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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猫儿善口技;棠官曾听过一回,以为天下之奇,莫过于此;所以一听曹震的话,大声答说:“我跟二哥在外头玩。”
“轻一点儿!”芹官警告:“回头又挨骂。”
棠官吐一吐舌头,躲了开去;于是曹震进入堂屋,先咳嗽一声,才进了西面屋子,首先向马夫人招呼;接着跟几个本家寒暄;也问了季姨娘与邹姨娘的好。然后转入里屋,顿觉脂香鬓影,目眩神迷了。
“震二爷,”吴嬷嬷倚老卖老地笑道:“真正该给你道喜;这么一对大美人儿,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!”
“你听听,”正在为锦儿修饰眉毛的震二奶奶说道:“沾你的光,我也成了大美人儿了。”
“本来就是嘛!”冬雪还不脱稚气,看着曹震问道:“震二爷高兴不高兴?”
曹震嘻嘻地笑着有些发窘;夏云便笑着说她:“傻话!这有个不高兴的吗?”
一语未毕,只听一串百子鞭响;接着是吹鼓手眯哩吗啦地吹打了起来,吴嬷嬷说道:“见礼的吉时到了!我去请太太。”
“你去嘛!”震二奶奶转脸向曹震说:“别忘了,给太太磕头。”
有些迷惘的曹震连连点头;到了外屋,看见马夫人正站起身来,立即跪下磕了个头,这算是向马夫人致谢;为的是正式纳妾,须一家之主允许之故。
“起来,起来!”马夫人迟疑了一会,将盘算了好几回,想说又不想说的话,终于说了出来:“人家说娇妻美妾,你也够了!从此收收心吧!我看那个‘赛观音’也赛不过你那两口子。”
当着这么多人,马夫人竟提到“赛观音”,自不免让曹震大窘,但不能不恭恭敬敬地答一声:“是。太太的话,我一定记住。”
这时堂屋红烛高烧,檀烟氤氲,正中设一张交椅;等马夫人一出来震二奶奶随即上前搀扶,在交椅上坐定,鼓吹益急,一屋子的人都凝视着右侧的屏门,要看锦儿这天的模样,跟平时有何不同?
好一会,门帘一掀,是吴嬷嬷抱着红毡条来铺设拜垫;第二次帘掀动,却是芹官,在门旁一站,高高举帘,帘内裙幅?姹??磻??梁稣楅??饆騀?毼?驭??概驇?????????导?????????姄橃???楋埤??艹????楤?????????椺检?r />
扶到拜垫前站定,吴嬷嬷赞礼;马夫人受了锦儿的大礼,从左腕上捋下一只玉镯,满面含笑地说:“没有什么见面礼给你;不过这支镯子,还是我家老太太给我的,如今给了你,好让大家知道,我是怎么看你?来,我替你戴上。”
这竟是拿锦儿作为义女看待了。人人都明白她的意思,身受者更是感激涕零;锦儿又磕了个头说:“谢谢太太!”等站起来伸出手去,眼圈已经红了。
接下来便曹震夫妇受礼;等吴嬷嬷鸣赞时,震二奶奶摇着手说:“不必,不必!给太太磕了头,定了名分就行了。”
曹震也说,无须闹此虚文。无奈观礼的季姨娘,想起当初自己给“老爷”磕头的情事,觉得不能便宜了锦儿,所以在一旁大声起哄;亏她竟还掉了一句文,道是“礼不可废”。这顶大帽子压下来,连能言善辩的震二奶奶亦无法推辞;不过他们夫妇俩不但不肯坐下来受礼,而且还是站在偏处。等锦儿磕头时,都还了半礼。
“唷!”震二奶奶突然想起,“我倒忘了备见面礼了!怎么办?”
“我也是。”曹震答说。
“不要紧!欠着好了。”芹官接口说道:“反正一屋子住的人,好商量。”
这一说,连马夫人都笑了。
但也提醒了她,招招手将秋月唤了过来,轻声说道:“要替本家太太预备见面礼。”
秋月也很机警,随即提高了声音答道:“本家太太跟两位姨娘的见面礼,早都预备好了。”
听得这一说,本家太太才能坦然受礼;秋月原揣着几个备赏下人的红包,权且充做见面礼,应付了场面。
再下来便轮到芹官见礼,他走到西面,向锦儿作揖说道:“我可不管什么名分不名分;仍旧管你叫锦儿姊姊。”
“不敢当。芹二爷。”
“对了!”震二奶奶提高了声音,看着吴嬷嬷说:“以后都改口叫芹二爷吧!”
“是!”吴嬷嬷答应着;却看了芹官一眼。
“转眼过年,芹二爷十四岁;棠官到了十四岁,再改称呼。”震二奶奶对夏云说:“你可记住了。”
“是!”夏云答应着,转脸向芹官一伸手:“拿来!”
“什么?”芹官愕然。
“我替我们锦姨娘讨见面礼。”
“你赶快把手伸回去吧!”震二奶奶接口说道:“他不愿意改口,仍旧叫锦儿姊姊,就是安心要赖这份见面礼!这你还不明白。”
话犹未完,锦儿“噗哧”一声笑了出来;本来她在这一刻,俨然是新娘子的模样,要面无表情,一切随人摆布,才合规矩。不道“新娘子”居然笑出声来,这可是件有趣的新闻,因而,越发惹得哄堂大笑。
到得见礼已毕,正在排席时,门上忽然来报有客;递上名片来看,只得核桃大的“李果”二字。
“李客山来了!”曹震向马夫人说。
“他怎么来了呢?”马夫人心中一动,“一定有事!”
“那——。”
曹震颇为踌躇。他原来的打算是,等萱荣堂开了席,敬过一遍酒,到外面去陪幕宾西席;如今一会李果,接下来留着喝酒,就无法分身回来,礼节上似乎说不过去;又怕冷落了锦儿,亦觉于心有愧。
“干脆把官客也请到里面来,倒热闹。”震二奶奶看出丈夫的心意,出了个主意:“丫头们无所谓,不必回避;只用屏风在中间隔一隔,两处喝酒,一起听曲,不挺好的吗?”
曹震尚未答话,棠官却又抢先开口了,“二嫂子这个主意真高。”他高兴地说:“先听郭猫儿;听完了再听清唱。”
“你就忘不了郭猫儿!”曹震笑着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。
事情就这么定局了,重新排席;中间用几道东洋纸屏风隔开,东面官客,西面堂客。
“外面的老爷们进来喝酒,各人放尊重些!”吴嬷嬷告诫丫头们,“别惹人笑话。”
听得这一说,鸦飞雀噪的一班丫头们,都安静下来了。只听靴声渐近,芹官便迎了出去;领头的是曹震,跟在他身后的李果,他还依稀识得,不过满头华发跟记忆中不同。
“这就是芹世兄?”李果看着曹震说:“长得这么高了!”
芹官读过李果的“咏归亭诗钞”,仰慕他是名士,兼且侠气过人,所以恭恭敬敬地作个揖,叫一声:“李先生!”
“英气逼人。”李果向曹震夸奖道:“将来必非池中物。”
“天分还不错。有机会得请客山先生教导、教导他。”
“好说,好说!”
就这样寒暄着,踏进堂屋;仰面看着“萱荣堂”那方匾额,面现凄然之色。
“那年登堂拜见太夫人,情事历历,如在眼前;物移星换,又是一番沧桑。”李果转脸向芹官说:“请代为向令堂致意,说李果问安。”
“不敢!”
芹官答应着,退后两步,转到西面;转达了李果的话,也带回了马夫人道谢问好的意思,然后肃客入座,自然是李果首席。
刚过了一巡酒,有个中年汉子戴一顶大帽子,到筵前请了个安,手捧戏摺子说到:“请点戏!”
“年底下封箱了。”曹震说道:“今天只是清唱;不过角色还不错。”说着,接过戏摺子,递向李果。
点戏是首席的特权,但亦照例有一番逊谢;所以当李果请大家公议时,主人及陪客,依旧很客气地请他作主。
“不是我不识抬举,实在是闹过一回笑话,深知这件事假充内行不得。还是请诸公斟酌。”
听得这一说,便推熟谙戏曲的一个幕友主持,点了阮大铖的“春灯谜”。然后请教首席,是如何闹了笑话。
“是自以为是之故。”李果答说:“一回是赴寿筵,忝居首座;送上戏摺子来,心里在想,要点出新戏,为大家一醒耳目。有出戏叫‘寿星明’,口采极好,就点了它。那知情节虽是行善得报,而一开场就是妻离子散,接下来诸般苦难,极人世未有之惨,以致一路啼哭到底;直到收场南极老人下凡搭救,一家团圆,我才算松了口气,然而汗流浃背,把一件夹袍子都渗透了。这一回经验,至今心有余悸。”李果又说:“不知在座诸公,曾经遭遇过这样的窘境没有?”
“没有。”座客异口同声地回答。
“古人倒有过。”芹官接口:“杜茶村,陈迦陵都经验过这种尴尬局面。”
“喔,”李果说道:“这倒是创闻。”
听这一说,曹震便有些担心,怕芹官道听涂说,是不经之谈,不免让人笑话,所以抢先问道:“你是那里听来的齐东野语?”
“也不算齐东野语,是陈迦陵自己说的。”接着,芹官念了一首陈其年专咏其事的“满江红”,作为佐证。
“果然信而有征。”李果深深点头:“杜、陈两公,去古不远;他们的集子,也是常在手边的,竟不知有这么一首词。足见世兄读书细心。可喜之至。来,来,我敬世兄一杯!”
“不敢,不敢!”芹官急忙起身回答。
“大家都干一杯。”有人提议:“作为公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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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太太听!”正在为马夫人斟酒的秋月说:“都在夸芹官,喔,芹二爷。”
于是一座都偏耳静听,却是芹官在谈陈其年另一首词中所写的一个笑话。
“我查了查书,前明最后的‘大司马’是河南新城人张缙彦。”芹官说道:“他先投降李闯;再投降本朝。出任浙江左布政是顺治十一年——”
顺治十一年,张缙彦到任;同僚借西湖上一座有名的园林为他接风,开筵演剧,请他点戏;有一出新排的“费宫人刺虎”,张缙彦欣然下笔,点了这出戏。
不道头一场就是“闯王进京”;小锣打上一个鼻子上抹白粉的丑儿,红袍乌纱;玉带围腰,看来官位不小。念罢“定场诗”,自己报名;一开口就是:“下官张缙彦;官拜兵部尚书——。”
这一下,恰如晴空暴雷;震得满堂宾客,面如死灰。张缙彦居然还沉得住气,直到向李闯递降表称臣,他才说了句:“何致于如此!”
当然,这出戏是被“邀锣”——腰斩了,张缙彦只怨自取其辱,不敢有什么生气的表示。但却编了一套说词,说当时他并未迎降;而是在朝房中上吊,为人救了下来,自道是“不死英雄”。
芹官谈到此处,清唱上场,打断了他的话头。震二奶奶没有能听到宾客对芹官的夸赞,微感怏怏;不她仍旧是得意的,“那么多喝饱了墨水儿的在那里,就听他一个人高谈阔论,”她说:“光这一点,就了不起了。”
“昏大胆子!”马夫人是其词若憾地说:“将来到了京里,也是这么轻狂,惹人笑咱们曹家没家教。”
“又不是回回如此!”震二奶奶又说:“若说咱们曹家没有家教,那在内务府就没有一家人家能说有家教了。”
话还没有说完,一眼瞥见冬雪向秋月招一招手,接着便聚在一起,并头交谈,指指点点地,似乎出了什么事。震二奶奶放心不下,就不再谈芹官,只是不时看着秋月。
秋月恰好也将双眼转了过来与震二奶奶视线相接,领受了她的召唤之意,随即走了过来,却不说话;扶住椅背,看大家都将精神贯注在“春灯谜”上,方始悄悄低下头去耳语。
“震二爷跟苏州来的李老爷,不在席上。”
那自然是谈事去了,“你去看看,”震二奶奶用极低的声音说:“看他们谈些什么?”
※※※
李果也是趁大家都凝神在听戏,托辞有些头痛,要找个清静的地方稍为息一下;同时用一个眼色示意,曹震便装作待客尊敬,要亲自引导安排,就这样双双从筵前遁了出来。
密谈的地方是曹老太太在日所设的一个小佛堂;向为家人足迹所不到。曹震还要招呼丫头点灯,李果摇摇手表示不必,指一指荧荧青焰的长明灯说:“立谈数语就可以了。”
“是!”
“我得到一个极机密的信息,令叔出事了。”
曹震大吃一惊,急急问说:“怎么回事?”
“杭州的上谕,总知道了?”
这是指孙文成罢织造之事;曹震点点头说:“是的。”
“令叔的差使也撤了。”李果又说:“还有查抄的上谕。”
原来是这么回事!曹震心头略为轻松了些,“多谢客山先生的关怀。”他说:“敝处亦略有所闻,苦于不知其详。”
“听说查抄的上谕,已经到了督署;只在元宵前后,就要见诸事实了。”
“喔,”曹震苦笑:“总算皇恩浩荡,还让我们过一个年。”
“既然,”李果问说:“已有所闻,总有点预备吧?”
“是的。打算先将家婶送进京。”曹震又问:“关于四家叔方面,不知道客山先生另外还有什么消息?”
“听说要等查抄以后。”
曹震一楞;不由得就问了出来:“这是怎么说?”
“通声兄把今上即位以来,大小臣工破家的几十件案子,细细琢磨一下就明白了,好些案子都是籍没以后才严办的。查抄、查抄,重在一个查字。”李果又说:“令人特感关切者在此!”
曹震完全懂了,抱着拳感激地说:“多蒙指点,承情不尽。”
等他们回到席面上,秋月也就悄悄走了——佛堂后窗外是条夹弄,一头通到她卧室之后;由于这条秘径,她才能在这里“听壁脚”。
“怎么回事?”她忧心忡忡地在想:“抄了家还不能算完?莫非还要人的命?”
二更天,酒阑曲终人散,四盏绛纱宫灯将锦儿送了回去,芹官、秋月和冬雪随即都辞去了。
“今儿是你们的日子。”震二奶奶说道:“还不睡去?”
“不忙。”曹震坐着不动。
锦儿当然也不便先走,没事找事地挪一挪花瓶;抹一抹桌子,震二奶奶便又催了。
“你们走吧!后天太太就动身了;明天还有一阵子忙呢。”
“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听曹震这句话,锦儿反倒可以回避了,“我先去换衣服。”她说。
“你换了衣服就别过来了。”震二奶奶说,“等二爷说完话就过去。”
等锦儿走远了,曹震方始开口,“李客山是特为送信来的。”他说:“抄家是免不了啦!而且,抄得不好还有麻烦。”
“我已经知道了。”
“咦!”曹震诧异,“你怎么会知道了?”
“你们俩在佛堂说话,我让秋月打听去了。”震二奶奶微撇着嘴,夷然不屑地说:“没有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“你也别那么说!果然顶起真来,几十年的老帐,一笔一笔翻出来,还有个完吗?”曹震又说,“那年我一梦见李家,就出一身冷汗——。”
“咱们跟李家的情形不同。”震二奶奶打断他的话说:“李家是皇上跟他过不去,谁也不敢马虎;咱们——”她沉吟了一下又说:“人家多少看着王爷的面子;只要认了罪,对上头有了交代,事后就算过去了。”
“知道是什么罪?这个罪又怎么认法?”
“这会儿跟你说不明白。”震二奶奶起身推着他说:“你请吧!别让锦儿心里不痛快。”
※※※
二十二
最初五天,芹官的兴致极好;在车上带几部方志,打尖宿店时,总要抽空寻访古迹,或者打听打听风土人情。作伴的是王达臣;芹官跟棠官都管他叫“王二哥”。
王达臣年纪虽轻,南来北往却走过十几回,不但熟悉一路上的山川形胜;而且也装了一肚子江湖上的奇闻异事,有着谈不完的话题。每天晚上,夏云总要来催个三、四遍,小兄弟俩才肯归寝。
到了第六天,住在徐州;芹官想多留一天,看一看项羽与关盼盼的遗迹,马夫人答应了。那知寻幽探胜之不足,还想多留一天,马夫人叹口气发话了:
“你也该懂点事了!眼看就有一场大祸——。”
想缩口已自不及;芹官追根究问,终于知道了北上的缘故。这夜枕上思量,通宵不寐;第二天起来,就再也看不见他的笑容了。
夏云是早就在上路的第一天,便由马夫人口中得知了真相;便劝芹官说道:“芹二爷,你也别难过!太太心里本就不好受,见你这样子,越发犯愁。到底你是爷儿们,得打起精神来顶下去。”
“不错?”芹官答说:“我心里在想,我得回南京,跟大家在一起。”
“你疯了!”夏云骇然:“怎么起这么一个念头。”
“我一点都不疯。我也得磨炼、磨炼;这就是一个磨炼的机会。”
看看劝不醒,夏云不再理他,但却悄悄告诉了马夫人;商量下来,也只有暂且置之不理,反正路越走越远,他慢慢也就死心了。
然而她们想得到,芹官当然也想得到,路越走越远,回南京便越来越不容易。因此,一个人盘算了好一会,先去找王达臣谈这件事。
“王二哥,如果我现在要回南京,你能不能想法子,抽出人来送一送?”
“咦!”王达臣大为困惑,“芹二爷这是怎么回事?”
“这,请你先不必问。”
王达臣便不再问;想了想答说:“要抽只有抽小伙计,我不放心。这里庆成镖局的二掌柜,是我的好朋友,我可以请他派妥当人选。不过,这得太太交代下来。”
“当然、当然!我也不能私下开溜。”
于是,晚饭以后,避开夏云,他向母亲微微吐露了心意;马夫人装作不解,只是把话题扯了开去。
这一下使得芹官大为困扰;迫不得已只好直说了,“娘,我想我还是回南京的好。不管怎么样,有事多一个人总是好的。”他紧接着说:“我已经跟王老二商量好了,他可以请徐州庆城镖局派妥当人选。”
“夏云跟我谈过了。我以为你只是随口一句话;原来真有这个意思。”马夫人从容不迫地说:“共患难不必一定在一处;你去了没有人照料你,只给你二嫂子添麻烦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
“你是不愿意给她添麻烦;而且想替替她的手,无奈你二嫂子不这么想。”马夫人又说:“我听秋月说,二嫂子曾经苦口婆心劝你要读书上进;说咱们曹家将来的希望,都寄托在你身上。你能听她这句话,比什么都强。”
芹官说不下去了;可也没有明白放弃了原意,只是等着,等马夫人能松一句口。
对马夫人有所要求,先不许可,到头来毕竟是做娘的让步,像这种情形,数不清多少回了;然而这一回,马夫人是丝毫不会动摇的。
“再说,年近岁逼,越往北走,天气越冷,冰霜雨雪,几千里的长途,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走?”说着,便伸手到腋下,抽出手绢去揉眼睛了。
听得这句话,芹官顿如芒刺在背;赶紧答一句:“娘别生气,更不必伤心;我也是一时的念头。我听娘的话好了。”
“好了,到底是太太。”在门外已站了一会的夏云,一掀门帘出来;故意用不满的语气说:“我们是丫头;再是好话亦只当耳边风。”
芹官唯有报以苦笑;站起身来说:“我找王老二。”
王达臣还跟伙计们在一起喝酒;一见芹官,大家都站了起来,腾出上面的位子,留他喝酒。
芹官虽是“养在深闺”的纨袴,但到底读的诗多;经此五六天的旅途历阅,经验印证想像,对世故人情,大有意会。知道此时谦让,了无意义。
突然间夏云出现,却不肯入屋,只向芹官招一招手,等他到了门口,她才低声说道:“震二爷派人连夜赶路,送来一封信。太太等着你去写回信呢。”
听得这话,芹官便向王达臣说道:“对不起,我不能陪你们喝酒了。”
“好说,好说!芹二爷尽管请便。不过,”王达臣问说:“有件事想问芹二爷;回南京——。”
“喔,”芹宫不待他话毕,使即回答:“这件事作罢了。”
“那么,”王达臣有些一踌躇,“明天走不走呢?”
为了安排芹官回南京,自然得留一天;此时取消原议,如果照旧赶路,使须连夜预备车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