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另类小说上一章: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3·五陵游
- 另类小说下一章:八大胡同
接下来便又想:这件事是不是先要回明马夫人?但马上想到,应该先找利和当,辨明真相,再作道理。
于是他声色不动地,带着兴儿悄悄到了利和当;见到方子忠,首先就说:“方掌柜,我借一步说话。”
“是,是!”方子忠说:“请过来。”
典当的房子,无不闳深;方子忠将曹震带入一重院落,让小伙计送上茶,便即回避,然后动问来意。
“请问方掌柜,舍间有人来当过两口箱子没有?”
方子忠脸色微变;低声问道:“震二爷何以问起这话?”
“自然有缘故在内。这件事关系重大,务必请说实话。”
照典当规矩,除非官府盘查,是不能泄露个中底蕴的;但看曹震的神色严重,方掌柜怕隐瞒不说,闹出事来,无力承当,所以考虑了一会,决定能说实话,就说实话。
“也是贵族中一位子弟,见了面认识;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了。”
“是这个不是?”曹震写了“曹世隆”三字。
这下方掌柜无法装糊涂了点点头说:“对了,就是他。”
“来当的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
“不清楚。是整箱当在这里的,上面加了封条,不便打开来看。”
“不错,我知道你们这行有这规矩,但要有身分,信用卓著的才行。莫非曹世隆也够这个资格?”
“震二爷说得是。不过其中有个说法:第一、贵府上的这位少爷,也算是熟人:第二、当得不多,风险有限,不妨通融。”
“当了多少?”
“才五十两银子。”
“好!”曹震说道:“请你把那两口箱子,拿出来看看。”
“拿不出来了;赎走了。”
“赎走了?”曹震大感意外,“多早晚的事?”
“总有一个月了。”
曹震茫然不知所措,细细将整个经过回想了一遍,才找出来一些头绪,“方掌柜,”他说:“你们收回的当票,总要存起来吧?”
“也不一定。当头贵重的才存;不然就销毁了。”
“即令销毁,底帐总是有的啰!”
“是的。”
“那么,方掌柜,请你查一查,那张当票销毁了没有?如果销毁了,请你取底帐让我看一看。”曹震紧接着说,“我没有别的意思,我只是要把这件事弄清楚。我再奉告方掌柜,我弄清楚了这件事,于宝号也有好处。其中缘故,我亦不必明说;请你相信我就是。”
看他说得很恳切,越使方掌柜觉得说实话是聪明办法;于是将原票找了来,摆在曹震面前。
朝奉写票,是一个师傅传授;那一笔狂草,另有一工,除却同行,无人能识。曹震楞住了。
想了一下,只有老实发问:“方掌柜,这三个什么字?”
“不是三个,是两个字;‘兰记’。”
曹震心头一震;虽是意料中事,仍不免心潮起伏,几乎无法自持,定定神说:“典当向来‘认票不认人’怎么会写上‘兰记’两字?”
“是注明封条上的名字?不然何以为凭?我说是这两口箱子;当主说不是,那不就要打官司了?”
“说得不错。”曹震凝神想了一会又问:“你倒没有问他,箱子里是什么东西?”
“没有。”
“照你猜想呢?”
“无从猜起。”方掌柜笑道:“震二爷你总听说过,我们这一行的眼睛里,没有贵重东西。”
这话骤听不可解;曹震要想一想才明白,典当怕吃赔帐,预留余地;好好的金银器皿,当票上写成破铜烂铁。不过,他的话意外之意,也是很明白;暗示那两口一箱子中所藏之物,非不贵重。
“打扰,打扰!”曹震起身告辞,又留下一句话:“说不定还要来请教。”
出门上车,一路上激动不已;但亦不免疑惑,震二奶奶既然用假当的方式,寄顿财物,何以又赎了回去?是不是寄放在别处;或者曹世隆起了“黑吃棉”的心思,私下吞没了这两口箱子。
这些疑问,一直到家都想不透;而目前又有一个疑问,却必须自己作解答:事情是清楚了,该怎么办?
考虑下来,决定直接诉之于马夫人。到得那里,遇见秋月;曹震便留住她说:“正好你在这里,一起商量!”
秋月不知何事;正待动问,马夫人听见声音,隔窗问道:
“是震二爷不是?”
“是震二爷。”
曹震亦接口:“四叔来信。我有事要跟太太回。先让秋月把四叔的信念给太太听。”
“好,都进来吧!”
进入堂屋,曹震先请了安;然后取出信来说道:“有件事,很不好。要请太太拿主意。”
马夫人一怔;曹震已抽出信笺,递给秋月;她看马夫人不作声,便即问说:“太太自己看,还是我念?”
马夫人识字不多;当即说道:“你念来我听。”
于是秋月展笺细看;不多几行,便现忧色,走近马夫人身边,低声说道:“四老爷来信查问,有人在皇上面前参了一本;说咱们家在挪动家财,有两口箱子搁在利和当。问有这件事没有?是不是变卖老太太的东西,让人误会了?要震二爷赶紧查清楚了,尽快给回信。”
“怎么会有这样事?”马夫人皱着眉说:“老太太的东西跟利和当又有什么相干?”
“太太说得是!应该跟利和当不相干;可是我去问过利和当的方掌柜,确有两口箱子,是咱家的人送去当的;只当了五十两银子,明明是以当为名,寄顿是实。”
这一下马夫人的神色严重了,急急问说:“咱们家的人,是谁?”
“隆官——。”
“喔,是他!”马夫人透口气,“他当当,怎么说咱们家挪动家财?还不是胡乱给人扣帽子吗?”
“我的话还没有完。这两口箱子是贴了封条的;封条上的花押是‘兰记’”。
“‘兰记’?”马夫人睁大了眼问,“你的意思是,你媳妇拿了两箱东西,让隆官当在利和?”
“我不敢这么说。特为来跟太太请示。”
“你问过你媳妇没有?”
“没有。”一听这话,马夫人明白了,曹震口中道“不敢这么说”;其实已认定了是他妻子的事,所谓“请示”,无非“告状”。这件事关系甚重;处理不得当是一场极大的风波。因此,她不肯轻易开口;先得想一想才发话。
“你媳妇的笔迹,你总识得;你认过没有?”
“我也是这样想,认一认笔迹就明白了。那知道不行!东西已经赎回来了。”
“怎么又赎回来了呢?”马夫人有些困惑,看着秋月说:“这不是说不通的事吗?”
“是啊!若说是五百两银子;倒也许震二奶奶一时有急用,拿两箱子东西去周转一下。只不过五十两银子,这就不对了。”
“只有找你媳妇来问。”马夫人随即喊道:“来个人!把震二奶奶请来。”
“我想一定有误会。”秋月向曹震说:“震二爷,回头你让太太问好了。”
曹震懂她的急思,是怕他们夫妇因此冲突;便点点头说:“我不跟她吵;只把事情弄清楚,到底怎么回事,又为什么要派隆官去办?”
一听这话,马夫人心里又拴上一个疙瘩;因为曹震的语气很明显,又打算要翻老帐了。
秋月心里当然也是雪亮;立即心生警惕,不宜处于这是非之地,便将信搁在茶几上,悄悄地后退,预备溜之大吉。
马夫人看到了,立即出声阻止:“你别走!”
“是!”秋月无奈,只得答应;不过就不走也不能在这里,“我不走。太太有事招呼我就是。”说完,公然退了出去。
“我想起来了。”马夫人突然问说:“你写给你四叔的信,早该到了吧?”
曹震算了算日子说:“当然到了。”
“你看你四叔的信,几时寄的?信上提了没有;那时候收到了家信没有?”
“那时候还没有?”
“唉!”马夫人重重地叹口气,还顿一顿足,“信早该寄的。你四叔早知道已替他还了两万银子的亏空,就在京里上一个奏摺;有这件事在前面,就有人参你四叔也不怕了。如今,”她又重重地叹口气,“但愿没事才好。”
提到这一层,曹震不免负咎,因为马夫人倒是催过他几遍,他笔懒耽误了一些日子,此刻只好低头不语了。
※※※
锦儿抄起一把鸡毛掸子,倒捏在手里,用颇为威严的声音说:“把手伸出来!”
她大兴儿六岁,从他十岁挑进来当“跑上房”的小厮,就归她管;可以说是积威之下,欲抗无力,乖乖把手伸出来。
锦儿又怎能轻易下手?原以为十六七岁的大孩子要顾体面,经她一威吓会说实话;不知他宁愿让人传出去当笑话:兴儿挨了手心!不吐真言。这一来倒让锦儿不知如何收篷了?
“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!”她又气又恨,左手一指头戳在兴儿额上,咬牙切齿地说,“我真不懂,你怎么会想不明白,不巴结二奶奶,巴结二爷,有你什么好处?我问你,二奶奶许了你妈什么,你知道不知道?”
一问这话,兴儿对“二爷”的忠诚,于是打了折扣——从曹震自鉴心山房搬回去以后,震二奶奶就着手笼络兴儿;重阳以后,检点冬衣,将兴儿的娘找了来“翻丝棉”,一连七八天,每天都有穿旧了的衣衫鞋袜、吃不了的糕饼水果,让她包了回去。最后一天特为唤她一桌来吃饭,兴儿的娘真有受宠若惊之感;及至震二奶奶面许明年一定为兴儿择配成亲,好让她后年抱孙子时,兴儿的娘差点将赛观音常到她家的这段秘密都献了出来。
兴儿倒是识得轻重,一再提醒老娘:“只要关连着震二爷的事,千万别在震二奶奶面前说;一句都说不得!”但此时他自己却要说了;锦儿的话不错,巴结震二爷不如巴结震二奶奶,至少也犯不着得罪震二奶奶;反正到利和当去一趟,又不是私会赛观音,就说了料无大碍。
“你还是脂油蒙了心?多早晚才不糊涂?”锦儿一指头又戳上来了。
“好吧!你跟震二奶奶一定要我说,我就说;二爷到一家字号叫利和的当铺,去看了那里的掌柜。”
锦儿又喜又惊;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地问:“去干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”兴儿唯恐她不信似地说:“真的不知道;那里的掌柜,邀了二爷到里头去谈,我又不便跟进去。”
料知从兴儿口中再逼不出什么话;锦儿便丢下鸡毛掸子,从怀中掏出一块两把重的碎银子,塞在兴儿手中,还替他捏拢拳头,然后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,口中说道:“走吧!别说到里头来过;不然,你的好处全折了。”
兴儿也怕曹震发觉,一溜烟似地走了。锦儿当然立刻就告诉了震二奶奶——她听说驿站派人送了京信来;曹震接信以后,随即带着兴儿走了,便有疑惑。及至听说曹震一回家便去见马夫人,越发不安;才嘱咐锦儿跟兴儿去打听曹震的行踪。听说他是去了利和当,顿时像数九隆冬,冷水浇头,仿佛身在冰渊了。
“二奶奶,”锦儿吓得瑟瑟抖,扶着她坐了下来,“你、你怎么啦?”
好强的震二奶奶,从锦儿的表情中,发现自己大失常度;随即使劲一甩膀子,挺直了腰,走向一旁,口中是那种不在乎的声音:“没有什么!”
话虽如此,却还是要扶住椅背,才能站稳。见此光景,锦儿不敢去打搅她;去沏了一杯茶来,悄悄地摆在茶几上,然后坐在门口一张椅子上,静观变化。
就这时马夫人来召唤了。这在震二奶奶与锦儿,都不觉得是意外;因此,锦儿答一声:“马上就去。”随即向震二奶奶低声说道:“太太派人来请了。”
震二奶奶点点头走向梳妆台;等锦儿为她御去了镜套,细看了自己的脸色,一面交代:“绞个手巾把子来!”一面拿起牙梳,先撂头发。
用热毛巾捂了脸,又略施脂粉;然后提一个银手炉,出门时向锦儿说道:“什么事都没有!人家当当,跟咱们什么相干?”
锦儿一听就明白了:震二奶奶此去,应付的策略是,将这件事赖得一干二净。这样处置,倒也干净;就怕曹世隆的话不合符节。
怎么样得通知他一声才好!锦儿不断地这样在想。
※※※
“没影儿的事!”震二奶奶神态自若地,“一定弄错了。”
“封条上的花押,可是‘兰记’两个字。”曹震冷冷地说。
“天下莫非就是我的名字当中,有个兰字?”震二奶奶绷着脸说,“我不知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!凡有坏事,都安在我头上——。”
“你别说了!”马夫人深恐他们夫妇又起冲突,所以急急打断,“照你说,没有教隆官干这件事;那两个口箱子是怎么回事呢?”
“太太这话,可把我问住了。也许是隆官自己在当当呢!”
马夫人点点头;向曹震说道:“这中间怕有误会!”
“如说有误会,也非弄清楚了不可,这件事关系太大了。”
“当然,误会一定要弄清楚了,赶紧给你四叔去信。”马夫人又说,“如今得找隆官去问。”
“是!”曹震一面回答;一面已经移动脚步,“我马上派人去找他来问。”
说办就办,一点都不曾耽搁,但还是晚了一步——锦儿也有心腹,是坐夜的张妈;听她的指使,先一步找到了曹世隆。
她来传话,已非一次;所以曹世隆一见她来,不必动问,便就将她引到僻处,听她细说来意。
“锦姑娘让我来跟隆官说,回头也许府里会派人来找;请你马上避开,只说出门了,要明天才能回来。千万,千万!”
曹世隆自然吃惊,“怎么了?”他问:“是什么事?”
“不知道!锦姑娘也没跟我说;喔!还有一句话:你今天回家越晚越好。明儿一早我再来;那时候,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”张妈又说:“我得走了。你也赶紧走吧!”
曹世隆不敢怠慢;等张妈一走,随即出门,临行告诫家人,说不论什么人来找,都说他下乡了;最快得明天才能回来。当然,也绝不可透露,张妈曾经来过。
※※※
曹震一直到第二天下午,才将曹世隆找到。经过将近一整天的反覆考量,他自觉已经能够从容应付了。
问话是在马夫人院子里,但马夫人并未出面;她与震二奶奶在里屋静听。只听堂屋中曹震在问:“世隆,你跟利和当的方朝奉熟不熟?”
“算是熟人。”
“怎么叫算是熟人呢?”
“手头不便的时候,我去请教过他几次。”曹世隆是略带困惑的声音:“二叔,你问他干什么?”
“你,秋天去当过两口箱子?”
曹世隆反问:“二叔,你怎么知道?”
“你先别问。只说有这回事没有?”
“有的。”
“是些什么东西?”
“无非衣服之类,不值钱的东西?”
“不值钱的东西也能当?”曹震问说:“那你跟方朝奉的交情很不浅啰?”
“交情不过如此。”曹世隆说:“我玩了个手法,故意贴上两张封条,说里头有点值钱的东西;好在只当五十两银子,方朝奉也就通融了。”
“居然还有封条?”曹震是闲闲的语气,“他倒没有问,是谁封的?”
“问了。”
听这一说,马夫人立即屏息侧耳;听曹震在问:“你怎么说呢?”
“他问,封条上的花押是什么?我说:是‘兰记’。我娘封的;我娘名字里头有个‘兰’字。”
曹震默默无语。马夫人大感欣慰;转眼看震二奶奶,却没有什么表情,只偏着头仍在细听外面。
“后来呢?你把那两口箱子赎回来了?”
“是的。”曹世隆紧接着问:“二叔,你问这些干什么?”
“不是我要问。四太爷从京里写信来问;这件事不弄明白,关系甚重。”曹震又说:“我就不明白,这两年,你也很多了几文;何致于少五十两银子花?再说,当当就当当吧,弄那些玄虚干什么?别怪人家起疑,自己原有说不通的地方。”
“二叔,家家有本难念的经;这两年二叔跟二婶很照应我,不错,境况比以前是好多了。可是,积下来的债务很不少;我娘生的又是‘富贵病’,一剂药总得五六两银子,所以常常还有接不上的时候。至于弄那些玄虚,也叫迫不得已。如今请问二叔,这么件鸡毛蒜皮的小事,怎么又惊动了京里了呢?”
“你当是小事!”曹震微微冷笑,“我告诉你吧,连皇上都知道这件事了!”
曹世隆顿时目瞪口呆,好半晌作声不得;曹震也怔怔地看着他。突然心中一动;觉得他的表情中似乎隐什么秘密。
因为如说此已上达天听,惊惶自在情理之中;但亦必不免于困惑,何以这样的小事,皇帝亦会知道?从而就会怀疑他是不是过甚其词;拿“皇上”来吓他?
应该是始惊、继惑、终疑,变化分明的表情;而曹世隆不是。最使曹震印象深刻的是,曹世隆脸上无可掩饰的悔意——悔不当初!早知如此,绝不会去做这件事的神情。
曹震心头,疑云堆积,却不知如何去扫除疑云?就当曹世隆要开口告辞时,忽然想到一个法子,“你把那两口箱子,搬了来让我瞧瞧。”他说,“一定是那两口箱子惹眼,才会引起误会。”
此言一出,连震二奶奶亦知道百密一疏,是个漏洞;在曹世隆自然更有为人拿住短处之感,但不能不硬起头皮答一声:“是!我明天送了来请二叔过目。”
“好!你明天一早就送来。”
在曹震只以为箱子必是在震二奶奶处,这一夜破工夫严密监视;让曹世隆无法移花接木,只能另外拿两口箱子来搪塞。那时只找了方子忠来认,如与原件不符,立即往下追究,不怕真相不现。
因此,等曹世隆一走,他亦毫不怠慢,外面派兴儿去侦察曹世隆的动静;内里自己监视妻妾,视线中总有震二奶奶或锦儿在。
这一着很厉害,将震二奶奶困住了。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跟锦儿私下交谈的机会;但彼此都无善策。
“听天由命好了。”震二奶奶的话,有些豁了出去的味道,“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。反正只要隆官一口咬定,他又那里去辨真伪?”
“只怕找方掌柜来认,那就糟了。”
“如果他不松口,方掌柜又那里敢认定了不是?”
“这话也是。”锦儿低声说道:“这话要通知隆官。”
“不好!”震二奶奶连连摇手:“下午在太太那里,隆官刚一走,他就把兴儿找了来,不知交代了些什么?只见兴儿贼头贼头地,一溜烟走了;说不定就是叫他盯住隆官。如果要派人去,等于自投罗网,那时无利有弊,怎么样也辩不清楚了。”
锦儿想了一下说:“这样,我交代门上,明天隆官来了,先来通知我;找机会递一句话给他。”
“这倒可以。”
到得第二天上午,一直到近午时分,门上才来通报,说隆官来了。锦儿是早有预备的问说:“震二爷在那里?”
“在小花厅。”
“好,你把隆官带到那里去。”
门上一走;她也走了,手里拿着一把象牙包金的筷子,如果让曹震遇见了,便有个托曹世隆到银楼重新包金的藉口。
时机把握得很好,恰恰在花厅门口,遇见曹世隆;门上看到她手里的筷子,便知有事交曹世隆办,交代一声,转身而去。
“你的箱子呢?”锦儿低声问说。
“我没有带箱子来。”
“那,”锦儿急急问说:“你怎么交代?”
“我自然有话。”
看他成竹在胸的神气,锦儿放心了,“好吧!”她说,“你进去吧!”包金象牙筷,当然也不必交给他了。
及至曹世隆进入花厅,曹震已知道他是空手来的;早就面凝寒霜,严阵以待。这副架势,自足以寒人之胆,但曹世隆已通前彻后,想了一夜,破釜沉舟在此一举,只得硬起头皮,好歹要闯过这一关。
“二叔,我替我娘陪罪!”说着,他双膝脆倒,在澄泥青砖上,“崩冬”磕了一个响头。
曹震大出意外,怎么叫替他娘陪罪呢?怎么想也想不通他这句话的意思。
“那两口破箱子,连些不值钱的衣服,让我娘卖给‘打鼓的’了。我娘听说有这么一回事,又悔又急,一夜都不曾闭眼;叫我替二叔多磕两个头,替她赔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