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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两口箱子,每口当五十两。”
方子忠将箱子提了一下,从分量中便已大致可以判断,内装何物;便即问道:“是谁的东西?”
“何必问它?多年的交情,莫非你还信不过?”
方朝奉沉吟了一会儿问道:“怎么样起票?”
“抬头写‘兰记’好了。”
于是方朝奉关照下去;不一会起来两锭官宝;一张当票,当主是“兰记”;写明“原封杂物两箱”。曹世隆看清收好;携着两枚元宝,告辞而去。
方朝奉却不敢怠慢,吩咐将这两只樟木箱置放在他卧室床下;然后备个柬帖,请上元县的颜巡检晚上来吃酒消夜。
到得二更时分,颜巡检巡查已毕,踏月来赴方朝奉之约。入座之先,方朝奉悄然说道:“颜老爷,先谈一件公事;今天收进两箱东西,请你过目。”
原来当今皇帝即位,迭兴大狱,动辄抄家,所以仕宦之家,一有风吹草动,总是先将财物宿存他处。但财帛动人,即令是至亲好友,亦有干没的情事;或者原主获罪到案,供出寄存某处,为了逃避窝藏的罪名,索性来个矢口否认。因此,有人想出一个办法,以当铺为窝家,名为质当,实是寄存。相熟的当铺,或者当主是有身分的人家,原有整箱寄当,只凭封条,不问内容的规矩;而当铺不论大小,都讲信用,那怕当一副金镯子,当票上照例只写“黄铜镯一副”,而取赎时必为原物,绝不会真的化金为铜。因此,以当铺为窝家最稳妥不过;获罪抄家,只要有此一纸当票,财物多少可幸免入官。
这个巧妙法子,行之未久,即为朝庭识破;却不便公然禁止,只密饬各地督抚,转令属下,严加查缉。颜巡检职司缉盗捕贼,追查赃物;奉到命令,秘密通知辖区当铺,倘有此类情事,必须报告;知情不报,以窝藏赃私定罪。方朝奉一向谨慎小心,自然格外恪遵功令。
看了封条,也掂了掂箱子;颜巡检才问:“是那家来当的?”
“织造曹家。”
“曹家!”颜巡检神色懔然,“这两口箱子里,不知是什么奇珍异宝?能不能打开来看看?”
打开来也不难,满浆实贴的封条,用烧酒噀湿,一样可以细心揭开;一把锁除非灌了铁浆,也决无不能打开的道理。但方朝奉要顾信誉,便即陪笑说道:“你老留我一张饭票子!这件事倘或教我东家或同行知道了;我只有回家抱孩子。”
颜巡检一笑而罢,入座饮酒;话题仍不脱那两口箱子,“‘兰记’是谁?”他说,“看笔迹是妇道人家。”
“大概是曹家那位掌权的少奶奶。”
“莫非是有名的那位震二奶奶?”
“多半是她。”方朝奉问:“颜老爷也知道她?”
“怎么不知道?”颜巡检说:“旗人家的少奶奶,不大避人的;我见过两回:一双风流凤眼,扫到你心里就会一跳。”
“那,”方朝奉笑道:“看起来颜老爷不知心跳了多少回?”
颜巡检哈哈大笑;眼睛眯成两条缝,是一双色眼。
“言归正传。”方朝奉正色说道,“曹家原是相熟的;只为你老上次交代,制台对这件事很认真,别大意了,自己找倒楣。所以这会儿特为请了你来;事情弄清楚了,不知道你老打算怎么办?别弄得让我对不起人。”
“怎么?”颜巡检一时想不明白,“你怎么会对不起人?”
“如果这件事你只搁在肚子里,当然无所谓;倘或往上一报,闹出什么事故来,让外头知道了,是我告诉你老的,那一来不但我对不起曹家,而且风声一传出去,谁还敢上门来照顾我?”
“这——,”颜巡检踌躇了,“你这一说,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?”
“上头是怎么交代的?”
“县大爷交代我,一有这种事,就得查报。”颜巡检说,“那时正是年大将军抄家,各省都查出有他寄顿家财的地方;知情不报的官儿不知坏了多少。”
“曹家跟年大将军可是毫不相干;而且曹家现任的织造,一时少现银花,找上当铺来,也是官宦人家常有的事。”方朝奉终于正面提出要求:“我看不必报吧!”
颜巡检心里在说:你要我不报,你自己不会不报?如今卸了自己的责任,却又来做好人;将来不出事则罢,一出了事,你说你报给我了,责任全在我身上。我可不那么傻。
念头还没有转,方朝奉倒又开口了,“喔,”他像突然想起来似地,“我给你老留着一样好东西呢。”
说着,他起身从抽斗中取出来一个小布袋;由剪碎的粽箬中掏出来一块汉玉,油光闪亮,“盘”得很够功夫了。
“这是满当的东西,本利才十五两银子;知道你老好汉玉,特为给你留下来的。”
颜巡检心中的不快,顿时消失,接过玉来就灯下细细把玩了一会,点点头说:“东西不错!”
“喔,”方朝奉有意凑兴,“这玩意叫什么?”
问到这上头,搔着颜巡检的痒处,他很起劲地说:“这叫玦。圆的是环;有缺口的就叫玦。那时作官的,实言直奏;一次不听劝二次;二次不听劝三次;三次都劝不回,知道忠言逆耳了!自己带了行李出城去住着,看上头的意思,说不定会充军。上头如果赏这么一个玉玦;那就乖乖儿上路好了。”
“原来玉玦还有这么一个用处。”方朝奉又问:“倘或赦了他的罪呢?”
“那就赏一个玉环。环者还也;是准他回家。”
“怪不得!如今充军,准赎回来叫‘赐环’。”
“对了!”颜巡检很高兴地,“你一点就通了。”
“还不是你老的教导。”方朝奉说:“颜老爷,你不但上马捕盗,下马还能做考据,真正博古通今,文武全才。”
一顶高帽子套得颜巡检飘飘欲仙,谈兴与酒兴俱高,直到深夜,方始告辞,“这块玉,承情之至。”他拱拱手说:“明儿我叫人送十六两银子过来——。”
“几两银子小事——。”
“喔,”颜巡检也抢着说:“我刚才说的那件事,我想起一个人,得跟他商量一下,看怎么办才妥当。反正你放心,绝不会让你对不起人。”
他又歉然地解释:“老方,不是我不痛快;实在是这件事关系太大。当今皇上你知道的,看似不要紧的事,说不定就会脑袋搬家。为朋友两肋插刀,别的罪过,我也认了;这一行罪,可不行!脑袋没了,可怎么来跟你喝酒,谈汉玉?”
“不错,不错!”方朝奉笑着送他出门,“只别让我对不起人;你老怎么办都行。”
※※※
颜巡检倒是很重视方朝奉的叮嘱;第二天专诚去找他的一个朋友,正就是“吴三老爷”吴铎。
听他一说来意,吴铎心中一动;很注意地听完了,略想一想说道:“这件事可大可小;也许没有关系,也许关系很重。曹家这两年,碰了上头好几个钉子;或许得了什么风声,先作部署,亦未可知。老颜,你来问到我这件事该怎么办;我倒要先问你,曹家来当东西,到底是真当,还是假当?”
“自然是假当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从方朝奉口中听得出来。”
“方朝奉又何尝知道人家是真当,还是假当?”吴铎又说“老颜,我告诉你一个试验的法子,你去问方朝奉,东西是谁拿来当的?”
“这,这,”颜巡检莫名其妙,“这就能听得出来,是真当,还是假当?”
“对了!验得出来。”吴铎说道:“大户人家太太、少奶奶,有急用而一时手头不便,当当也是常事;不过总是找贴身丫头或者老妈子去办,这是真当。若是假当呢,其中有许多说法,得找能干的听差办得了。你懂得这个道理了吧?”
颜巡检当然懂了,而且立即派了一个小厮去问;须臾回报:方朝奉说是曹家一个族人来当的。
吴铎心中暗喜,料准了是曹世隆。在颜巡检面前,当然声色不露;只说:“看起来是假当。老颜,这件事有两个办法,一个是直接了当,据实照报;顾不得方朝奉了。若要顾方朝奉呢,比较麻烦;你得时时刻刻留心曹家,无事最好;倘有风吹草动,赶紧呈报,免得连累。”
“麻烦就麻烦吧!”颜巡检毫不考虑地说,“方朝奉的交情,不能不顾。吴三哥,你消息灵通;这件事还得请你照应,万一曹家出什么事,先赏我一个信。”
“自己弟兄的事,还用说吗!”
等颜巡检道谢辞出;吴铎立刻去找孙胡子。上次为了想堵曹世隆跟震二奶奶,劳师动众结果扑了个空,一无所获;这两个人的性情都好强,一直不服这口气。如今起来又有新的机会,当然不肯放过。
“这件事有两个看法,也是两个做法。一个看起来孽缘未断;只不知道他们在那里兴云布雨,咱们接着前面未竟之功再干。这得下水磨工夫。你看呢?”
“你先别问我。”吴铎说道:“不还有个看法吗?”
“还有个看法,是曹家只怕真的出事了!你去打听看,咱们先下手为强!”
“怎么叫先下手为强?”
“摆明了跟震二奶奶说:光是潜移家财这款罪名,就叫曹家吃不了兜着走。问她如何了结?”
“怎么问她?”吴铎想了一下说:“只能找曹世隆。”
“自然。找他就行了。”
“好!咱们就找他。”
“慢着!找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。”孙胡子说,“他见了你魂都吓掉了,肯来吗?得另外找个人骗了他来。我想,不如仍旧找赛观音。”
“不错,一客不烦二主。”
于是派人将赛观音邀了来,仍由孙胡子来跟她谈判。
“上次一千两银子,没有让你挣到,实在过意不去;这一次又有机会了,不找你不够义气。张五嫂,你干不干?”
赛观音又惊又喜,以为他们发现震二奶奶与曹世隆的幽会之处,急急问说:“在那儿?”
这三个字在孙胡子与吴铎听来,竟是答非所问,不知所云;不过她脸上的表情,也不难猜到她心里。孙胡子先不明说;含含糊糊地答一句:“回头你自会知道。你先说干不干。”
赛观音要帮曹震,当然不会跟孙胡子合作;但如说“不干”,便无法获知“在那儿”,因而坚决地答一句:“当然干!”
“这一回不必像上回那样麻烦;你只干一件事好了。”孙胡子问:“你能不能把曹世隆约出来?”
“约到那里?”
“约到那里再琢磨。你只说,有没有把握把他约出来?”
赛观音心想,只说有关震二奶奶的消息,要私下问他;就一定能将他约到。于是深深点头,简洁地答一个字:“有!”
“这就行了。”孙胡子说,“约到什么地方,我们商量好了再通知你。”
这是一个难题,赛观音若有事找曹世隆,自然是请他到家来谈;约到任何地方,都足以令人生疑,踟蹰却步。
“只有约到赛观音家。”孙胡子说,“不过她有夫家,也有娘家,看那里便于行事;便约到那里好了。”
“我想也只好如此。”
略为查访一下,发觉赛观音的娘家很合用;原来她家本替城南吴家看守宗祠,父死子继,如今由赛观音的哥哥顶著名,但却在城里另作木器营生;留下妻子在吴氏宗祠的偏屋中,侍奉老母。那里地段荒僻,有何动作,不畏人知;正好用来勒索曹世隆。
于是将赛观音找了来,由孙胡子跟她谈判,“张五嫂,”他说,“这一回只借你的地方,请你出一出面;不论事情成功不成功,奉送一千银子。你乐意不乐意?”
“这样的好事,我怎么不乐意?”赛观音问道:“不过到底该怎么办,请你说清楚些。”
“是这样,请你派人去约曹世隆,说有关震二奶奶的事要告诉他;这件事关系很大,要避人耳目,所以你约他到你娘家来见面。”
“原来你们连我娘家在那里都打听过了。”赛观音略为想了想答说:“好!我去约他。约好了来给你们回话。”接着又问:“你们到底要干什么?”
“无非问他几句话而已。”
看他们不愿透露,赛观音也就不必再追问;回到家通前澈后想了一遍,便到兴儿家,跟他娘留下了话,要兴儿去看她。
第二天上午兴儿来了,赛观音便问:“那天你说你们二爷跟二奶奶讲和了;这几天怎么样?”
“这几天蛮好。那天由芹官出面备了桌酒替他们夫妇劝和;二爷当天晚上就搬回去住了。”兴儿又说,“多亏得芹官,他劝二奶奶拿钱出来替二爷还赌帐;二奶奶听他的话,给了二爷一万银子。这阵二爷很阔;你该上上劲才是。”
“我在家,有劲也使不上。”
兴儿沉吟了一会说:“谁让你是我妈朋友呢?等我来替你拉一拉。”
他说到做到,第二天晚上就将曹震拉了来;张五福事先已经避开,两人在卧房,关紧了门窗说知心话。
“恭喜你!夫妻和好。本来嘛,一夜夫妻百夜恩,我们旁人不该多事的。”
“你别犯酸!”曹震很坦率地,“我是看她替我还帐的分上,敷衍敷衍她;我喜欢的还是你。”说着,搂住赛观音亲了个嘴,然后从身上掏出簇新的一只蒜条金的镯子,替她戴上。“总算你还有点一良心。”赛观音掳起衣袖;将金镯子捋到上臂,放下袖子说道:“我倒问你,如今若是有人要跟震二奶奶为难,你怎么样?”
曹震悚然一惊,急急问道:“谁要跟她为难?”
“没有人,我不过假定而已。”
曹震以为是她对震二奶奶余憾未释,打算搅点是非;当即正色说道:“你别胡来!我老实告诉你吧,她除了替我还赌帐;这几天还在忙着筹款子替四老爷还亏空。你如果要跟她为难;就等于跟我们一家为难。”
“我怎么会跟她为难?我不敢;我也没有那个能耐。”赛观音笑道:“你想到那里去了?我跟震二奶奶为难,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?”
“那么,你怎么会想出来问这么一句话;总有人跟她为难的意思吧!”
“好了,好了,话越说越多。别提了。”
曹震也觉得秋宵珍如春宵;这晚上还得赶回去,犯不着将温馨缱绻的辰光,虚掷在无谓的争执上,因而也就只动手不动口了。
要回绝吴铎很容易,一句话就可了事:约了曹世隆,他不肯来。但赛观音却不愿这么做;因为她对震二奶奶与曹世隆究竟是不是还有幽期密约;相会又在何处这件事,始终具有极浓的兴趣?若有打听的机会,绝不愿放弃。
回绝了吴铎,便是放弃了这个机会。因此,她决定采取拖延的手法,第一回说约曹世隆不容易,须避人耳目,拖了两天;第二回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约他的机会,偏偏曹世隆不在家,只好过几天再约。就这样一回一个花样,拖了有把个月;吴铎固然失望,她也一无所获,因为每次见面总想套问她所有关切的那些事,吴铎便迎头拦一句:“五嫂,你不必问: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。”
但就在这个把月的日子中,事情起了根本上的变化;方朝奉把颜巡检又请了去,告诉他说:“曹家的两口箱子,前天赎回去了。我特为请你老来,告诉你一声;万一出了什么事,要找我要这两口箱子,可是没有的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颜巡检说:“好在我也没有报。”
“那就再好都没有了。”方朝奉极其欣慰地说,“这件事一点痕迹都不留,干干净净,大家省心。”
接着在闲谈中提到,来赎当的不是原来送当的人;是四名北方口音中年汉子,看打扮像是官差。颜巡检心一动,觉得有些不大对劲;于是去找吴铎谈这件事。
吴铎一听,心里非常不舒服;他平时以智计自负,加以有孙胡子这么一个“军师”,平时出些什么花样,总能办成。唯独这一回,两番落空;隐隐然觉得似乎斗不过震二奶奶与曹世隆,这口气却有些咽不下。
“老颜,不是我吓你。”吴铎神色懔然地说,“这件事怕要妨你的前程!”
“怎么?吴三哥,”颜巡检急忙问道:“你倒说个缘故我听!莫非就为的当时我没有报;那也你说的啊!”
“不错!我也有点错;不过我也提醒过你,最好是据实呈报,倘或要顾方朝奉的交情,暂且不报,麻烦很多。现在就是个麻烦;不过也还来得及。”
“你说,你说,该怎么办?”
“照实补报,这篇文章还不好做;我替你起个稿子,你明天来取。”
要他“明天来取”的原因是,吴铎要跟孙胡子去仔细推敲。听罢经过,孙胡子想了想说:“东西已不在南京了。你派人到周老四那里去抄一份过境官员的名单来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,让过境官员替曹家把东西运去了!”
“差不多。”
吴铎便亲自去找周老四——上元县的驿丞;过境官员除非奉有特旨,微行查案,否则都逃不过他的耳目。所以光是抄这十天过境的官员,便足足写满两张纸之多。
孙胡子接到手里,逐项细看;看到快终了的地方,微微一笑,“错不了!”他得意地,“就是他。”
吴铎凑近去一看,孙胡子所指的那一行是“内务府广储司主事马,奉旨赴镇江金山寺勘察修佛阁工程回京,随带下人五名;住两日。”
“曹家跟马家至亲,又是内务府;这个马主事,当然是可以受托寄顿财物的。”
吴铎点点头又问:“你有多少把握?”
“总有七、八分。”
“既然如此,一不做、二不休;索性将这一段也叙了进去。”
孙胡子想一想说:“也罢!说得含蓄些好了。”
于是他提笔替颜巡检拟了一个禀帖说:“据水西门利和当朝奉方子忠面称:曹织造家派族人曹某,押当加封杂物两箱,计银五十两。事本寻常,无足为异;不意日前又据方子忠面称,上开箱子两口,已由当主赎回;赎当之人共四名,口操北音,形似差官。窃思既为家用杂物,当银不过五十两之数,何致动用形似差官者四人赎当。然则情节显有可疑;经职查访,风传此两口箱子,内储之物,价值不赀,已由其至亲携带到京云云。职责所在,理当呈报。”
颜巡检也是公事老手,一看所拟的稿子,将他以前知情不报的失职之处,遮掩得不露丝毫痕迹,颇为高兴,也颇为感激。当下再三道谢;随即亲笔誊正,递了上去。
一看他已照自己的预期去办;吴铎还有第二步动作,便是约曹震在秦淮河房喝酒。见了面自道相邀的缘故,一则是久未晤面,一叙契阔;再则是有几句“不足为外人道”的话相告。
“曹二爷,”他问:“令叔进京好几个月了,何以至今还没有回来?”
“京里另外有临时奉派的差使。”曹震随口编造了一个理由,“恐怕要在京里过年了。”
“没有什么别样消息?”头一问是寒暄;这一问弦外有音,曹震何能听不出来?心里一沉,表面上却不动声色;平静地问说:“吴三哥,你说该有什么消息?”
见此光景,吴铎自然也有戒心,怕话中有了漏洞,让曹震抓紧了追问,难以应付。即忙闪了开去,“我也是出于关切,随便问一问。”他说:“曹二爷别认真。”
“是,是。”曹震表现了很谅解的态度,“不过,吴三哥如果听到什么,想来总会告诉我的。”
“当然,当然。”吴铎赶紧收科:“只不过外头对令侄的批评很坏,请曹二爷稍为留意、留意。”
“喔,”曹震问说:“是指我请吴三哥管教过的那个族中舍侄;外头的批评怎么说?”
“无非说他遇事招摇;不甚安分。”吴铎又说:“这也是一般的风评,未必真有其事。总之,请曹二爷多多留意就是了。”
“是的。多承关照,谢谢,谢谢。”说着曹震举杯相敬;由此开始,就只谈风月了。
※※※
十七
进后堂作了揖,颜巡检问道:“堂翁见召,有什么吩咐。”
“请坐,请坐。”上元曾知县很客气地,“昨天制台特为找了我去,对老兄很夸奖了一番,说你肯实心办事;连我面子上也很光采。”
“这都是堂翁的栽培。”
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”曾知县紧接着说:“不过制台要我再问一问,老兄公事里所叙的,可有一句虚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