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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临去复留,又闲聊了一会方始作别。那知已出了屋子,王达臣却又将她招了回来。
“姑娘,请你跟芹二爷说,信一写好就交出来;我这里的人,五更天就动身。”
“喔,”夏云随口说了句:“这么早!”
“非早不可!不然年里赶不回来。”
说到这里,王达臣突然显露诡秘的笑容,夏云以为他还有话;等了一下,不见他再往下说,也就走了,心里却大为奇怪,始终猜不透他何以有那样的笑容?
※※※
数着日子望回信,马夫人与夏云每天谈得最多的,就是猜测秋月的回信中,会说些什么——是芹官的主意,由他代笔,用夏云出面给秋月写了一封信;这样,一路的琐琐屑屑就都可以谈了。信里特别关照秋月,希望她也不厌其详地叙一叙别况,“以慰客中岑寂”。
王达臣的足伤,日有进步;到得腊月二十九那天,已能下床,拄着一根拐杖进来见马夫人。一番慰问之后,马夫人便说:“明天就过年了!我不拿你当外人看,明天晚上你到这里来‘散福。’”
不说吃年夜饭说“散福”,是因为虽在客边,礼不可废;马夫人预备除夕祭祖、祭余受胙,俗称“散福”。
“这——,”王达臣有些踌躇道:“恐怕不便。”
“有什么不便?难得在客边一起过年,也是缘份,没有什么尊卑上下、男女之别。”
“太太这么说,我不能不识抬举!”说着,要起身请安致谢;让芹官一把按住了。
“王二哥,”芹官问:“派去的人,明天能回来吗?”
“我再三叮嘱,一定要在年三十以前赶回来;这几天老天爷帮忙,每天都是大太阳,照道理一定赶得回来。不过,”王达臣略停一下又说:“我关照去的人办一件事,倘或很顺利,说不定今天下午就能回来;如果有噜苏,也许晚个天把。”
听这一说,夏云想起送灶那天他的诡秘笑容,立即便问:“王镖头,你是要办一件什么事啊?”
王达臣微笑答说:“不知道办得成,办不成?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听他还在卖关子,夏云不由得有些生气;就懒得再理他了。
见此光景,王达臣便即解释:“不是我不肯说。这件事办不成,没有什么关系;办成功了,大家都会高兴。如果我事先说破,办不成功,都会觉得扫兴。夏云姑娘,你别生气。”
“那里?”夏云由愤然变为歉然;她笑笑说道:“我不知道你这件事办成了,为什么大家都会觉得高兴?反正一半天的事,等着瞧吧!”
于是,这一天便又有了新的话题,都在猜测,王达臣派他伙计去办的,是件什么事?
“我猜是去找一个人来!”棠官很有把握地说。
真是出语惊人;马夫人便问:“找一个人!找谁啊?”
“郭猫儿。”棠官答道:“找郭猫儿来让太太过年笑一笑。”
“你真是异想天开。”芹官大笑:“你迷郭猫儿,都快疯了。”
“你倒别说他异想天开。”马夫人说:“棠官的话真有点道理;不过不一定是郭猫儿,也许是从戏班子找几个孩子来,让咱们热闹热闹。”
由于马夫人的话,棠官越有信心;但他仍旧相信找的是郭猫儿,为了急于揭开谜底,他私下去向王达臣求证。
“王二哥,你要办的那件事,是去找一个人是不是?”
王达臣吓一跳:“你怎么知道?”他问。
这一下,棠官脸上飞了金似地,大声说道:“我猜到你心里了,是不是?你是派人到扬州找郭猫儿;郭猫儿不一定肯来,所以预先不能说破,免得大家扫兴。是吗?”
王达臣哈哈一笑;他也知道棠官迷郭猫儿;笑完了说:“不错、不错。我是怕郭猫儿不肯来;第一个扫兴的就是你,所以不愿多说。既然你猜了,我也不瞒你;万一不来,你可别觉得扫兴,我在徐州另外替你找。不过没有郭猫儿那么好就是了。”
这番话说得棠官心旷神怡,得意非凡;急急奔了回去,告诉马夫人。既然是王达臣亲口承认了;大家自然也都深信不疑。
可想而知的,棠官那里还沉得住气;整天逗留在外,在王达臣屋子里玩一会;到大门外张望一会。望到天色将暮,来了一骑马、一辆骡车;马上那人,正是王达臣派到南京去的伙计小刘。
“来了,来了!”棠官飞奔着喊。
等王达臣拄着拐杖出来;那辆车已进了店,车把式和他的伙计下了车,一个卸骡、一个拿车凳,便知车中有人。王达臣便问小刘:“接来了。”
“接来了。”
这时棠官已到车前,揭开车帷,只见下来一个人,身穿灰布僧袍;头戴一顶乌绒“顶包”,入鬓长眉,覆着一双清澈如水的凤眼。棠官觉得好面善;却想不起来是在那里见过。
“棠官,你认不出是我?”
一听声音,棠官记起来了,“呀!”他失声惊呼:“你不是绣春吗?”
“对了!”王达臣笑道:“是绣春,不是郭猫儿。”
这一来,棠官才知道让王达臣耍了。然而仍有意外的惊喜;奔到马夫人面前,气喘吁吁地笑道:“我猜到一半,是一个人:是绣春。”
“是绣春!”夏云从里间奔出来问:“你不会看错吧?”
“怎么会看错?一身姑子打扮。”
这就不错了!夏云笑道:“怪不得!”
说着便迎了出去,首先看到的是小刘跟他的两个同伴;搬来极重的两个篓子,一个网篮;然后是王达臣与绣春兄妹俩。
“绣春姊!”夏云紧握着她的手说:“真没有想到你来。”
这时上上下下都从屋子里迎了出来招呼;绣春应接不暇,只有先向噙着眼泪站在廊上的马夫人合十施礼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我二哥派人来接我的;说太太在徐州过年等四老爷,问我愿意不愿意来陪陪太太?”绣春紧接着说:“太太动身我不知道;居然还赶得上来给太太送行。”
马夫人知道,绣春身在空门,肯远道跋涉到徐州来陪她过年,暗含着愿共患难之意;心里着实感动,眼眶越发润湿了。
“外面风大,”夏云说道:“请进去谈吧。”
到得堂屋,绣春才发现芹官;但只是匆匆叫应,他立即又退了出去,因为王达臣不肯进来,得陪着到他屋子去坐。
“王二哥,其实你先说破了也不要紧;害我们牵肠挂肚,每天都在猜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?”
“我怕我妹妹不肯来,让大家扫兴。”
“不会的,”芹官答说:“绣春是重情义的人;何况她一向敬重你。”
“是啊!”王达臣看一看窗外无人,低声说道:“芹二爷,不瞒你说,我把她找来,一半是陪大太过年,一半也是为了绣春;请芹二爷跟太太回一回,劝绣春还俗吧!”
“是的,是的。”芹官一迭连声地答应:“大家都有这个意思;我来想法子,切切实实劝她一劝。”
“重重拜托。”王达臣起身说道:“我不打搅了。”
等他一走,芹官随即赶往北屋;只见桌上大包小包,堆满了吃的、用的,绣春正在一一交代。
“这桂花鸭,是特为叫小刘儿到水西门马长兴去买的,太太也能吃。”她一眼看到芹官;立即又说:“我替你带来一样好东西。”
说着亲自网篮里去捧出一个长方木匣子,竖着摆在桌上,抽开屉板,里面是一球水仙,用只里白外红的大碗供养;根茎周围堆满了五色雨花台石子。
“太妙了!”芹官推一推棠官:“快去找清水来。”
“这里有。”堂屋里原有一小缸清水;夏云兜了一瓢,芹官接到手中,小心浇在碗中,五色石子得了水色,越发可爱。
“谢谢,谢谢!”芹官也是合十当胸:“真不知何以为报?”
“我带了一块绫子来,请你替我写一通心经;不知道赶得出来,赶不出来?”
“行!‘般若波罗密多心经’没有多少字;我陪你吃一天素,就赶出来了。”芹官又问:“你这是干什么用?”
“我要绣一卷心经。”
“那,”棠官又放厥词了:“以后不叫你绣春,叫你绣经好了。”
“说得好!”绣春很高兴地摩着棠官的脑袋说,“越来越聪明了。”
于是又提到棠官迷郭猫儿的话。笑声喧阗,客边凄清,一扫而空;马夫人的兴致也好了,“今晚我大概能多吃半碗饭。”她问:“夏云呢?该开饭了吧?”
“还得一会儿。”夏云恰好回来,在窗外接口答了一句,进门又说:“临时支的一个小厨房,倒有两副锅杓;如今又得现置一副,刚刚办来,把绣春姊的素菜做得了就开饭。”
“其实也无所谓。”绣春说道:“敬佛敬在心里,不在表面上。”
“这话不错。”芹官想起王达臣的嘱托,趁机说道:“绣春,你开了荤吧!”
这是劝她还俗;绣春没有想到会这样开门见山地说,一时竟无从置答。马夫人亦觉有机可乘,随即加了一句:“绣春本来就没有出家。”
这话更让绣春无法置答;只好这样说道:“咱们不谈这个。”
“对!”马夫人向芹官使了个眼色,示意他不必操之过急:“咱们先不谈这些。”
于是只叙家常,随意闲谈;到得饭后,马夫人回卧室,绣春跟了进去,这才到了深谈的时候。
“我听说四老爷出了事。”绣春不胜黯然地:“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?”
“唉!”马夫人叹口气,“三尺之冻,非一日之寒,如今也不必怪谁,只望抄了家就算了。”
“也不必怪谁”这句话,自是指曹震夫妇而言,绣春在这方面自不便多说;默然半晌才问了一句:“二奶奶总留了退步?”
“也不见得。”马夫人又叹口气,“这一阵子闹得天翻地覆;你大概不十分清楚,我也懒得说。总而言之一句话:只有望将来了。”
“是!”绣春深深点头,“到底有王爷在;芹官又不是没有出息的人。”她忽然又问:“我听说春雨走了;是——?”
“是她自己不好。”马夫人答说:“如果她像你这样子念旧讲情义,我又怎么忍心撵她?”
绣春对春雨的事,原有所闻;但一直不肯相信,如今自马夫人口中证实,忍不住感叹: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。”
“话又说回来,到底还是有良心居多。像你这一次来,我实在很安慰。”马夫人忽然有个主意:“绣春,你跟我一块进京好不好?”
绣春大感意外;不由得仔细看了看马夫人的脸色,要辨别她这话是信口而言,还是真有此心?如果真有此心,目的又是什么?
看她殷切的神情,不像是随口一句话,绣春便即问道:“我跟太太进京,不是一个累赘?”
“怎么会是累赘呢?”
“譬如说,这一路去,饮食上——。”
“你不是说无所谓吗?”
一句话将绣春堵得开不了口。她这时已省悟了,她二哥把她接了来,名为陪伴旧主;其实是请旧主用情面压迫她还俗。既然如此,又岂是言语上耍些花巧,能够搪塞得了的?
意会到此,随即说道:“太太的好意我完全明白。这件事我在菩萨面前起过誓,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;反正我在这里陪太太过年,等几时闲了,我将下情,细细禀告。”
“好!”马夫人是嘉许的神态:“只要你知道我是好意就行了。隔了这么多日子;咱们家如今又落到这步田地,你也应该饶了你们二奶奶!”
“太太,太太!”绣春惶恐万分,不觉双膝跪倒:“这话我绣春怎么当得起!当初我也并不怨二奶奶——。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你快起来;让人瞧见了不像样。”
说着,马夫人亲手来扶。绣春站起身来,见她眼圈都红了,不免既惊且疑,不大明白她因何伤心?
“你二奶奶也是自作自受。”马夫人很吃力地说:“我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有那事没有?反正你二爷那个横劲儿,差点就动刀了!依她那么要强的人,忍气吞声,像个童养媳似地;我想想都替她难过。”一面说,一面真的掉泪了。
“太太别说了!这一场灾难,把一切都遮过去了;抬起头来往前看,就巴望芹官吧!”
“你二奶奶也是这么个心思;也不知道芹官自己想过没有,多少人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。”
“他一定想过的。”绣春很认真地说:“从老太太去世以后,我看芹官一回比一回长进;如今很像个大人样子了。”
由此开始,话题便开始转到芹官身上。由芹官又谈到春雨;马夫人将她的行为都告诉了绣春,同时一再叮嘱,这件事要瞒着芹官的,务必当心,别在口风中露出真相。
这样一直谈到三更已过,方见夏云出现;马夫人这才想起,“你在那里?怎么一直不见你的影子?”她问:“绣春的床安在什么地方?”
“跟我一房睡。”夏云答了又问:“包了饺子,还蒸了年糕;特为替太太蒸了一笼甜的,要不要尝一块?”
“也好。”
“你也能吃。”夏云对绣春说:“我还替你包了素饺子。”
“这一来就是三种馅。太太的肉是什么?”
“羊肉西葫芦。”夏云笑道:“今天头一天,不找你帮忙;明儿个就不当你是客人了。”
“本来就不是客人。”绣春一面说;一面走了出去,帮着摆桌子预备吃消夜;少不得要问起芹、棠兄弟。
“棠官睡了。”夏云答说:“芹官不知道怎么样,刚才我看他在写字;说是要替你写心经,得把字练一练。”
“临阵磨枪,也好不到那里去。”马夫人说:“叫人去问问他,饿不饿?”
“等我去。”绣春出了堂屋,绕回廊到了芹官窗下,悄悄张望,只见一大堆写坏了的废纸,心里不免感动,就在窗外说道:“息息吧!”
“原来是你。来、来,进来坐。”
“太太说你临阵磨枪,也好不到那里去。”绣春进了屋子笑道:“请你吃消夜去呢!”
“太太还没有睡?”
“一直在跟我聊天。”
“聊些什么?”
“话很多。”绣春急忙又加了一句:“不过都是闲白儿。”
这便有“此地无银三百两”的意味;芹官微笑说道:“回头也跟我聊聊。”
※※※
二十三
“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,你是好热闹的人;那种冷清清的日子怎么过得惯?”
“拿冷清看作热闹,就过得惯了。”绣春随口答说。
“这话太有禅机。”芹官笑道:“我跟你参禅好不好?”
“什么参禅?我不会。”
“会是不会,不会是会。”芹官拈了一枝藏香在烛火上燃着;插在博山炉中,然后问道:“既入空门,何以未断尘缘?”
“什么叫尘缘?”
“就是俗家的缘分。”芹官又作解释:“譬如你来看太太,是念着往日的情分;这就是人间尘缘,”
“既在人间,如何断得了尘缘;如果断了缘,你我今天又如何能在一起?”
芹官一时无以为对,只是发楞;绣春不由得笑了。
“看你笨嘴拙舌,”绣春笑道:“还参禅呢!”
一听这话,芹官大出意外;既惊且喜地说:“原来你会参禅。”
“会是不会。”
“不会是会。我再问你:你从何处来?”
绣春已看出芹官的本意跟马夫人一样,是要用斗机锋的法子,将她驳倒了好劝她还俗。具此戒心,便先说破了它:“我从空门来,还从空门去。”
“错了!你从人间来,还向人间去。”
“错是不错。”绣春很快地接口:“空门在人间;人间非空门。”
“既然人间非空门;你怎么来在这里?”
“因为空门在人间。”
“然则人间就是空门?”
锈春心想缠来缠去,要陷入他的圈套了;于是略想一想答道:“空门亦是人间;我在人间仍旧是在空门。”
“那么你是从空门来,向人间去。”
“我是来处来,去处去;从那里来,回那里去。”
“着!”芹官喝道:“从曹家来,回曹家去!莫执迷不悟。”
绣春没想到他竟是开门见山当头棒喝;也像芹官先前一样,只是发愣了。
“好了,你输了!”芹官笑道:“‘禅心已作沾泥絮’,从今莫提了吧!”
绣春是争强好胜的人,身虽逃禅,本性未改;想了一下说道:“如今该轮到我问你了,你让我休提禅心,我偏提禅心;请问何谓心中禅,何谓禅中心?”
她说话一向很快;加以炯炯清眸逼视,别有一股慑人的气势,以致芹官一下子让她问住了。
“原来你也词穷理屈了!”绣春得意地说。
“词穷不见得理屈。莫非何谓心中禅,何谓禅中心;你就说得上来?”
这倒打一耙很厉害,绣春心想,倘或说不上来,便又落了下风;因而脸上微笑,腹中却在搜索枯肠。正当窘迫无计,快要认输时,忽然记起两句诗,便将长眉一扬,从从容容地念了出来。
“何谓心中禅:‘死生哀乐两相弃’;何谓禅中心,‘是非得失付闲人’。”
“我服了你了!”芹官欣悦地说:“是韩愈的诗,真亏你想得到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什么‘咸鱼’淡肉。庵里有本不知道那里来的唐诗,没事看看,就当念一卷经。”
“‘这卷经’其实念不得。你是一片锦绣的大好春光;不比韩愈晚年失意远谪!就像这两句诗,也是无可奈何的旷达,我就不相信你能看得开。”
“有什么看不开?这个世界上能让我看不开的事,可以说没有。”
“事没有人有。午夜梦回,总有人影在你心里摇晃吧?”
“你说是谁?”绣春问说:“你是说我们那位二爷?”
“也是二爷,不过不是震二爷。”芹官遥遥一指,“远在关外的绅二爷。”
一听这话,绣春将头低了下去;芹官知道说中了她的心事。
但她却不愿承认,低声念道:“‘春心莫共花争发,一寸相思一寸灰。’”
“你也别灰心!你回来——”
“对了!我正要问你,”绣春抢着问道:“我回府里来干什么?”
芹官想了一下答说:“来共甘苦。”
“不对!苦可以共;甘没法儿共。”
“这话怎么说?”
“你们的甘,不是我的甘。”
“那么什么是你的甘呢?”
“没有。”
“何必这么说?”
“实情是如此。甚至于你们的苦,也不是我的苦。”
“这一点我倒相信。不过应该这么说,你的苦不是我们的苦。”
“噢!”绣春很注意地问:“你说,我的苦是什么?”
“是——,”芹官搔一搔头皮:“也是韩愈的诗,怎么想不起来?”他攒眉苦思了一会,终于轻快地说:“想起来了!‘与众异趣谁相亲?’”
“你错了!爱跟我亲近的人很多。你知道,我的人缘总是好的。”
“你误会我的意思了。‘与众异趣谁相亲’是说没有真正相亲的人。世界上见了面不讨厌,不见面亦不会去想他的人最多;爱跟你亲近的大概都是这样的人。你倒想一想看,是不是如此。”
想一想果然,这是连绣春自己都没有发现的。因此,对芹官不免有刮目相看之感,体认到绝不能再拿他当孩子看了。
“我在想,绅二爷一定是你常常想到的。”
“从何见得?”
“你说‘春心莫共花争发,一寸相思一寸灰。’,这就是‘道是无情却有情’。六祖说得最好:‘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;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?’你果然心目中——。”
“好了!”绣春颇感窘迫,因为完全说中了她的心事;为了闪避,她故意说道:“我亦要改口称你芹二爷了。芹二爷,你倒说,从动身以来,路上总也常常想到几个人;想得最多的是谁?你说实话。”
“震二奶奶。”
绣春总以为他肯说实情,必是春雨为先;不道竟是震二奶奶,不免诧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