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又是谁送了春雨去的呢?”

“我、我不知道。”

说“不知道”必不能使芹官满意,还会去问别人;秋月心想这得有个一致的说法,才不至于露马脚。

“秋月姊姊,”碧桃问道:“春雨到底为什么去了呢?”

“不就是太太派到杭州办事去了吗?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春雨一面理东西,一面直淌眼泪。吴嬷嬷还劝她:‘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。缘分尽了,你看开一点儿吧!’这不是不要她了吗?”

“我可告诉你,”秋月沉下脸来,“这话你们敢在芹官面前说一句;小心震二奶奶把你的嘴撕烂。”

“不会,绝不会!”碧桃答说:“春雨也告诉我们了,绝不能在芹官面前提到她的事,私底下也别谈她;就当没有这回事一样!”

秋月心想,春雨毕竟细心;而临别的那种凄凉悔恨,从小丫头的话中,亦大可想见。念头转到这里,不觉一阵心酸,双眼立刻就发热了。

“秋月姊姊,”碧桃又问了,“春雨说芹官要跟太太进京,他的东西让我们替他收拾;可怎么收拾啊?”

这提醒了秋月,确是一件要紧事,都还不曾想到;略一沉吟,立即作了决定,“不要紧!”她说,“明天我替他来收拾,你们只把芹官常用的东西,归在一起就是了。”

※※※

二十一

扰攘终日,秋月真是累了;却以次日做佛事还有许多琐务,必得事先预备,撑到三更天,勉强料理清楚,便向冬雪说道:“我可得赶紧去睡一觉;明儿还要起早。”

一语未毕,有人敲门;冬雪说道:“不知是谁?这么晚了,必是有事;你等一等吧?”

于是冬雪亲自去应门;问道是谁时,门外的声音,竟是芹官,由碧桃打着灯笼陪了来的。

“这么晚了,”冬雪一面让他进门;一面问道:“有事吗?”

“没事。”芹官歉意地答说,“只是睡不着;来看看你们。”

冬雪本想答一句:“我们可是要睡了。”但话到口边,还是缩了回去。

随后迎了出来的秋月,也听见了他的话;心情与冬雪相同,颇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,却不忍拂他的意,也就只好强打精神来周旋了。

“明儿做佛事;还有要我帮忙的地方没有?”

“没有。”秋月答说,“都预备好了。”

“你喝什么茶?”冬雪问道:“火盆里刚续了炭,要等火上来,才有开水;可得等一会儿。”

“不忙,不忙!”芹官肚子里一阵响,便即问说:“可有什么吃的?”

“你想吃什么?”

“随便。”芹官很迁就地,“现成的就行。”

“有斋僧的素包子,大厨房送了两盘来;你吃不吃?”

芹官几乎从未吃过出自大厨房的食物;因而秋月赶紧补了一句:“还不坏!咸的又比甜的好。”

“那好!我来两个。”

“可也得等。”冬雪说道:“等我想法子把它弄热了。”

“不,不!回蒸的包子不好吃。冷的就行。”芹官又说:“冷包子就热茶,别有风味。”

秋月本要劝阻,转念又想:不日长行,一路荒村野店,打尖有饭,投宿有店,就很不错了,何来如许讲究?因而住口不语。

但此念一动,却只往他的旅程中去想。白天还好,就只一早一晚,起床归寝,没有一个像春雨那样,毫无避忌的人照料,实在叫人不能放心。

这样转着念头,不由得就问:“你早上起来,是自己穿衣服,还是春雨替你穿?”

“多半是春雨。有时候是别人。”

“你自己会不会穿呢?”

这句话大大地伤了芹官的自尊心;抗声说道:“一个人连穿衣服都不会,那不成了废物了吗?”

“你别跟我嚷嚷,总要我自己见了才相信——。”

“那容易!”芹官抢着说:“今晚上我睡在你们这里;明儿一早你瞧着就知道了。”

秋月深知芹官的性情,最怕的是寂寞;料想就逼他回去,也未见得能入梦,因而点点头,表示允许。

接着便在他膀子捏了一把,入手轻软,便知他穿的是一件丝棉袍。掀开他芝麻布的罩袍,只见是件蓝灰宁绸的薄丝棉袍;下着玄色软缎扎腿夹袴;白绫袜子;一双乌绒粉底单梁薄棉鞋,数九寒天,却只是初冬的打扮。

“这样子上路,怕不冻僵了你!尤其不能穿丝棉袍,一遇了雨,又湿又重,非受病不可。”秋月又说:“你站起来我看看?”

“干嘛?”芹官问说;但还是站了起来。

“身材也差不多了。”秋月管自己说,“明儿我找件摹本缎的紫羔皮袍替你改一改。脚上要着羊皮快靴,拿袴腿掖在靴筒子里,皮袍再拿腰带一扎,干净俐落,风雪都不怕。那才是冬天出远门行装。”

“你没有出过远门。”芹官笑着说,“倒挺内行的嘛!”

“谁说我没出过远门?我跟老太太进京的时候,你还在太太肚子里呢!”

这一说芹官明白了。原来曹寅、曹颙父子,相继病殁;先帝作主,以曹俯嗣继曹寅为子,承袭江宁织迼,以养两代寡妇,曹老太太感激涕零,亲自进京,叩谢天恩,行至中途,为李煦拦了回去;那时马夫人已有七个月身孕,所怀的就是芹官。

提到这段往事,秋月抚今追昔,不胜沧桑之感;芹官却不明了她曾经主人家两度破家的命运,心境沉重,看她黯然不欢,便逗着她说:“那时你也不过像碧桃那么大吧?”

“那年乙未;今年丁未,整整十二年了。”秋月茫然地望着空中,“好快!”

“快吃吧!”冬雪端来一个托盘,上面是一碟包子;一壶热茶,放下来又说:“吃饱了送你回去睡。”

“我今儿不回去。”芹官答说,“你别撵我。”

“你跟我来睡。”秋月接口,“把你的床,让给他。”

“不!你跟我来睡,把你的床让给他。”冬雪接下来解释,不欢迎芹官的理由,“那一回睡在我屋里,把我的抽斗翻得乱七八糟。两支眉笔,一支折成两截;一支不知弄那儿去了?”

“我找不到毛笔,只好使你的眉笔!”芹官还振振有词地说。

“对了!秋月屋子里有毛笔,你睡在她那里最好。”

秋月也怕芹官乱翻她的抽斗;因为闲弄笔墨,有些不愿为人所见的幽思怨语。当下便说:“这样吧!你睡老太太的大床吧!”

“这好!”冬雪忽发奇想,“老太太明儿除灵;又看你要进京,一定舍不得你,说不定会回来看看。看你睡在她床上,正好托梦给你——你可千万记住了!明儿说给我们听。”

那知不但一夜无梦,而且几乎通宵不曾入睡。一则是芹官略有择席的毛病;再则处处触及对祖母的回忆,从他有知识时记得第一次睡在祖母里床的情形,到弥留时一双失神的眼睛,还是看在他脸上的印象,无不历历在目。

一阵阵心酸,一阵阵流泪;到得第二天冬雪来唤他起床时,将她吓一大跳。

“怎么啦?你!”

芹官倒是老实回答:“想到老太太,有个不难过的吗?”

“原来你是哭了一夜,这倒是我的不是了!”冬雪异常歉疚,“早知道这样,我把我的床让给你睡了。”

“那一来,我记起我睡过你的床,就会更想你。”

冬雪心中一动。春夏秋冬四人中,只有她把芹官看得不怎么重;此刻的想法不同了;心里一软几乎改变初衷,愿意顶春雨的缺了。

“你如果想我,你会不会哭?”

“那可不知道。”芹官答说,“你做的事能让人感激涕零;我想来自然会哭。”

这时恰好秋月走了来,把他们话都听了进去;当下说道:“别一早就说傻话了!和尚快来了;有得大家忙的,别耽误工夫了。”

这三天上上下下都忙。芹官是忙着磕头;和尚一天在灵前念几遍经,就得磕几遍头。到晚来放瑜珈焰口,照例附带超度昭穆宗亲,磕头的地方多了两处。芹官一夜未睡,格外疲倦;秋月便将棠官找来,帮着磕头。到二更时分,焰口收场,芹官已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。

这三天上上下下都忙,忙着料理马夫人启程进京;还忙着过年,只少数几个人,内心凄凄惶惶,但三天的佛事,日夜铙钹齐鸣、梵音高唱,倒遮掩了“树倒猢狲散”的感觉。

到得第四天为曹老太太除灵,木主请入家祠;挽联之类,一起焚化。接着马夫人召集全家下人,宣布曹老太太的“遗命”,当时便有人哭出声来。

“我也很难过。”马夫人强忍着泪水说:“天下没有千年不散的筵席!大家都看得出来的,咱们家远不如从前了;人贵见机,如果仍旧想着从前那些好日子,守着不肯走,不但自己耽误,也耽误了人家。”

所谓“人家”是指主人家而言;机警的听出弦外之音,顿时改变了心意。一有人开了头,跟着走的人就多了;半天的工夫,到震二奶奶那里自陈愿意被遣的,十停中占了六停。

“真没有想到!”震二奶奶不胜感慨地,指著名册上打了红圈的名字说,“我原以为这些都会留下来的,居然也要走了。也好,走了干净。”

“人生本来就是势利二字!”秋月这样劝她,“如果看不破,就是自寻烦恼。”

“我当然看得破;我这半辈子,见过的势利,比谁都多。”震二奶奶又说:“只有一件事我看不破。秋月,你倒猜一猜,那是什么?”

秋月对她所知极深,不用多想,就有把握猜到,“震二奶奶,你看不破的,只有一个字。”她说,“我不必说出来,你也能知道。”

“你猜是一个‘名’字不是?”震二奶奶既兴奋又感慨,“秋月,真不枉我多年拿你当妹妹看待;只有你晓得我的心事。我索性都能认命,只有这一片争强好胜的心,看不开。这一回让我们二爷把我弄得这么灰头土脸,我一想起来,一颗心就揪紧了。不过,我总有法子把面子挣回来。你看着好了!”

说“总有法子把面子挣回来”,原可看作她自己找场面的一句话;但有了后面一句“你看着好了!”便是相当认真的语气;秋月就不能不重视了。

“震二奶奶,你刚才说拿我当亲人看,这可真正折煞我了。既然如此,我倒不能不问问震二奶奶,你是预备怎么样把面子找回来?也许我可以替你出出主意。”

“这个主意只有我自己能出。”震二奶奶似乎不愿多谈;顾左右而言他的说:“走吧!上太太那里去。”

原来这天是替马夫人饯行;特为找了清真馆子的厨师来,在院子里支起铁架,烤了一口全羊,香味远播,将季姨娘和邹姨娘都早早地吸引到了。等震二奶奶跟秋月到达,已是一堂屋的人,席面也早就铺设好了。

“平常总是震二奶奶先到;今天可晚了我们一步了。”邹姨娘含笑起身,拉着她的手让坐。

季姨娘见此光景,当然也要起身;震二奶奶却一手一个,推按着她们坐下,“两位姨娘别客气!”她说,“今天是我作主人,替太太饯行,两位姨娘跟芹官、棠官是陪客。请坐,请坐!”

“今天不分上下,都在一起坐吧!”马夫人说,“也热闹些。”

“是啊!”季姨娘接口说道:“热闹也只热闹这一回了。”

此言未毕,夏云便已大惊失色;赶紧扯季姨娘的衣服,已自不及。出语不祥,连棠官都感觉到了;嘟起嘴埋怨:“娘是怎么了?说话都不想一想。”

季姨娘脸上未免挂不住,正待发作;震二奶奶见机,先就沉下脸来责备棠官,“不许你没样子!”接着却又将棠官一搂,“来,跟着我坐。回头多吃羊肉少开口。”

亏得这一下,轻轻地将一个可能很尴尬的局面遮掩过去。当下分别就座;上面一桌是马夫人为首;下面一桌是吴嬷嬷为首,其次是秋月、夏云、冬雪,以及几个有头脸的仆妇。

“可惜,春夏秋冬,就缺春雨。”

不用说,又只有季姨娘才会说这不合时宜的话;夏云又气又恨,一抬头恰好与季姨娘视线相接,便狠狠地白了她一眼。

也非得有这么一个白眼,才能让季姨娘心生警惕;但要她少说话却办不到,“棠官。给二伯娘敬杯酒。”她说,“这一趟跟了二伯娘去,可千万不准淘气,处处听话;二伯娘才会疼你。”

这几句话说得还得体;棠官起身敬酒,也是中规中矩,很有点大人模样,于是将刚才那个尴尬的局面,算是遮掩过去了。

接着是邹姨娘敬酒,“二太太一路顺风。”她说:“其实不过白吃一场辛苦,到得京里,外老太太的病就好了。”

“但愿如你的金口。”马夫人将酒杯抿了一下,递给芹官说:“你替我喝了吧!”

芹官自是奉命惟谨。这时烤羊肉已经熟了;厨子戴一顶红缨帽,端着大红托盘上来献肉,震二奶奶已代为备好一个赏封在那里,叫丫头转手递了过去,随即吩咐:“片好了上桌。”

跃跃欲试的棠官,早就捏了把解手刀在手里;听得震二奶奶的话,大为失望,急忙向芹官说道:“小哥,咱们弄一块来,自己片着吃,好不好?”芹官尚未答言。季姨娘已经喝道:“你又胡出花样,看回头割了手,又哭。”

“其实,”马夫人不以为然,“倒是让他们自己动手的好。他们兄弟俩都快到当差的时候了。如果派在大宫门上;后半夜吃祭神的白肉,还不是得自己动手。”

“是,是!太太说得是。”季姨娘立刻变得满脸堆欢地,“我倒忘了,应该是历练的时候了。”

于是,夏云起身,关照厨子,另外割了一大块肉,热气腾腾地端上桌;棠官精神抖擞地动手。只是那把解手刀不够锋利。片得不成样子。

芹官一时技痒,起身说道:“我来!”接着从腰带上解下一把刀;把子上是一个核桃雕成的鬼头;景泰篮的刀鞘,薄刃长锋。只见他一手拿新手巾揪住火烫的羊肉;一手斜斜片了下去,连瘦带肥一大片,拿刀挟着搁在马夫人盘子里。

“我吃不下这么多。”

“慢慢儿吃!”震二奶奶抢着说,“这是芹官的孝心。”

听这一说,马夫人的食欲便起来了;不过还是等芹官片好肉,一个一个分到,才蘸着黄酱尝了一口。

这时厨子等已将片好的羊肉,以及在烤肉时、油脂滴落、和着葡萄干、瓜仁之类的干果,拌得颗粒分明的米饭,一大盘、一大盘地送了上来。偶尝异味,个个专心倾注;唯独棠官是例外。

原来他的兴趣还是在不动口而动手上面,看着芹官横置在面前的那把解手刀,向往之情。溢于词色,连马夫人都觉察到了。

“你把你那把刀给了棠官吧!我另外给你找一把。”

听得这一声,棠官喜出望外;几乎是在芹官答应的同时,便已起身请安,笑嘻嘻地说一声:“谢谢二伯娘!”

“还得谢谢你小哥!”季姨娘指点着说。

“谢谢小哥!”

说完便迫不及待地一伸手;芹官亦正好将刀拿了起来,预备入鞘,不知怎么一碰,只听棠官一声惊呼,赶紧缩手,拇指上已削掉了一块皮。

“怎么啦?”季姨娘问。

“碰上刀子了!”棠官答说,用左手捏住右手的拇指;血从他指缝中渗了出来。

“我看看,”震二奶奶急忙起身走了过来,“我看看,伤得重不重?”

于是棠官一松手,只见血污淋漓,看着可怕;这时连马夫人亦已搁箸,只一迭连声地说:“赶快找金创药!”

这几天由于马夫人收拾行李,日常动用之物,都变了位置,一时不知从何去找,以致乱成一团,都顾不得享用烤羊肉了。

还是夏云有办法,抓了一把香灰,按在棠官伤处,从手绢上撕下一条布,拿他的拇指包扎了起来。

“你看你,”季姨娘恨恨地说:“总是这么猴急!等一等也不要紧,偏就性急,自然就碰上了。活该!”

听得这话,马夫人、震二奶奶和芹官的脸色都变了;夏云顿时沉下脸来:“姨娘,你不会说话,就别开口;不会有人当你哑巴!”

不论如何,季姨娘总是主子;听夏云这么不客气地责备,脸上未免有些挂不住。但看到大家都有称快的表情,她很见机地忍住了。

“好,好,”她强笑着说,“我不开口。”

“你也是!”夏云又数落棠官,“好好一件事,都让你毛手毛脚搞坏了!”

“行了,行了!”秋月极力想挽回这个扫兴的场面,“大家都趁热吃吧!”

没有人答话,显然的,兴致是扫定了;震二奶奶到底忍不住了,将芹官拉了一把,“回头你到我那里去。”她轻声说道,“我有一把刀送你。”

芹官点点头,没有作声;锦儿很机警地,悄悄站了起来,先自溜了回去。

原来震二奶奶早就打算好了的,要单独为芹官饯行,而实在是话别;菜是早就预备好了的,却苦于找不到时间。如今锦儿听得震二奶奶的话,知道把酒叙别,就在今宵,所以悄然离座,先回去准备。

正在忙着,曹震回来了;锦儿便说:“今儿替太太饯行,特为烤的全羊。你怎么不回来?”

“太太后天动身,我不是亲自安排,怎么放得下心?”曹震答说:“今儿是在镖局子里写纸,一定留我喝酒;太太这一路去,全靠人家照应,我不能不敷衍敷衍。”

“那你就赶快到太太那里去应个卯吧!”

“我知道。我进来拿点东西就去。”曹震问道:“我有本羊皮‘护书’在那儿?”

“你的羊皮‘护书’又不止一本!”

“是烫银的那一本。我记得交给你了。”

锦儿没有作声,转身去开柜子,找出他要的那本“护书”,随手一掀,落了满地的纸片;有一张飘到火盆上,曹震急忙伸手去抢,幸喜无恙,不过指头上烫起一个泡。

“怎么,”锦儿急急问说:“烫着了没有。”

“你别管我!”曹震将烫起泡的指头衔在嘴里:“赶紧都把那些纸片捡起来,一张都不能少;少一张也许就是几百银子。”

原来这些都是曹震跟内帐房银钱过付的凭证。锦儿一一捡齐,在护书中夹好;又去找了“玉树神油”来,一面替曹震疗伤;一面问道:“你找这些帐干什么?”

“约好了今晚上对帐。只怕要弄到三更天。”

“那你索性就睡在外头吧!”锦儿不等他问缘故,便即解释:“今晚上二奶奶给芹官饯行,你知道的,他们不是叔嫂,是姊弟;二奶奶也许有些委屈要诉一诉,你在旁边就不方便了。”

“好吧!”曹震很干脆地答应着;然后匆匆忙忙地就走了。

到了快二更天,震二奶奶才带着芹官回来;进门便说:“二爷今天睡在外头;咱们不妨热闹,你派个人去通知秋月跟夏云,她们事完了,到这儿来吃消夜。”

“冬雪呢?”锦儿问说:“约了秋月,不约冬雪,不好意思!”

“也好!”

震二奶奶说完,匆匆奔向后房;锦儿有事也走了,剩下芹官一个人烤火喝茶,心里不免又想起春雨,怎么样也想不通何以要派她到杭州去办事?更猜不透何以连见一面都等不得,是如此仓促成行?一时又想,春雨是不是知道他突然进京?回来发现人去楼空,她心里是怎么个想法?

重重疑问,无可索解,正闷闷不欢时,只见震二奶奶从棉门帘中探头出来招手;等芹官一进了她的卧室,眼帘所触,目炫五色,紫檀大理石面的桌子上,铺了一方乌绒,上面摆了好些首饰,另外还有一个尺许长、三四寸宽的长方木盒,不知内盛何物。

震二奶奶拿上手的,就是那个木盒;推开盒盖,金光闪闪是一把金柄金鞘的解手刀。

“这把刀,连二爷都没有见过,你倒看看,是谁的东西?”

芹官将那把极其压手的金刀,拿起来细看,柄上镌着两个篆字:“延陵”;细想了想说道:“莫非是吴三桂的遗物?”

“对了!有人使了我二百两银子,拿这个抵给我的。”震二奶奶说,“你的解手刀不是给了棠官了吗?留着这个用吧!”

“不,不!我怎么能用这么贵重的刀?”

“怕什么?”

“不!连皇上都未必用金刀;我用了不教人说话?第一个,四叔就不答应。”

“那,”震二奶奶想想也不错,“你就留着玩儿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