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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是说着玩,我可是真心想认你这个姊姊。最好一起在菩萨面前磕个头。”
“心到神知。”无垢的态度又一变,“你是真心,我也是真心。以后,咱们私底下是姊妹;当着人用‘官称’,你看好不好?”
“怎么不好?”赛观音脱口叫一声:“姊姊!”
“妹妹,好妹妹!”
刚说到这里,蓦地里起风,一大片乌云遮住了月色,赛观音便说:“要下雨了!”
一语未终,大颗的雨滴,已洒落下来;无垢便拉着赛观音往屋子里走。
“等等!”赛观音说:“把藤椅子搬进去。”
不但有藤椅,还有茶几;几上一壶刚沏的香片,焖透了正好喝,舍不得丢下,就这么一耽搁,着实被淋了一阵阵头雨。
“头发都湿了。”无垢取块手巾给她,“小褂子都贴在皮肉上了,赶紧换。”
“没有得换了。”赛观音说:“我就带来一套小褂袴,刚才洗澡换的。”
“只好穿我的。”
无垢取出来一套灰色绸子的褂袴,自然是僧衣的式样;束带而不用纽扣,大袖郎当,却是窄窄的袴腿。
“到后面换去吧!”
抱着衣服到后房换好,绸子爽滑,更觉舒服;坐下来抬头一望,恰好看到那部绣像的小说,心里立即浮起莫名的兴奋,毫不迟疑地去取了一本,站着就翻开了书页。
正看得出神,突然有一只手伸到胸前。赛观音这一惊非同小可;身子一阵抖,书都抖落在地上,急急夺身转脸,只见无垢笑嘻嘻地站在那里,她也换了湿衣服,是一套蓝绸褂袴,头上戴一顶玄色绸子的软帽,两足分开,一双手叉在腰上,站立的姿态像个男人。
“好看不好看?”无垢问说。
“你屋子里怎么会有这玩意?”赛观音惊魂略定,正色说道:“让人瞧见了,还得了?”
“除非是你,谁能到得了这间屋子里?”
“你不是说,是客房吗?”
“不错,是客房。”无垢答说,“不过要看怎么样的客?”
话中有深意,赛观音觉得不便再往下问了,只拍拍胸说:“真吓我一大跳!”
“这可得怪你自己。”无垢笑道:“我以为你早听见我的脚步声了。”
到底她是蹑足而来,还是真有脚步声,已无法究诘,赛观音唯有笑一笑,不作声;弯腰将地上的书捡了起来。
“睡下来看!”
说着,无垢已将那套小说,拿到床前,剔亮了灯,向赛观音招招手。
赛观音在片刻的迟疑之后,突然发觉,如果再畏缩拘谨,不但自己受罪;也会扫了无垢的兴,将很有趣的一个晚上,弄成万分无聊。
她也算是在风月场中打过滚的,要放开来并不难,当下微笑着走到床前,与无垢并排坐下,一只手便从她身后伸过去,圈过来揽住她的腰;身子半靠着她的背,视线从她肩头望出去,落在小说的插图上。
“姊姊,”赛观音说,“我们今天晚上做姊弟好不好?”
无垢转过脸来,看一看她说:“你占我的便宜;应该兄妹才是。”
“兄妹也好,姊弟也好;反正——,”她把她的脸推过去,伏在她的肩头上轻轻说道:“反正一男一女是不是?”
“这还像句话。”无垢手一扬;身子往后一仰,拗开了书,将赛观音拉倒在一起,轻声说道:“你跟男人在一起,一定浪得很。”
“浪的好,还是不浪的好?”赛观音闭上了眼,抱住无垢;想像着她是个“爷儿们”。
“自然是浪的好,越浪越好。”说着,无垢便伸手摸索着,“你没有生过孩子?”
“你呢?”赛观音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,“倒像是‘三师太’。”
“我倒想做‘三师太’,可惜没有一个‘申大爷’。”
她们用的是弹词“玉蜻蜓”上的典故;赛观音认为无垢的话是假撇清,但不便直言驳诘,只问:“你想不想?”
“莫非你手上有这么一个人?”无垢故意试探。
“对了。”
“是谁?”
“喏,就是我。”说着,赛观音得意地笑了。
无垢确有被戏弄了的感觉;心有不甘,却想不出报复的法子。转念想到总督衙门的赵师爷,心中一动;决定将计就计,引赛观音上钩。
“我们说正经的,如果我想弄一个,你肯不肯帮我的忙?”
赛观音心中一跳,心想莫非这会儿是床底下,还是衣橱中,就藏着一个年轻男子。不过一念甫动,立刻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荒唐,这么热的天,躲在床底下、衣橱中,还不闷出痧子来?
“怎么样?”无垢一面问;一面伸手到她左胸,明显地觉察出她的心“蓬蓬”地跳得很厉害。
赛观音大感威胁,轻轻推开她的手问:“要怎么样帮你的忙?”
“只要你肯帮忙,总有办法;就怕你——。”无垢故意不说下去;要看赛观音来不来问。
她当然会问:“怕我什么?”
“怕你根本不肯,不过拿我开开胃。我可不上你的当。”
“喔,你是怕我跟你开玩笑,你把你的办法告诉我,就算我捏住了你的把柄。”
“这倒不怕,你不是那样的人。不过鞋子没有穿,徒然落个样,那又何苦?”
赛观音心想,看样子除非自己能显得真心实意,不能取得无垢无话不谈的信任;那样,就什么图谋都无从谈起了。
转念到此,她毫不迟疑地说:“姊姊,人心都是肉做的,你这样看得起我;待我这样好,我如果对你有一点不尽心的地方,我就畜生都不如了。”
“唷,唷!你的话说得太重了!”无垢是颇为感动的模样,“你的为人,我那里会不知道。不是我自吹自擂,如果我不识人头,那里能当这个‘知客’的职司。你不要多心;什么事都不会瞒你的。”
“既然姊姊知道就好了。刚才说的那件事,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,我绝不会推托。”
无垢深沉地点点头;然后问说:“你出来方便不方便?”
“方便。”
“怎么方便法,是不是随请随到?”
“也差不多。”
“晚上不回去也不要紧?”
“不要紧。”赛观音说∶“只要事先跟他说一声好了。”
“你们五哥倒真好说话,”无垢又说,“嫁着这种丈夫,也是一种福气。”
“什么福气?”赛观音叹口气∶“没出息!”
张五福的为人,以及他们夫妇的关系,就这“没出息”三字,便尽在不言中了,意会到此,无垢有了十分把握,当即说道∶“等过了菩萨生日,我请你帮忙。”
“好!”赛观音毫不迟疑地答应;但停了一下又说∶“不是我噜苏,或者有什么不放心;天生急性子,凡事不问清楚,肚肠痒得难受。姊姊,还是那句老话,这个忙怎么帮法?”
“你说应该怎么帮?”无垢带着一种考验的意味,“你倒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;再问问你自己,肯帮我多大的忙?”
这几句话分量很重。赛观音知道,前面不管如何输诚,那怕跪下来起誓,都是空话;只有对她提出来的这些问话,回答得能使她满意,才真的能显出至诚。
因此,她先不作声,凝神细想了好一会才说∶“我说老实话,若说要我舍出一条命去帮姊姊的忙,我也不肯。除此以外,怎么样都可以。不过为姊姊着想,这件事马虎不得,先要好好儿预备一下,所以也急不得。”
“这样说,你是想好一个办法了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你倒说给我听听!”
赛观音的办法是有了,要说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口;因为从来也没有谈过这样的事。因而想了想,学无垢的样,从发问开始。
“姊姊,你出来方便?”
“方便是方便,不过预先要说好。”
“当然,我预先会告诉你。”赛观音又问∶“住在我那里行不行?”
“也是要预先说好。”
“这就行了。这种事,白天到底不方便——。”
听到这里,无垢方始相信,赛观音真的已想好了办法,一时心气浮动,无法自持,一把将她推倒,“慢一点,”她说,“咱们睡下来谈。”
将油灯捻得豆样大,掖好帐门,并头卧倒,但面对面亦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,说话就更方便了。
“等我约好了人来通知你;你一个人悄悄儿来,私底下看一看,看不中意不谈;我另外再约。”
“喔,”无垢大感兴趣,“看中意了呢?”她问。
“看中意了,就有两种法子,一明一暗,随你挑。”
“你的法子倒真多。”无垢笑道:“还不止一种。”
“这是我为你着想;要看你愿意明的,还是暗的。”
“明的怎么样,暗的又怎么样呢?”
明的是将话说明白,饮酒作乐,率性而行;暗的是李代桃僵,午夜梦回时,做赛观音的替身。
等讲完了,赛观音还问一句话:“你看怎么样?”
无垢无以为答,因为赛观音的话,替她带来了太多的猜测与想像。看她款款深谈,似乎干惯了这个勾当的;然则“赛观音”的外号,确有由来。既然如此,就不必多费心思,干脆跟她明说好了。
这是就赵师爷方面去想;在她自己,想到李代桃僵时,心跳得非常厉害,以至于呼吸困难,喉头痉挛,不自觉地“啯啯”的出声。
“看你馋得那样子!”赛观音笑她,“都咽口水了。”
听得这话,虽在暗头里,无垢的脸还是红了起来,“你别笑我!”她反唇相讥,“饱汉不知饿汉饥。”
赛观音有些不悦,所谓“饱汉”自然是指她常有这种招蜂引蝶的行迳。自己披肝沥胆,不顾羞耻;却招来了这样的讽刺,岂不令人寒心?
“我老实跟你说,我不是馋,是怕;所以心跳得很厉害。”
“又想偷荤,胆子又小;那就难了。”赛观音说:“我刚才说的话不算;你只当没有听见。”
语气不妙,无垢自然听得出来;回想了一下,是“饱汉不知饿汉饥”那句话上出了毛病,于是赶紧陪笑道歉。
“好妹妹,你不能为我无心的一句话生气。咱们俩无话不谈,等于你把心掏给我,我把心掏给你,说话自然就随便了。”
既然她这么说,赛观音自不必认真,不过有句还要表白,“这两年我跟你一样,也是饿汉。”她问:“你信不信?”
“我怎么不信?”无垢又说:“不过,妹妹,我倒也有一句老实话;只怕你又会生气。”
“不会。说明白就不要紧。”
“那么我就说,你到底比我自由些。而且是有丈夫的,那怕怀了别人的孩子也不要紧。既然如此,你又何必自己挨饿?”
“也要有机会——。”赛观音觉得措词很难;因为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事。
“你说没有机会,是没有人?”
“也可以这么说。”
“不这么说,怎么说呢?”
赛观音想了一下答道:“人倒还在其次;是地方。我总不能拉到家里来呀!”
“这,跟你刚才的话,似乎就不太对了。”
“听起来好像不太对;其实呢,你再想想我另外一句话,我说这事急不得,我得预先想个法子,就是在想,要找个什么地方。”
无垢点点头,“这就对了!”她紧接着说,“其实也不难,不过花几个钱的事。我出钱,你去赁两间屋子,买个丫头,咱们悄悄儿来往,你看好不好?”
“这当然好!不过,总也要有个盘算;天长日久,一笔开销也不轻。”
“开销自然有打得出来的办法。”无垢问道:“如果有这么一个地方,你可以约些什么人来玩?”
“这要看情形。从前的一些熟人,现在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?要去打听。”
“眼前总有几个吧?”
赛观音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追着问;想了一下答说:“有是有两三个,不过说出来你也未必知道。”
“你倒不妨说说看。”无垢又说,“我要知道是那一号人物。”
“无非常常在外面玩的一班浪荡子弟。”
“不好!”无垢很快地说,“这些人招惹不得;一招惹了,闹得满城风雨。”
“那么,”赛观音问道:“约些什么人呢?”
无垢不作声,仿佛在思索什么。这就越发使得赛观音困惑不解,决定问个明白。
“姊姊,你要弄这么一个地方,到底作何打算呢?”
“这——,”无垢很吃力地说,“我就老实告诉你吧,有些人家的姨太太,少奶奶,想在外面打野食;总得有个地方。你说是不是呢?”
赛观音恍然大悟;心想这是一个机会,此时再不追问,更待何时?于是想一想说:“本来呢?本来在什么地方?”
“不一定。”
这是在闪避,赛观音却不放松,“咱们现在睡的地方就是?”她说,“不然不会有那种书在这里。”
“偶而也有。”无垢答说,“就因为不大妥当,所以我要另外找个地方。”
“地方有了;人呢?”
“有了地方,自然有人。这要看情形,事先说不定的。”无垢又说,“我问你可以约那路人物,就是心理有个数,到时候可以帮帮那些姨太太、少奶奶的忙。”
“对了!这个忙帮得大了。”赛观音笑着说了这一句,又谨慎地试探,“你帮过那些姨太太、少奶奶的忙?”
“不多。五六个。”
“倒说来我听听。”赛观音想到她又会闪避,索性单刀直入地问说:“曹家的震二奶奶请你帮过忙没有?”
“你怎么忽然想起她来?”
“我也是听人说的。”
“人家怎么说?”
本来是赛观音在发问,不道一变而为被盘诘的人了。她心里在想:“问就问吧!等我说完了,总该你说了吧?”于是她略为考虑了一下说:“我听人说,震二奶奶在外面不大规矩;背着震二爷养了族中的一个侄子。有这话没有?”
无垢有些迟疑;但一迟疑就露了马脚,若想隐瞒,便是撒谎;可想而知的,不能再获得赛观音的充分信任。但许多秘密,已经泄露了,如果赛观音觉得她欠诚恳而有所不满,口舌之间无意流露,这关系可真不轻。
转念到此,无垢不免自悔轻率;但事已如此,只有往好的地方去想——也是往好的地方去做;打算着能够以推心置腹的态度,换取她死心塌地的听从。
“做这种事,本来最忌的是指名道姓查问,心照不宣就是了。不过,你我像一个人一样;何况你说得出她‘养侄子’的话,足见得也是有来历、有根据的;我更不必瞒你。只是,你应该知道轻重!”
“那还用说,我又不是三岁小孩。”赛观音笑答说:“如果你觉得我口不紧,你就别说。”
“不是这话,你别瞎疑心。”无垢紧接着说:“最初是他们自己有意思了;在这里会过两三次。后来我想想不妥,跟主持说,不必招惹吧;她就不来了。”
“怎么不妥呢?”
“震二奶奶为人很厉害,说不定‘人无防虎意,虎有害人心’,拿住这里的把柄,翻起脸来,我们怎么斗得过她。”
“那么,她是怎么不来的呢?”
“来了没有人——我是说,只有她一个;对方没有约到,她心里有数,自然就不来了。”
“不来这里,不会去别的地方?”
“那是她们自己的事。”
赛观音明白了,如果想在这里拿住震二奶奶跟曹世隆已是件不可能的事。不过她也不十分相信无垢的话;说不定她为震二奶奶另作了安排。这是不能再问下去了;一问会动疑心,反而不妙。
“我倒要问你了,”无垢突然说道:“你是听谁说的?我都告诉你了,你也应该跟我实说才是。”
听得这一问,赛观音大起恐慌;而且大起警惕,倘或言语间不谨慎,稍露真相,让无垢发觉她原来是个奸细,那就不知道她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态度了。
这得找一个人来搪塞,先想到季姨娘,旋觉不妥;但急切间再想不起别的人,只好先拿她来应急。
“是季姨娘谈起的。”
“我就知道是她!”无垢的声音极有把握,“再不会是别人。”
话一出口,赛观音便大为失悔;及至听见无垢的语气,越发不安。不过,不安的也不止她一个人,无垢亦复如此;想到季姨娘那种口没遮拦,不知轻重的性情,不免忧心忡忡,不知道会闯出怎么样一场难以收拾的祸来?
于是,谈到极其投机的一个良宵;变成各怀鬼胎,辗转难眠的漫漫长夜了。
※※※
十三
一向沉着的无垢,乱了枪法;私下埋怨季姨娘不该信口开河,坏了甘露庵的清誉;还怕会惹出极大的是非来。接着便很怨切地劝她,将“祸从口出”的道理,翻来覆去,说个不休。
当然,措词不但婉转,而且含蓄异常;季姨娘听不懂她说些什么,甚至也无从诘问,只好向夏云求援了。
“你听,无垢师太的话是什么意思,什么惹是非;什么甘露庵的名誉?我一点都不明白。”
夏云当然听得出来,事有蹊跷;不过难得季姨娘听不懂,倒省却许多是非;当即答说:“无垢师太也是一番好意,劝姨娘讲话留点神。一句不相干的话,也许就惹出是非来。”接着顾左右而言他地,把话扯了开去。
无垢却越发不安了,不知是季姨娘没有听懂,还是明知她意何所指,而故意装傻,不肯承认?就在欲言又止之际,夏云抛过来一个眼色;示意极其明显:暂且勿言,找机会细谈。
果然,夏云第二天单身来到甘露庵;到得只有她跟无垢在一起时,率直道明来意:“师太,是不是我家姨娘言语不谨,惹了什么是非;把甘露庵牵涉在里头了。”
“是啊!季姨娘那作兴说那样话!就算没有一个人信她的话,到底名声难听;而且牵涉到震二奶奶,府上这一场家务闹起来,笑话就大了。”
一听这话,夏云大吃一惊;急忙问道:“季姨娘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?”
无垢迟疑了一会说:“是震二奶奶的事,莫非你没有听说过?”
“震二奶奶是我家少奶奶,一家人自然常常谈到;只不知是指那一桩?”
“是——。”无垢很吃力地说,“是跟你们本家侄子的事。”
夏云越发吃惊,想了一会说:“你大概是指的隆官。震二奶奶当家,有时候派隆官出去办事;外面就有风言风语。无垢师太,你指的是这件事不是?”
“正是!外面风言风语,我们也听到过。季姨娘也应该知道,家丑不可外扬,何必跟不相干的人去说。”
“跟谁说了?请师太告诉我,我好悄悄儿劝季姨娘。”
“对了!要请你劝劝她;不然真会闯大祸。”
“是啊!我们家震二奶奶的名声,大家都知道的。是非惹到她头上,这场饥荒有得打。”夏云紧接着问,“季姨娘是告诉谁了?”
“就是那个张五嫂。”
“是赛观音!”夏云骇然,“她怎么说来着?”
“夏云姑娘,你就别问了。我也不是怪季姨娘,一时失言,也是有的;我只是怕季姨娘惹出是非来。”
惹出来的岂止是非?夏云心想,曹家的家规极严,季姨娘如果真的跟赛观音说过这种话,让震二奶奶知道了,在“四老爷”面前告上一状;那怕棠官都这么大了,仍旧会毫不容情地撵出门去。那一来如何得了?
因此,夏云无心再与无垢周旋,急急赶回去,一路上思量,季姨娘人虽糊涂,也还不致于如此不识轻重。一回去先把事情弄清楚,倘是赛观音造谣,要赶紧为季姨娘洗刷;万一她真的说过这话,该当如何补救,更是件刻不容缓之事。
到家正遇见季姨娘为棠官将新上身的一件细夏布大褂,撕了好大的一道口子,在骂个不休;夏云便说:“姨娘别为这点小事跟棠官呕气了!我有要紧话说。”接着,拿手巾替棠官擦了眼泪,哄着他说:“乖!把那八首‘秋兴’去念热了,回头背给我听;背得一字不错,我教你怎么用牙牌算卦。”
等棠官走了,季姨娘问道:“小丫头说你到舅舅家去了;怎么一回来又说有要紧话,倒是什么事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