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!”李鼎答说:“请查伯母吩咐。”

“我想劳你的驾,陪小女去。”

“是,是!这是一定的。”李鼎又问,“还有那位姨太太去。”

“不用了!”查太太抢着说,“就小女一个人去好了。”

“娘!”一向驯顺的蕙纕,抗声说道:“我要请一位姨娘陪我去。”

查太太略一思索,不再是坚决的语气了,“好,好!有人陪你去,陪你去。”她说,“不过要请李少爷多费心了。”

李鼎本来觉得只他陪了蕙纕去,一路无话,岂不尴尬;如今窘相可望不致发生了,如释重负,潇潇洒洒地答说:“谈不上!我这就去接头,等安排好了,我再来。”说完,转身而去。

“你们俩,”查太太望着姨娘们说,“谁陪阿纕去?”

“请大姐去吧。三个小的,鞋都快破了;难得有两天工夫,我要好好赶它几双。”

二姨娘口中的大姐,自是指大姨娘;她同意了。查太太也同意了;二姨娘原是她陪嫁的丫头,所以称呼不改,叫着她的名字说:“品福,你先跟纕官去把一包藏香找出来;烧香、烧香,没有香怎么行?”

杂物箱笼推在最外面的一间屋子,要带了丫头一起去搬动;查太太等他们走了,招招手将大姨娘唤到面前,让她坐在炕上,有一番要紧话说。

“我是一定要死在路上了——。”

“太太!”

大姨娘刚把她的话打断;查太太却又抢了过去,“不是我爱说让你们伤心的话,实在也是躲不过去的事。我一倒下来,千斤重担都在你们两个人身上!”她问:“你们挑得动吗?”

万里穷荒,一无凭藉,既是罪孥之身,又无成丁之男,大姨娘一想起来,就会心悸;此时再加上停尸在荒邮孤驿的景象,不由得打了个寒噤,脸色都变了。

“你不要怕!家运坏到头了!不会再坏了!你只细心听我的话。”

这几句话,对大姨娘确有不小的抚慰作用;连连答说:“我听着,我听着!一个字都不会忘记。”

“我已经替你们找到一个可以倚靠的人了。一路来我在想,李少爷人不错;我也打听过,断了弦一直没有娶。他虽是旗人,其实还是汉人,没有什么不能通婚的;听说他要陪他老太爷,不回关去了。既然如此,安家落户,两家并作一家,彼此都有照应,不是很好?”

话一提到李鼎,大姨娘便在点头了;越听越有道理,愁怀尽去,微笑说道:“怪不得太太刚才只请李少爷陪纕官去。原来有这么深的意思在内。”

“我是试一试阿纕。这半年工夫,千辛万苦,把她也磨练出来了;你看,她到那里跟年轻男人打交道都不在乎人家的。唯独对李少爷,还是在家做小姐的样子,处处怕羞。”查太太问道:“你知道这是什么道理?”

“我那里能像太太这样,凡事都看得出一个道理来。不过,太太不提起来想不起;一提起来,想想倒确是有点不同的地方,一定有个缘故在内。”

“这个缘故,就是阿纕心里,时时刻刻有个李少爷在。”

“这——?”大姨娘很用心地思索了一会,有些懂了,“如果太太只请李少爷陪了纕官去:她倒不作声,一男一女就一男一女,毫不在乎,那就是她心里根本没有想到别的上头去?”

“对了!我就是试她这一点。不过,试一回就够了。你跟品福说,把我的意思,摆在心里;以后也不要太露痕迹反正有机会就让他们接近,不必去惊动他们。日子一久了,你看情形,把我今天的这番话告诉阿纕,自然一开口就成功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大姨娘很郑重地说:“太太的这番心意,一定达得到。”

“这样,我就放心了。”查太太笑了,瘦削的双颊凹进去,成了两个大洞;露出一口白毵毵的牙,看上去可怕。

※※※

一辆大车载着蕙纕、大姨娘和一名丫头;前面是两匹马,马上是李鼎和布里奇所派的向导。

“快到了!”向导用马鞭遥指,“前面就是。”

到得一座荒祠前面,车马皆停;李鼎到车旁照应,先把丫头扶了下来,然后由丫头扶大姨娘及蕙纕下车。

孟姜女的坟在后面。黄土一坏,立着一块三尺高的石碑,刻着“古姜女之墓”。蕙纕站住脚看着,口中念出声来;不道大姨娘听错了。

“不是孟姜女吗?怎么变了‘顾’姜女了呢?”

“是古今的古,不是姓顾的顾。”

“那么,怎么又只称姜女呢?姓都掉了!”

“这可把我考住了。”蕙纕笑着回答,眼光有意无意地从李鼎脸上扫过。

在李鼎的感觉,她是要他来回答大姨娘的疑问,因而接口说道:“其实孟姜女根本没有这个人,大概是由齐国杞梁之妻,哭夫崩城这个故事而来的。”他将“列女传”中所记:“杞梁既死,其妻内外无五属之亲;既无所归,乃枕其夫之尸,哭于城下”的故事,讲了给大姨娘听。

“这杞梁是什么人?”大姨娘问。

“好像是位将军阵亡的。”

“既然这样,怎么会没有人管他的老婆孩子呢?”

“这,”李鼎看着蕙纕,学着她的话笑道:“可把我也考住了。”

“李大哥再想一想,”蕙纕望着地上说:“左传,襄公二十三年。”

李鼎从李绅读过左传,却已丢开多年,幸好当年督责甚严,仔细回忆了一下,居然想起来了。

“列女传的话也靠不住的。”他有些得意地说:“杞梁是齐国的大将,跟齐侯去攻山东莒城,阵亡了;齐侯班师,还特为去慰问杞梁的太太。可见得并不是没有人管。”

“可见得书上的话,靠不住的居多。”大姨娘又说,“也亏得李少爷记得那么多。”

“这也亏得查小姐提醒我。”李鼎觉得既然说出口了,索性就再说一说心里的感想:“我真没有想到,查小姐的左传那么熟;实在佩服。”

蕙纕矜持地不作声,大姨娘怕会出现僵局,便接口答说:“都是我们老爷在日,亲自教的,读书、做诗。”

蕙纕连连咳嗽示意大姨娘不必多说,可是已拦不住了;李鼎听说她会做诗,越发惊异。“令伯初白先生,海内推为诗坛盟主。”他说,“查小姐家学渊源,诗一定也是好的。”

“那里!”蕙纕答说,“你别听我姨娘的话,我那里会做诗?”

话又说不下去了,还是大姨娘开口,“烧香去吧!”她说,“外面也冷。”

到荒祠燃上藏香,蕙纕跪拜默祷,大姨娘也磕了头,收拾拜垫,就该回去了。

“时候还早,”大姨娘问道:“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逛逛。”

“名为山海关,”蕙纕突然发问,“怎么看不见海?”

李鼎辨了辨方向,指着南方说:“海应该在那一面。”

“不知道有多远?”

“查小姐想看看海?”李鼎略停一下,看她不答,便知意向所在,特为去问向导,“想看看海,不知道有多远?”

“一直往南,有个村子就叫望海村。并不算远。”

于是决定转往望海村。虽说不远,也有十来里路;向导与李鼎策马前行,穿过村落,登上一座小丘,茫茫大海,收入眼底,仿佛胸头一宽。

这时车子也到了,李鼎下丘迎了上去;却只见丫头陪着蕙纕,便下马问说:“大姨娘呢?”

“她嫌风大,宁愿躲在车子里。”

风可是不小,向导亦下丘避风;李鼎将缰绳丢了给他,向蕙纕问道:“是不是上去看看?风可是不小。”

“不要紧!我想看海,想了好多日子了;既然到了这里,岂可失之交臂?李大哥,请你引路。”

于是李鼎前行,时时回头招呼,留意坎坷之处。其实路很好走,顺顺利利地登上高处,只是海风强劲,吹得蕙纕几乎立脚不住。

“你坐下来吧!”李鼎引着她在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坐下;站在她的东面,为她挡风,又问:“冷不冷?”

“多谢,不冷。”蕙纕掖紧裙幅,两手扯住衣袖,凝望着远处,一动不动。只睫毛不断眨动,不知在想些什么?

李鼎不忍去打搅她,也抬眼看着一望无际、水天同色的汪洋大海,但心中茫然,毫无感想。

“李大哥,”蕙纕问道:“对面陆地是什么地方?”

李鼎曾涉猎过舆地之学,所以能很快地回答:“应该是山东登州府。”

“再过去呢?”

“山东与江苏接壤,再下去应该是海州;往南沿海一带,就是两淮的盐场,当年——。”李鼎硬生生把最后的一句话咽了回去。

蕙纕当然奇怪,“当年怎么样?”她看着他问:“李大哥,你怎么不说下去?”

“那一带,当年都归我父亲跟我姑丈管。”李鼎很吃力地说;似乎胸口隐隐作痛。

“我家在天津也有大片盐场,旧日繁华,不必去想它了。”

李鼎从她的眼色中看出来,说这话是在安慰他;顿时感觉到心头熨贴,连连点着头说:“是的,是的!不去想它最好。”

“再往南呢?”蕙纕重拾话头,“江苏跟浙江接壤,该到我的家乡了吧?”

“那得过长江、江南沿海,第一个松江府;第二个嘉兴府——。”

“啊!”蕙纕如逢故交般欢呼,“过乍浦、澉浦,就到我们江海之前的海宁了。李大哥,你到我们那里去过没有?”

“去过。”

“去看海潮?”

“是的,看潮去过;跟着我父亲见驾也去过。”李鼎又说:“那时我还很小。”

“原来你也见过皇上!”

一路来,李鼎就此时听她说了这么一句稚气的话;但却显出了她的娇柔纤弱的本色,不由得心头一动。

“唉!”蕙纕默然说道:“先帝倘在,我们不会在这里。”

李鼎接口便说:“咱们也不会在一起。”

蕙纕倏地抬头,深深看了他一眼,接着将视线移了开去,脸上微微出现了红晕。

“你看,”她突然往前一指,“那是什么?”

李鼎定睛细看,从海浪打上沙滩的白沫中,发现一只西洋酒瓶;便即答说:“番船上有这么一个规矩,写封信装在空酒瓶里,封好扔到海里,随潮水飘了去,也许就能飘到家乡。当然,那得住在沿海地方。”

“这倒有趣。”蕙纕不胜向往地,“早知道应该预备个空瓶子,我也试一试;看看这个酒瓶,能不能一直往南飘到海宁。”

李鼎看那只酒瓶,已搁浅在沙滩,自告奋勇地说∶“我先把那只瓶子去捡了来再说。”

说着,便往前奔了去,蕙纕着急地大喊:“不要,不要!李大哥不要!”

其声凄厉,李鼎不能不站住脚;回身看她乱招着手,是极力阻拦的神气,只好又走了回来。

“你看,一层层的浪;倘或,倘或——。”她的眼圈忽然红了,用十分委屈的声音说:“倘或出了事,你叫我怎么见人?”

就这时“哗”地一声,一个浪头卷上沙滩;迅即退去,那只酒瓶已经消失了。李鼎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,如果不是她极力阻止,照旧去捡那只酒瓶,正好为这个浪头所吞噬。

如果真的有此意外,蕙纕会如何?一时惊惧哀痛,不消说得;回去见了她自己母亲和他父亲怎么说?知道这件事的人,对她又会怎么想?不会有人说他咎由自取;只说她是八败的命,谁跟她在一起,谁倒楣!

这样一想,不由得愧悔交并,对蕙纕更有无限的歉疚,“是我不好!”他说,“我没有替你想一想。”

“不是没有替我想。”蕙纕正色说道:“是没替你老太爷想,白头远戌,再遇到这样的意外打击;李老伯还活不活?”

这一说,越使得李鼎如芒刺在背,不安而焦躁,不知如何自处了。

蕙纕也是越想越害怕;明知他已经受不住了;但为了让他切切实实引以为戒,还是要用言语刺激他。

“你也没有替我们一家想一想;这一路来多亏得老太爷的面子,处处方便,我娘才能勉强撑了过来。倘或失去老太爷的倚靠;我们一家十口,只怕到不了地头——。”

“我该死,我该死!”李鼎捶着自己的头,痛苦地喊道:“你别说了,你别说了!”

此时的蕙纕,恰好有两句如骨鲠喉的话,想不吐亦不行,“最后才说到你没有替我想!倘或出了事,我虽不杀伯仁、伯仁由我而死!你,”她哽咽了,“你!你教我一辈子良心不安。”

这就使得李鼎也眼眶发热、鼻子发酸了!寸心万感,自己能辨得清楚的,只是一种委屈;他觉得她仿佛在怪他,从未替她想一想,是因为根本就对她漠不关心。这是多大的诬罔?且不论往日,只说此刻;若非急着为她去取那个酒瓶,又何致奋不顾身。他愿意承认错了;但绝不能承认他对她不关心。

热泪滚滚,毕竟让他咽了回去;那也只是为了维持一个男子汉的尊严,勉强做到这个程度。他自己知道,感情再不能承受一点点的波动,否则仍旧会将眼泪晃荡出来;他必须有一段单独的时间,容自己将激动的心情平服下来。

因此,他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;往另一面移了几步,微仰着头,眺望海天深处,尽力想把襟怀思路放开,忘掉蕙纕和她的话。

她却不安极了!那些责备他的话,一说出来,自然非常痛快;但随之而来的浓重的悔意,不该如此苛责,到底惹得他负气了。

这该怎么办呢?她心里愿意跟他陪不是;但却说不出口。如果丫头不在旁边,或者还可以咬一咬牙、老一老脸;念头转到这里,不自觉地就转脸去看。

看到的是一张惊惶的脸;那丫头原是经大姨娘悄悄嘱咐过的,“大小姐如果跟李少爷在一起,你站远一点儿,不必去管他们!”可是此刻又何能不管?到底是为了什么吵得两个人都掉眼泪?莫非有了什么了不清的纠葛?多想一想,她自己把自己吓坏了。

蕙纕从她的脸上,越发看得出自己刚才的失态;也越发悔恨;可也越发觉有立即挽回僵局的必要。这样,心里自然很急,但一急倒急出来一个计较。

“小梅!”她向那丫头招招手。

小梅急步赶了过来;站住脚先细看蕙纕的脸,似乎又没有什么大了不得的事,略略放心了。

“刚才李少爷要到海滩上去捡一个瓶子,差点给浪头卷走,我说了他几句。话是重了一点,他生气了。”蕙纕觉得话并不碍口,便老实说道:“论理,该我跟他陪个不是;不过,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。你看怎么办?”

“原来是这么回事啊!”小梅拍拍胸口,“可真把我魂都吓掉了。”

“要你吓干什么!真是多管闲事。现在,你看该怎么办?”

话一出口,才发觉自己根本不通;既责她“多管闲事”,却又要向她问计,希望她来管闲事,岂非自相矛盾?想想可笑;真的忍俊不禁了。

这“噗哧”一声,在下风的李鼎听得清清楚楚。何以此时有此笑声?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;看到蕙纕是跟小梅在说话,恍然大悟,原来她是有意戏侮,此刻正得意地在告诉小梅。

这样一想,觉得自尊心被打掉了一截;怒气勃发,随即扭过脸去。本来同是面南的;此刻索性拿背对着蕙纕。

“李少爷!”

突如其来地背后声,使得李鼎微微一惊;想转回身去,却马上想到,这正是可以让蕙纕知道他在生气的机会,因而站住不动,只仰着脸,冷冷地问说:“什么事?”

“唷!”小梅笑道:“真的生气了。”

让她一说破,李鼎倒觉得没意思了;不过一时也抹不下脸,改不得口,唯有不作声。

“李少爷,我替我们大小姐给你陪个不是,好不好!”

此言一出,李鼎大感意外,自然怒气全消了,转回脸来问道:“你怎么说?”

“我说,我替我们大小姐,给李少爷陪个不是。”小梅又说:“我们大小姐也是好意;不过当时因为心里急,说话重了些。请李少爷不要动气。”

“那里,那里!”李鼎这时才发觉自己错怪了蕙纕,不过还有一丝疑云带在胸中,“你们刚才笑什么?”

“我没有笑啊!是我们小姐在笑。”

本来还想问一问,蕙纕何事发笑。转念又想,自己实在也太小气了;就算让蕙纕戏侮一番,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。而况,还特为遣侍来陪不是,像这样还要噜苏不已,岂不惹人笑话。

于是他笑一笑说:“你去告诉你们大小姐,我根本没有生什么气;更谈不到要她赔礼。时候已经不早;她如果看海看得够了,咱们就回去吧!”

当然,蕙纕不会再作逗留;但也没有马上就走,等李鼎走近了,她看了他一眼,随即又低下头去。

“查小姐,”李鼎已完全想通了,仍如来时那样,殷勤问说:“累了吧?”

“还好。”说着,脚步慢慢移动。

李鼎跟在后面,步子缩得极小,未免拘束;决定迈开脚步,回头说一句:“我在前面领路。”

“不!李大哥,”惠纕急急说道:“你让我先走;是该我先走。”

李鼎这才想到,江南的规矩,男女同行,上楼时男先女后,下楼则女先男后。道是“举头三尺有神明”,倘或下楼时男先女后,裙幅在男子头上凌空拂过,必有灾晦。如今下坡亦同下楼,所以惠纕说,“该我先走。”

虽在难中,不忘家教;李鼎心里在想:毕竟是诗礼旧家的闺秀!

※※※

到晚来,李鼎与惠纕的那一段波折,查太太与小姨娘都知道了;当然,是小梅告诉大姨娘,再传过去的。

“看起来是有缘份的。”查太太悄悄说道:“告诉两个丫头,别多嘴多话,听其自然。”

因为这天晚上思前想后,加上李鼎或喜或怒,或动或静的影子,不断浮上心头;以致扰攘终宵,始终不能安安稳稳的入梦。

第二天还是照常,曙色甫现,便已起身;只见大姨娘悄然走来,忧容满面地说:“情形不好!”

惠纕知道她是说母亲的病;心头一懔,急急问道:“怎么样不好?”

“气喘。”

坏了!惠纕心想,老毛病一发,动弹不得;母亲的这个气喘毛病,除了静卧休息,无药可治;卧床时间的长久,又要视气候而定,此时此地,犯此宿疾,怎么得了?

于是,匆匆挽一挽发,穿过一段甬道,推开厚重的木门,立即听得令人心悸的喘声;小姨娘与小梅一面一个,扶持着病人揉胸拍背,不断用小匙舀着温水,灌入查太太口中。蕙纕奔上去一看,母亲的眼闭着,神态却还安详,只是张口大喘。

她不敢惊动;因为查太太发病时,已习于用自我克制的功夫,力求心境平静,方能慢慢止喘。

停略一会儿,等查太太睁开眼睛来;蕙纕不敢稍露戚容,平静地喊一声:“娘!”

“你洗了脸,看看李大哥,告诉她我犯病了。这不是三天两天的事,得挪个地方才好。这里不知道有没客栈?”

“是!”

等查太太眼又闭上;大姨娘向蕙纕招一招手,复回别室,低声说道:“这件事很麻烦。我问过了,要三十里外的县城才有客栈。这一挪动,病会加重;个把月好不了,公差肯老让你留在半路上?”

蕙纕一听这话,心里非常着急,但不敢摆在脸上,只说:“我去看看李大哥再说。”

于是大姨娘帮着她梳洗既毕,换件衣服;将小梅找了来带路,一直到李鼎的宿处。

“这么早!”李鼎是刚起床,穿着短衣,被亦未叠,“你看,连个坐处都没有。”

“李大哥,不必客气。”蕙纕一面坐下来;一面说:“请你先穿长衣服,不然会招凉。”

李鼎匆匆将一件棉袍披上,蕙纕向小梅呶一呶嘴,她便上前替他扣纽子。

“啊,不敢当,不敢当!”

“李少爷别客气了!”小梅说道,“快穿好了,小姐有要紧话跟你说。”

李鼎不再作声,穿好衣服,坐下来望着蕙纕;她盈盈含涕地说:“李大哥,我娘的病不好……。”

只说得一句,便有些哽咽了,李鼎急忙安慰她说:“你别伤心,有话慢慢儿说。”

于是蕙纕说了她母亲的情况,最后问到客栈;李鼎不待她说完,便将她的话打断。

“有客栈也不能挪动,何况这里并没有客栈。查小姐,你先请回去:我跟我父亲去说一说,看是怎么个办法?一会儿我就过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