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在想,假如芹官有专人照应;棠官似乎也不能没有。倒不如让夏云跟了去,顺便照应芹官。一举两得的事,让人瞧着也显得大方。”

“主意倒是好主意。可是,这一来,季姨娘就没有人来对付了。”

“不要紧!我来对付。”秋月极有把握地说,“我自信对付得了她。”

“不然!论感情你不如碧文;论手段,你不如夏云。你倒再想想。”

“不用想了!论手段我不如夏云;可是夏云莫非还能胜震二奶奶你?”

震二奶奶一笑,“这倒也是实话。就怕那时候没有工夫来对付。”她紧接着说,“也罢,就照你的意思办好了。你自己跟夏云去说。”

“春雨呢?”

“放她走!”震二奶奶忽然说道:“替老太太除灵,得做佛事——。”

“已经在办了。”秋月抢着说:“预备做三天佛事。”

原来震二奶奶跟马夫人已经商量停当,要在查抄的上谕未到以前,尽量遣散下人。但为了隐瞒真相,必须另找一个在情理上不致使人怀疑的藉口;却好有为曹老太太除灵一事,震二奶奶灵机一动,想出一个主意,到得除灵的最后一天,将由马夫人亲自宣布一个曹老太太的遗命。

“遗命”中说: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;曹家兴旺了五十年,也尽够了!人贵知足;更贵见机,与其等到“树倒猢狲散”,仓皇四散;不如及早急流勇退。凡是有家有业,愿意各自营生的,好在内务府订得有属下人“开户”的办法;量力资遣。未成家的丫头、小厮,如果有父母的;每人给五十两银子,领了回去。没有父母,或者愿意投奔至亲,只要两相情愿,一样给资遣散。

在此“遗命”之后,马夫人还有一段话说:“这是当初老太太咽气之前亲口交代我的,我留到今天才跟大家说,是因为老太太尸骨未寒,不忍就此散掉。现在老太太的灵也除了,我也要走了,不能不办这件事。”

当震二奶奶谈到她跟马夫人商量好的这些话,秋月已忍不住伤心,但强自忍泪,有些话要说。

“愿意留下的呢?”

“愿意留下的,当然就是共患难,情分也不同了。”震二奶奶意味深长地说:“我跟太太一个一个琢磨过了,有几个人,在心目中一定会留下的。你当然是一个。”

“是的。”秋月问说:“还有呢?”

“你别打听。知人知面不知心,万一倒有人不愿意留下来,你心里会难过,倒不如不知道的好。”

秋月点点头,却又微喟地说:“像春雨,照我想,是应该留下来的。”

“不会。”震二奶奶又说,“她心里不会,可是表面上不能不做作,那时候反倒彼此为难了;所以这件事还得先下一番工夫。”

“怎么下呢?”

“想法子跟她说明白。”

“喔,”秋月突然想到一件事,将思绪理一理,方又再说:“春雨的事,我现在才完全清楚。有件事倒要请问震二奶奶,芹官知不知春雨的事?”

“春雨是什么脚色,自然在芹官面前瞒得风雨不透,也没有人敢在芹官面前去搬嘴。”

“那还好!”秋月松了口气,“不然,不知道芹官会伤心成什么样子?”

“那,”震二奶奶的心思快,立刻有了计较,“托你先跟春雨去说,不管她愿意留还是走,到那天只说愿意留下来,免得芹官伤心。过后我找个说法,不要让她进京。等芹官一走,我会找她父母来领了她回去。到那时候就看她的良心了。”

“到那时候才看她的良心?”秋月颇为困惑,“有良心怎么样?”

“老太太给芹官的东西不少,只怕你也未必记得。春雨如果有良心,少拿一点;不然来个席卷,或者一趟趟偷运了出去,又拿她什么办法?”

听得这话,秋月的感觉是一惑难解,又生一惑,不由得就说:“这不像是震二奶奶你说的话。”

“我应该怎么说?”

“我不知道,我只是在想,凭一位震二奶奶,还在乎春雨有没有良心吗?”

“不错!她如果良心太黑,我自然有法子治她。不过,”震二奶奶叹口气说:“那是以前的话;如今,也许我在变死!”

秋月悚然而惊!一个人行为大改常度,江南称为“变死”,视作大限将至的征兆。以震二奶奶的精明,竟会说出看人有没有良心这种近乎无奈的话,不能不说是一反故态。不过,通常骂人“变死”,多指一个正常的人忽然作出许多悖情无理之事而言;像震二奶奶是由刻薄变为厚道,不应说是“变死”。

话虽如此,心里却别有一种凄凄恻恻的感觉;震二奶奶察觉到她的心境,便笑着说道:“好端端的,那里就真的变死了!我也不过觉得到了这步田地,何必还认真?再说,芹官要是有出息,那怕回旗补上个‘养育兵’的名字,一个月关三、四两银子的饷,一样也会飞黄腾达;倘或没出息,有了老太太给他的那些东西,越发成了个败家子,没的倒丢老太爷、老太太的脸。”

这使得秋月想到震二奶奶说过的一句话:芹官是曹家重振家声的一棵苗。紧接着又联想到曹老太太临终“托孤”;不由得心潮起伏,觉得自己真应该从此刻起,就得想法子督促芹官读书上进。

“别再聊天了。”震二奶奶起身说道:“我还有好些事要料理,春雨、夏云的事就交给你了。”

于是秋月先辞了出来,心中寻思,是应该先找春雨,还是跟季姨娘谈妥了再说。不道走不多远,在转角上与春雨撞了个满怀,彼此都吓了一跳;站定后是春雨先开口。

“我刚才到你那里去了,夏云说你在震二奶奶那里,我特为寻了来的。”

“喔!”秋月随口问一句:“是有事?”

“是啊!”春雨一面走,一面说:“这么多大事,太太要进京;老太太要除灵;还听季姨娘说,太太要把芹官也带去。这些事人人知道,就是我的消息不灵通。”

语气中带些酸溜溜的味道,秋月倒不免微生歉意,只好笑着答一句:“现在你不也都知道了吗?”

“只怕还有我不知道的事。”春雨紧接着补充,“本来我知道不知道,没有什么关系;就怕该我要办的事,我不知道,岂不误事?”

“说得也是。有些你还不知道的事,应该告诉你。走吧,到我那儿说去。”

到得萱荣堂,只见大大小小都在摺“银锭”;春雨要坐下来动手,却让夏云拦住了。

“回头你带锡箔回去摺,这会儿不必了。”说着,夏云向秋月使了个眼色。

这一下,春雨越有被排斥的感觉;只是自己也有心病,因而陡起不安之感。跟着秋月到了她卧室里,头一句话就问:“是不是说芹官要在京里念书,不回来了?”

正说到这里,只听春雨喉头咽咽有声;她自己急忙用手将嘴捂住,强忍着不让它出声,以致脸都胀红了。

不捂还好,这一捂显了原形。秋月本是守礼谨严的处子,妇人之事,并不深知;此时由于春雨的不寻常的动作,触发了她的一样由见闻中得来的知识,干呕爱酸不就是“有喜”了吗?

意会到此,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她的表兄。这一惊非同小可,脸上的颜色都变了;正在寻思该如何去问她这一段私情时,却又突然意会:说不定是芹官的种呢!

于是惊而又喜;心想这件事未可造次,得先告诉了锦儿再说。因而定定神问道:“你是不是想跟了太太去?”

“我想也不行啊!”

“这是怎么说?”

“做下人的,那里作得了自己的主?”

“喔,”秋月点点头:“这话也是。照道理要太太交代下来。”她略想一想又说:“芹官恐怕会在京里念书。你知道四老爷的,最看重这件事;棠官也去了,兄弟俩在一起有伴,说不定四老爷就在京里替他们请一位好先生了。你把芹官的东西理一理;自己也预备着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春雨问说:“还有什么事?”

“芹官大概还不知道这回事;等他下了学,你先送他到太太那里去。吃了饭再送他到这里来;明天做佛事,让他来写疏头。就这件事!”

春雨答应着走了。

秋月立刻又将心思关注在春雨怀孕这件事上;要找锦儿,想起她出门去提存款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?考虑了好一会,总不能暂且抛开;决定直接告诉震二奶奶。

※※※

震二奶奶恢复了她的尊严,对回事的总管和嬷嬷,谈到公事,丝毫不假词色。秋月心里虽急,也不敢冒昧去打搅,只静静地等在一边。

震二奶奶却发觉了,“你在火盆旁边坐一会。”她说,“我这就快完了。”

于是手挥五弦,目送飞鸿地,同时应付好几个人;片刻之间,人都散了,等她站起身来,小丫头递上热毛巾跟热茶。震二奶奶摇一摇手,迳自向秋月走来。

“你说吧!”

秋月将自己的椅子让了给她;另外端张骨牌凳,紧挨着震二奶奶坐了,将发现春雨干呕及急忙掩饰的情形,悄悄地说了一遍。

“有这回事!”震二奶奶问道:“你当时怎么样?”

“我没有敢作声,第一,怕弄错了;第二,怕是芹官的种,不能冒失。我只问她,愿意不愿意跟了太太去?她说,下人作不得自己的主。”

“这意思是不想跟了去?”

“是这意思。”

“既然是这意思,那里会是芹官的种?而且,她也早就要说了。”

秋月恍然大悟,惭愧地说:“看我这脑筋,连这一点都想不到。”

好久,震二奶奶问道:“芹官什么时候放学?”

“老师快回去过年了,有好些功课交下来;这一阵放得晚,总得到未初。”

震二奶奶取出一个小金表来看,短针已快指在十一上;到未初有八刻的工夫,便即说道:“快刀斩乱麻,还来得及;趁芹官放学回来之前,就办了它。”

见此光景,秋月感到事态严重了;不能不问一句:“是怎么个办法?”

“我先去跟太太回;你悄悄儿把春雨找来。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
秋月不便再问;不过料无好事,有些替春雨担心,也有些替自己担心,怕震二奶奶诘问此事,会将她牵涉在内,春雨会对她不满。

但事已如此,什么都顾不得了;只是急急忙忙赶到双芝仙馆,却还得装作从容地说道:“太太找你有话说呢!”

春雨倏地望了她一眼;仿佛在问:马夫人自己不会派人来传唤;又何用劳动你充任小丫头的差使?意会到这一点,秋月觉得应该有所解释;转念一想,大可不必。不过,还是将脸扭了过去,避开了春雨的眼光。

※※※

一进院子,便觉得气氛异样;及至进了堂屋,只见马夫人坐着,震二奶奶站着;反倒坐镇中门的吴嬷嬷坐在靠门的一张小凳子上。

等春雨请了安;吴嬷嬷起身说道:“春雨,你跟我来。”

春雨料知事发,面色惨白;转眼向秋月望去,眼中有乞援的神色。秋月却仍是畏缩地避开了视线。

“你来!”震二奶奶看马夫人已起身入内;便轻轻地向秋月招呼。

“春雨恐怕不能再要了!”马夫人叹口气说,“我很伤心。”

伤心是由失望而生;当初何等看重春雨,如今作出这种自轻自贱的事来,难怪马夫人伤心。秋月虽知其意,却苦于无词相慰,只好不作声。

死样的沉寂中,只听得门帘作响,回头看时,吴嬷嬷老远便深深点头,接着伸了三个指头:马夫人便问:“人呢?”

“在外面。”

“让她进来。”

这一进来的春雨忸怩万状,脸上陪笑不像陪笑;伤心不像伤心,神态尴尬极了。

“是有三个月了?”马夫人问吴嬷嬷。

“是!差不多三个月了。”

“春雨,我顾你的面子,你自己说吧!”

“你可放明白些!”震二奶奶接口警告,“可别昧着良心说话。”

这是警告,别诬赖她肚子里的孩子,是芹官的骨血。这便使得春雨更气馁了,低垂着头,好久都不开口。

“我知道!”

秋月执着她的手还不肯放;震二奶奶便又开口了,“吴嬷嬷!”她说,“放丫头出去的规矩,你都知道,念在她照应芹官一场,箱子只略为看一看就可以了。”

“是!”吴嬷嬷向秋月使个眼色;让她放了手才向春雨说:“去吧!理你的箱子去。”

“你放明白些!太太跟震二奶奶开恩,放你一条生路。你怎么倒不开口了呢?”

原来马夫人、震二奶奶跟吴嬷嬷已经商定了处置的办法。春雨懂得吴嬷嬷的暗示,不觉由忧而喜,却不敢摆在脸上;只装出委委屈屈的神情说:“我错了!请太太、震二奶奶责罚。”

马夫人便向震二奶奶呶一呶嘴,示意她作处置;震二奶奶便用婉惜的语气说:“本来想让你风风光光的走;谁知道你的肚子不争气,把幌子都挂出来了!说不得只好这会儿就作个了断;趁芹官还没有放学,你就走了吧!我会替你瞒住;让他常会想起有情有义的好春雨。”

最后这句话,真比刀子还锋利;将春雨的一颗心割回来一半,不觉痛哭失声,但很快地将嘴捂住,泪流满面,偶尔发出一两声抽噎。马夫人心有不忍,将脸扭了过去;秋月更是陪着春雨淌眼泪。

“别哭了!”震二奶奶冷冷地说,“你如果还有点良心,就别再惹芹官为你伤心。”

听得这话,春雨顿时收泪;趴了下来给马夫人磕头,口中说到:“多谢太太的恩典。这一路进京,又是雪、又是雨;春雨不能伺候太太去,请太太保重。”

马夫人可真忍不住了,流着眼泪向震二奶奶说:“给春雨一百两银子;别出公帐。”

“你听见了没有?太太自己赏你一百两银子。好好跟你表兄去做人家;小俩口和和气气的,别辜负了太太的恩典。”春雨无话可说,只又给马夫人磕了头;接着又向震二奶奶磕头,站起身来,一转脸却正好与秋月视线相接。

“秋月,”她走过来脸色平静地说:“我求你一件事。”

秋月本怀歉意,听得这话,赶紧握住她的手,一迭连声地说:“你尽管说,你尽管说!我一定替你办。”

“请你到中门口等着,芹官一下了学,你就把他带到你那里去写疏头;再找些别的事绊住他。”

“嗯,嗯!我明白。”秋月连连点头,“你管你去收拾你的东西好了。”

“饭就在你那儿吃。”春雨又说,“他昨晚上跟我说,想喝萝卜丝鲗鱼汤;我已经替他煨好了。回头别忘了派人到我那里去端了来。”

为了不负春雨所托,秋月亲自守在中门上,等芹官一下了学,便一面从他手里接过书包;一面说道:“上我那里去;我要抓你的差。”

芹官不明所以,一进了萱荣堂,先到祖母灵前行礼;回身看看几蔑篓摺好的“银锭”,知道秋月要他干什么了。

“在那里写?”他问。

“不忙!”秋月答说,“先吃饭。”

饭已经摆好了,秋月告诉他,鲗鱼汤是从双芝仙馆取来的;芹官要秋月、冬雪陪着吃,她们也都同意了。

“我告诉你件事,或者你会高兴。”秋月扶起筷子,从容不迫地说:“你要进京了。”

“我?”芹官大感诧异,“是四老爷写信来,要我去?”

“不是!你跟太太进京——。”秋月将前因后果讲完了,又加一句:“观光京国,总是件好事吧?”

芹官自然感到兴奋,但也有浓重的依恋不舍之情,“好事倒是好事!”他说,“一来一去,总有三个月不能跟你们见面,那牵肠挂肚的日子,也不是好过的。”

“你看你!”冬雪接口说道,“越来越娘娘腔了!”

“这也不是我一个。‘黯然消魂者,唯别而已矣!’江淹的文章很多,何以独独这个句子最流传,可见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。”

“你别跟我咬文嚼字!男子汉,大丈夫,要提得起,放得下才好。”

冬雪话中有味外味;秋月怕泄漏机关,便轻咳一声示意,紧接着说道:“太太为了要进京,所以先给老太太除灵;明儿起做三天佛事,白天梁皇忏;晚上瑜伽焰口,等你来写疏头。”

“原来是抓我这个差!我只当写‘银锭包’的签条。”

“那也要写。而且昭穆宗亲都要写到,够你忙半天的。”

“把棠官找了来帮着写。”

“喔,”秋月被提醒了,“还有件事,我忘了告诉你,太太打算把棠官也带了去,看四老爷。”

“四老爷一定很高兴。还有,我们那位小师娘,不也挺想棠官的吗?”

这是指碧文;她是冬雪的表姊,芹官便又问冬雪可有信或东西捎给碧文,话题就此扯远了。

“喝喝茶,就动手吧!”秋月是有意要磨芹官的辰光,所以又说:“我看也不必找棠官来帮忙了;他们娘儿俩要分手了,让他陪季姨娘多说会子话。”

“也好!”

于是擦脸漱口;芹官又洗了手,才去写疏头。那不费事,疏头是从法藏寺取来的;印得有现成的格式,只要填上姓氏、籍贯之类就行了。费事的是签条——银锭装在桑皮纸剪成的“篮子”里;上面要加一张行纸签条,写明什么人“冥中收用”。曹家的昭穆宗亲很多,列出长长一张单子,一一照写,很花工夫。

到得申正时分,天色已经暗了下来;冬雪走了来,趁芹官埋头伏案时,使了个手势,暗示春雨已经离去。秋月松了口气,去倒了杯热茶来,等芹官写好一张签条搁笔时,便即说道:“累了吧!明天再写。喝杯热茶,我送你到太太那里去。”

芹官原就惦念着母亲,听得这一声,如释重负;匆匆喝了茶,说一声:“走吧!”

到了马夫人那里,但见箱笼凌乱;只喊得一声,却以马夫人忙着指挥丫头收拾行李,芹官一直找不到说话的机会,只觉得母亲容颜惨淡,心想必是为外祖母的病势愁烦,更不忍离去。而转来转去,深感无聊的神态,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。

帮着在收拾箱笼杂物的秋月便说:“太太歇一会吧!好在总还有三、五天工夫,来得及拾掇。”

马夫人点点头坐了下来;开口第一句话是:“我有件要紧事,非春雨去办不可。只怕她年里都赶不回来。”

秋月不明白马夫人何以编这么一个理由?可是话已说出口来,便得帮腔;当下说道:“这一来,春雨可不能跟太太进京了。”

“多半不能。”

“本来双芝仙馆也少不了春雨看家。”秋月紧接着说:“好在太太来去也不过三个月。”

这是说给芹官听的;果然,芹官自宽自慰地在想:也不过三个月的工夫;一晃眼就过去了。

“冬雪怎么样?”马夫人问,“愿意不愿意跟了我去?”

秋月既不便说,冬雪不愿顶春雨的缺;也不肯说她已跟震二奶奶商量好了,因为如果说早有安排,自然是已知道春雨绝不能随行。既然如此,何以早不跟芹官说?在他看来,竟是有意隐瞒;疑心一生,麻烦甚多,因而很谨慎地作为临时提了个建议。

“冬雪不大得力。我倒有个主意,太太看使得使不得?”

“你说吧!”

“不如带了夏云去,她比冬雪能干得多,棠官也听她的话,不必多花工夫去管,带着照应芹官,不是一举两得?”

“这也好!”马夫人问芹官:“你看怎么样?”

“娘说了,自然就定规了。”芹官答说:“何必问儿子。”

“我问你的意思,是要让你知道,夏云不比春雨,她是有正主儿,不过带着照应你;一切是棠官当先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

这时秋月想起一件事,颇不放心;恰好锦儿来了,便抢先迎了上去,悄悄向她说道:“芹官如果要走,你务必把他绊住。我马上就回来。”

说完,不等锦儿开口,就匆勿奔向双芝仙馆;一进堂屋,先到春雨住的那间屋子,但见一切陈设如常,才算放心。

其时只有一个小丫头跟了进来;秋月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我叫碧桃。”

“春雨走的时候,怎么交代你们的?”

“她说,芹官问起,只说太太派她到杭州办事去了。”

“怎么一下子会派她;她能替太太办得了什么事?”

秋月是模拟着芹官的感想,这样发问;碧桃那里会知道她的心事,楞着无法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