“是啊!我们跟太太也是这样。不过,大小姐,”大姨娘说:“你倒再想想,是怎么样的一种喜事?”

“这可难猜了。官场上的事我不大懂。”

“会不会——?”大姨娘突然将话咽住,脸上是困惑的神情。

“怎么?”蕙纕催促着,“会不会什么?”

“不相干!”大姨娘摇摇头,“是我胡猜,不会有的事。”

既然她不愿说,蕙纕也就不再追问;“表哥,”她问:“你把镇纸送给我,自己可使什么?”

“这原是玩物,没有多大用处;而且我写字的时候也不多。”

“要用的时候,就不方便了。我有一对铜尺,是名家刻的;不如表哥拿了去用。”

“不必,不必!”

“我有了紫水晶的镇纸,又加上一对铜尺,不太多了。你可是一样都没有,可不大公平。”

“一样换两样,不也是不公平吗?”

“虽是两样,可不抵你一样——。”

“这样,”大姨娘突生灵感,“一样换一样;铜尺,大表姊留一支,送表少爷一支。”

“不,不!”李鼎急忙表示异议,“好好儿的一对,拆开了可惜!”

“表少爷,你这话说错了。原是一家人,并没有拆开。”

李鼎恍然大悟,大姨娘作此建议,别有深意;这一回有了前车之鉴,不敢再去看蕙纕,只装作不解似地,举杯饮酒,别无表示。

蕙纕没有接口,可也没有反对;大姨娘亦很知趣,不再多提此事。恰好面也来了;于是李鼎将余沥一口喝干,低头吃面。

炝锅面要用小锅来烩,才会入味;因此一锅面盛出来,仅得一大碗、一小碗。大碗款客,小碗让蕙纕分享;她却不动筷子,只说不饿,可也并未表示,这一小碗面,请那位姨娘先用。

二姨娘一看就明白了;等李鼎快将这一碗重油多加辛辣香料的热汤面吃完,她拿小碗移了过来说:“表少爷再添!”

“不行了!”李鼎摩着腹部说,“面是真好吃;已经吃多了。”

“既然好吃,就再吃。”二姨娘面无表情地说,“是表妹特为替你留下来的。”

李鼎不由得转脸去看,蕙纕是装作不闻的表情,也没有什么愠色;这就意味着,她确是希望他能努力加餐。这一来,李鼎无论如何也要贾其余勇了。

“这顿面吃得很舒服;浑身都暖了。谢谢,谢谢!我得走了;只能我等金大老爷,不能让他等我。”

“一路顺风。”大姨娘领头相送,“早去早回,等你的好消息。”

“我尽快赶回来。”李鼎略停一下看着蕙纕说:“家父,拜托两位姨娘照应。”

这就很显然了,实在是托蕙纕照应;她却不便接口,自有二姨娘代言:“自己舅舅嘛!表少爷放心好了;从今天起,请舅老爷到这里来吃饭,自有外甥女儿陪他。”

“这样就太好了。”

一路谈,一路送出门;晓风寒劲,蕙纕不由得拿衣袖遮着鼻子和嘴,以致于连说一声“再见”的机会亦都错过。

※※※

先到绥中县城,金大老爷作东,打了个早尖;随即派了一名把总,四名精壮的绿营兵,陪着李鼎上路,在锦州渡过大凌河,沿西北大道直挑盛京。

行程扣得极紧,由于“火牌”上批明“钦命驰驿”,所以一路上毫无耽搁,驿站派出来的,都是没有毛病的马,所以照预定的日期,居然在第五天下午,进了盛京西门,迳投驿站。

驿丞看李鼎虽是便服,却有官兵作随从;一看“火牌”上“钦命驰驿”的字样,越发不敢怠慢,急忙迎入官厅待茶,请教官衔姓氏。

“敝姓李,有个同知的衔。护送家父到乌拉打牲;在绥中接到通知,说有上谕,要来听宣。资斧自备,请替我找一处干净客栈就是。”

一听“资斧自备”,不扰驿站,省却许多麻烦,驿丞更为恭敬,“有,有!”他起身说道:“我亲自来招呼客栈。”

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”李鼎又说,“倒是有个不情之请,来得匆忙,自己没有带人;想借贵介一用。”

“是,是!”驿丞将他一个名叫长贵的跟班唤了来吩咐:“好好伺候李老爷。看临时要用什么东西,替李老爷早早预备。”

长贵答应着,跟李鼎半跪请安;李鼎很客气地说:“我不大懂什么;请你多关照。该怎么,不必客气,尽管告诉我。”

“是!”长贵指着廊下说,“那位总爷,跟他的弟兄,先打发走了吧?”

“这,”李鼎踌躇着问:“不带回去?”

“回去,请府尹衙门另外派人送好了。这会打发走了,比较省事。”

李鼎依他的话,赏了六两银子遣走;然后由长贵找了近在西关的一家“仕宦行台”:字号叫做“顺升”。略略安顿停当;李鼎才把此行为何,告诉了长贵。

“李老爷带了官服没有?”

“没有。”李鼎答说,“预备在这里置一身。”

“借一身用就是。”长贵看了李鼎的简单行李,“只怕拜盒也没有带?”

“是啊!”

“名片总有的。”长贵又说,“见府尹,见将军要备手本。”

“一切拜托了。”李鼎取出五两的两个银锞子,“你先收着用。”接着又取出拜客的单子递了过去:“你看看,那几位是你知道的?”

“头一位吏部韩老爷就认识,住得不远。”

“那好极了!我先去拜韩老爷。你我到了那里,管你自己去办事;明天一早来就是。”

※※※

韩应魁官拜盛京吏部郎中;也是李鼎的嫡母,韩夫人的族兄,行八,所以李鼎叫他“八舅”。舅甥十年未见了。

这十年李家由盛而衰,而且是一落千丈,韩应魁怕触及李鼎的隐痛,不敢深谈过去。除了殷勤置餐以外,只问李煦刻在何处?

李鼎是因为此行心境不同,反而不大在乎,将李煦从京城起解谈起,一直谈到此行的目的地,韩应魁听得很仔细,当然也很关切,不过表情却很深沉。

“八舅,你看上谕上会说些什么?”

“看来有将功赎罪的机会。”韩应魁说,“只有句话,我不知道该不该说?”

“八舅这么说,不把我当外人了吗?”

“好!你不把我当外人,我就说;你父亲跟查太太结成兄妹,这件事可不大好。”

李鼎大感意外,也有些气愤;莫非流配的犯人连共患难都不许吗?但转念又想,韩应魁必有所见,而又关怀亲戚,才说这话;无论如何,韩应魁是出于善意。

“今上的疑心病最重。查嗣庭知道的事不少,嘴又敞;今上疑心他的家属,亦都从查嗣庭嘴里,听到了不少秘辛,所以把他们充了军,就为的是可以隔离开来。你父亲跟查家做一路走,事出偶然,无足为怪;倘或成了异姓手足,你说,有疑心病的人会怎么想?”

李鼎一面听、一面想,觉得韩应魁的顾虑,倒非杞忧;不由得便问:“那么,请教八舅,如今应该怎么办呢?”

“当然也不便背盟;慢慢儿疏远,也别提这件事好了。”

“也只好这么办。”李鼎异常不情愿地说。

韩应魁并没有看出他的表情;同时也不再谈到查家。但谈起其他亲戚,一样令人不怡;曹家死了能笼罩全局的一家之主,曹俯又不善做官,再加上曹震夫妇私心自用,这一家未来的日子,也不会好到那里去。至于讷尔苏,方在壮年,已遭闲废;幸而小平郡王福彭,与已有种种迹象显示,将来必登大宝的宝亲王弘历,交往亲密;将来由这层渊源上推恩,曹李两家,还有兴旺之日。

“人家兴旺,一半由天,一半由己。那怕皇恩浩荡,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,亦是徒呼奈何!”韩应魁语重心长地说:“少壮不努力,老大徒伤悲!”

虽未规劝,却比明白规劝更使李鼎刺心;思前想后,酒入愁肠,竟大有醉意。韩应魁不敢再劝他多喝;匆匆结束了这顿饭,派人将他送回客栈。李鼎倒头便睡,不觉东方之既白。

长贵是早就来了,借来一套五品服饰,颇为合身;另外买了几副手本,问明李鼎的职衔,在外屋写好,居然是一笔很工整的小楷,越使李鼎惭愧。

“你本姓什么?”

“何。”

“念过多少年书?”

长贵卑谦地笑一笑,“那谈得上念书?”他说,“识几个字而已。”

“你家作什么行当?”

“现在种地。”

“那么,以前呢?”

长贵迟疑了一下说:“作官。”

“那,那怎么流落了呢?”

“我父亲是云南——”

长贵的父亲是吴三桂所委的知府;三藩之乱,附逆有案,充军到了关外,罪孥不准应试,所以虽读过书,也只好作驿丞的长随。

李鼎自己不算罪孥;但查家三兄弟的将来,恐不免为长贵之续。于是李鼎想到韩应魁所说的,宝亲王一登大宝,会因平郡王推恩及于曹李两家;那时一定要设法替查家三兄弟,脱去罪籍。

“时候不早了!”长贵提醒他说:“去晚了,不大合适。”

“好,好,就走。”

车是早已雇好了的;长贵伺候李鼎上了车,挟着拜匣跨辕,直驶顺天府衙门。一下了车,引入门房旁边的一间敞厅,只见韩应魁已在那里等着了。

“投了手本没有?”他问。

“正要去投。”长贵答说。

“索性慢一点儿。”

原来这天是府尹接见僚属的日子,此刻见客正忙;韩应魁已托了人照应,等“衙参”已毕,会来通知,那时投手本谒见,才是时候。

眼看敞厅上候见的官员,渐渐散尽;韩应魁才命长贵到门房里去投手本。却又先问李鼎:“预备了门包没有?”

“啊!没有预备。”李鼎探一探怀中,“还好,带着几两碎银子。”

“包四两银子好了。”

于是长贵去找了一张红纸,包好四两银子一个门包,连同手本,一道送交门房。通常门包只得二两;由于加了一倍,门上的待遇自然不同,亲自奔走招呼,不过一盏茶的工夫,便来延请了。

“记住!”韩应魁特为叮嘱:“若是看府尹站起来说话,就得留神;一听‘奉上谕’、‘传谕’的字样!就得跪下来。”

“是!”李鼎又问:“若是‘听宣’呢?”

“听宣是照念上谕,一定先备了香案的。”

“啊,啊!我明白了。”李鼎想起多少次御前侍卫来宣旨;父亲跪听的礼节,自然心领神会了。

府尹名叫安烈,与李煦亦曾相识;因而以世交的礼节延见。李鼎却仍按照外官相见礼参见。略叙寒温,只见安烈咳嗽一声,站了起来;李鼎亦急忙起身,站向下方,面北肃立。

“奉旨传谕”安烈掏出一张纸来,等李鼎跪下,才一面看,一面说:“盛京将军奉旨等奉天府尹,传谕李煦,尔本包衣下贱,与赫寿谄附阿其那,多行不法,罪在不赦;朕念尔为皇考奔走微劳,特免尔死罪,发往关外效力。今再赐恩典,准予回旗,交庄亲王差遣。

“尔若有天良,应知朕恩出格外,宜如何感恩图报;倘仍不改包衣卑贱阴奸习气,播弄是非,惟利是图,则为自速其死。懔之、懔之。钦此!”

这实在是听宣,李鼎照规例行了礼;然后说道:“奴才李煦之子李鼎,谨代奴才父亲领旨谨遵。叩谢皇上天高地厚之恩。”说完,一连碰了几个响头,方始站起身来;已是满脸皆泪了。

“恭喜,恭喜!”安烈拱拱手说,“上谕我另抄一份,让世兄带回去。”

“多谢大人!”李鼎请了个安,“请大人在覆奏时,务必代奏我全家感激皇恩,不知如何报答的微忱。”

“当然,当然!请转告尊公,放心好了,我自会多说好话。”

于是李鼎再一次请安道谢,方始辞了出来;韩应魁已得到消息,见面道贺;接着是门上贺喜,说:“上头已经交代,有样要紧送李老爷;等一交出来,马上送到客栈。”

“费心,费心!”李鼎答说:“等送到了我另有谢礼。”

等门上一转背,韩应魁拉着李鼎就走,“快!”他说,“消息一传开去,都来道喜,还得回家取钱来打发了,才能脱身。快溜!”

李鼎心想,赏钱还在其次,工夫耽误不起,所以溜得很快。出门上车;将一张拜客的单子递给了韩应魁。

“我父亲交代,这些客都得拜到。请八舅看一看,尽今天工夫拜得完不?”

韩应魁略看一看,大摇其头,“三天都拜不完。”他说,“你父亲大概忘记奉天有多大了;这一家到那一家,光是路上的工夫就不得了。”

李鼎楞住“那怎么办?”他说,“我急着要回去报信。”

“那只有托驿站。”韩应魁说,“我陪你先回客栈去写信;让长贵跟他主人去商量。”

“不如一起到驿站先看一看。”

“也好。”

到了驿站一谈,驿丞连连表示:“理当效劳。”但这天的驿差,一早都走了;如托过路的便人,又怕靠不住。而且,一天一站,从明天管起,也得第八天才到。李鼎心想,倒不如尽今明两天拜完了客,后天一早动身,五日赶到又能早到一天。

打定主意,谢了驿丞,仍回客栈;为了要等府尹卫门送上谕抄件来,只得坐等;等到近午时分,才有个十六岁小伙子送信来。

这个小伙子是门上的儿子,“我父亲本来要亲自给李爷送来的。”他说,“因为将军快咽气了,府里大人已赶了去送终;怕临时有事,不敢走开。特为派我来给李爷请安道喜。”

话是教好了来的,用“道喜”二字,便是讨赏之意;李鼎早就预备好了的,仍旧是四两一个红包,一面道谢,一面手付赏封。

“八舅,”他将信封撕开,取抄件递了过去,“你看。”

韩应魁接来看不到两行,突然抬头说道∶“你快写信!这个机会不可错过。”

“八舅,你说什么机会?”

“将军督抚出缺,照例用五百里加紧出奏;噶将军的病缠绵已久,前两天就已垂危,此刻府尹都赶去了,必已不救。回来办奏摺拜发,明天到锦州、后天就到绥中了。”

李鼎大喜,立即坐了下来;提笔铺纸,却以心思甚乱,只写“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”九字,便不知如何往下写?拈毫沉吟,心越急思路越艰涩;以致额上都见了汗。

就这时听得炮响;韩应魁向窗外望了一下,大声说道∶“这不是午炮。府尹鸣炮拜摺,驿差快出城了。”他探头一看,信上还只得九个字,不由得苦笑了。

还是一直在一旁伺候的长贵有主意∶“韩老爷、李老爷,我先回驿站让驿差等一等;请李老爷也信写快一点儿。反正报个喜,把抄件送到最要紧;别的话都可以慢一步。”

“言之有理!你先去,我们随后就来。”韩应魁转脸又对李鼎说,“五百里加紧的驿差,换马不换人,私带信函是犯法的。驿丞、驿差的两个红包,不能少送。你去备银子,信我替你代笔。”

“是、是!八舅,你看应该送多少?”

“驿丞二十两;驿差十两。”

等红包备好,信亦写就;李鼎匆匆过目,连连称谢,请柜房中派了一名伙计,赶到驿站,只见驿丞与长贵都站着在张望,看到李鼎下车,一起迎了上来。

“有劳久等,谢谢、谢谢!”李鼎向驿丞说道∶“请借一步说话。”

“请,请!”驿丞伸身肃客,引入他的“签押房”。

“些须谢礼,不成敬意。”李鼎先将大的那个红包递了过去。

“不,不!”驿丞双手往外一挡,作出峻拒的神态,“决无此理。”

这种情形,李鼎从小就看惯了的;只将红包放在桌上说道∶“老兄不肯赏脸,我倒不好开口了。”

“言重,言重!”驿丞的表情,一发而为惶恐,“不说要带信吗?”

“是的!”李鼎又将小的一个红包放在桌上,“这十两银子,拜托老兄转给跑差的弟兄。”

“好!我叫他来,当面交代。信呢?”

等李鼎将信取了出来;不过一眨眼的功夫,桌上红包已只剩下小的一个。驿丞随即大声呼喝;将一名驿卒叫了进来。

“陈二,这是李老爷的十两银子;回头我就叫人给你老婆送去。你先谢了赏;李老爷有话交代你。”

于是陈二打了个扦谢了赏;李鼎便说∶“有封信,烦你交到绥中驿站;最好再说一声,请他们马上送给金大老爷。”

这时驿丞已看清楚,信是请绥中金知县送交布里奇,再转到李家;看在那个大红包分上,自告奋勇的说∶“转一道手就慢了!陈二,你跟绥中驿的胡老爷说,是我的好朋友;请他马上派人送给这位布里奇布老爷,不必由金大老爷转了。”

“是!”陈二接了信,解开行装一个纽子,贴肉藏好。

“你可别忘记了!”

“不会,不会。”

陈二一走,李鼎亦即告辞;由长贵陪着回到客栈,请韩应魁指点了途程先后,连着拜了两天客。到第三天,韩应魁已替他作了安排“由盛京兵部衙门派人护送;骑着布里奇的那匹快马,直奔归途。”

※※※

“真是想不到的事!”李煦又伤心,又欢喜说∶“居然能活着进关。你把奉天的情形,跟我说一说。”

于是李鼎从跟韩应魁相见说起,一直谈到经过绥中驿站,知道信已送到,方始放心;接着又说∶“韩八舅特交代,谢恩除了绥中县层层代奏以外;还要请本旗都统代奏。”

“我知道。这些我都跟你布二叔办妥了。如今倒是有件事为难;得问问你自己的意思。”李煦问说。“你是跟着我回去呢;还是送了查家到乌拉打牲?”

“我自然跟着爹爹回去。”

林煦失笑了,“我这话问得多余。”他说,“眼前为难得是,查家怎么办?就不是一家人,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啊!”

李鼎默然。一路马上灯下,这个难题不知想过多少遍了;每次是以最好能够分身这么一个幻想,作为结束。

“我的意思,你该送了他们去;到了那里,有缙之在,多少总有照应。你再看情形回来。这怕是唯一的办法。”

“爹呢?爹也不能没有人——。”

“我想过,暂时没有人也不要紧。”李煦又说∶“我跟你布二叔磋磨过,这回把我交给庄亲王差遣,大概是派我到易州梁各庄去。皇上的万年吉地,选在那里;大工由庄亲王总办,大概会派我到那里监工。”

“这一说,更少不得人!那是多辛苦的差使,能没有个人给爹跑腿?”

“我可以找别人;不一定非你不可。”

“可是别人会问,说我怎么不在爹身边可怎么跟人解释?”

“这有什么不好解释?”李煦昂然说道∶“我会跟人说,是我叫你送查家的孤儿寡妇到乌拉去了。这是义举,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。”

“爹如果要这么说,就更不好了。因为——。”

因为韩应魁曾有忠告,必须疏远查家;而这桩“义举”所透露的信息是∶李、查两家决非泛泛之交。倘或刚刚脱罪,而又因此获罪,可真是“自作孽,不可活” 了。

听得这番话,李煦很考虑了一会;但终于还是维持原来的决定。如果有人问起,李鼎何以未侍父代劳?他有个很冠冕堂皇的解释:由于感激皇恩,特地命独子留在关外,效力边疆。不过,这是心里的话,不必告诉李鼎。

“送是非送不可的;你八舅的话,可也不能不听。反正我心里有数就是。”李煦起身说道:“咱们到后面去;把这件事告诉你姑姑,好让她放心。”

※※※

“我是早就想到了!怕太太心里烦,一直没有敢作声。如今不但能回去了,而且还有差使;上阵正要父子兵,怎么样也说不出想留人家的话。除非——,”大姨娘转脸看清楚别无他人,方又低声说道:“除非作了查家的女婿。”

“我也是这么想。”查太太说:“就怕阿纕别别扭扭的,显得不是爱亲结亲,只是想利用人家。自己想想也没意思。”

“要不要我去探探大小姐的口气?”大姨娘说:“从她生日那天起,好像心思大不相同了。前几天还常起牙牌数;自然是在问行人。”

查太太未及答言,只听外面孩子们在大喊:“大舅!”接着,门帘掀处,只见李鼎也跟在他父亲后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