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句句是实。”

“那好。”曾知县深深点头;然后又放低了声音说:“曹家方面的情形,你还得多费心,常常打听打听。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,务必随时让我知道。”

“是!”

“今年‘大计’;老兄必是‘上考。’”

听说考绩列为上等,升官有望:颜巡检即时请安道谢,笑嘻嘻地退了出来。曾知县也很满意,因为他那一声“句句是实”;对两江总督范时绎足可交代了。

原来自康熙年间起始,就有一种密奏制度。上下交通,原有极严的体制,地方官虽说当到监司,便有题奏的资格;但藩司、臬司既为督抚属官,遇到公事上有所陈说,当然先报督抚;督抚若认为有出奏的必要,自会处理,不劳监司越级陈奏。因此若说藩臬拜摺,必是参劾督抚;而监司参封疆,在朝廷亦视为大忌。因为如此,监司虽说亦有题奏之权,但这份权力,可说根本没有使用的机会。

亦因为如此,朝廷对地方上的情形更隔膜了,一切只听督抚的陈奏;连监司是何意见,都无从得知,都莫说道府州县。

为了不使下情壅于上闻,先朝才创始了密奏制度,扩大耳目。各省除将军、督抚、学政以外,凡是钦命官员,譬如织造之类,都可以规定必须亲笔缮写;到京呈递,不经通政司,而由大内奏事处,用黄匣呈御前。君臣万里,恰如咫尺相对;同时规定,除陈奏本身职司以外,举凡地方上一切与国计民生有关的事故,皆可陈奏。皇帝亦经常有所垂询;不论是否本身职掌,都须打听翔实,密密陈奏。高居九重,而阛阓琐屑,往往知其首尾,就靠的是这个密奏制度的运用。

当今皇帝,机心极深,对这个制度的运用,更是出神入化;他又另外发明了一套考查臣下是否诚实的办法——说穿了不足为奇,无非同中见异。譬如每年入冬第一场瑞雪,照例皆须奏报,大家都说得雪八寸;唯独有一人说得雪一尺许,此人的话是否可靠,就有疑问了。再如久旱得雨,亦须奏闻;如果只是一场小雨,对旱象的疏解,并无多大补益,而唯独巡抚道甘霖沛降,欢声雷动,今年必仍丰收;便可料定此人居官,务为矫饰,只报喜、不报忧,更不知民生疾苦为何物。这样的封疆大吏,必遭黜陟。

这个办法行之既久,奥妙不成秘密,因此督抚密奏,无不存着戒心,力求真实;颜巡检的报告,需要进一步查证,亦就是为了这个缘故。

这时的两江总督又称江南总督,是名臣之后,他家本出于苏州范氏;始祖是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范仲淹。到了明朝嘉靖年间,出现一位兵部尚书,名叫范锶;他的儿子叫范沉,因为立了军功而授为沈阳卫指挥同知,范家从此落藉辽东。

范沉有孙子叫范文程。当清太祖起兵时,范文程是一名秀才;不知以何因缘,竟报效了清太祖;相谈之下,清太祖大为倾服,从此做了幕后的军师。及至清太宗接位,更见重用;清兵入关得天下,公认得力于两个汉人,一个是洪承畴、一个就是范文程。

范文程有六个儿子,第三子叫范承勋,官至兵部尚书;他就是范时绎的父亲。范时绎在康熙末年还只是一名佐领,当今皇帝即位,升调为马兰峪副将,短短四五年间,官符如火,竟得出任财雄势大的两江总督,只为他的一桩差使干得出色,才能大蒙恩眷。

这桩差使就是看守十四阿哥恂郡王。当今皇帝夺位之初,母以子贵的仁寿皇太后,心疼小儿子恂郡王;一直跟做皇帝的大儿子赌气;皇帝心想,恂郡王如果住在京里,无法禁止他不跟太后见面,而一见了面,母子抱头痛哭,实在不成样子。为此伤透脑筋;最后是那个以姚广孝第二自命的文觉,想出来很绝的一着,在雍正元年四月,先帝奉安时,降旨命恂郡王在陵寝附近居住,俾“得于大祀之日,行礼尽心。”目的就在将他跟太后隔离开来。

圣祖仁皇帝的陵,名为“景陵”,在遵化州的昌瑞山;此山之北即为长城,自东而西有青山口、喜峰口、罗文峪口、马兰峪关;此与简称马兰关是守御要地,明朝中叶、蒙古几次由此处入寇,因而特设总兵一员,负防守之责。到了清朝,内外蒙古已绥服,马兰关不再是备边重镇,但因陵寝要地,需要严密保护,所以保留着原来的编制,并不裁撤。

及至恂郡王奉旨看守景陵,住在昌瑞山以南的汤泉,亦归马兰关总兵保护;此时的范时绎已由副将升为总兵,深喻皇帝的意向所在,不必叮嘱,便负起严密看守的责任,恂郡王住处附近,经常戒严;由汤泉通往京师的唯一一条大路、设置多处关卡,盘查极严,行人形迹,稍有可疑,就会被挡住,甚至带入营内,仔细查问。

而且还破获了许多恂郡王迹近“谋反”的“逆迹”;有一次还捕获了一名叫蔡怀玺的“奸人”,说是到恂郡王住处去投书,称恂郡王为“皇帝”;称皇九子允?的生母为“太后”。范时绎得知此事,特为去查问;据说恂郡王包庇蔡怀玺,将书信中“大逆之言”的一部分裁掉,余下不关紧要的部分,交给范时绎,关照他“酌量完结”;而范时绎据实奏陈;因此大得皇帝的赏识,在雍正四年四月,特旨派置两江总督,一直至今。

这在范时绎,当然要感恩图报;同时他亦很清楚,他之得宠以及调任两江总督,是皇帝看他能尽稽察之责,要他到江南来整治年羹尧、隆科多以及其他一班倾向于“八贝子”及恂郡王的“奸人”。因此,其他政务都可以摆在一边,唯独对于这方面,丝毫不敢放松。

至于曹家的事,他虽知道曹俯为人忠厚谨慎;而且当夺嫡纠纷闹得朝野震动时,曹俯尚未成年,不可能是“八贝子”一党。只是曹寅在日,对各王府都有交结;同时老平郡王讷尔苏,代掌抚远大将军印信、未能达成皇帝的委任,是否对恂郡王存着庇护之心,亦颇可疑。既然如此,对曹家的稽察,宜严不宜宽;所以接获颜巡检的禀报,在密奏中详细陈述事实虽无增添,语气却颇严重。

到得雍正五年十二月初六,皇帝已再无心腹之患。首先是年羹尧,以九十二款大罪赐死,一子年富被斩,其余诸子年在十五以上者,充军极边,永不赦回,亦永不得为官;其次是八阿哥胤祀、九阿哥胤禟,在幽禁之中不明不白地送了命,皇帝称之为“伏冥诛”;再次是隆科多,犯重罪四十一款,皇帝开恩“免其正法,于畅春园外附近空地,造屋三间,永远禁锢”,但预言“皇考在天之灵,心昭鉴而默诛之”,命运就可想而知;最后便是这位为王公大臣会审二十款大罪的延信。

延信的祖父就是太宗的长子肃亲王豪格,与皇帝是共曾祖的堂兄弟;他跟老平郡王讷尔苏一样,亦是受命掌抚远大将军印信,而不知感恩图报,竟站在胤祀与恂郡王这一面,且对年羹尧亦隐然庇护,因而为皇帝所恶。王公大臣会审定罪,奏请“按律斩决”;皇帝决定“从宽免死,着与隆科多在一处监禁”,静待先帝“昭鉴”一起“默诛”。至于十阿哥圈禁高墙;恂郡王圈禁寿皇殿旁特建的小屋中,派内务府护军严密看守,说什么也不足以为患了。

这五年真是费尽心机;皇帝自觉耽误了太多的珍贵光阴,始终未能念兹在兹的在整饬吏治一事上,放手大干。

如今毕竟一切都过去了;真正发抒抱负的日子开始了。

他的抱负是让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。阛阓不惊,才能安居;轻徭薄赋,才能乐业,因此,他所著重的两项要政是:捕盗与肃贪;当然,更重要的是斥退疲软不谨的官吏;奖进清勤干练的人才。

皇帝对于用人,除了部院大臣、督抚监司,以及武官的将军、都统、提镇以外,比较不关紧要的差缺,都要问一问怡亲王胤祥;不过怡亲王亦很谨慎,徇私庇隐,不敢过分。就因为如此,当皇帝出示范时绎的密奏以后,怡亲王即不便替曹俯讲话了。

江南三织道,高斌是新任;孙文成年迈力衰,早就决定要调动的;这一下,连曹俯的差使亦不保,而且还麻烦。

银鱼紫蟹的火锅,正吃得热闹时,门上送来一封信,却不是送给主人朱实的——内务府总管尚志舜,有封信给曹俯,送到曹颀家;由于信封上标着核桃大的一个“急”字,所以曹颀特为派人送到朱家,转给曹俯。

“尚老七要我马上去一趟。”曹俯将信递给朱实,“好在很近,我去走一遭再回来。”

信只寥寥两行:“乞即顾我一谈。伫候。”语气却很紧急;朱实便不拦他,只说:“我也是‘伫候’。”

“我一定回来。”

回来是回来了,而且很快;因为尚志舜的住宅,距离朱家只得两条胡同。但是,曹俯的脸色却不很好。

“有个消息很奇特,说我家有人拿财物暗中寄顿他处,尚老七私下告诉我,说怡王把案子交给庄王了。”

朱实诧异而疑惑,“什么案子?”他问,“是不是有人参了一本?”

“不知道。”曹俯答说,“我问尚老七,他也说不上来;我已经托他去打听了。”他又问:“你在府里听到了什么没有?”

“一无所闻。如果有这样的消息,我当然马上就会通知。”

“这,这就有点奇怪了。”曹俯想了一会又问:“你今天下午跟郡王见了面没有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那也许还来不及告诉你。”曹俯脸上稍见宽舒了,“明天请你替我问一问。”

“是的。我明天一进府就去见郡王。”

郡王就是平郡王福彭;他在内廷行走,跟怡亲王每天都在朝房中见得到面。若有跟曹俯相关的事,要办理、要注意;怡亲王常会要当面告诉平郡王。这一回尚志舜所传来的消息,怡亲王不会不知道;而竟不告平郡王,直接交给管理内务府的庄亲王,事情就显得有些蹊跷了!

曹俯始而不安,原因在此。但听说朱实跟平郡王下午不曾见面,便设想着平郡王亦知其事,只是来不及告诉朱实,托他转达;照此看来,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,否则一定会即时找朱实去交代。

朱实也是这样想,但结论不同。

他相信平郡王不知道;换句话说,怡亲王并没有告诉平郡王。这是为什么呢?可能案情严重,需要保密;甚至是皇帝格外叮嘱,不可泄漏,所以才不告平郡王而迳交庄亲王查办。

话虽如此,却不敢将他的想法说出来,免得增添曹俯的忧虑。不过会不会有暗中转移财物的事,却不妨谈一谈。

“谁会做这种事呢?”

“我想不出来。”曹俯苦笑着说,“舍间的情形,老兄总也有所知;反正小妾是绝不敢的。”

“通声呢?”

“他也不会。”曹俯答说,“他常闹亏空,根本就无财物可移。”

“这就不要紧了!闺阁私房,授受移转,毕竟与公家之事无涉。”朱实安慰曹俯,“请放心,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。”

听得他这么说,曹俯心又宽了些;酒兴也好了些,仍算是尽欢而散。

送走客人,回到上房;少不得要跟碧文谈这个意外消息,“照你看,”朱实问说:“谁会干这么一件事?”

“季姨娘不敢;她也可怜巴巴地,根本没有什么东西。除了震二奶奶再没有别人!可是,”碧文又疑惑,“她好端端又为什么挪两口箱子出去呢?其中恐怕有误会。”

“有误会!什么误会。”

“老太太留下来好些东西,原说了归芹官的;上次太福晋说要置祭田,必是拿些东西去变卖,让人瞧着仿佛在逃产。”

“对!一定是这么回事!”朱实有誉妻癖,此时便又夸奖了:“到底是你,看得准、料得透——。”

“好了,又闹得我一身鸡皮疙瘩。”碧文笑着打断;随又忧形于色:“四老爷亏空着公款;有这个误会可是大告不妙!你得好好儿费点心思在这件事上头。”

“曹家的事,我有那件不尽心的。睡吧,丑正叫醒我;我得赶在郡王上朝以前,跟他见面。”

平时朱实都是辰卯之间才到平郡王府,倘有要公赶办,总是宿在府里;似此半夜起身,摸黑出门的情形,极其罕见。

碧文叫丫头到门房去关照老刘,通知车夫寅正伺候。又怕自己睡得失晓,误了时辰;索性不睡,一个人在灯下,用牙牌消磨时间,磨到自鸣钟打两下,唤醒朱实,照料他漱洗。

“怎么?”朱实看她残妆未卸,诧异地问道:“你还没有睡过?”

“这一睡下去,这会儿那里醒得来?索性不睡,倒也省事。”

“这么冷的天——”

“这么旺的火盆,冷什么!倒是你;这会儿外头滴水成冰,你把郡王送你的那件大毛袍子穿了去。”碧文又说:“五更鸡上炖着一小锅鸭粥;我再替你烫一盅酒喝,肚子一暖就不怕了。”

这日常的温柔体贴,在朱实自觉有南面王不易之乐;饮水思源,越发关切曹俯的前程。心中寻思,此刻要从坏处去打算,才是万全之计;案子在庄亲王手里,得怎么走一条路子,通得到庄王那里?

“来吧!”碧文掀开门帘招呼。

朱实走到外屋,只见烧着熊熊一盆火;烧酒、鸭粥、包子、羊羔、鱼干、肉脯,还有下粥的酱菜,把桌子都摆满了。

“何用这么多吃食。”朱实拢着她的肩说:“你也喝两杯,稍为有些酒意上床,再舒服不过。”

碧文点点头,叫丫头又添来一副杯筷;打横坐了下来问说:“平郡王是什么时候进宫?”

“总在卯时。夏天卯前;冬天卯后。”

“那还早,你可以慢慢儿吃。”说着,揭开方瓷罐的盖子;坐在圆孔中的薄胎酒杯,为瓷罐中的滚水烫得酒都在冒热汽了。

朱实喝了一口,挟一块羊羔放在口中,一面咀嚼,一面自语:“不要紧,有路子!”

“你在说什么呀?说四老爷的事?”

“对了!这件案子,怡王已经交给庄王;我想起一个人,在庄王面前说话一定灵。只要庄王肯通融,事情就不要紧了。”

“那当然,怡亲王、平郡王、再加上一个庄亲王,还照应不了一个七品官儿的江宁织造?”碧文问道:“你想起的那个人是谁?”

“四阿哥。”

四阿哥就是当今皇四子弘历;他从小由庄亲王胤禄的母妃所抚养,所以叔侄的感情特别深。此外还有一份师徒之情——胤禄的天算火器,为先帝晚年所亲授;弘历又由胤禄指点这两门学问,而且有出蓝之誉,因而得蒙先帝宠爱。当今皇帝心感胤禄培植弘历之劳;所以当即位未几,胞叔庄亲王博果铎病殁无子,便以奉太后懿旨的名义,将胤禄承继庄亲王为子并袭封。王爵并不稀罕,皇帝原可自封;难得的是,老庄王留下了一笔极厚的遗产;这才是皇帝要将胤禄出嗣袭爵的本意。

等朱实将原委说明白,碧文亦颇感欣慰,但是,“谁跟四阿哥去托人情呢?”她想了一下问:“自然先还要求郡王?”

“对了!”

“那何不请郡王自己跟庄王去说?”

“没有四阿哥来得力量。”朱实又说:“郡王果真照应舅家,一定会托四阿哥,而不是自己去托人情。”

“四阿哥倘或不肯呢?”

“不会,绝不会!”朱实极有把握地,“郡王从前照应过四阿哥。”

这在碧文可是新闻了!她只知道郡王跟弘历交好;却无从想像当年的皇孙,何以犹须外藩来照应?

“孩子们在一起,有一个受了欺侮;另外大些一个出来帮他、哄他,这就是照应。”

听朱实这一解释,碧文明白了,大概四阿哥弘历幼年,常受游伴欺侮;大三岁的平郡王世子福彭,总是出头卫护。儿时情谊,每每终身不忘;只是弘历又何以常受欺侮,欺侮他的又是谁?

“还不是他的堂兄弟?大人势利,孩子们跟着也势利了;四阿哥的出身不好,当然会受欺侮。”

这一说,使得碧文想起一个藏之心中已久,一直找不到解答的疑团;“前两年我听季姨娘说起,如今皇上有一个阿哥,是热河行宫,一个干粗活的宫女生的,”她问:“可就是指四阿哥?”

“对!指的就是他。”

“是真是假呢?”

“怎么不真?四阿哥名为熹贵妃所生;可是在康熙年间,熹贵妃在雍亲王府的名号,只是‘格格’。年大将军的妹妹,前年才死的年贵妃;还有三阿哥的生母齐妃,那时都封了侧福晋。按会典来说,亲王除了嫡福晋之外,可以请封四位侧福晋;不过得有了子女才能请封。熹贵妃的出身很好,是满洲世家;如果真的生儿子,岂有不为她请封之理?光从这一点看,你就可以想像得到了。”

碧文深深点头,“怪不得!像这样的孩子,连庶出的资格都够不上,当然受欺侮。”碧文又问:“可是郡王当时在自己府里,又不在宫中,怎么照应得上四阿哥?”

“王公子弟,都在‘上书房’念书,怎么照应不上?”朱实又说。“四阿哥跟郡王好,还有一层渊源。那就要谈到庄亲王的生母密太妃了——。”

正说到这里,钟打四下,已到寅正;碧文站起来说:“可不得了!一聊聊得忘了时候;你喝粥吧!”

两碗鸭粥下肚,朱实又饱又暖,精神抖擞地坐车到了王府,恰逢平郡王上轿,已放下轿帘,真个是来晚了一步,失却交谈的机会,只有等他下朝再说。

下朝已是午末未初;朱实正拟好一道贺岁的奏章,借送稿为由,去见平郡王,谈完公事,果然谈到曹俯了。

“今儿怡王特为派侍卫来找我,”平郡王皱着眉说:“告诉我一句话,可真不大好!他说:曹昂友的事,他可不能管了。有件案子,已经交了给庄亲王。我当时不便问,辞出来找尚老七,才知道两江范制军参了一本,说曹家暗中将财物寄于他处。又说:事情大概不假。”说着,大为摇头,是颇为烦恼的神情。

朱实一听,暗暗心惊于怡亲王不再管曹俯那句话;因为凡是皇帝认为虽有小愆,尚可造就的人,都交由怡亲王照看。如今怡亲王声明不管曹俯,即等于认为曹俯不堪造就。案子交给管理内务府的庄亲王处理,即有“公事公办”的意味在内。

好在朱实事先已知消息;同时跟碧文琢磨过这件事,便即说道:“尚大臣昨天已经送信给曹四爷了。这件事,怕有误会;太福晋曾经关照——。”他将可能是变卖曹老太太遗物,准备购置农田;以致被误会为转移财物的推测,向平郡王细说了一遍。

“果然如此,倒还不要紧。”平郡王想了一会说:“这么办,请你替我写一封信给庄亲王,说明有此缘故在内;请他先放宽一步,把案子压一压。另外请你通知我四舅,赶紧自己查明白;今天就写一封家信交给我。我来交兵部驿递。”

“是!”朱实问道,“不知道能不能请庄王将两江原摺,抄个底出来?”

“这,”平郡王踌躇着说,“怕不便形诸文字。”

朱实立即接口:“不过,交情是够的。”交情是由李家来的。康熙三十八年,圣祖奉太后南巡;李煦办皇差时,选取了几个礼节娴热、端庄聪明的苏州女子,侍奉太后。其中有个在籍佐杂官员名叫王国正的女儿,偶而为圣祖所眷顾,带入宫中,封为密嫔,就是皇十六子胤禄的生母。王国正被赏了一个知县,未几病殁;他的妻子黄氏也就是密嫔的生母,便一直由李煦照应,直到康熙四十八年夏天,黄氏病故,家书亦由李煦呈进。有此渊源,所以朱实道是“交情够的”。

平郡王为他说动了,“这样吧,信写好了,你亲自去一趟,看庄王有工夫接见你不?”他说,“如果接见,你不妨探探口气;可行则行,千万不可勉强。”

朱实答应着去拟了信稿,经平郡王看过誊本;随即赶到庄亲王府去投书,并要求进见。结果很圆满;庄亲王命人将范时绎的原奏,抄了给朱实,不过再三叮嘱,不可外泄。

当然,这个抄本不能给曹俯看;但朱实决定透露最要紧的一点,就是范时绎原奏中,指明曹家转移的财物是寄顿在利和当。

于是曹俯连夜写好一封给曹震的信,第二天仍是由朱实起个大早,赶在平郡王进宫以前,将信交给他。机会很好,兵部正有一道廷寄,飞递浙江——浙闽总督高其倬,“办理两省之事,才力稍不及;李卫着授为浙江总督,管理巡抚事;酌量时势,因人而施,不为浙江定例”——到杭州须先经南京;曹俯的家信正好由驿差带去。当然,这是平郡王面托兵部堂官,才能办得到的事。

※※※

不过十天工夫,信就到了曹震手中。拆开一看,恰如当头一个霹雳;定定神心想:谁会做这种事?第一有嫌疑的是震二奶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