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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到甘露庵去了。姨娘,你要跟我说实话。”
“咦!”季姨娘诧异,“我几时骗过你?”
“我也知道姨娘不会骗我,不过这件事出入太大,我不能不特为提醒姨娘,半句假话都不能说。”夏云将季姨娘拉到一边坐下,她自己靠在方桌上,脸对脸地问道:“姨娘,你可曾跟张五嫂说过,震二奶奶养着族里的一个侄子?”
“什么——?”季姨娘的声音极大,人就像要跳起来似地。
“别大呼小叫地,轻轻儿说。”
“我几时跟她说过。我又不是吃屎的,这话也能说吗?”夏云一块石头落地;不过还有些不放心,“你老再想想,也许不是说得很明白;言语中隐隐约约带到过这么一句。”
“别说一句,半句都没有。张五嫂跟震二奶奶有心病,我何苦去提人家不愿意提的人。”季姨娘紧接着问:“这话怎么来的呢?非得问问明白;真是真,假是假,我如果说过,我绝不赖;没有说,硬赖上我——”
“嘚、嘚!你先别嚷嚷行不行?”夏云说道:“据无垢说,是张五嫂告诉她的。既然姨娘没有说过,那就是张五嫂瞎说八道。咱们得想个法子把自己洗刷出来。”
“那容易。把无垢、张五嫂,还有震二奶奶都找了来,三曹六对,当面说明白了,不就行了吗?”
“哼,”夏云冷笑,“姨娘,我不是说你,你真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。那一来,不错,你倒是洗刷出来了;不过等于弄个尿盆子扣在震二奶奶头上,她不恨死你才怪!”
“怎么呢?”
季姨娘新得了个右眼抽风的毛病,此时左眼睁得好大;右眼不断抽搐,形容既可笑,又可怖;夏云便躲远些说:“姨娘,你把心定下来!这件事错不得一步;照你的办法,等于替人家‘卖朝报’,闹得上上下下都知道了,人家怎么做人?”
季姨娘本想说:“我可不管她怎么做人?”转念一想,这样一说,不就是跟夏云抬杠?因而改口问道:“那么你说呢?”
夏云咬着指甲沉吟了一会说:“先得问一问张五嫂,她跟无垢说过这话没有?等她承认了;再问她:季姨娘什么时候,什么地方跟你说过这话?”
“对!”季姨娘说,“我倒疑心是无垢这个秃婆娘在瞎造谣言!”
“这怎么会?如果无垢不是听张五嫂说过这话,她昨天怎么会特地跑了来劝你。”
季姨娘细想一想,果然不错;失笑说道:“我也是闹糊涂了!”她又问说:“我想张五嫂一定会抵赖;那又拿她怎么样呢?”
“这就得找无垢了。让她们自己去弄明白。那时——,”夏云一面想,一面说:“有两个办法;该挑那一个,到时候再看。”
“你说,是那两个办法?”
“一个是责成无垢,话是你传出来的,反正不管你们怎么说,扯不上我;这一层,你得赶紧到震二奶奶那里说明白,免得误会,再一个就是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,悄悄儿跟震二奶奶说清楚,她怎么办是她的事。”
季姨娘不作声,若有所思地,似乎还有第三个办法;夏云不免困惑,她自觉已想得很透澈,不可能还有更好的办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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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在想,”这回是季姨娘自动压低了嗓子:“咱们趁此机会,翻它一翻,好不好?”
“怎么翻法?”夏云神色懔然地,“姨娘,你千万别起这种心思!要闯大祸!”
“我也不过说说而已!”季姨娘急忙陪着笑说,“我不能那样不识轻重。”
“说都不能说的。”夏云仍有戒心,“姨娘,我这会儿要跟你说明白;你如果相信我,这件事让我来办,你别插手!反正我不能替你惹祸。”
季姨娘之少不得夏云,已如过去少不得碧文一样;当时毫不迟疑地答说:“好吧!我不插手,听你去办好了。”
于是,夏云盘算了半夜;也只睡得一(左目右忽),天刚一亮便到萱荣堂去叩门;恰好秋月这天也起得早,问明白了,开开门来,不免有些惊慌,“头不梳,脸不洗,这会儿来敲门,”她问:“是出了什么事?”
“就为了怕出事,才来找你。”夏云看院子里摆着藤椅茶几,一碗现沏的荷露茶;便即笑道:“你倒会享清福。”说着,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。
见此光景,秋月放心了;另端张藤椅坐了下来。夏云便从无垢来访季姨娘说起;一直谈到她此刻的来意。
“我想了半夜,就怕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,话则已经传到震二奶奶耳朵里了,那时候再来辩白,就晚了一步。倘或如此,要拉你出来作个见证;让震二奶奶知道,季姨娘不但没有说过这话,而且已经在悄悄儿查这件事了。”
“好!你的脚步站得很稳;万一有这样的情形,我帮你们说说话。”
“还有件事。”夏云又说,“我得去找赛观音,不知道怎么找法;又不能到处去打听。一打听,人家先就会问,你找她干什么?我怎么说?”
秋月考虑了好一会说:“这件事要托一个人。你预备什么时候去找她?”
“回头就去,趁早风凉好办事。”
“好吧!你回去拾夺好了来;我替你找人。”
“你打算找谁?”
“何大叔回头要来换字画;我找他陪了你去。”秋月又说,“只有他老成靠得住。”
于是夏云回去梳洗好了,吃了早饭,换了衣服,复又来到萱荣堂;何谨已经在等着了。
“你来,”秋月将她拉到一边说道:“我只跟何大叔说,请他带你去找张五福的老婆;可没有跟他说是什么事。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※※※
这天去扑了个空,赛观音为甘露庵派人来接了去了。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;张五福说她妻子有时候就住在甘露庵。而且他还建议夏云不妨就到甘露庵去找。
夏云不愿这么办。当时约定,第二天上午再来;如果这天赛观音不曾回家,请张五福一早通知何谨,以免再次扑空。
幸好,张五福不曾来通知;夏云也很顺利地找到了赛观音。何谨很老到,猜到她们要谈的话,不足为外人道,所以不但他自己不愿意夹在夏云与赛观音中间;而且要把张五福也调开,邀到巷口茶馆去喝茶。
“张五嫂,”夏云开门见山地说:“我是季姨娘要我来的;不,是我自己讨的差使。为什么呢?因为我怕季姨娘跟你一见面会吵起来。”
这番开场白说得很好;因为虽不知道季姨娘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吵架,但夏云讨这个差使,完全出于好意,却是已很清楚地表明了。
“喔,”赛观音笑道:“夏云姑娘,有你在,季姨娘跟我吵不起来的。不知道是为了什么?”
“为了无垢师太来劝季姨娘,言语要谨慎,她说,张五嫂告诉她,季姨娘跟你说过,我们家震二奶奶养着族里的一个侄子。张五嫂,你跟无垢师太说过这话没有?”
赛观音脸上一阵红、一阵白;嘴唇翕动,欲语还休。这自然很明白,她跟无垢说过这话。
“张五嫂,”夏云用埋怨而同情的语气说:“你这件事做得大错特错!什么话能说;这话怎么能说?震二奶奶,你不是没有领教过;曹府上的事,你也知道的,不必瞒你,我们季姨娘也怪可怜的;你这一说,传到震二奶奶耳朵里,还有她过的日子吗?”
赛观音双泪交流,“夏云姑娘,是我不对。不过,我也是被逼处此:详细情形,没有办法告诉你。如今、如今,”她似乎突然下了决心,“只有你怎么说,我怎么办!”
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?祸是你跟无垢闯出来的;我想只有你去跟无垢商量,怎么样让震二奶奶知道,季姨娘没有说过这话。把她洗刷出来就行了。”
赛观音不作声;原来无垢跟她的“交情”发生变化了!甘露庵中有人到住持圆明那里去搬嘴,说光凭赛观音这个外号,可知其人品;无垢把她请了来应酬宾客,好些施主在背后批评,话很难听,将甘露庵的名声也带坏了。因此圆明将无垢找了去,狠狠地数落了一顿;不准她跟赛观音往来,那四样首饰当然亦要收回。
是这样尔虞我诈,弄巧成拙;本以利结,因好成仇的关键,那里还能彼此体谅,协力应付难题。可想而知的,不提此事便罢,一提必是相互诘责,赛观音当然要指摘无垢不该跟季姨娘去谈震二奶奶的秘辛;但她想像得到,无垢更有理由责备她不该随口胡攀季姨娘。祸是她闯出来的;凭什么要求无垢跟震二奶奶去解释?事实上这又如何解释?
想来想去、无法接纳夏云的要求;这便惹得曹府上的这个俏丫头大发娇嗔了。
“张五嫂,你是怎么回事?老实说,这件事如果不是我从中极力调停,只怕连你家张五哥都会落个灰头土脸。季姨娘做事顾前不顾后;你家也是织造衙门的机户,莫非没有听说过?再说,这件事季姨娘半点错处都没有,话到那里都说得响;如今宁愿委屈,也是顾念着你。你如果连这点起码要做的事都不肯做;那可是没有法儿了,只有原原本本告诉震二奶奶,听凭她怎么料理,反正季姨娘总是有了交代了。”
“夏云姑娘,夏云姑娘,你别生气!”赛观音急忙低声下气地说:“我那里会不知道你跟季姨娘是在照应我。实在,实在——咳,一言难尽!你是姑娘家,有些话我不便跟你说;说了,你也未必懂。总而言之,言而总之;我错,无垢错,季姨娘总不错,我对不起季姨娘,一定得想法子,不能让震二奶奶误会季姨娘。夏云姑娘,这是我心里的话。”
“原就是为了‘不让震二奶奶误会季姨娘这句话’,你知道就好。”夏云又问:“你倒是预备想个什么法子,不妨说一说。”
“一定有法子!这会儿我还说不上来。”赛观音突然心中一动;凝神静想了一会,声音变得兴奋而有把握了,“夏云姑娘,一定有法子。你回去告诉季姨娘,请她放心好了。”
夏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;但她的语气,为她带来了信心,不过仍旧要提醒她:“你有法子也要办得快。万一震二奶奶先来问季姨娘,岂不是哑巴吃官司,有口难辩?”
“这话说得是!我今天就办。”赛观音又加了一句:“反正,一定对得起季姨娘就是了。”话已说到头了,再言无益;夏云只说一句:“我跟季姨娘等着听好消息。”随即告辞;自己到巷口茶馆找着何谨,一起回家。
※※※
张五福自然也回家了;赛观音叮嘱他立即去找曹震的小厮兴儿;约他来吃消夜。
“这是干嘛?”张五福说:“有事我告诉他好了。”
“你别管!只把他找来就是。”
张五福知道多说无用,乖乖儿地去找到兴儿来,订了消夜之约,回来上覆阃命。
到得起更时分,兴儿施施然而来;赛观音已炖好一个一品锅在等着了。兴儿闻见香味,咽了两口唾沫问道:“五婶儿,无功不受禄;你先说,要我干什么?说明白了,我吃得才安心。”
“没事!明天三伏;‘头伏火腿二伏鸡,三伏吃只金银蹄’。我家就两口子,这个一品锅吃不了,坏了可惜;特意邀你来叙叙。就算有事托你,也一定是你办得了的;你尽管放量吃,只别喝得人事不知。”
“不会,不会。”兴儿坐了下来;由张五福陪着,据案大嚼。
到得二更天,一品锅只剩了骨头和汤了;兴儿起身抹抹嘴,一面打饱膈;一面向里面喊道:“五婶儿,我可吃饱了要走了;有事快说吧!”
“不忙!”赛观音提着个瓦罐出来,向她丈夫说道:“去巷口提一罐酸梅汤回来;那玩意醒酒最好。”
张五福如言照办;兴儿也明白,这是赛观音特意调虎离山,所以等张五福出了门才开口。
“五婶儿,这会就咱们两个人了,有话你说吧!”
“你坐!”赛观音说,“我跟你娘从前最好,你总知道。”
“知道。怎么不知道。”
“你知道,我跟你说实话,我可没有拿你当外人。我问你的话,你如果愿意告诉我,当然最好;不愿意告诉我,也不要紧,不过你可不能跟别人;连你五叔在内,都别告诉他。你能不能答应我这话?”
“行!”兴儿毫不迟疑地答说。
“我倒问你,你家二奶奶跟隆官的事,你知道不知道?”赛观音紧接着说:“月光菩萨在上,咱们俩今晚上的话,谁也别告诉谁;如若不然,叫他不得好死。”
兴儿略一迟疑,方始回答:“我也是听说,不知道真假。”
“你怎么听说了?”
“听说隆官有一处地方;专为他跟二奶奶见面预备的。”
“你知道不知道那地方?”
“不知道。”兴儿很快地回答。
“能不能——,”话说半句赛观音突然停住,往里就走,等她回出来时,手里多了个手巾包,“这个,”她说,“带给你媳妇。”
“干嘛呀!五婶儿还客气?”
“不是客气。”赛观音又说,“可也不是买你的话。我想这个地方你也未必会知道;甚至于连打听都没法儿打听。为什么呢?隆官第一个要瞒的就是你。”
“我实在不知道。”兴儿的神情有些着急,仿佛怕赛观音对他误会似地,“五婶儿,你是我妈的朋友,我不能跟你说瞎话。”
“你别急、你别急!我知道。”赛观音抚慰地拍拍他的肩,“不过,我如果托你一件事,你能办得到的,肯不肯帮我的忙?”
“那还用说。”
“那我就说了,你能不能悄悄儿把震二爷替我约来?”
“别的都好办。唯独——,”兴儿苦笑着说,“有点难。”
“难?你是怕震二奶奶知道?”
“正就是为这个。”兴儿答说,“震二奶奶另外派了密探,跟着震二爷,一举一动;震二奶奶都知道。”
“震二爷自己要来,你还能拦住他不许。”赛观音说,“你不肯帮忙就是了。”
“绝不是!”兴儿急忙分辩,“其中另有个缘故;震二奶奶交代过,我跟震二爷去了那里,回去都得跟她报。不然,我就甭想再在府里待了。五婶儿,你倒想,震二爷到你这儿来,我当然瞒着不说;可是万一有密探跟她一报,问起我来我怎么说?”
赛观音点点头:“倒是我错怪你了。”她想一会说:“这样,你跟震二爷说,明儿晚上,最好晚一点儿,更深人静,让他一个人神不知,鬼不觉地摸了来;叫他晚上别喝酒,要喝酒到我这儿来喝,因为我有要紧话跟他说,非让他清醒白醒不可。”
兴儿想了一下问道:“五婶儿,你的意思是,我不必跟了来,就没我的事了。是不是?”
“对了!就是这个意思。”赛观音又说,“你如果仍旧觉得为难,把难处说出来,咱们再商量。”
兴儿考虑了一会,觉得这样做法,足可脱却干系;便点点头,表示承诺,却又问道:“五婶儿,你是什么要紧话?”
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兴儿还待再问,只见张五福已经进门,便住口不语;喝了一大碗酸梅汤,起身道谢。
“这算得了什么!你要有空尽管来;我还有几样拿手菜,做来请你吃。只别忘了我托你的事就是了。”
“不会!怎么个情形,我明天下午来给你回答。”
第二天不到中午就有了回话,他说曹震这天晚上有个应酬,酒不能不喝,但绝不会喝醉。等应酬完了,就来赴约;大概是二更时分。
时当盛夏,二更天纳凉的人还很多,不甚方便;但也顾不得那许多了;赛观音便问:“你呢?”
“我这回去就装肚子痛;还得到二奶奶那里去要药,让她知道,今儿我没有跟二爷出门。”
“这个主意好。只要不连累你,我就放心了。”赛观音又说:“你跟二爷说,打后门进来;不必叫门,推进来就是。”
到得傍晚,赛观音取两三两碎银子,让张五福到赌场里去混一夜;然后预备了酒菜瓜果,洗了一个澡,已是起更时分;不道天色忽变,下起雨来,将在外面纳凉的人,都赶回屋子里去了。
“妙!真是天从人愿。”赛观音心里在说:“只别下得太久。”
这场雨下了半个时辰,便即止住;纳凉的人正好趁暑气全收,补足连日炎暑、夜不安枕所缺乏的睡眠,所以巷子里空宕宕地,惟有明月照着积水,恰是来赴幽期密约的好辰光。
微有酒意的曹震,久已没有这样兴奋的心情了,不仅因为工于泥夜的赛观音,是他众多旧欢中,绝少常常萦怀的一个;而且也因为她有不知道什么“极要紧的话”,为他带来了一份渴望揭开谜底的期待之故。
进入极窄的巷子,家家熄灯;幸好方向正对着下弦月;积水泛光,相当明亮,他只拣着黑处下脚。到得张家后门,细辨一辨,墙头上有盆“万年青”,确定不错,便照约定,伸手轻轻一推,“咿呀”一声,那扇黑漆小门应手而启。
等他站定脚轻咳一声,窗户中随即出现了人影,背着灯看不清面貌,但不言可知必是赛观音。否则,深夜擅闯民宅,早就为主人家大喊“有贼”了。
“你怎么到这时候才来?”赛观音迎了上来,握着他,用极低的声音问说。
这使他意识到蓬门荜窦,屋浅人众,说话千万不能大声;便凑近她的耳际,却又忍不住先亲了一下,然后答说:“不是说晚一点好吗?”
“多亏得这场雨。不然,这会儿巷子里说不定还有人呢!”赛观音又问:“没有遇见人吧?”
“不但没有人,连鬼都没有。”
“别胡说!”赛观音轻轻打了他一下。
他趁势拉住她的手,双携进屋,灯下细看;赛观音已披散头发,松松编了一条辫子;身上是一件玄色纱衫,映着她的如凝脂般的肤色,一下子将他的兴奋心情,推到了尽头,便抱住不放了。
“干嘛这样猴急!该是你的,总是你的;不是你的,那怕拴在床栏杆上,还是会飞掉。”
“话是不错,不过——。”曹震突然想起,“你有什么要紧话,快说!”
“没有。”赛观音的回答,大出意料,“不是说有要紧话,怎么能把你哄了来。”她紧接着又问:“兴儿呢?”
“闹肚子疼,跟我请假;又到里面去要药。这个小猴儿,”曹震笑着骂道:“鬼心思多得很。”
“什么鬼心思?”
曹震已猜到兴儿是怕他来赴密约,万一为震二奶奶知道了,“吃不了兜着走”,预留卸责的余地;不过这话跟赛观音实说就无趣了。所以顾左右而言他地问:“你说要喝酒到这儿来喝;酒呢?”
“在里屋。”
里屋便是赛观音的卧房,床前一张半桌,杂物都已移开;覆一个大纱罩,揭开来看,一碟鱼干、一碟虾子拌鞭笋、一碗还有热汽的鮝鸡汤,再就是一碟子已用石灰收得极燥的毛笋煮黄豆。
“穷家小户,就只有这样待客了。”赛观音说,“你坐在床沿上吧,舒服些。”
说着,赛观音去捧出一小坛酒来;也不知是什么药料泡的,只看是极娇嫩的鹅黄色,曹震便忍不住猛喝一口。
上口才知道厉害;不敢下咽,怕呛了嗓子不得了,忍着辛酸在口中含了一会,才慢慢下咽。
“好家伙!”曹震摇摇头,“颜色像十四五岁的小妞;那份辣劲儿,如狼似虎,跟你在床上一样。”
“狗嘴里不出象牙!”赛观音白了他一眼;接着又说:“我泡了一壶金银花露在那里,拿来把它兑上。”
兑上金银花露的洋河高梁,好上口得多了;曹震一面喝酒,一面问道:“你近来怎么样?”
“还不是过苦日子。熬不出头了!”说着,赛观音幽幽地叹口气。
曹震不作声,心里不免歉疚;因为连句安慰她的话都想不出来。
“五福呢?”他没话找话地说。
“还不是又去看他的‘相好’去了?”
“喔!”曹震不由得注意,“他还有相好?”
“是啊!不但有相好,还有三个。”
这一说,曹震才知道她在开玩笑;张五福喜欢“赶老羊”,三个“相好”指的是三粒骰子。
“这跟相好泡上了,就是一夜。”曹震笑着问说:“是不是?”
“你呢?”赛观音望着他问;眼波欲流,冶荡无比。
冲淡了的酒是不容易醉了,但徐娘风情,别有醉人之处;赛观音的眉头眼角,处处挑逗。她是有意如此,等纵体入怀,了却了相思债,好谈正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