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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震二爷这话怎么讲?怎么是‘全家上下要紧’?”
“四老爷如果出了事,全家上下都不得了。你看是那一头要紧呢?”
“震二爷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?”
“是啊!”曹震不说消息来源,“表老太爷已经靠不住了;如果不赶紧弥补亏空,四老爷也会出事。”
“表老太爷”指孙文成,他是曹玺的内侄,那时称为“表少爷”;到了曹寅当织造,升格为“表老爷”;如今自然是“表老太爷”。
这时马夫人认为她可以跟曹震见面了;故意隔着门帘问道:“外面是谁?”
“震二爷回来了!”秋月特为高声回答;接着上前掀起门帘,示意曹震入内。
曹震进门先请安;接着便问:“听说太太胃气痛,不知道好一点儿了没有?”
“我不要紧!你知道你媳妇的事吗?”
曹震很谨慎地问:“听说她寻了短见,如今救回来了。是怎么回事呢?”
“你总应该明白吧?”
“我不大明白。”曹震答说,“我自觉没做错了什么。”
马夫人欲语不语,颇显踌躇;秋月穿金引线地提一句:“震二爷是忙四老爷的事去了。”
马夫人就要等她提这话;当下点点头问:“四老爷怎么回事?”
于是曹震便将从八十五那里得来的消息,加枝添叶地讲了一遍;他说他三天之前,即已得知情况不妙,怕马夫人着急,没有告诉她。如今不要紧了;因为他替“四叔”补了一大笔亏空。
“我已经交了两个摺给八哥,让他明天一大早到藩库上兑;今儿晚上我得详详细细写一封信,托总督衙门进京的摺差带去。快的话,年底就可以到;四叔在京里补一个摺子,再有两位王爷的照应,差使是可以保得住了。”
一听这话,马夫人对他的感想,大为不同,不过也不能说他全无过失;“你虽做得不算错,也该跟你媳妇先商量商量才是。”她紧接着,“你赶紧回你屋子里去瞧瞧吧!跟她说几句好话。”
看曹震有迟疑的模样,秋月便从旁开导似地说:“震二爷会的。不管怎么样,震二奶奶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的;就凭这个,震二爷也不能不安慰安慰震二奶奶。”
曹震心想,鬼门关上放回来是假;看这三个摺子是真,如果妻子看得开,不妨息事宁人,说两句好话,了却眼前的麻烦,再作道理。
打定了主意,当即答说:“只要她顾全大局;我也不为已甚。”
这意思是很明显的了;马夫人心中一动,随即问曹震说道:“你坐一会,我还有话跟你说。”当即起身入内,转背时向秋月使了个眼色。
等秋月跟随入内,马夫人低声嘱咐,赶紧到震二奶奶那里去一趟,将这些情形先说一说。
“我明白。”秋月答说,“请太太跟震二爷磨个一刻钟,再放他回去。”
※※※
由于预先获得通知,说曹震拿震二奶奶的私房,都还了曹俯的亏空;震二奶奶恰似“哑巴梦见娘,有苦难言”。不过这话是真是假,固待求证;而数目多少,更要问个明白。为了可进可退,有所缓冲起见;震二奶奶仍决定自己暂不跟他见面,由锦儿去问他个水落石出。
因此,曹震一回来,锦儿已守在堂屋门口;见了他先说一句:“家里差点出人命;你没有想到吧?”
“我怎么会想到?”
“你也应该想到的;拿人家的根都刨完了,也未免太不留余地。”
曹震不答她的话,只向里屋指一指问:“现在怎么样了?”
原来锦儿自从存银的酱园来通知,说摺子已换了曹震的名义,急忙告知震二奶奶;赶回来开箱子一看,三个存摺不翼而飞,不由得大惊失色。
但此时犹有希冀,曹震有三万银子,这个年一定可以过得去;余下的两个摺子或许不会即时处理,还来得及拦住。及至锦儿坐轿子去问了余下的两处,才知道都已得手。震二奶奶急痛攻心,找了一服还是曹寅在日封存着的“鹤顶红”,待吞服自尽时,为锦儿及时抢了下来;因而上下都知道震二奶奶要寻短见。
锦儿派人去找曹震,特为关照,说是吞金;用意吓一吓曹震,其实不险只惊。不过此时当然亦不必说实话。
“不要紧了!刚睡着。你请过来;咱们好好说一说。”
锦儿将曹震引到她自己屋子里,亲手关上房门;脸色便不同了,是埋怨的神色,同时将手一伸。
“拿来!”
“什么?”曹震故意问一声。
“三个摺子啊!”
“三个摺子!”曹震轻松自如地,“不在我身上了;现在是在八哥那里,明天一早就送到藩司衙门了。”
“怎么?”锦儿问说:“你拿二奶奶的私房补了公家的亏空?”
“对了!移私作公,四老爷的差使才能保住,全家才有饭吃。”
“别说得那么好听!”锦儿对他的唱高调,颇生反感,“只要你不是狂嫖烂赌,少花几文,又何至于会有今天的亏空。”
“我亏空,她攒私房;一出一入,正好扯个直。”
看他的这惫懒的神情,锦儿倒有些计穷了;想了想问:“你知道三个摺子,一共多少钱?”
“十五万银子。”
“全补了亏空?”锦儿全神贯注着;看曹震稍现迟疑,立即以极具自信的语气说:“绝不会!不过装个幌子。你自己说,这是件瞒不住的事。”
“怎么是装幌子?”曹震抗声说道:“你叫人去问八哥,我交给他几个摺子?”
“几个?”
“两个。”
“那两个?”
曹震又迟疑了。而锦儿是从他一进门,便注意到他随手携着一个包裹;进屋时,那包裹也放在身边。此时知道那包裹贵重;便冷不防地一把抢了过来。
曹震大吃一惊,急忙伸手来夺;锦儿自然不给,但看他神情近乎狞厉,心知不能动蛮,当下用平静而坚定的声音说:“我不要你的。我看一看,仍旧还你。”
“说话算话?”
“对!”
“好吧,你看。”
锦儿不用看,捏一捏就知道了,“是金叶子?”她问。
“不错。”
锦儿就不再看了,但也没有将包裹还给他;随手往身旁一放,口中问道:“你给了那两个摺子?”
“何必多问?”曹震有些窘迫了。
“怎么能不问?就算二奶奶的私房是家用上省下来的;可也是十两八两,一点儿,一点儿积下来的,多少辛苦心血在内,能不问一声吗?”
“好吧,我告诉你。给了两个三万的。”
锦儿松了口气;幸好还剩下八万的摺子。估量那包金叶子,大概值万把银子;必是提了一部份现款,用金叶子折算;那存摺上至少还有六、七万银子。要他吐出来是件不可能的事,权衡利害,只有以小易大。
“这样说,还有个八万的摺子在你手里?”
“没有那么多了。”
“我知道,你提了点儿现款。”锦儿将那包裹交了过去,“我擅作主,这个给你过年;你把摺子跟图章给我。”
曹震一愣,随即警悟,先将金叶子拿到手,放在身后;然后说道:“我跟你说过,没有那么多了。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你把东西给我。”
曹震便从皮袍口袋中,掏出新摺跟他的图章,交给了锦儿。打开一看,不由得色变。
“怎么只剩了一半呢?”锦儿问道:“那包叶子不过一万两银子;最多一万五,数目不对啊!”
“原说没有那么多。”
“少的到那里去了呢?”
“你别问了行不行?”曹震悔之莫及,也很痛苦。
“怎么能不问?你倒摸摸良心看,对得起人对不起人?”
曹震默不作声,就越显得情虚。锦儿觉得他忒过分了,便数落他不告而取,即欠光明磊落,说到亏空,尽可以跟震二奶奶商量;看样子存心不良,只为东窗事发,无法交代,才找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藉口。
这话说中了曹震的心病,越发开不得口;锦儿也就更振振有词了,“公的不说,再说私的,我擅自作主,把这包金叶子给你过年,二奶奶那里,未必就通过。”她说,“现在摺子上本金八万,利息两千多,这包金叶子一万——。”
“是一万五。”曹震插了句嘴。
“好,就算一万五,加上四万,一共五万五,少了二万七千多银子,你让我怎么交代?不管怎么样,总有个去处,倒说连问都问不得一声,你也太霸道了。”
“我不是说你问不得;只劝你不必问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为什么?没有理由;有理由就告诉你了。”
“这可真怪事!”锦儿问说,“是给了赛观音那个骚货了不是?”
“那会有这种事?”
“输掉了?才多大的工夫,能输得掉两、三万银子?”
“不是的。”曹震痛苦地摇摇头,“总而言之,怪我自己不好。”
“怎么怪你自己不好?你说。”
“唉!”曹震重重地叹了口气,站起身来,逃避她的咄咄逼人的眼光。
锦儿看到那包金叶子,立即有了主意;一把拿了过来,拉开抽斗,往里一丢,将插在锁眼上的钥匙一转,只听得清脆的“喀拉”一声,抽斗锁上了。
这一声惊动了曹震,回头一看,才想起金叶子得而复失,这一急非同小可;而锦儿不等他开口索取,先就提了条件。
“你说,说明白了,我把金叶子还给你。”
曹震无奈,只好编个理由:“让人给借走了。”
“借给谁?”
“吴三爷。”
一听是吴铎;锦儿更不敢放松,“凭什么你借两三万两银子给他?”她说,“这个人笑里藏刀,吃人不吐骨头;你怎会交上这种朋友?只怕不是借;是骗你,哄你吧?”
“我又不是三岁小孩,能受他的骗?”
锦儿细看他的脸色,他却将脸避了开去;锦儿就怎么样也不信“借”这一个字了。
“既然是借,总有字据吧?你倒拿出来瞧瞧。”
“朋友嘛,还不是一句话;何必要借据?”
“哼!”锦儿冷笑,“你倒真大方!既然能糟蹋二奶奶的钱,两三万银子送人,想来自己的债务已经了掉了。”说着,手捏存摺,往外便走。
曹震自然要拦住她,“你别走!”他陪着笑说,“等我慢慢告诉你。”
锦儿便坐了下来,等了好一会,不见他发话,便说了句:“我等着呢!”
曹震实在说不出口,但除非弃金,不能不说。迟疑了很久,终于作了困难的选择;“你先把那包金叶子给我。”他说,“我不骗你,一定说实话。”
“不行!”锦儿断然拒绝,“我上当只能上一回。”
“好吧,我就告诉你;赵胖子心太狠,我折了给他了。”
“怎么说?我不懂。”
于是曹震嗫嚅着说了经过;锦儿黯然无语,渐渐地起身,开了抽抖将一包金叶子摆在桌上,自语似地轻声说道:“现在我才明白,好大一家人家,怎么会一下子败了下来?”
曹震突然记起锦儿受震二奶奶指使,贿买曹世隆脱逃之事,立即有句反唇相讥的话:“与其让她们去塞狗洞,还不如我来用。”但将要出口时,终于忍住;因为想到自己的行迳,比震二奶奶也好不到那里;白白让赵胖子黑吃黑弄走两万七千两银子,不也是“塞狗洞”吗?
※※※
震二奶奶听锦儿说完经过,拉长了脸不作声;那种脸色实在难看。
“看开点吧!”锦儿劝她,“不管怎么样,他总也有短处让人拿住了。‘财去身安乐’,他不会再打饥荒了。”
“十万银子,换来你这几句话;你看得开,我可看不开。”
言下大有责怪锦儿之意;使得她透骨冰凉,心都在发抖。
震二奶奶只顾心疼私房钱,忽略了锦儿的表情;话一说开头,当然也忍不住,“你也太好说话了!”她说,“早知如此,倒不如我豁出去,跟他大闹一场。”
这一下锦儿可忍不住了,她自以为忠心护主,不惜跟他一起淌混水;刚才能把曹震说得哑口无言,挫了他的锐气,让他无法兼提这桩家丑。唯一可以休妻的时间,已经错过,自己认为也很用了些手腕。不道所得的结果是如此,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?
一冲动之下,霍地起身;头也不回地往回走。这一下震二奶奶方始省悟,是把她得罪了;回想一想自己的话,确是不能教人心服。但等她方有悔意时,已经失去了安抚锦儿的机会。
这就不但悔,并且相当着急;不知锦儿一怒之下,会有什么动作?反正只要有任何动作,对她都不会有好处;因而心里七上八下,自觉得没有这样软弱无用过。
在锦儿倒真想拿行动来出气;她一个劲要找曹震,取回那包金叶子,同时告诉他说:“二奶奶心疼她的钱,你别让我为难;有话你自己跟她说去。”然后回来再跟震二奶奶说:“我把他现在手里有的东西,都替你拿回来了。总不能把他交给八哥的两个摺子,跟赵胖子诈了去的两万七千银子,也记在我头上吧?”
这样做自然很痛快;可是,想到他们夫妇两闹得天翻地覆,而马夫人又必然会找她去料理这桩麻烦,不由得就气馁了。
在堂屋里扶着桌子想了半天,到底还是忍住;但对震二奶奶却仍然负气莫释。再想到她跟曹世隆的那桩丑事,闹得合家皆知,无不在背地里窃窃私语,连自己见了人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,抬不起头;不由得又气又恨,从心底浮起渺视,平时处处忌惮的感觉,十分中起码去了七分。
“我出去串串门子。”她唤住一个小丫头说,“二奶奶那里你看着一点儿;如果问起我,你说不知道到那里去了。”
说完找秋月去诉苦发牢骚。震二奶奶自然要问;小丫头便照她的话回答。震二奶奶便说:“你去找一找;看在那儿?”
“是!”小丫头问:“找到了怎么说?”
怎么说呢?自然是劝她回来;但这得有番婉转而不失身分的说词。说得不好,给人一个锦儿跟她主子发脾气;震二奶奶做了亏心事,不能不跟她说好话的印象,以后还怎么能驭下服众。若说找个泛泛的理由,譬如伤处作疼,要她回来看看,万一她倒不理,这在面子上又怎么下得来?
“唉!”她叹口气,“你只去找一找,看她在那里,干些什么?悄悄儿去,悄悄儿回来。”
这个小丫头很伶俐,很快地回来报告,锦儿在秋月那里,谈得很热闹。
“还有什么人在?”
“季姨娘屋子里的夏云也在。”
听说在秋月那里,震二奶奶比较能放心,因为秋月最识大体,一定会劝她回来;但有夏云在,事情就难说了。回想当时夏云输诚,本可趁势收服她,作个帮手;只为一念之误,猜忌疏远,以致生出多少是非。这一来又平添了几许悔恨,心情越发灰恶。
※※※
遥听得巡更的梆子打三更,秋月催着锦儿说:“夏云都走了一个更次了,你请吧!我也倦了。”
“不!今儿我睡在你这里。”
“别这么着。”秋月说道:“刚才大家劝了你半天,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呢?不管怎么样,震二奶奶现在只靠你一个人;你想想她的心境!如今只能她对不起你,不能你对不起她。”
“我没有什么对不起她。”
“你不回去,就是对不起她。现在好比共患难;不能说共了一半,不理她了。那叫什么共患难?”
“还有一层,”冬雪插进来说;她的话很率直:“你得替我们想想,你如果今天不回去,震二奶奶一定会怪到我们头上,尤其是秋月。”
“这话说得倒是。”锦儿霍地起立,“我不能替你们招怨。”
秋月微微瞪了冬雪一眼,怪她不会说话,看样子锦儿越发负气,不会跟震二奶奶和解;这可得好好劝一劝她。
“你得聪明一点儿!”她拉着锦儿的手,一路送、一路说:“这会儿震二奶奶一定悔得要命;你宽宏大量,照样照应她,她会打心眼儿感激你,把你平时的好处都想了起来。不然呢,把你平时对她的好处都折了!你倒想想,那一样合算?”
明知她的话不错,但锦儿实在是伤透了心,因而听不入耳!为了敷衍秋月,只含含糊糊地说:“等我好好想一想;我也困了。”
“对了,好好睡一觉;等醒过来,平心静气想一想,你就会知道,我劝你的话是为你好。”
“我知道!我知道你为我好。”锦儿的牢骚又来了,“人人对我都好,就一个人不是。”
这时小丫头已点上灯笼,预备送锦儿回去;秋月看她仍未心回意转,便要亲自送她,为的是同行一程,还有劝她的机会。
“不必,不必!”锦儿双手外推,作个坚决辞谢的姿势,“我懂你的意思。等我好好睡一觉,明儿早晨也许就忘记这回事了。”
秋月心想这倒是实话,不过还得切实劝一劝;沉吟了一会,想起一个说法,“千不看,万不看,只看两个人的分上。”她手往堂屋一指,“一个是老太太;一个是芹官。老太太若是在此,瞧见震二奶奶今天这么可怜巴巴的模样,会伤心成个什么样儿,我可是想都不敢想;不过,只看芹官,也就可以猜想到了!这两天他拉长了脸,眉心都打成结了;不管春雨怎么劝他、逗他,总没有笑脸。说多了还惹他发脾气。如今再看你不理震二奶奶;只怕他真要哭出来了!好妹子,你有多少委屈,只算在这一老一少两个人的帐上,行不行?”
这番话着实见效,锦儿等她话刚一完,立即答说:“我就看这一老一少的分上;将这一段儿丢开就是。”她接着又说:“这下儿你可以放心,不必再押解我回去了吧?”
秋月笑笑不答,只细心关照坐夜的老婆子:“好好儿送锦姑娘回去。夜深了,小声点儿;你喜欢多嘴,嗓门儿又大,别惊吵了震二奶奶。”
老婆子答应着,果然一路无话地将锦儿送了回去。门是虚掩着的,锦儿悄悄推了进去,顺手闩上。恰好刮起一阵西北风,直扑面门,冷得她发抖;急忙推开堂屋门,等门打盹的小丫头,方始惊醒;锦儿便指指震二奶奶的卧房,低声问道:“什么时候睡的?”
小ㄚ头想了一下说:“大概刚睡。”
“怎么叫大概?”
“二更天还听见二奶奶起来的声音,灯也挺亮的;这会儿灯黑了。大概睡得不久。”
锦儿心想她睡着了不知道,所以说“大概”。既然睡得不久,就不必进去了,低声说一句:“你睡去吧!明儿一早叫我。”
等锦儿睡下,震二奶奶也醒了;唤起在她床前打地铺的小ㄚ头,捻亮了灯,看钟上已交丑时,便即说道:“你去看看,回来了没有?”
这个小ㄚ头出去一看,堂屋上了闩;等门的不见踪影;再转到锦儿卧房后窗下,只见窗帘有微光,自然是睡下了。
“回来了。都上床了。”
震二奶奶的心一沉!平时再晚回来,一定会悄悄儿来看一看;这晚上,果然是赌气了!
于是黯然拥被而坐;等小ㄚ头复又睡下,鼾声渐起,虽极轻微,也觉得吵人,越发心烦意噪,只在想着锦儿。
“唉!”她悄然自语:“她不来,我找她去!反正委屈到家了,也不在乎这一点。”
念头转定,随即下床;小丝棉袄上披一件斗篷,轻轻开门出去;到得锦儿那里,举手推门文风不动。震二奶奶不觉气馁了。
她只当锦儿是有意相拒;因为以前她的房门是不上闩的——其实,从曹震夫妇感情破裂那两天起,锦儿便已改变了习惯。因为她怕卷入漩涡;更怕震二奶奶猜疑她暗中在帮曹震,所以除了白天疏远外,归寝时特意闩上房门;免得曹震夜半来求欢,拒之不可,纳之又怕震二奶奶疑心他们枕上密语。
此中委屈,震二奶奶再机敏也猜想不到;此时她只在踌躇,倘或叩门而锦儿不理,岂非是再一次的自取其辱;但如悄然而回,可以预知,必是眼睁睁等天亮,那是种什么滋味。
突然间,擂门如鼓;既是深夜,震二奶奶又是草木皆惊的心境,所以这一吓,冷汗淋漓,手脚皆软,赶紧伸手在房门上撑住,才不致瘫了下去。
这时锦儿也惊醒了,亦是心跳不已;匆匆起来,抓了件丝棉袄披在身上,便来开门;那知门闩一拔,震二奶撑不住了,整个身子往门槛扑了进去,连锦儿一起撞倒在地。
“哇!”锦儿吓得狂喊;再想到听说过不止一回的故事,那就简直吓得魂灵出窍了——有那受人欺侮凌辱,含冤莫伸的,有个极狠毒的报复办法,半夜到冤家门前去上吊,或者服毒自杀,锦儿原就几次想到,而且这晚上秋月也曾谈起相同的想法,震二奶奶是极要面子的人,出了这件丑事,只怕寻短见,需得防备。因此,这时她很快的发生联想,本就想寻死,又受了她的刺激,一时想不开,服了毒药,死在她房门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