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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起旱很辛苦,天又热。”马夫人倒是很体恤地,“我看另派人吧!”
“还是我去。”曹震从容说明:“第一,人家既有这一番盛意,我该当面跟他道个谢;第二,四叔至今未回,信里也没有说什么,大概是不便细说。我想跟高公谈谈,他现在的消息比咱们灵通得多,也许能透露一点儿什么;第三,是四阿哥的关系,他现在是红人儿,不妨拉拢拉拢。”
“听这一说,倒像是非你不可了。”马夫人问:“这一趟要多少日子?”
“总得半个月。”
“你索性辛苦一点儿,尽力赶一赶,早去早回。”夫人又说“四老爷不在家,你又去了;怕衙门里有事接不上头。”
“不要紧,我把兴儿留在家;衙门里的事,差不多他都知道。”曹震又说,“我也交代隆官了,让他常常过来看看,有事尽管交给他办。”
于是,等曹震一走,曹世隆便无日不来了;震二奶奶偏也找得出那么多事,交给他办。有些事原来只有曹震知道的,此时要问兴儿;因此他也得整天守着,不是在门房里下象棋聊天,便是四处乱窜。这天在夹弄中遇见夏云;她将他唤住了。
“你知道不知道,你们二爷那天回来?”
“不是说半个月吗?”兴儿扳着手指数了一下,“今天第十一天。”
“呃,”夏云想了一下又问:“你每天在门房里坐?”
“是啊?”兴儿问说,“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
“我问你句话,你可别跟人去说。”
“什么话?”
“你得答应了我,我再说。”
“行!我绝不跟人去说。”兴儿笑嘻嘻地又说,“不过,得许我一点儿什么好处。”
“你想要什么好处?”
“把你身上的这个荷包给我,行不行?”
“我的不行。府里的规矩,你是知道的。你要荷包,我拿棠官的给你。”夏云四下看了看说,“你跟我来拿;顺便我好问你的话。”
他要的就是夏云贴身所系的;棠官的荷包,并不希罕。但有机会跟夏云私下说几句话,总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;当时便跟她走了。
“季姨娘不在家。”夏云先交代这一句,意思不妨安心谈话,“我问你,你昨天看见甘露庵的知客师太没有?”
“见了,下午来的。”
“什么时候?”
“大概是未正。”
“什么时候走的呢?”
“这倒记不大清楚了。”兴儿凝神想了一会,“那时我跟何大叔在下棋:仿佛看见她的影子。”
“喔。”夏云没有再说什么,神情有些失望;接着去拿了一个簇新的荷包来。
“是你绣的?”
“不是。”
“不是你绣的,就不必了。”说着,转身就走。
“慢点!”夏云突然叫住他:“你要我绣的荷包?”
兴儿颇感意外,但亦不暇多想;只觉得是个机会,“也不一定非你绣的不可。”他说,“就把你身上的这个给我好了。”
“行!”夏云一口答应;但却有下文。“就是你刚才自己说的,得许我一点儿什么好处。”
“你说,你说!”兴儿大为兴奋,“你要什么?只要我拿得出来,无不双手奉上。”
“不要你的东西,只要替我办件事。”夏云将荷包解了下来,自己先送到鼻端闻了一下,方始慢条厮理地说:“这件事不能跟人去说;还得悄悄儿地,别露出痕迹来。你行吗?”
“怎么不行?你别门缝里看人,把人都瞧扁了。”
“我知道你行!不过提醒你而已。”说着把荷包递了过去。
兴儿接到手里,赶紧先闻一闻,脱口说了一声:“这香味儿好!”接着便问:“要我干什么?”
“你这两天留心震二奶奶,”夏云轻声说道:“看她是不是有心事;跟隆官说些什么?”
兴儿大为惊异,心想走到一条路上来了。不过他也很小心,不去询问缘故,只答应一定照办。及至问明了再无别话,随即走了。
夏云心头略略宽舒了些;她是听说无垢之后来看过震二奶奶,深怕一直在担心的那件事会发作,要想打听,苦于无人可托,如今对兴儿稍假词色,便驱使得死心塌地,唯命是从,说起来也是件得意之事。
谁知就在这时候,有个跟季姨娘一起到马夫人那里去的小丫头,急匆匆奔了来,神色仓皇地说:“夏云姊姊,你快去吧!姨娘要我来叫你;脸色难看极了,好像跟震二奶奶吵嘴了!”
夏云一个心倏地往下一沉,头上像有无数针尖在刺;强自镇静着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姨娘跟震二奶奶吵嘴了?还有什么人在那里?”
“我是隐隐约约听到的。这会儿秋月也赶去了。”
这下提醒了夏云,有秋月在,诸事就好办了。就怕季姨娘不会说话,本可无事,反惹出意外是非来。同时她也深深自责;马夫人派人来请季姨娘,必非无故;应该想到,可能是这场是非,自己应该陪了去的。
自悔自责,都是无用处;要紧的是尽快赶到,因而一言不发,三脚并作两步,直奔马夫人那里;进门只见丫头、嬷嬷都站得远远地,脸上是警戒的神色;屋子里却静悄悄地,听不见有人说话。
于是,她穿过堂屋,到马夫人夏天所在,三面通风的一座小花厅,轻轻咳嗽一声,便听季姨娘说道:“夏云来了!请太太问她;无垢这个秃婆娘是怎么说的?”
听她是理直气壮的语气;夏云立即有了主意,掀帘进屋,恰好视线迎着秋月,立即递过去一个眼色,然后从容地给马夫人请安说:“太太找我,有话吩咐?”
“太太是——。”
季姨娘抢着开口;但为秋月很快地拦住:“季姨娘,你别急;事情一定说得清楚。”
“是的,事情一定说得清楚。这都是无垢无中生有惹出来的是非。”说着,她疾趋两步,走到季姨娘面前,捉住她的手臂:“姨娘你先请回去;没事!”
“我不回去。”
“姨娘,”夏云用平静但很坚决的声音说:“你答应过我的!这件事让我来料理;你请回去,只当没有这件事一样。”
季姨娘还不大愿意;马夫人开口了,“夏云的话不错,你先请回去。”她又告诫、又规劝地说:“沉住气,什么也别说:是非越说越多。”
季姨娘不敢不依,“那,我就先走。”她问夏云说:“你把前后经过,细细跟太太回;若说要惹是非,早就一场大是非了。”
“季姨娘,”秋月皱着眉说:“你少说一句行不行?”
“好,好!”季姨娘也悟出此语无益,一迭连声地,“我不说,我不说。”
等她一走,夏云才有机会去看震二奶奶的神情,愁眉深锁,无限的委屈:浑不似平时眉掀目扬,一脸刚强的神气;倒不免觉得她可怜。
“为这件事,我好几天睡不着!”夏云用这句话作开场白;接下来便从头细叙,自无垢来劝季姨娘开始,一直到质问赛观音为止。她说话极有分寸,“谣言”的内容,点到为止;而且处处顾到震二奶奶,绝无半点怀疑她清白的意思,最后自责地说:“我实在是让这件事吓昏了!总觉得是件根本没影儿的事,她们嚼过舌头,也就算了,何必告诉震二奶奶?一个当家人,成天操心得那样子,还惹她生闲气,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。早知如此,倒真还不如跟震二奶奶先说。实在是我错了。”
实实在在是震二奶奶自己错了。原来她是听曹世隆告诉她,无垢劝他稍加收敛,外面对他俩已有闲话。震二奶奶便将无垢找了来细问究竟。无垢除了跟赛观音同床共枕那一段以外;其余都照实而言,连夏云到甘露庵去查问这一段都有。但是她却不知道夏云还去问了赛观音;前因后果,尽皆了然,看看并无动静,还只当季姨娘真的说过这话;派夏云向她质问,只是摆个像受诬的样子而已。
震二奶奶却又误会了,心想以季姨娘脾气,受了冤屈,岂有不闹之理?如今按兵不动,暗中不知有何花样?为了先发制人,便向马夫人去哭诉;还打算在“四老爷”面前告上一状。那知人家倒是顾全大局,处处想到她的处境;讲得既是入情入理,又有秋月这么一个证人,足见并无一句矫饰之语。早知如此,应该找夏云来问一问清楚,再作道理。
转念到此,想起夏云到季姨娘那里之前,原曾特来输诚;如果找她来问,她一定会替她出主意,将这件事不着痕迹地遮掩起来。如今一着错满盘皆输,尽管夏云与季姨娘,一再说是无垢与赛观音吃饱了饭没事干,无事生非;但一传出去,总是件教人抬不起头的事。而况,其中的情节,不能细细追究之处,她自己心中有数。
“好了!季姨娘没有错。”马夫人对夏云说,“她是造化,去了碧文,有你帮她。你回去跟她说,这件事我知道;震二奶奶也是急了,说话有欠检点,她也不必认真。”
“是啊!”夏云附和着说,“像这种的事,谁不急呢?别说震二奶奶,就是我们下人,也担不起这样的名声。”
出语总是为震二奶奶遮掩开脱;而越是如此,越见得她所知极多。震二奶奶心里七上八下,竟不知自己应该持何神态,才算合适?秋月旁观者清,心想话亦够了;如今当务之急,是要赶紧安抚季姨娘,但一时却想不出好办法;只好向夏云使个眼色,微微呶一呶嘴。
夏云尚未会意,马夫人倒发觉了,随即问说:“秋月,你要说什么?”
这一问自不能不答;略想一想说:“季姨娘性子急,受不得委屈;该劝劝她。”
“说得不错。”马夫人深深点头;有意无意地转眼去看震二奶奶。
是她错怪了季姨娘,照道理说,应该去陪个不是;但要她向季姨娘低头,是件比死还难的事。不过她也知道,秋月的看法不错;安抚季姨娘确是件很要紧的事,稍为拖延,让季姨娘四处去找人评理,宣扬得上下皆知,还有什么脸见人?
明知该做却不愿做,心里自然着急;一张脸胀得通红,使得秋月大为不忍。
“我去一趟吧!”她自告奋勇,“不过,我可得请示震二奶奶,这应该怎么说?”
“唉!”震二奶奶叹口气,“我能怎么说?夏云都说过了。”
“那,”秋月很谨慎地问道:“我就跟季姨娘说,震二奶奶也很懊悔,太鲁莽了。这么说,行不行?”
“懊悔,当然。”震二奶奶苦笑道:“反正这件事在我是窝囊透了;随你怎么说吧!”
“快去吧!”马夫人说,“跟季姨娘说两句好话。好在有夏云帮腔。”
“是。”夏云答说,“我会劝季姨娘;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”
听得这话,震二奶奶不自觉地报以感激的一瞥;而就是这一瞥之间,夏云觉得一番调护的苦心,总算没有白费,心中大感安慰。
于是秋月、夏云相偕离去,一路走,一路低声商量。夏云也跟碧文一样,将季姨娘的性情摸透了,应付之道,须得软硬兼施;至于何处该软、何处该硬;以及谁来好语劝慰、谁来以理相责,都要看情形随机应变?秋月只看夏云的眼色行事好了。
“唷!”季姨娘一看秋月同来,便即起身招呼:“稀客、稀客。请坐。”
“季姨娘别客气。”秋月问道:“棠官呢?”
“刚洗完澡,在看书。”
“真是乖了!”秋月笑道,“我看看棠官。”
这是先给夏云一个机会,好让她先跟季姨娘说几句不足为外人道的话,“事情弄清楚了。二太太特为派秋月来,你的面子也够了。”她说,“花花轿子人抬人;人家捧咱们,咱们也得捧捧人家。”
“你是说谁?捧秋月?”
“捧秋月就是捧二太太。”
“你说怎么捧法。”
“无非人家怎么说,你痛痛快快答应一句。”
“这行。”季姨娘手一指,“那个呢?就没有一句话?”
这自然是指震二奶奶,“你也要替人家想想。”她说,“换了你,该怎么说?”
“我不管。”季姨娘的态度突然变强硬了,“如果她不给我赔个不是,我跟她不能算完。”
“又来了!又来了!”夏云气恼地说,“我不该管你的事的。”
见此光景,季姨娘又软了,“我也不过说说;有话好商量。”她说,“你也要替我想想,莫非就让她欺侮。”
“人家也不是欺侮,不过心里一急,枪法有点乱了。”夏云又说,“回回你落下风,这回该占上风了;偏偏还是要落个下风。”
“你这话我不懂。莫非受委屈才是占上风?”
“话不是这么说。不是受委屈,是你不跟她计较;这就见得你高了!如果让人说一句;当然啰!季姨娘平时受了好些气,这回握住机会,还不大大地出一回气?”夏云又说,“一个人做事,都让人料得到,还算什么高人?”
这番道理,季姨娘不甚明白;想了一下说:“就算给她面子;咱们总也得弄点儿实惠吧?”
“这又太浅了。”夏云答说,“你放心好了。震二奶奶岂是不知好歹的人?你要让她觉得欠了你的情,她自然会想法子补报。”
谈到这里,听得秋月的声音,两人都住了口。夏云使个眼色,又呶一呶嘴;季姨娘会意,等秋月进来,便不等她开口,先就示好。
“还累你来一趟,实在用不着;震二奶奶到底年纪轻,沉不住气。她也不想想,我怎么会跟不相干的人说这种话?如今既然二太太特为让你来,知道没我的事,我的气也平了。”
这段话说得虽不够漂亮,但算是明白事理,顾全大局的;秋月正想稍为恭维她两句,顺顺她的气,不道画蛇添足加了一句话,可不大中听。
“不过,以后再有是非;别又怪我。我是不会到处请人去评理的。”
秋月皱眉,夏云噘嘴;相顾无言,季姨娘却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,独自诧异。
“怎么?我不是说的实话。”
“对,对!你是实话。”夏云很不客气地说,“你永远不知道,少说一句,比多说一句来得好。”
“说实在的,你老这句话大可不说。”秋月是开导的语气,“以后有没有是非不知道;反正没季姨娘你的事,心里定得很。如今这一说,传到震二奶奶耳朵里,误会你暗地在搅是非,有多冤!季姨娘这件事过去了,你受的委屈有人知道,就不算委屈,从今以后,只字休提!”
季姨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夏云还想为她说得透澈些,不道来了个不速之客,是锦儿;她身后还随着个捧了建漆圆笼的小丫头。
她这一来,又带着东西,自然引起季姨娘和秋、夏二人极大的注意;锦儿一看三个人的眼色,大感威胁,本来想好了一套开场白,怕说得不够圆满,索性开门见山地道明了来意。
“棠官生日快到了;今年是十岁,例规早预备好了,跟芹官一模一样。”
说着,亲自揭开圆笼,一一检点:一把嵌金丝的解手刀;一只玉扳指;一个金打簧表;一方端砚。另外一对荷包,里面各装一枚金钱;再一个十两重的银子,上贴红纸绞成的圆寿字。
“这四样是公中照例该给的。砚台好的太大,不合用;只好委屈一点儿。表跟扳指,可比给芹官的还好。”锦儿又说:“荷包跟银子,是我们二奶奶送的礼;前年送芹官也是这两样。二奶奶说,芹官十岁摆酒唱戏,是老太太名下开支,大伙儿全是白吃白喝。这回季姨娘倘或要给棠官热闹、热闹,二奶奶再出一分就是。”
秋月心里明白,震二奶奶想买季姨娘的嘴,可又不便太露痕迹,因而才想出将棠官与芹官一样看待这么一个说法;无形之中便是抬举他们母子。以震二奶奶平时对季姨娘的态度来看,费这么苦心,必已大感委屈,倒不可不帮一帮腔。
于是,她抢在季姨娘前面说道:“真的,震二奶奶在这些过节上最公平不过。”
就是这一句,提醒季姨娘去回想,果然找不出震二奶奶对芹官与棠官有什么偏心不公的地方。当然,借着曹老太太的名义捧芹官,那是另一回事;这一层,她还明白。
“多谢你们二奶奶费心,想得周全。给棠官热闹热闹,到明年老太太除了灵再说吧。”
“是啊!若非老太太的灵供在那里,棠官的整生日,无论如何该热闹个一两天。”锦儿转脸问秋月:“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
“刚来不多一会。”秋月趁季姨娘不注意,抛给她一个眼色,意思是不必再提震二奶奶的事。
“你们都在这里吃饭吧!今儿我蒸了一块火腿。”季姨娘转脸跟夏云商量:“咱们再弄点儿什么好吃的请客人?”
“季姨娘真要留我们,就别张罗。”秋月说道:“这么热的天,一动一身汗;越省越好。”
“这话不错。”锦儿接口说道:“有现成的最好。我想想,我们那里有些什么?”
大家都在凑季姨娘的兴,锦儿叫小丫头回去送了四样菜来;秋月那里做了一锅江米藕,等冬雪送了来,索性把她也留了下来,在院子摆上圆桌面,团团坐定,季姨娘这里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了。
锦儿本负有安抚的使命,一看机会不错,自然抓住不放;悄悄命小丫头到小厨房去关照朱妈,做一锅卤子,下一锅面。等送到才说:“咱们今天就算吃棠官的寿面。”
这一来便有题目了,大家都逗着棠官;也纷纷敬季姨娘的酒。天黑未散,将高挂在走廊上的四盏纱灯点了起来;映着季姨娘发红的脸色,越发显得喜气洋洋。
到得二更时分,尽欢而散。秋月与冬雪相携同归;一进门就有小丫头告诉秋月:“太太打发人来交代,不拘早晚,一回来就让你去一趟。”
秋月大为讶异,“二更天了!”她问:“太太那里的人,怎么说来着?”
“先问你,怎么不在家?我说在季姨娘那里吃饭,连冬雪姊姊也去了。太太找,我去通知;她说不必,反正只要一回来就去,早晚都不要紧。”
显然的,这是不愿意让人知道,马夫人曾秘密找过秋月;然则要瞒的是什么人?又有什么事要瞒人呢?
转念到此,秋月发觉事态严重;从季姨娘那里带回来的轻松的感觉,消失无余,“你等着我,别睡!”她关照冬雪,“我去去就来。”说完,带一个打灯笼的小丫头,匆匆而去。
一到,被带入马夫人的卧室;看她卸妆枯坐,脸有倦怠之色,秋月倒觉得老大过意不去;正想开口表示歉意,马夫人摇摇手不让她开口。
“你们都出去!”她用罕见的威严的声音说,“不准在窗子外头偷听。”
这就让秋月可以确定一路上猜想得不错,是说有关震二奶奶的流言,话是从无垢谈起。
“这个人怎么样?你听人讲过她没有?”
马夫人是天主教,与佛门无缘;秋月一向服膺“三姑六婆,实淫盗之媒”这句话,与无垢并无往来,也很少去打听这些人的事,所以此时老实答道:“我不知道她;只能说她能言善道。”
“那当然,不是能言善道,怎能当知客。我就是不明白,”马夫人招招手,硬拉着秋月坐在她身边,才又压低声音说:“一个出家人,怎会跟五嫂谈人家这种事;莫非不怕造口孽?再说,这件事跟她有何相干?要她来出头劝姨娘说话小心。这,我细细想过,越想越觉得不妥当。你说呢?”
秋月想一想果然!不由得点点头说:“看起来,其中只怕还有隐情。要不是明天再找夏云来仔细问一问?这件事如今只有她最清楚。”
“咱们先琢磨透了再说。”马夫人忧心忡忡地,“四老爷又不在家,我真怕出什么事!”
“不会的。”秋月安慰她说,“误会解释清楚了;季姨娘那里也压住了,只要大家不提这件事,日子稍为长一点,就都忘记了。”
“不然!如果真的是误会,自然说得清楚;现在看起来,就怕不是误会。”马夫人紧接着说:“我看这件事,一定有无垢的分;不然何用她来多管闲事?”
“太太说得是。”秋月不明白她的本意是想了解真相;还是要消弭流言,所以没有再说下去。
“万一真的有这回事,沸沸扬扬地传了出去。秋月,”听马夫人几乎是哭的声音,“你说,如今内里算我是一家之主,将来死了,怎么见老太太、老太爷?”
“太太别急!这也不是急的事;以我说,有这回事也罢,没有这回事也罢;第一要震二奶奶自己沉得住气。”秋月略停一下又说:“今天的事,不就是震二奶奶自己闹出来的?她如果多想一想,季姨娘或许糊涂,夏云不糊涂。当初派夏云去,说句老实话,原就是要管着点儿季姨娘;有夏云在,季姨娘何致于说这种要闯大祸的话?可见得‘来说是非者,便是是非人。’那就不会冒冒失失到太太这里来告状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