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叫敬明。”

“多谢你,给我一杯茶喝。”赛观音又说:“最好是凉茶。”

“有、有。”敬明答说,“我马上送过来。”

不久端来一面盆井水;水中坐着一把瓷壶,里面是杭菊花泡的凉茶。赛观音先喝茶,后洗脸;然后坐定了,轻挥蒲扇,与敬明闲谈。

“你在这里几年了?”

“两年多。”

“知客师太是你的师父?”

“不是。”敬明答说,“是我师叔。”

“我不太懂。”赛观音指着她的头发说:“你们庵里也可以带发修行?”

“带发修行是有,不过我不是。”

“那么——。”

“喔,你说我的头发?我还没有受戒。”

什么叫受戒,赛观音不太明白,也不想再问;倒是带发修行的是些什么人,她却很想知道。

“你说有带发修行的,我没有看见;看见的都是像你这样的小师太。”

“带发修行都在里面不出来的。”

“喔,里面?”赛观音微感意外,“里头还有屋子?”

敬明笑了,似乎笑她的话没有道理;她说:“里面的屋子还深得很呢!”

赛观音还想多知道一些,但无垢一进来便打断了。她似乎根本未将赛观音当作初次识面的客人看待,进门便卸去僧袍,内穿一件葫芦领的对襟绸褂子,背上汗湿了一大块;她毫不避忌地对客更衣,只是背对着赛观音而己。

“又累又饿又渴。”无垢转过身来,一面扣小褂纽扣;一面说道:“我真担心,明天正日人多,不知道我一个人顶得下来顶不下来?”

“莫非没有人帮忙?”

“帮忙的人在里面,场面上只有我一个;有忙也帮不上。”说到这里,有个老婆子端着托盘进门;后面还有个穿僧袍而留头发,年方十六七的女郎提着食盒,无垢便说:“我还没有吃饭;你要不要找补一顿?”

“不!我吃得很饱。”

“那么喝点酒;吃着玩。”

无垢不由分说,叫再添碗筷来;自己去抱出一个尺许高的大瓷罐,里面泡的是药酒。

“这是曹家抄来的一个宫方,拿好酒泡的;调经活血,养颜润肺,喝久了,受益无穷。”

“你自己喝吧,我酒量不好。”

“不好就是会喝。这酒的好处是,酒性让药性一冲冲淡了,多喝点儿也不要紧。来,来,咱们一面喝,一面谈。”

赛观音便不再推辞,坐下来看饭菜是一碗冬菇烩发菜;一碟凉拌鞭笋;一碟素鹅;一碗罗汉斋,另外一大碗酸辣汤,细白面的银丝卷与带绿色的荷叶粥。心想饮食如此讲究,做出家人也不坏。

这时无垢又去装了一碟椒盐松仁、一碟熏青豆来下酒;赛观音不由得感叹地说:“你倒真会享清福。”

“出家人四大皆空,日子最难打发;总要想个什么法儿,这么长的日子,才消磨得掉。”无垢急转直下地问起赛观音的境况:“听季姨娘的口气,你们当家的,仿佛不在织造衙门了?”

“早就不在那里了!”

“现在呢?在那里恭喜?”

赛观音沉吟了一下,决定尽可能说实话;因为说假话、装门面,是件很累人的事,大热天何苦?

“什么恭喜?没出息!成天混在赌场里。”

“赌能不输,天下营生第一。不过,‘瓦罐不离井上破,将军难免阵前亡,’你何不劝劝你们当家的,早早收心歇手?”

“也要劝得醒才行!一到赌场时辰八字都忘了,非输得两手空空才肯回家。”赛观音又说,“他跟我也不知道罚过多少回咒:再不赌了!那是没有钱的话;一有了钱,倒像凳子上长了刺,坐都坐不住,忙着要到赌场去送光了回来?”

“既然常常输,钱从那里来?”

“还不是——,”赛观音顿了一下说:“靠我一双手。”

“你这双手,一看就是双巧手。”无垢顺势拉过赛观音的右手来细看。

手很白,皮肤很薄;肤下筋脉,隐隐可见,不过骨肉停匀,仍是很漂亮的一双手。捏一捏不算太软,又看到戴着一枚银顶针,无垢便猜到几分了。

“张五嫂,你做得一手好针线?”

“好也谈不上,不过倒总是有人拿活计上门。”

无垢默不作声,拈了两粒熏青豆,慢慢咀嚼了好一会才开口。

“张五嫂,我替你可惜!一针一针来的几个钱,让你的当家的到赌场里去送掉。”她再一次抓着赛观音的手,轻柔地从手腕上抚摸下来,“照你的这双手,戴一只银绞丝镯子真正委屈;连我都心疼!”

这句话说到了赛观音的心里;她一直所深切感到而无法向任何人去诉说的委屈,一旦为人说破,那种搔着痒处的感觉,既痛快,亦痛苦。

“唉!”赛观音叹口气,眼圈都红了;低头想去抽掖在衣襟上的手绢,却无觅处。

“你别难过。”无垢起身去取了一块簇新的熟罗手绢,递到她手里,“我来替你想法子!”她又自言自语地加了一句:“谁教咱们有缘呢!”

赛观音拭着眼默不作声;心里在想,这是个机会,不过要应付得好。最要紧的是别性急;性急打听不到要紧的事。

“张五嫂,我刚才说过,我一看你就欢喜。将心比心,人家一定也是这样;你的人缘一定很好。”

“也就是靠一点人缘,不然早就饿死了。”

“胡说!凭你的人才,应该过极舒服的日子。这且不去说它;我刚才已经打定一个主意了,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的忙?”

“这——,”赛观音问:“你的事,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?”

“当然有。我是知客;想请你帮我应酬来烧香的太太、小姐们。”无垢又说:“今天的情形,你看到的;如果你不肯帮忙,我一个人实在应付不了。不知道你肯不肯?”

“这也无所谓;谈不到肯不肯。不过,”赛观音低头看一看身上,不免自惭,“我这副样子,也走不到体面人面前去。”

“那里会走不到人前去?不过,‘佛要金装,人要衣装’;八分人才,装扮得好变成十二分。你原是十分人才,衣服上头,不必讲究,首饰却少不得;我借两件你戴。”

赛观音自然心动;但也不无困惑?本想问一句出家人看破红尘,何来首饰?转念又觉得不问为妙;一问也许她就不便拿出来了。

须臾止酒进饭;赛观音也找补了一小碗粥。无垢起身说道:“张五嫂你请过来。”

说着,她走向木榻尽头;榻后本是隔出来三尺宽的一道板壁,悬着布帘,原以为是置净桶的所在,不道揭开布帘,还有一道门;门内别有天地。

这间卧室,与寻常闺阁,没有什么两样,并无木鱼,倒有镜箱;亦无经卷,却有两套绣像的小说;香炉倒是有的,却非“五供”中敞口插线香的香炉,是一具五彩细瓷的三足鼎,上有镂空的盖子。屋子中隐隐还存有檀香的气味。

“原来还有这么一间精致的屋子!”赛观音大为惊异。

“是客房。你要愿意,随时来住。”无垢一面说;一面去开柜门。

这自然是拿首饰出来看;赛观音不便跟过去,便随手取了本小说到手里翻。

她不识字;原意藉此遮眼,装作对无垢在干什么,并不关心。不想一翻开书页,顿时一颗心“崩冬、崩冬”跳个不住;自觉脸上发烧,直到耳根——入眼的是一幅“妖精打架”的图画;画得非常细致,男的其丑不堪,矮胖,而且还少一只眼睛。女的却是妖娆非凡;还有个侍儿扶枕,自也是寸缕皆无。

赛观音瞟了无垢一眼,看她一双手还在柜子中搜索;便赶紧又翻第二页。一面翻,一面不断偷觑无垢;翻到第五页看无垢在转身了,才急忙将书放回原处。

“张五嫂,你来看,你喜欢那几样?”

“喔。”赛观音答应一声,先定定心;然后走了过去,只见桌上翻开一只嵌螺甸的乌木首饰箱,金翠玉器、红绿宝石,看得她眼花缭乱,不知从何下手?

“这是王道台的三姨太,寄存在我这里的。你随便挑。”无垢又说,“多借用些日子,也不要紧。”

“怎么?”赛观音踌躇着说,“给王家三姨太太看见了,不好意思。”

“怎么看见?人都到湖北去了。”

“原来不在这里。”

“跟她们老爷到任上去了。嫡庶不和,王三姨太不放心她的这些东西,特为寄存在我这里的。”

说着,无垢拣出一枚镶一圈红绿宝石的珠戒;先拉过赛观音的手,替她将银顶取了下来,然后套上那枚戒指。

“大小刚刚好,倒像是我自己现打的。”赛观音拉开手,端详着那枚珠戒,得意地说。

“张五嫂,我们跟自己人一样了,我说老实话;首饰要配身分;这个戒指镶得好,东西不算贵重,我说句你别见气的话,正合你戴;别人也不配戴这么漂亮的戒指。”

有了最后一句话,赛观音越发觉无垢可亲可爱,“你说得我太好了。”她说:“你的话不错。戴首饰要配身分,除了这个戒指,我再借一只金镯子,一支金挖耳就行了。”

“我看!”无垢将她身子一拉,看她的发髻:“还得一根簪子。”

仍旧是无垢为她挑选,一只绞丝金镯;一支点翠金挖耳;一根红玉簪子。赛观音无不中意,真想说几句感谢的话,却不知如何措词。

“你是现在就都戴上,还是包了回去?”

“包了回去。”赛观音毫不迟疑地答说。

“我也觉得包回去的好。”

于是无垢收起乌木箱,另取一个长方锡盒,衬好棉絮,将那四样首饰收藏妥当,用方布袱包好,交到赛观音手里。

“我明天什么时候来?”

“自然越早越好。”无垢答说,“趁早风凉,到这里来吃早点好了。”

※※※

刚刚坐定,老周接踵而至;赛观音说了与季姨娘邂逅的经过,判断震二奶奶这几天绝不会到甘露庵去。又说无垢邀她明日仍旧去随喜;但将与无垢一见如故,已经到了深入堂奥的交情,却瞒住了只字不提。

老周沉吟了好一会说:“看起来孙胡子没有算准。”

“怎么?”赛观音问:“那方面也没有消息?”

那方面自然是与震二奶奶在甘露庵幽会的一方;孙胡子判断曹世隆必从甘露庵夹道的侧门进出,派了人在那里守候,结果也是影踪全无。老周现在从赛观音所谈的情形中去推测,必是曹世隆已存戒心,通知了震二奶奶不能再到甘露庵;至少这一阵一定绝踪不至。

“大概都要避避风头。”老周答说,“不过迟早要逮着他们。张五嫂,你照常预备,随时等我的消息。”

交代了这话,老周匆匆走了。赛观音便取出锡盒来,关紧房门,细细欣赏那四件首饰;正在得意忘神之际,听得门外脚步声,即时警觉,是丈夫回来了,这四件首饰若为他所见,十之八九会被他偷了去送到赌场,必得密密妥藏才好。

转念到此,直奔门口,先将屈戍一搭,闩好了门走回来;张五福已在叩门了。

“等一等!”赛观音说,“我在换衣服。”

“怎么样?”张五福在门外问:“遇见震二奶奶没有?”

“大呼小叫干什么!”赛观音骂道:“说话做事,从来不用脑子的。”

张五福被骂得不再开口;赛观音怕他在门缝中张望,背着身子挡住首饰,收藏好了,才去开门。

“没有遇见。”赛观音又说:“老周刚来过。”

“他说点儿什么?”

“说还会来通知我。”
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问他他不肯说;问你又说不清楚,到底在玩什么花样?”

“你不必问。有花样玩出来,自有你的好处;玩不成也不少什么。不过有句话要告诉你,对这件事,你最好装作不知道;别去胡乱打听。”赛观音又说:“还有,我要到那里,你也别管。”

张五福是为妻子降服了的,听完不作声,表示默受。到晚来,张五福抱住赛观音求欢,让她一巴掌打得松了手;说明天还要去烧香,借斋戒为名,将张五福撵了到堂屋里去打地铺。

第二天,赛观音五更时分就起身了,悄悄开了房门,打水来洗脸梳头,换上她唯一的一件绸衫,系上青绢裙子;那四件首饰,除了玉簪以外,其余三件棉裹布包,置入香篮;然后唤醒丈夫,说要出门了。

“这么早就去烧香?”

“半夜里烧头香的还有呢!”赛观音又说:“我要回来,天不黑就回来了;不然就住在甘露庵,你不必等我。”

说完出门,走出两条巷子到相熟的轿行里雇顶小轿到甘露庵,就在轿中戴好首饰;等一下轿,轿夫楞住了。

“张五嫂,你像个阔少奶奶!”

赛观音浅浅一笑,“借来的两件首饰,装装场面。”她告诫着说:“别替我到处去‘卖朝报’。”

“下午要不要来接?”

“不要!”

付讫轿钱进庵,香客已经不少了;赛观音一出现,立刻便吸引了不少视线,但颇多困惑之色;赛观音蓦地里想起,既像个阔少奶奶,为何连个丫头都没有?放眼看去,那里有个有身分的堂客,自己提着香篮的?

幸好遇见敬明,便将香篮交了给她;口中问道:“知客师太呢?”

“陪将军的老太太在说话。”

甘露庵客座甚多,特为拨出一间,供江宁将军明安的太夫人休息,赛观音到那里,在门外一望,尽是些盛装的旗下女眷;她久闻旗人规矩重,礼数多,深怕失礼,不免情怯缩步。

那知无垢眼尖,招手喊道:“张五嫂,请进来。”

这一下,赛观音只好硬着头皮踏了进去。只见东面对坐着两个旗下老太太,上首的总在六十开外,下首的也在五十左右。无垢为她引见,一个是明老太太;一个是明老太太娘家的弟媳,浙江乍浦副都统德良的妻子,来为明太夫人拜生日,这天跟着来随喜。

“这位是将军夫人明太太;明大小姐、明二小姐。”

母女三人都站在明老太太身边;赛观音一一见了礼,夸赞那十七、八的一双姊妹花说:“长得真俊!真正一对大美人。”

明老太太要听见谁夸她的两个孙女儿,最高兴不过;当下便回头说道:“你们怎么不招呼客人坐?”

“不就在端椅子吗?”已入中年,体态肥硕的明太太笑着说。

“不敢当;不敢当。”赛观音逊谢着,“这里那有我坐的地方?”

“你是客!张五嫂,你别客气。”

赛观音扶着明家丫头端来的椅子把手,不肯落座;无垢便说:“恭敬不如从命,你就坐吧!”

“不!”赛观音坚决地,“明太太跟两位小姐都站着,我怎么能坐。”

“不相干!这是我们旗下的规矩;她们也是站惯了的。”明老太太说,“你坐下来,咱们说说话。”

“老太太,我陪你一整天都行;不过要让我坐,我绝不敢。”

“这样吧,”德太太转圜,“让大奶奶也坐吧!”

她口中的“大奶奶”便是明太太;无垢听得这话,便去端了张椅子来,明老太太便向儿媳妇说道:“你不坐,客人也陪你站着,那多过意不去?坐下吧!”

明太太立夏那天秤过,整整一百二十斤重;全身重量撑在一双“花盆底”上,站久了苦不堪言。幸喜赛观音知礼,使得她也有了座位,自然心感;所以明老太太跟赛观音说了几句话,转脸跟德太太在聊家常时,她倒是执着赛观音的手,问长问短,非常亲热。

过了好一会,无垢来请烧香;赛观音惦念着季姨娘,趁机告罪别去。在昨日相遇的原处,再次邂逅;季姨娘似乎很惊异地,只似笑地瞅着她,自不免使赛观音发窘。

“你老怎么了,反倒像不认识了!”

“我看你跟昨天像换了一个人——。”季姨娘说到这里,突然停住;是因为夏云拉了她一把。

赛观音眼尖看到了,明白她的用意;也感激她阻止季姨娘让她受窘,便索性说明了:“季姨娘必是看我戴了这几件首饰,”她轻声说道:“借来的。”

“真看不出来。就像你自己的一样。”夏云顾左右而言他:“首座在念‘疏头’了,烧香去吧。”

到得大殿,只见主持圆明,亲自领头做法事;殿上氛氤一片,檀香夹杂着粉香,中人欲醉。天热人多,汗出如浆,季姨娘有些支持不住,一手扶头,一手扶着夏云的肩膀;赛观音急忙上前,扶着她的身子问:“怎么啦?”

“有点不舒服,头晕。”季姨娘又说:“不要紧,过一会就好了。”

“大概中暑了。来的时候就有些不大对劲。”夏云一面说;一面从荷包中掏出一块紫金锭,塞在季姨娘口中,又加了一句:“回去吧!”

“不好!无垢师太那里交代不过去。”

“不要紧!有我。”赛观音说,“人不舒服,别勉强。”

于是夏云便关照小丫头,去找轿夫;由于无垢正忙得不可开交,亦就不必作别,只托赛观音致意而已。

这一来,季姨娘受托招待香客的一份责任,便交给了赛观音了。日中斋罢,逐渐散去;约莫申牌时分,法事已毕,香客散尽,无垢走来向赛观音致谢。

“今天亏得你!你道明太太怎么说:她说你真赛过救苦救难的观世音——。”

“怎么?”赛观音不安地打断她的话问:“明太太怎么也知道我这个名儿?”

“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?”无垢又说:“季姨娘一走,如果不是你,我就要抓瞎了。”

“我真有点担心;季姨娘是中了暑,万一在这里病倒了那可不好。”

“不说病倒,光是呕吐狼藉,就够麻烦的了。”

“你也该派个人去看她一看。”

“说得是!我马上就去。”无垢走了几步,忽又回来说道:“你今天别回去了。我有话跟你细谈;实在是有事托你。府上在那里,我叫人去通知。”

“不必!我在家留了话的。”

原来赛观音倒也是有心结纳,无垢心想,这自然是那四件首饰的功效;看来所下的一味“药”是对症了。

※※※

晚饭后下了一场阵头雨,暑气全消;雨止水退,云散月见;赛观音与无垢都洗了澡,在院子里纳凉谈心。

“有件事,办成功了,我跟主持说,送你五百银子;再替你找个地方存着,动息不动本,一个月有四、五两银子补贴家用。你看好不好?”

“敢情好!”赛观音说,“可不知我能办不能办。”

“你一定能办。当然,也不光是专靠你一个人。”

原来明将军的太夫人佞佛,是甘露庵的护法之一;有一次谈起,善男信女每有舍宅为寺的功德,她虽住在儿子的衙门里,无宅可舍,但手头有些私蓄,打算捐个万把银子盖一座庵。无垢与住持圆明商量,希望能把这笔捐款拿过来,便跟明老太太说,甘露庵想在栖霞山盖一座下院,起名叫延寿庵;明老太太既发愿要做这场功德,何不将银子捐给甘露庵?

“当时明老太太一口气答应。那知道,过几天再提,她忽然变卦了;语气中仿佛有不得已的苦衷。”无垢问道:“你倒猜一猜是什么缘故?”

赛观音想了想答说:“想必是明将军不愿意?”

“你猜对了一半。明将军倒没有说什么;明太太不赞成。她是当家人,明老太太的私蓄又是交给儿媳妇;明太太不肯放手,做婆婆的也很为难。”无垢急转直下地说:“明太太跟你很对劲,你说的话她会听;能把她劝得活动了,咱们的这座延寿庵就盖得成了。”

“喔,既然你说她肯听我的话,我自然要效这个劳。不过,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劝她?”

“这,咱们慢慢商量。好在这也不是很急的事。”

赛观音点点头,无可置喙;无垢也没有再提这话,只说类似这样的事,不一而足,如果赛观音肯真心合作,常常会有好处。

“这是师太提携我;我不能不尽心;也不敢不尽心。”

“言重,言重!不过,”无垢突然问道:“你今年多大?”

“我三十四。”

“几月里生日?”

“九月。”

“这么说,我比你大;我是四月里生日。”无垢问道:“你愿意不愿认我做姊姊?”

跟尼姑认姊妹;空门中也有这种世俗之事,赛观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。因而一时竟忘了回答。

“你不愿意不必勉强。你别多心。”无垢拉过她的手来,拍拍她的手背说,“我是跟你说着玩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