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叫挺有把握?”由于看锦儿并不讳言;春雨便落得问了下去:“你的意思是,他有把握可以找到这样的证据。”

“对了!就是这意思。”

春雨细想了一会,摇摇头说:“这种证据,找到不算,抓到才算。”

这句话提醒了锦儿,“你这句话说在节骨眼上,找到不算,抓到算!”她心里在想,已打算不往来了;又从那里去捉奸捉双?曹震说不定会设下一个圈套,让震二奶奶去钻,只要步步小心,他又如之奈何?

正谈到这里,只见兴儿来唤锦儿;原来门上刚送进来一封信,是曹俯的家信,托驿差代递;驿差照例交给江宁驿站转送。

像这些信本来第二天再送亦无不可;驿丞为了讨好,特地派人入夜送来。这样就必得有个大大的赏封不可;外帐房此时没有人,曹震于是关照锦儿入内去取四两银子,打发来人。

等锦儿带着兴儿入内去办事;席面上便由春雨照料,首先进屋去取了烛台出来,剔亮了好让曹震看信。

厚甸甸的一封信,折开来信中有信,封面上写着“棠儿开读”,纯然是“家书”;又有一份抄件;一分朱批的奏摺。自然先看奏摺。

奏摺是一通:“江宁织造奴才曹俯跪进单。”一共四样:一是“匾对单条字绫壹百副。”朱批:“用不着的东西,再不必进。”二是“笺纸肆百张。”朱批:“也用不了如许之多,再少进些。”三是“湖笔四百枝”。朱批:“笔用得好。”四是“锦扇壹百把。”朱批:“此种徒费事、朕甚嫌;再不必进。”

“总算还有一样好的。”曹震舒了口气,将进贡单随手交给芹官去看;自己再看抄件。

抄件是山东巡抚塞楞额的原奏及朱批。原奏是针对杭州等三处织造而发,说运送龙衣,经过长清县等处,于“勘合”规定的夫马以外,另向驿站多方苛扰,要加夫马;要程仪;自雇长行的骡子,折价格外提等等。

朱批是大加申斥,说屡降谕旨,不许钦差官员及人役,骚扰驿递;而三处织造,犹复如前苛扰,殊为可恶。

接下来嘉奖塞楞额,说他“毫不瞻徇,据实参奏,深知朕心,实为可嘉。”命交部议叙。并以塞楞额为例,告诫大臣:“若皆能如此,则人人知所儆惕,孰敢背公营私。”

最后便是追究责任,说在山东“如此需索,其他经过地方,自必亦有类似情事,该督抚何以不据实奏闻?着该部一一察议具奏。”至于“织造差员,现在京师,着内务府,吏部将塞楞额所参各项,澈查定拟具奏。”

看完这份抄件,曹震心里已是七上八下;因为虽说“杭州等处”,仿佛这回闯祸的不是江宁与苏州,而在长清等处多索夫马,却正是曹震这回到山东,额外加予驿站的负担,怕脱不得干系。

因此急急又看曹俯的信,说是杭州织造孙文成所派押运龙衣的一名七品笔帖式,已由内务府慎刑司看管严审;他亦被内务府请了去问过话,虽有平郡王托尚之孝加以照应,态度上很客气;但天威不测,还不知有何处分?杭州织造孙文成,年迈力衰,“早失圣眷”撤差恐将不免。因此,郑重告诫曹震,务必诸事谨慎,切勿生事,自取咎戾。至于他的归期,本已定在中秋节后,现在因为有塞楞额一参,牵连到三处织造;须等到高斌到京,查问明白,方能结案。本来照这种情形,他可以上摺奏请准予先回任;又怕恰好触怒皇帝,“商之亲友,咸以静候为宜”。倘或重阳前后能够结案,岁暮犹可团聚;否则就只好在京度岁,开春解冻,方能南归。

看到须候高斌至京,才能结案;曹震又不免添了一重心事,怕高斌说一句:“在长清多索夫马,是为曹震回江宁之用。”纵然是皇差,但即令批一句:“着该员明白回话”;容他解释,便也有许多麻烦。

于是他摇摇头,将信交了给芹官去看,转眼看锦儿已去而复归,便将信中之信交了给她。

“你看季姨娘睡了没有?把四老爷的信送了去。如果季姨娘还没有睡;你告诉她:四老爷在京里有公事,也许不能回来过年。”

锦儿将信接了过来,揣入怀中;“明天一早送去好了。”她说,“四老爷也许不能回来过年的话,这会儿告诉季姨娘,不是害她一夜睡不着觉?”

“也好。随便你。”曹震忽然向春雨说道:“来!来!你们坐下来,陪我喝一杯。我心里烦得很。”

听这一说,春雨便看锦儿;锦儿便以眼色示意,且敷衍他一回。于是添了杯筷,春雨与锦儿都坐了下来。

“四老爷为什么不能回来过年?”锦儿问说。

“不是告诉你了吗?有公事。”

“看你的神气,不像是为了公事。”

“当然是公事。不过不是好事而已。”曹震不耐烦地说:“你别问了。越问我越烦。”

“震二爷,”春雨便举杯说道:“我可不会喝酒;你请宽饮一杯,一醉解千愁。”

“好个一醉解千愁!”曹震举杯一仰脖子,干了酒还照一照杯。

“多谢震二爷赏脸。不过话是这么说,醉了总不好;慢慢儿喝吧!”春雨又说:“四老爷如果不回来,震二爷年下可得好好忙一阵子;幸亏内里有震二奶奶。家和万事兴,震二爷你肯听我的劝,我再敬你一杯。这回是我干;你请随意。”

“不必,不必!我知道你不能喝急酒;慢慢喝。”说着,他举杯啜饮了一口,转脸跟芹官去说话。

这明明是不愿听春雨的劝;她讪讪地觉得好没意思,自嘲似地向锦儿说:“我真是‘丈八灯台照不见自己’,自以为脸子多大似地。”

“我们这位二爷,”锦儿也借题发挥,“只会闹脾气,不肯听人劝;闹起脾气来,连大局都不顾。”

于是芹官也搁下信接着说道:“四叔在京里只怕有麻烦;倘或知道家里也不和,愁上加愁,急出病来,可是件不得了的事。”

三个人都是旁敲侧击,为他们夫妇劝和;曹震心想,真个决裂,就算自己理上站得住,无奈时机不巧,不会有人同情。那时骑虎难下,说不定又搞得灰头土脸。

但好容易抓住这么一个机会,而且顺风旗也扯起来了;就此不声不响地收篷落帆,却也于心不甘。反覆思量,竟无善策;郁闷难解之余,不由得叹了口无声的气。

其时芹官跟锦儿脸凑在一起交谈,声音极低;不过春雨可以猜想得到,一定是芹官托锦儿向震二奶奶致意,不必多管。倒是曹震脸上的阴晴变化,值得留心;看他万般无奈,黯然微喟,倒有七八分猜到他心里了。

“你,”曹震在锦儿肩头拍了两下,等她回过脸来才关照:“明儿到季姨娘那里去一趟,装作不经意地,打听打听四老爷的信里,可提到什么没有?”

“这不用向季姨娘打听,我问夏云就是了。”锦儿又说,“四老爷不会在给她们娘儿俩的信里说公事的。”

“说得也不错,不过还是得弄明白了,才能放心。我最怕季姨娘哭哭啼啼地,跟我来噜苏。”

“原来你也怕麻烦!”锦儿白了他一眼,“那又干嘛处处替自己找麻烦?”

曹震不作声;脸上却有些挂不住的模样;芹官深恐他们当面吵嘴,便向春雨说道:“咱们也该走了。”

“对了!明儿还要上学。”

锦儿还想留他,听春雨这一说,不便耽误他的工夫;但因还有几句话没有谈完,便即说道:“我送你们下去。”

“你还回来不回来?”芹官立即接口,“如果你还回来,不妨陪我走一走;不然,就不必客气了。”

“当然回来。”春雨抢着说道,“这里桌子还没有收呢!”

于是小丫头燃灯照路,锦儿陪着芹官一路走,一路仍是小声交谈;他们走得极慢,在后面的春雨便索性停下来,有几句话跟曹震说。

“震二爷,我是替芹官求你,能不能赏他一个面子,让他跟太太去说:给你们公母俩劝和。”她不容曹震有所表示,紧接着说,“凭良心说,震二奶奶是太刚强了一点儿;当然要请她让让步。震二爷若是有什么话,可以交代我,作为太太意思,震二奶奶不能不听。”

曹震心中一动;凝神想一想:不错啊!既然闹不起来,何妨见好就收?难得占一回上风,真应该好好利用。

“震二爷知道的,芹官看震二奶奶,不是嫂子,是姊姊;震二爷就看在兄弟的面上,跟震二奶奶讲了和吧!”

听得这话,曹震倒有些感动,脱口说道:“好吧!等我好好想一想,明儿让锦儿跟你去说。”

“是!”春雨格外叮嘱,“震二爷只说,芹官想劝和;对震二奶奶有什么话,作为你自己的意思。反正,咱们心照不宣就是。”

“我明白,多谢你费心。”

“震二爷这话可不敢当。我也是为芹官;他为了你们公母俩不和,愁得都睡不着觉。”

“你告诉他,”曹震不假思索地答说,“就为了今天京里这一封信,我不能不顾大局。不过和得下来、和不下来,要看人家了。”

春雨看芹官与锦儿在下阶梯之处等候,便匆匆说一句:“只要彼此让一步,一定和得下来。”然后急急赶了上去,伴着芹官回双芝仙馆。

这时曹震已经想停当了,等锦儿回来便提出要求:“你今儿晚上别回去;咱们好好聊一聊。”

“不!你枕头上的味儿我受不了。”

“怎么?”曹震笑道:“枕头上有酸味儿?”

“对了,酸味儿。”锦儿沉着脸着说:“你少跟我来这一套!总说人家爱喝醋;不想想你自己的行为。也不过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两三天,就熬不住了;不管腥的臭的,拉了来就是。”

看锦儿动了气,曹震不敢再多说;只低声下气地问:“那么,陪我在这里坐一会,行不行?”

“那倒可以。”锦儿大马金刀地在圈椅上坐了下来:“你有话就说吧!”

“春雨告诉我,芹官想给我们劝和。这件事我得跟你商量。”

“芹官想劝和?他怎么没有跟我说?”锦儿旋即省悟,“必是春雨的意思。不过也一样,她不比我;她可以替芹官作主。”

话中有刺,曹震益发小心地说:“我不是也在跟你商量;请你替我作主吗?”

“岂敢,岂敢!”锦儿的不快消失了,“既然人家有这番好意,当然不能不领。就不知道他是怎么个劝法?”

“我想,他总是跟太太去说,请太太出面。”

“太太已经劝过一回了;你给她来个阳奉阴违。这回还肯出面吗?”

“是芹官去说,太太怎么不肯?”

“也要你肯听话才行。”

“就是这一点;你们大家都逼我讲和,我也无法。不过,要和就得真正讲和;一时言归于好,无非敷衍个面子帐,那种和法,不如不和。”

锦儿想了一下问:“怎么叫真正讲和?”

“如果还是从前那样,她事事想踩在我头上;只顾她自己的私房,不顾人家的死活,那种日子我可不想再过了!”

“敢情你是在打二奶奶私房的主意!”锦儿的话,脱口而出;立刻觉得说得太重了,赶紧又以同情的口吻说:“也难怪你!夫妻嘛,换了我也不想过这种日子。”

“不是我打她私房的主意。”曹震也有辩解,“她的私房那里来的?还不是公中的钱?这两年差使不顺手,都只为亏空着公款,挪东补西,只求能应付过去;谈不上漂亮出色。如今上头对四老爷不好,万一出事,追究亏空;李家的下场摆在那里,要多惨有多惨!如今有力量能填补这个窟窿的,只有她。我这层意思,她应该明白。”

锦儿心想,这还不是打震二奶奶私房的主意?而且狮子大开口,要她来填补亏空的公款,真是妄想!不过此时一说实话,刚现的转机,立刻就会无影无踪。因此锦儿的回答很谨慎。

“这得慢慢劝她;她也不是不顾大局的人,真的差使上没法交代了,她也不会不管。不过,她的力量也有限。”

“你别帮着她瞒了!只要她懂‘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’这句话,把眼光放远一点儿,这点亏空在她算不了什么!”

“那么有多少亏空呢?”

“不过十来万。”

“哼!你的口气倒真不小。十来万银子,还只‘不过’而已!”锦儿怕又失言,赶紧岔开,“好了,你这是为公家;倒谈谈你自己。”

“谈到我自己,没有别的;别成天盯得那么紧!譬如像你——。”

“嘚,嘚!”锦儿立即打断,摇着手说:“别扯上我!”

“好了!就是这两点。”曹震又说,“这话该怎么让芹官跟太太去说,你跟春雨琢磨着办。你先不必告诉她;只要太太交代,她一定会听。她能听太太的话,自然无事。”

好厉害!竟像是不能还价的条件。锦儿心想马夫人不能像他这样一厢情愿;到时候话打了折扣,他又将如何?

想到这里,便即说道:“话一定能到得了太太那里;不过太太是不是肯这么说,可是谁也不敢包了。如果不能照你的意思办,你会怎么样?”

“那就跟现在一样,僵在那里。反正撂着她的,搁着我的,迟早总有一笔帐算。”

锦儿心想,要照他的说法,是个不了之局;眼前只有敷衍着,让事冷下来再作道理。这件事太大,必得震二奶奶自己作主;此刻也就不必跟他多说了。

※※※

“哼!亏空不过八九万银子;他说十来万,先就加了帽子,还说是为公家。亏空是怎么来的,还不是他跟四老爷两个人闹的吗?”

“现在也不必去追究这些了!”锦儿劝道:“花钱消灾。俗语说得好:财去身安乐。”

“花钱要看花在什么地方?公家的亏空,凭什么要我来填补。别说我没那么多钱;就有也不能拿出来。倒像我犯了什么充军的罪,花钱赎了回来似地。你说,是不是这么个味道?”

“话是不错,二奶奶,你也该体谅人家的一番苦心。”

“春雨为了芹官,出这么个主意,我不怪她忘了自己的身分,敢来干预这件事。不过,太太绝不会交代什么我办不到的话。”震二奶奶又说,“既然他叫你别跟我说;我就装作不知道。你还是照他的意思,跟春雨商量着,把话转到太太那里;太太自然会来问我。”

“问到你,你怎么说呢?”

“这会儿还不知道。等我想想再说。”震二奶奶又说,“反正他是让赌债逼急了;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。”

话虽如此,她暗中却另有盘算。大家都说,当今皇帝好抄人的家;万一曹家真的落个像李家那样的悲惨下场,自己多年心血积聚,白白葬送在里面,岂不冤哉枉也!

于是她又想起鼎大奶奶的见解,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,应该早留退步。办祭田那件事,该当加紧;自己的私房,更宜作个万全的安排。就这样一个人在灯下想了又想,直到三更天方始上床。

第二天并无动静;第三天还是没有消息,向锦儿问起,说是早就将曹震的条件告诉了春雨;并且据她所知,春雨亦已陈明了马夫人。然则何以竟无影响,岂不可怪?

※※※

十六

震二奶奶料事,十拿九稳;这一回,她认为马夫人知道了这回事,自会找她去问,却是错了。

马夫人自然要找人来商量,她想到的是秋月;摒人密谈,先把曹震送来的“京信”拿给她看。由于不明白她的意思,秋月看完信亦不便多说什么。

“不是什么好消息,不过也有点用处。震二爷打算收篷了。只是他叫人带来的话,我觉得奇怪。”马夫人突然问道:“你知道不知道,震二奶奶手里有多少私房?”

秋月自然答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你听人说过没有?”马夫人又说,“你跟我说老实话;这里没有别人,不要紧。”

“震二奶奶有私房,是大家都知道的事。到底有多少,可就难说了;只怕连锦儿都不清楚。”

“据震二爷说,真还不少。现在亏着十来万公款,据震二爷说,拿震二奶奶的私房来弥补,足足有余;他的意思,就是要震二奶奶办到这一点,他万事皆休。不然,将来还有得闹。”

秋月大为诧异,“震二爷怎么想出来这么一个办法?”她说,“莫非是有意作难?”

“我也是这么想。震二奶奶有没有这个力量是一回事,肯不肯拿出来又是一回事,再退一步,就算有力量,肯拿出来,也不能这样拿!就算她肯,我也不愿意;倒像是我们马家做了对不起曹家的事了。你懂我的意思否?”

“我懂。”

“既然如此,震二爷的办法,暂时就不用提了。不过,亏空是真的;得想法子补上,为这件事,我觉都睡不好!”马夫人忧形于色地,“我问过四老爷,说亏空是有,不过两三万银子;那知道有十几万!”

看马夫人是真的发愁,秋月便忍不住说了:“四老爷是唯恐太太着急;震二爷要为难震二奶奶,少不得多报虚帐。两头折衷,大概五六万银子是有的。这银子要补上应该不难。”

“我就是要跟你商量,你看要怎么办?”

秋月想了一会,很沉着的问:“太太想必有腹案了?”

“我是要跟你商量,怎么能凑出一笔钱来,把亏空补上?我不知道你见过一个摺子没有;我记得很真,四老爷拿给老太太看的时候,我也在。”

“我那里倒收着几个朱批的摺子,不过没有细看;老太太交给我,我都锁在拜盒里。”秋月问道:“不知道太太指的是那一个?”

“是四老爷上摺子,说亏空分三年补完;那是大前年的事。当年不算;前年、去年、今年,三年期满了!如果亏空仍在,追究起来,罪名不轻。”

秋月细细思索了一会想起,“太太说得不错,有那么一个摺子。”她说:“等我去取了来。”

“不忙!咱们先商量。像这种事,皇上记不起,拖一拖不要紧;一记起来,若是没有交代,就是不得了的事。我真担心,怕案中牵案,案中套案,问到这上头,一查亏空,不但未减,反倒添了。秋月,你想,当今皇上的那种脾气,能容得下吗?”

秋月一面听、一面想;听到这里,想到当今皇帝性喜吹求,好用重典,真有不寒而栗之感。

“我想过,”马夫人接着发抒她的感想:“闹亏空不该怪四老爷,也是用途太大;应酬太多,不得已而积下来的。倘或出了事,让四老爷一个人受罪,良心上怎么说得过去;所以如今什么都在其次,必得想法子先弥补了这笔亏空。”马夫人停了一下说:“我是早在盘算这件事了;现在震二爷提了起来,又有京里这一封信,不如就此料理清楚了,那怕过个穷年,还是舒坦的。”

秋月听完,大为惊异,一直以为马夫人忠厚有余,见识不足;此刻才知道是看错了!她不但识得轻重缓急;而且居心公平正大,真正是个一家之主。

于是秋月也觉得应该尽忠竭智,帮着马夫人料理得有个圆满的结果;点点头用心思索了一会说:“既然太太问到我,不敢不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实在说,亏空是两回事,公家的亏空,跟震二爷的亏空。可是两回事又是一回事;这话怎么说呢?如果公家的亏空了掉了,震二爷的亏空不了;将来公家还会有亏空,了如不了。我这话,不知道说错了没有?”

“不错,不错,一点不错。”马夫人深深点头,“震二爷的亏空不了,一定想法子在公款上打主意,到头来仍旧是亏空。如果想一了百了,就必得釜底抽薪,连震二爷的亏空一起了掉。”

“太太高明。”秋月欣慰地说,“若是太太觉得我的话还有理,我就索性说个办法;第一步是细细算一算,到底公家亏空多少;震二爷亏空多少;第二步,咱们再想法子凑钱。倘或震二爷的亏空,震二奶奶能一肩挑了过去;公家的亏空,说不得只好动用老太太留下来的那笔钱弥补。留下来多少,全数置了祭田。至于留给芹官的东西,能不能动,请太太作主。”

“那得看情形。或者少留一点儿,老太太的心意到了,也就是了。”马夫人想了一下说:“就这样吧!说办就办;把震二奶奶找来,咱们三个人一起定规了它。”

等马夫人派人去请震二奶奶时;秋月便匆匆赶回萱荣堂,取出贮放紧要文件的拜盒,一一细检,终于找到了马夫人所说的那件奏摺;带回马夫人那里,震二奶奶已经到了。

“找到了。”秋月将那件奏摺一扬,“是雍正二年正月初七上的摺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