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另类小说上一章: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3·五陵游
- 另类小说下一章:八大胡同
曹震这才完全明白,赛观音是让他们勾结住了;当即问道:“你分了多少钱?”
赛观音略现窘色,笑着伸了一只指头。
“一万?”
“那里!据孙胡子说,一共才弄了五千银子,不过倒是两个摺子;其中一个还是锦儿的。”
“那么是一千银子?”
“不错,一千。”赛观音问道:“吴三爷意思倒是很诚的。”
“我看他有点儿怕了。你如果吃得住他,我就听你的。”
“我凭什么吃得住他。”赛观音是怕曹震疑心她跟吴铎有交情,所以特为辩这一句;接着又说:“你如果怕他;不妨防着一点儿。反正有件事,我可以写包票,这回再不会把你卖给你们二奶奶。”
“这话倒也是。”曹震想了一下说:“我明天就找他。”
“说到头来,你到底要他办什么?说来我听听,也许能替你拿个主意。”
原来曹震是决定将曹二奶奶的图章挂失,这得向县衙门立案;户婚细故,找到户房就行了。丈夫出面替妻子办这些事,名正言顺,绝无不准之理;只要县衙门有了案,存钱之处想不承认,或者要求本人来处理,道理上都说不过去。
“这么说,你一下子发了十五万银子的财,”赛观音笑道:“倒不嫌烫手。”
“我倒还没有想过这件事。”他很快地有了主意,“这笔钱要拿来还债;公家的债,我自己的债都可以还了。再有钱多,置上百十亩祭田。花光拉倒。”
“那,”赛观音又畅快、又好奇、又有些担心,“你家二奶奶会怎么样?怕不闹翻了天?”
“闹不起来的,我先就给她一颗‘翻天印’!”
“这是什么法宝?”
“一句话就把她堵住了;与其你拿存摺送人;还不如我来用。”
赛观音不作声,沉吟了好一会:“真是一颗翻天印;她的哑巴亏吃定了。不过——。”
“不过怎么样?”
“她能咽得下这口气吗?”
“你怎么不问一问我,咽得下这口气吗?”曹震又说:“她的私房也不只这么些,有两箱子东西已运回娘家了。再说,她的私房那里来的,不就咱们曹家的钱吗?”
听他用了“咱们”二字,是把赛观音也当作曹家的人看待了。她心里自然高兴;为震二奶奶忧虑的心思,便抛到一边了。
“二爷,”赛观音忽然警觉,“你今儿个还是回去。因为有这件事,格外要避人耳目。咱们的日子长,也不争在一个晚上。你说是不是呢?”
想想她的话也不错;但总有些恋恋不舍,“我实在怕回去。”他说,“冰清鬼冷的一个人,真正万般凄凉。”
“说得那么可怜!”赛观音笑道:“赏你一个‘皮杯’吧!”
说完,满衔了一口酒,由灼热双唇中,度入曹震口中;接下来摸摸索索地温存了一会,听得远远传来打更的梆子,细数一下,是二更天了。
“快走吧!”赛观音说,“好在路也不远,辛苦一点儿,走了回去吧!我送你到巷口。”
“不必,不必!给我一个灯笼就行了。”
一个人打着灯笼,踽踽凉凉地回家;门上一见诧异,怎么深夜独归,连兴儿都不带,这是从没有的事,但也知道他们夫妇吵得不可开交,所以不敢问什么,只陪着到了中门,代为叫开了门。再由看中门的老婆子打灯笼送了回去。
锦儿却还未睡;但也没有料到曹震会回来,急忙亲自迎了出来,一见面便埋怨似地说:“这么冷的天,这么晚才回来!”
曹震没有理她,管自己回卧室;锦儿便叫小丫头沏热茶、拨火盆。见此光景,曹震心不觉就软了;但他知道,这一回的言语行动,错不得一点,在锦儿面前亦须小心。因此,只是想着她去私会曹世隆送摺子的事;要这样才不会让锦儿的柔情把他的心拴住。
“在那里吃的饭?”锦儿问说,“要不要再烫点酒你喝?”
曹震不能不理;也不愿假以词色,只在鼻子里哼了一下。
曹震无可无不可地“嗯”了一声;锦儿却殷勤得很,不知是适逢其会,还是预先便有安排,摆了一桌子的菜和点心,而且无不精洁。曹震暗生警惕,不断地自我提示一句俗话:“无毒不丈夫!无毒不丈夫!”
由摆桌子、请入座、斟酒布菜;他对锦儿的服侍,一概以冷漠处之;于是锦儿也越来越气馁,最后终于忍不住说了句:“看见你这张脸,我一直凉到心里。”
这可不能不开口了!曹震反诘:“莫非你们做的事,就不教人寒心?”
“说我就说我,说二奶奶就说二奶奶;别扯在一起。”
这就仿佛在说:二奶奶偷人,我可没有;你得分个清楚。曹震懂她的意思;但不以她的想法为然;当下责问:“不是你心里只有她;一点都没有想到我,我怎么会拿你们相提并论?”
“你是怪我卫护二奶奶?”
“已经不是什么卫护了,简直是心甘情愿蹚浑水。”
锦儿勃然色变,“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她瞪着眼问:“我淌什么浑水?”
曹震欲言又止,只是“嘿,嘿”连声,那种不屑与言的神情,自然使得锦儿更加恼怒。
“说啊!我淌什么浑水?你拿证据出来!”
“哼!”曹震冷笑道:“我要说出来,你会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。”
这一下就让锦儿更不肯干休了,“怎么?”她想狠狠地责问:“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?你血口喷人,摸摸良心看。”
曹震也忍不住了,“你还嘴凶!我问你,隆官是怎么逃走的?”他说:“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,你做的事,对得起我对不起我?”
锦儿大吃一惊,简直目瞪口呆了;但等至神色恢复正常,却又继以冁然一笑,“我知道你到那儿去了。”她说,“是在赛观音那个骚货那里。”
这是无法赖也不必赖的事,曹震便答一声:“不错。”
“既然她都告诉你了,我也不必瞒你。”锦儿脸上忽现愤怒,“我就不明白了,人家做好圈套来敲二奶奶的竹杠,你居然会夹在里面和稀泥——。”
“瞎说八道——。”
“你听我说完,”锦儿把话又抢了回来,“这件事不论真假,反正只要一闹开来,这大家子就算完了,亏你还是一家之主,怎么不顾大局!”
话好像驳不倒,但也不能使他心服,“照你说,为了家丑不可外扬,我就得当活王八?”曹震又说:“你知道我是怎么个打算?”
“我怎么不知道?你是打算把二奶奶休回娘家!”锦儿紧接着又说:“可是,你想过没有?这一大家子,没有二奶奶也就完了。”
“那有这话!就说像老太太这么一位要紧人,一过去也就过去了,不见得一个家就败了下来。”
“那是因为有二奶奶在;没有二奶奶,你倒看是怎么一个样子?”锦儿又说:“总而言之一句话,这一家不能没有二奶奶!你去问十个人,十个人这么说。就为了这个道理,我才跟隆官去见面的。你让我摸摸良心;我自己觉得对得起你。”
曹震驳不倒她,只能连连冷笑;有些牢骚想发,却又怕泄漏了偷走存摺的秘密,唯有强自忍耐。
“到底夫妻一场,”锦儿试探着问:“你也不问二奶奶的伤势?”
“我知道死不了!”曹震终于找到机会一逞口舌之快,“她肯死,也就不会做那种不要脸的事了。”
锦儿默然;好久,才说了句:“你的心肠真硬!”
※※※
十九
由于吴铎的奔走,三个存摺的图章挂失,另换新章,在县衙门立案一事,不消半天就办妥了。
“震二爷,我再替你出个主意:你拿尊阃的新图章去转个帐,旧摺涂销,用你自己的名义另换新摺。这么办既省事,又妥当,你看如何?”
“谢谢,谢谢!这个主意很高明。”
“那么,我索性自告奋勇陪你走一趟。说不定要费一番口舌;有些话,震二爷你不便说,我来替你说。”
曹震心想,这话也不错;好在摺子图章都在自己手里,也不怕他搞鬼,因而欣然领受了好意。
于是先到一家糟坊;后到一家酱园,有吴铎代言,更有上元县准予立案挂失的文书;而且款子又不即提走,都一无异议地换了“震记”名义的新存摺。
到得第三家,震二奶奶存入了八万多银子在那里的一家木行;掌柜是个大胖子,姓赵,生得慈眉善目,一望而知是好相与的人。那知不然!
“震二爷,我跟你老,虽是初见,仰慕已久。这件事,说起来有点儿难处。”赵胖子掉转头问道:“震二爷,不知道震二奶奶跟你提过没有,取款子格外有个约定?”
“什么格外的约定?”
“除了图章以外,还得震二奶奶自打手印。”赵胖子紧接着说:“当时我就劝她;我说:震二奶奶,你的身分尊贵;这种打手印的办法,穷家小户,既不识字,又不用图章的才通行。震二奶奶你用这种办法,传出去会叫人笑话。震二奶奶不听!她说:你别管!这笔款子数目大了点儿,我不能不格外小心。就这么着,定规了第一、凭摺子;第二、凭她本人;第三、凭她的手印。三样缺一样都不行。”
曹震倒抽一口气冷气,只得望着吴铎;希望他能有一番说词,劝得赵胖子变通办理。吴铎当然体会得这层意思;当下极力劝说,说震二奶奶卧病在床,不能亲来;年近岁晚,需款甚亟,请他通融。赵胖子兀自摇头,毫不卖帐。
最后,曹震不能不出以威胁了:“赵掌柜,你可放明白点儿!这款子是要弥补织造衙门亏空的;误了事,你吃不了,兜着走吧!”
赵胖子想了一下说:“既然震二爷这么说,我不能不通融。”他取一张白纸递了过去,“请震二爷回去,让震二奶奶盖个手印;写上提款的数目。万把银子现成;如果提得多,得要有个三、五天的日子,让我预备。”
这一下,曹震作难了;心中一动,觉得有跟吴铎商量的必要。当下拉他到一边,悄悄说道:“不知道内人有没有手印的样子在这里?如果没有,那好办;随便找个女人的手印盖上就是。就怕有样子在他这里,那就糟了。”
“照我看,根本就是唬人的!就按你的办法办了再说。”
“不,不!万一露了马脚,面子上就难看。”曹震低声说道:“吴三哥,你倒套套他的口气看。”
吴铎接受了委任,去跟赵胖子私下密谈;谈了约莫有两刻钟的工夫才来向曹震回覆。
“果不其然,是唬人的。这个死胖子心也够狠的!震二爷,这个摺子的来路,让他料透了:居然捏着脖子干,我劝你不必答应。”
没头没脑的一番话,使得曹震茫然不解所谓;楞了一回问说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“他说:如果震二爷缺银子花;可以把这个摺子抵给他,先拿四万,其余随后再说。”
“行,行!”曹震一迭连声地同意,“就这么办。”
吴铎却反迟疑:“震二爷,”他出以一种歉然的神态,“你老恐怕还没有懂他的意思。”
“他是怎么意思?”
吴铎略想一想,很快地说:“所谓抵给他,就是拿四万银子换摺子。”
曹震恍然大悟,“这就是说,我八万多的一个存摺,取回四万,就算拉倒?”他说,“这也未免太狠了一点儿吧?”
“所以我劝你不理他。”吴铎很快地接口;接着又自言自语地咕哝着,“就算是捡来的钱,也不能这样慷慨。”
言者无心,听者有意,这“就算是捡来的钱”一句话,落入曹震耳中,格外清楚。他原来的盘算是,用那两个存摺一共六万银子有余,弥补公款亏空;这一笔数目大,很可以好好运用。但如不能兑现,一切都无从谈起。
“震二爷!”吴铎却又开口;只是欲言又止,仿如非常为难地,倒使得曹震困惑了。
“吴三哥,有什么苦衷?”
“不,不!不是我有苦衷,根本谈不到。我是在想,我有几句纯为你震二爷设想的话,不知道该不该说?”
“既然是为我,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?”
“这话对!我就说吧。”吴铎停了一下问说:“震二爷,那两个摺子上的钱,你够不够花?够了,不必再谈;不够,咱们再想办法。”
显然的,曹震如果答一句“够了”;即令他有很高明的主意,亦听不到了。因此,曹震不暇思索地答说:“不够。”
“既然不够,震二爷,你就不能不拿捡来的钱看了。”吴铎紧接着说:“三个摺子,你用了两个,多下一个还了给震二奶奶,只怕她也未必见情。”
这句话说中了要害,曹震决定慷他人之慨。但讨价还价,却有余地;略作考虑以后说道:“吴三哥,托你跟他去说:六万银子抵换给他;两万现银,其余四万,转到我的名下,另立新摺。”
往返磋商,议定五万五千银子抵换,一万五现银用金叶子折算;四万改立震记的存摺。
“就这样吧。”曹震问赵胖子:“该怎么个手续,你说。”
“请震二爷在摺子上批个‘全数提讫’;盖上立了案的新图章就行了。”
这办法干净俐落,毫不费事;曹震欣然同意。于是赵胖子立了新摺:兑足金叶,用个建漆朱红盘捧了出来。曹震便在原摺上亲笔加批,盖上新章;当场交割清楚。
“我作个小东,”吴铎说道:“请震二爷、赵掌柜河房一叙。”
“那里,那里!”赵胖子抱拳说道:“本当我作小东,无奈总督衙门张师爷三天前就约好了的;要陪他去看一处房子,只有改日奉邀了。”
曹震自然要慰劳慰劳吴铎;但却不愿与赵胖子同游;听得这话,正中下怀,还怕吴铎坚邀,坏了兴致。
他抢在前面说道:“不敢,不敢!改日我来奉邀。”
辞了出来,转往秦淮绮春院。年岁逼近,河房中不免冷落;因此曹、吴一到,倍受欢迎。曹震好久没有能大大挥霍了;这天无端发了笔横财,当然要做豪客,“叫条子”将旧院各葩都招邀了来。每个姑娘带丫头,老妈各一;外带弄笛吹笙的乐工,至少一名;加以帮闲的、卖零食的、卖花的等闻风而集,挤得满满的;即令不是年下,秦淮河上也很少这种盛况。
笙歌嗷嘈,脂香粉腻;屋虽不小于舟,春则犹深于海。珠围翠绕中的曹震,意气飞扬,乐不可支;正在兴头上时,只见兴儿匆匆奔了来,直闯筵前;曹震虽已醉眼迷离,也能看出他脸色有异。
盗摺一事,完全是曹震一个人所干,连兴儿都未曾与闻,所以这天亦没有带他到赵胖子那里去。如今看他的神情,心中不免嘀咕;刚要动问,兴儿已先开口了。
“二爷,请回去吧!”
“什么事?”
兴儿欲言又止,只是看着左右;曹震随即起身,招招手将兴儿带到僻处,好容他明说。
“二奶奶吞了个金戒指。”
“什么?”半醉的曹震,一下子醒了,“怎么回事?”
“二奶奶存钱的地方来了一个人;跟锦儿见了面,里头就乱了!”兴儿吞吞吐吐地说。
“怎么叫里头就乱了?话说得不清不楚。到底怎么回事?”
“二爷自己总知道吧!”
曹震知道东窗事发;定一定神说:“不要紧,你长话短说。是怎么乱了。”
看曹震的神色,兴儿略为心定些;当下说道:“我在外头,也不大清楚。听中门上说,二奶奶由太太那里赶了回去,叫了小丫头去问。接下来,就是叫我进去问:二爷今天到那里去了?我说我不知道;二爷今天出门,没有叫我跟去。二奶奶就跟锦儿说:赶紧都去问一问;等锦儿出门回来,就听说二奶奶吞了个金戒指。太太大哭了一场;上上下下都惊动了,现在派出四拨人去,到处找二爷,快回去吧!”
曹震心里七上八下,想像上上下下乱成一团的情形,不由得心悸。但躲是躲不过,延也延不得,只能硬起头皮,向吴铎说道:“舍间有要紧事,我不能不赶回去;败了老兄的兴,实在抱歉之至。这里——。”
“震二爷,”已看出端倪的吴铎,抢着说道:“这里请你不必管了;我来料理。”
“是,是!开销了多少,给我一个数目,我马上叫人送过来。”
“小事,小事!请吧。”
出门上车,兴儿跨辕;走到半路上,曹震才想起一句要紧话,随即掀开车帘,大声问道:“二奶奶怎样了?要紧不要紧?”
“现在还不知道;何大叔在想法子救呢!”
曹震搜索记忆,想不出有什么吞金获救,得以不死的见闻,不免忧思忡忡,但思绪穷处,常有豁然开朗之妙;曹震心想,震二奶奶果然不救,事情反倒好办,只要站稳脚步,不怕亲友任何质难。
这样一想,不忙回家,先到织造衙门找“物林达”——司库,此人出生时,正逢他祖父八十五生日;所以起名就叫八十五;能言善道,所以大家双关地叫他“八哥”,曹震亦不例外。
“八哥,我这里有两个摺子,连本带利六万两千多银子;整数补亏空,余数你瞧着办,快过年了,藩库那几位朋友,本来也就该敷衍、敷衍了。”
一听这话,八十五精神大振。原来他的消息很灵通,早知道曹俯在京里遭了麻烦,有不稳之势。他本职是内务府的笔帖式,与曹家并无渊源;但他管库亦闹了些亏空,倘或一办移交,曹俯不得了,他亦了不得。
如今既有六万银子解交江宁藩库,转解户部,看来曹俯的纱帽可以稳住了;即或不然,办移交也轻松。当下灵机一动,决定先将自己的三千银子亏空补上;余数先解藩库,有帐将来再算。
于是他说:“震二爷,这六万银子珍贵不下于六十万。这一阵子我为四老爷愁得睡不着。这下子,不要紧了。”
“喔,”曹震自然要打听,“莫非你有什么消息?”
“是啊!早就想告诉震二爷,怕你听了心烦;这会不妨奉告。”说着,从抽斗里掏出一张纸来,递了过去。
“这是‘国书’;劳你驾讲给我听吧。”
清朝人管满州文叫“国书”;满州话是“国语”。其实有语无文;满文完全是译音。曹家除了故世的曹寅以外,连曹俯都不懂满文,更莫说曹震;但八十五是真满州人,为了想考“翻译进士”,在满文上颇下了工夫;平时朋友通信,尽量用满文,尤其是机密消息,为防泄露,满文更宜。
“信上说,皇上的几件‘大事’都料理清楚了;从明年开始,预备大大地整饬一番。内务府派出去的人,亦要看考成。皇上的意思,年记太大、精力不够;杭州孙织造,大概首当其冲,其次是——。”
织造一共三处,苏州高斌,新任不久;他的妻子又是皇四子弘历的乳母,当然可保无虞。这就不言可知是曹俯了。
“不要紧,你不必忌讳;往下说吧!”
“四老爷是受人中伤,里外都有;圣眷难免受影响。好得有怡亲王、平郡王,多少有个照应;倘或四老爷做件值得夸奖的事,王爷们在皇上面前就容易讲话了。如今尽力弥补亏空,不是件大好之事。”八十五紧接着又说:“我明天一早就到藩库去接头;同时尽快通知四老爷。库里不能不留点现银,又是过年;准定先缴五万五;请震二爷今晚上辛苦,详详细细写一封信,我明天托总督衙门‘跑奏摺’的专差带进京;四老爷一出奏,事情就算稳住了。”
曹震听完,大为宽慰,因为这番话在马夫人面前说,真是振振有词。不过今晚绝不可能有闲豫的辰光与心情来写家信。念头一转,拱手说道:“八哥,一客不烦二主;给四老爷的信,请你代笔。偏劳、偏劳,改天我请你河房喝酒。”
说完匆匆而去,但一到家门,却反显得从容了。其时天色已暮,门灯荧然,门上听差见了他,一齐起立;曹震发觉大家都以一种奇异眼光看着他,却以自觉心无愧怍,贸然直入,一直来到马夫人院子里。
这时早有丫头去报,说是“二爷回来了。”马夫人便嘱咐在陪伴安慰的秋月,先迎出去;好从她跟曹震的周旋中,了解他的居心何在。
“震二爷回来了!”
“喔,你在这里。”曹震问说:“太太呢?”
“先有点儿胃气痛;躺了半天,刚睡着。”秋月问道:“震二奶奶的事,震二爷知道了?”
曹震去看八十五时,不闻有什么噩耗;知道妻子已经获救,此时便说:“全家上下要紧,我可没法子再顾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