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是说锦儿?”曹世隆急忙分辩,“那是绝没有的事。”

“这一说,你跟震二奶奶有一腿;可是不假啰!”吴铎看着他点点头。

曹世隆恍然憬悟,悔恨不迭;自己上了吴铎的当,让他套了一句真话去。

“既然说了,就都说吧!”吴铎用抚慰的语气说:“我好替你掩饰。”

曹世隆此时六神无主,只有一片希冀之心;急忙问道:“你怎么替我掩饰?”

“你叔叔说你如何勾引你婶儿;又怎么逼奸他的妾,情节不大相符。你跟我说了实话,我就可以跟他说,我问过,没有这回事;是别人造谣。可是,何以见得是谣言?你不说实话,我怎么找理由来替你辩护?光凭我一句话,说没有这回事,他那里会相信?”

曹世隆这时的想法是,除了向吴铎输诚,争取他的好感以外,更无善策。于是吞吞吐吐,扭扭捏捏,将他与震二奶奶如何在曲径通幽,花木深深的禅房中结下欢喜缘的经过都“招供”了。

“除此之外呢?”吴铎问说,“你们还在那里亲热过。”

提到这一层,曹世隆可就要保持最后一点秘密了,“没有了!”他说,“就是那里。”

“那么,你们大概多少时候叙一叙?”

“不一定,要看机会。”

“最近一次呢?在什么时候?”

“两个月以前。”曹世隆这回说的是老实话,“我刚从北京回来的时候。”

“你婶儿对你怎么样?”

曹世隆在鼻子里哼着笑了一下,“这,你总可以想像得到。”他说。

吴铎点点头,“当然是少你不得,”他又问:“你婶儿倒不怕你叔叔知道。”

“他不会知道的。”

“不然,如果他不知道,怎么会跟我说?”

“他也是瞎猜,或者听人胡言乱语。”曹世隆说,“你刚才不是说,他所说的情节前后不符吗?”

“不错!他是真的不知道。”吴铎又说,“这样,我替你辩护就容易了。”

“你老成全!”曹世隆站起身来,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。

“好说,好说!”吴铎想了一会叮嘱:“你跟你婶儿的事,当然不必再提;不过有件事,你要留神,你最好避着你叔叔。”

“是!”

“如果你婶儿看你眼眶发青,问起来你怎么说?”

“这,倒要请教你老,该当如何说法?”

“你不妨诉诉委屈表表功,说你因为掀了你叔叔的底牌;让你叔叔找了个姓吴的,揍了你一顿。”

“是,是!”曹世隆把他的话,一下子就听了进去;而且很机伶地说,“我用不着提吴爷你的姓。”

“那都随你了!你是怨我,还是感激我,我都不在乎。”

※※※

“三爷,这可是肥猪拱门了!曹家的震二奶奶,谁不知道,手里的私房,不上百万,总也有七八十;只要逮住了,怕她不乖乖儿拿个十万八万出来消消灾?”

“肥猪倒是肥猪,怎么逮得住?你别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。”吴铎想了一下说,“老周,你把孙胡子去找来。”

孙胡子自命为“孙吴子”,足智多谋,算无遗策;但也有人笑他,这么自吹自擂,就是个“狗头军师”。不过话虽如此,仍颇为一班邪魔外道的人所看重;有时出个把歪主意,确是很高明。

“胡子,现在有这么一档子事,弄对了路,十万八万,伸手就有;搞砸了让人家倒打一耙,也许吃不了兜着走。那是个有名厉害脚色;虽说是妇道人家,胡子,只怕你不是她的对手!”

“三爷,你不用激我。能中你的激将之计,还能叫个孙吴子吗?”说得一口扬州话的孙胡子,预先声明:“话说在前,男不跟女斗;要看是怎么一件事,能斗则斗,不能斗不要怪我。”

“不必斗,肥猪拱门,只要逮得住就行。是这么回事——。”

听吴铎将震二奶奶与曹世隆,在甘露庵如何结下孽缘的经过说完,孙胡子一言不发,只“叭哒、叭哒”地使劲抽旱烟。连鬓盖嘴的一部络腮胡子中,直冒浓烟,真担心它会烧起来。

“有了办法,还得有人。”孙胡子说,“我只管想办法,不管找人。”

“行!你说吧!”

“姑子庵,官客进不去;要找堂客。这个堂客,第一,要认识震二奶奶。”

“这容易。”吴铎催问着:“第二是什么?”

“第二,要顶得住。”孙胡子自问自答地,“怎么叫顶得住。就是耗在那里不走;不管你花说柳说,撵骂也好、劝也好,我就是堵在那里不动身。要这么个堂客,恐怕不容易。”

“确是不容易;不过总找得到。”

“好吧!”孙胡子卖关子,“你先去找,找到了来告诉我。”

“何妨先说说!”

“不行!天机不可泄漏。”孙胡子大掉书袋:“孙子曰:‘事莫密于问’梅尧臣曰:‘机事不密则害成。’不要人没有找到;我的办法已闹得好些人都知道。那怎么行?”

“言之有理。咱们先找人。”

这一找找了好几天,终于有了着落;是老周在赌场里遇见张五福才想起他的妻子赛观音,恰恰符合孙胡子所开的两个条件。

“这张五福,原来管着织造衙门的织布房。他老婆让震二爷勾搭上了;不想有人到震二奶奶面前去搬嘴。这一下——。”

这一下醋海生波,震二奶奶趁曹震公差在外,翻出五福的老帐来,拿一张曹震的名片,将他送到上元县拷打追问;后来是赛观音求见震二奶奶磕头赔罪,罚誓再不理会曹震,还让震二奶奶狠狠羞辱了一顿,方得无事。当然,布机房的差事是革掉了。

“这赛观音倒还有点良心,自己觉得对不起丈夫,想法子挣了钱来,供张五福吃喝以外,还要供应赌本。这日子自然不好过;也就可以想得到,把震二奶奶恨得牙痒痒地。”老周问道:“胡子,你看这个人好不好?”

“好倒是好;就不知道他跟曹震怎么样?”

“不来往了。”老周答说,“张五福有张亏空布匹认赔的笔据在震二奶奶的手里;倘或赛观音仍旧跟震二爷来往,拿这张笔据,往上元县一送,张五福可又吃不了兜着走了。”

“这好!”孙胡子说,“你把她找来,等我问她几句话。”

于是,老周安排赛观音跟孙胡子见面;事先跟张五福说明白,请他的妻子办一件事,当然是有好处的,也许能发个小财亦未可知。不过,是件什么事,请他不必过问。

张五福乾纲久已不振,只要有钱,无所不可;当时很高兴地答应了下来,回家告诉妻子。赛观音亦知道有老周这么一个人,心想不会是什么好事,只是看在钱的分上,且不妨走一遭。

第二天上午,照预先的约定,张五福带着妻子到了周家;孙胡子先就在了。老周替他们夫妇引见过后,随即说道:“张五嫂,托你的事,无论成不成,都请你搁在肚子里。现在请孙大爷跟你谈,我陪张五哥在外面凉棚下面坐。”

赛观音点点头,眼风扫过孙胡子脸上,往下一落;却又很快地抬头瞟了一下,复又垂眼。孙胡子见多识广,加以又听老周说过她的过去;心想,看样子是找对人了。

于是,他笑嘻嘻地说:“张五嫂,你的生日快到了!”

“我的生日?”赛观音不解所谓地抬眼望着孙胡子。

“六月十九不是张五嫂的生日。”

赛观音一楞,旋即会意,笑一笑又赶紧双手合十,喃喃地说:“罪过,罪过!孙大爷,你这种笑话不能说的;菩萨会生气。”

“会生气就不叫菩萨了。闲话少说,张五嫂,我想请教你一件事;你会不会做讨厌人?”

赛观音又发楞了,“怎么叫做讨厌人?”她眼风又是一瞟,“孙大爷倒滑稽,专会说怪话。”

“一讲明白,你就不会觉得奇怪了。譬如说,你去作客,明知道主人家不欢迎,偏偏赖在那里不走;不管主人家说什么难听的话,你只装做不曾听见。这一点,你办得到办不到?”

赛观音摇摇头,一双银耳环不断在晃动,“只怕办不到,”她说,“人家在说你,骂你;怎么能装做听不见?”

“你只要在心里想一件事,就能听而不闻了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。”

这下打动了她的心;想了一会儿答说:“孙大爷,我试试看。”

“不能试。”孙胡子说,“要有把握,做得到才行。”

赛观音考虑了好一会,毅然决然地说:“好!我做得到,看一千两银子分上,做不到也要做到。”

“这就是了!”孙胡子紧接着说,“你今天回去,就备好一只‘朝山进香’的香篮;明天一早起来,穿戴整齐,随时等老周来接你去烧香。”

“喔,到那里烧香。”

“总不外乎尼姑庵。”孙胡子又说,“烧完香就要做讨厌人了。这里有张图,你来看!”

“你一直守在这里。”孙胡子指着图说,“看准这道门;到有一个你认识的人出来,记住是什么时刻,你就可以走了。这个人是什么人,你现在不必问,将来会告诉你。”

找妥了赛观音,孙胡子自觉已智珠在握了。照他的判断,观世音诞辰将届,甘露庵当然会邀请施主去烧香;这在震二奶奶是个与曹世隆叙旧的很好的机会,必不肯错过。但日子不会是六月十九正日,人多不便,或前或后,总在那三、五天。至于曹世隆赴约,自然是由甘露庵的后门进出;这一点早就访查过了,甘露庵有一道后门,一道侧门;侧门在冷僻小巷中,尤为隐秘。前面有赛观音监视;再看住这一道后门,一道侧门,震二奶奶与曹世隆的行迹,便都在掌握中了。

于是调兵遣将秘密进行。六月十八接到消息,说曹家有女眷已坐轿到甘露庵去烧香;孙胡子随即派老周去接赛观音。

“要走了!”老周说道:“我给你一个表,你会看时刻不会?”

“你也是!看得我这么不中用,连个表都不会用。”赛观音问:“孙大爷说我认识的那个人是谁?”

“震二奶奶。”

听这一说,赛观音顿觉气馁;而且也有些懊恼,觉得老周来找她办这件事,不知是何居心?当时沉下脸来说:“原来是她。你知道我跟她有过节,是存心要我去受气?”

“不是,不是!有个道理在里头。”老周答说,“我们吃饱了饭,来跟你开什么玩笑?”

想想也不错,赛观音气是平了;但想到见了震二奶奶抬不起头来,徒受羞辱,还是没有勇气承当此事,便即问说:“什么道理?你不说明白,我不去!”

这一下,使得老周大感为难,他不敢擅作主张,泄漏机密;想来想去,只有一个办法,带她去见孙胡子。赛观音同意了。

听明来意,孙胡子问道:“你是见了震二奶奶怕?”

“是的。”赛观音老实答道,“见了她不能不理;弄得不巧,让她说我几句,我又不能还口。”

“不会,不会!”孙胡子说,“你见了她不理亦可以;她也绝不敢说你。就算说了你,你冷笑一声,不必睬她;以后自会有让你痛快让她怕你的日子。”

“这——,”赛观音听出话中有因;她也是厉害脚色,当时便说:“孙大爷,你跟我痛痛快快说明白,我马上就去;不说明白,诸事免谈。”

“好吧!我跟你说一半;震二奶奶约了姘头在甘露庵睡觉。你懂了吧?”

赛观音大为兴奋,急急追问:“真的?”

“我骗你干嘛?去吧!”

“走!”

赛观音腰板一硬,前胸自然突出;时值盛夏,衣衫单薄,益显得双峰隆然。孙胡子心中一动,便又问道:“张五嫂,我挑你发一笔财,你怎么谢我?”

“那,只有好好做两个菜,请孙大爷喝一盅。”

“好,好!一定来叨扰;菜不必多,点心不可少。”

“孙大爷爱吃什么点心?”

“肉包子。”孙胡子伸出两指:“两个就够了。”说罢哈哈大笑。

“啐!”赛观音扭头就走。

※※※

十二

一进庵门,赛观音便生疑问。六月十八已经很热闹了,震二奶奶与她的“姘头”在何处可以“睡觉”。及至烧过香,四处随喜,疑问更甚;以震二奶奶在曹家的身分,到甘露庵来烧香,自然丫头老妈一大群跟着,为何一个不见。

也许还早,且等等再说。这样想着,便在孙胡子指定的那间禅房中闲坐;好在她生得白净的一张俏脸,令人乐于亲近,所以夹在一班官宦家的太太、小姐之间,居然谈笑自如。正谈得起劲时,有人走来问道:“你是张五嫂吧?”

赛观音对这个着撒脚袴,梳长辫子,体态轻盈,浮着甜笑的女郎,似曾相识,就是想不起在那里见过;当时站起来答说:“不敢当。姊姊是那个府上的?”

“你先别问;只说你是不是张五嫂?”

“是的。我夫家姓张。”

“那就不错了。你请过来吧!”

领她去到另一头,赛观音想起来了,她是曹家的丫头;因为季姨娘是她认识的。

“唷!季姨娘,一向好!”说着,张五嫂福了一福。

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”季姨娘拉着她的手,亲热地说:“好两年不见你,仍旧是那样子,一点都不显老。”

彼此谦让了一会,方始并排坐定,赛观音自然要问起“这位姐姐”;季姨娘立刻就像脸上飞了金似地,得意非凡。

“她是我们老太太在世的时节,顶得力的一个人;如今是来帮我,她叫夏云。”

“唷!”赛观音顿时肃然起敬,“我听多少人说过,老太太面前春夏秋冬四位姑娘,才貌双全,而且知书识字,差不多官宦人家的小姐,都及不上。怪道好面熟,是那年老太太生日,远远望见过的。”说着,便去拉夏云的手,啧啧称赞:“好人才!”

夏云矜持地微笑着;然后轻轻挣脱了赛观音的手,取出随带的旱烟袋,装好一袋烟,拿手绢擦了烟嘴,递向季姨娘。

“先让客!”

“谢谢,谢谢,我不会。”赛观音赶紧接口,“你老请。”

趁夏云替季姨娘一燃烟的那刻;赛观音的心里在想,只怕是弄错了,说曹府有女眷来烧香,大概就是季姨娘。这话倒不妨问一问。

“今天季姨娘是一个人来的?”

“怎么是一个人?”季姨娘手一指,“有夏云陪我。”

“不是。我是说,可有别位;像二太太。”

“二太太是‘大教’,怎么会来烧观世音的香。”

“喔,真的。”赛观音笑道,“我倒忘记了。”

夏云心思灵敏,此时已经想到,赛观音必是顾虑着震二奶奶;怕撞见了不好意思。为了让她宽心,不妨告诉她一句话。

“震二奶奶本也要来烧香的,只为这几天府里格外忙,已经说过了,今年不到甘露庵来烧香;只在自家佛堂里替菩萨多磕几个头。”

一个说,一面注意赛观音的表情;非常奇怪地,预期会有轻松的神色不曾出现,而且脸上有明显的失望。

因此,她便加了几分注意,要听赛观音如何作答;不巧的是季姨娘先抢着开了口。

“我本来也不想来的,敬佛在那里都一样;是这里的知客师无垢师太,说‘震二奶奶不来,你一定要来。曹府上是甘露庵的护法,没有人来,面子上不好看。’却不过情,我才来了。”季姨娘笑道:“谁知遇见你,总算没有白来。”

“我也是!遇见季姨娘,心里不知道怎么欢喜。少爷想必长得挺高了?”

“多亏得她。”季姨娘又指夏云:“现在是她;从前是碧文。我总算运气不错,遇见的都是投缘的好帮手。”

“这是季姨娘的福气;将来还有享少爷的福呢!”赛观音忽然感慨地说,“别样都是假的;只有儿女是真的。”

她是因为自己不曾生育而兴感;季姨娘却误会了,以为她在说震二奶奶,“是啊!你看我们这个,”她伸两指示意,“如今神气老来苦!夫妇不和,又无子息,做人还有什么意思?”

赛观音正要打听震二奶奶,难得季姨娘自己提起,便因话问话:“照说,她应该来烧香;甘露庵的送子观音灵验,大家都知道的。”

“谁知道呢!”季姨娘说,“反正她诸事方便,想到要来就来;不比我们出一趟门,先要通知外头,派轿夫、派跟的人,麻烦多多。”

听这一说,赛观音的眼睛又发亮了;两相对照,夏云看在眼中,立即在心里浮起一个印象:赛观音似乎希望震二奶奶到甘露庵来。

这样想着,便有意导引赛观音跟季姨娘去谈震二奶奶;不巧的是无垢来请吃斋,打断了话题。

看无垢说话时,只是在看赛观音;季姨娘便热心地说:“无垢师太,你们只怕还不认识?”

“正是!这位施主好像头一回来。”

“是的。”赛观音平静地答说:“头一回。”

“她的当家,原来是我们织造衙门的人;姓张,行五。这个张五嫂有个外号——。”季姨娘笑笑,没有再说下去。

赛观音脸一红说:“是那些油头光棍浑叫,叫出来的名儿。”

无垢原就在注意了;看她肤白如雪,长隆脸、宽额头,加上一双俊俏的风流眼,虽然年纪大些,却正合中年人的意,不由得想起总督衙门的赵师爷。

如今看季姨娘的神情,她自己的话,已能想像得到她是个招蜂引蝶的人物;因而对她的那个外号,更感兴趣。

“说说不妨。”她笑着对季姨娘说,“有话不说,肚肠根会痒。”

看赛观音并无坚决阻止的表示,凡事藏不住的季姨娘自然就说了。

“说起来,明天倒像也是她的生日;张五嫂是有名的‘赛观音’。”

“罪过,罪过!”赛观音赶紧朝上合十敬礼。

“也怪不得有这个外号。”无垢很认真地点点头,“先请用斋,回头我再来。”说着,去招待其他香客。

赛观音目送无垢的后影,心里也在想,看她唇红齿白,一件蓝绸僧袍中,似乎还有香气,可知绝不是安分的人。说不定她本人跟曹世隆便有“交情”。

“走吧!”季姨娘又回头对夏云说:“在这里大家都是敬佛,没有什么上下大小,你也坐在一起吃好了。”

“不!”夏云摇着头轻轻地说,“我在别处坐。”

结果还是分成两处坐。斋罢喝茶,香客正陆陆续续地散去,季姨娘便也打算要作归计了。

“提轿吧!”季姨娘对夏云说了这一句;转脸对赛观音问:“张五嫂,你几时来看我?”

赛观音踌躇未答;无垢却赶了来了,看夏云匆匆往外而去,季姨娘站着跟赛观音说话,便知是怎么回事?当即拦阻。

“还早,还早;忙什么?”

“不早了!”季姨娘说,“明天正日,你们有得忙,别打搅了吧。”

“那么,明天呢?季姨娘,你还得请过来。”

“怎么明天还要来?”

“自然!正日少不得你这位护法的正主儿。”

在曹家,从来也没有人拿季姨娘当过“正主儿”:所以听得这三个字,她真有受宠若惊之感,一迭连声地说:“我明天来,我明天来。”

“一定要来,还要早来。”无垢忽然想起,“季姨娘,你请等一等,我有东西请你带回去。”

说着,匆匆而去;须臾复至,带来极精致的一个竹丝细篮,里面是几样水果;特别声明是菩萨面前撤下来的供物,请季姨娘带回去给棠官吃,保佑他无灾无难,聪明智慧。

物轻意重,季姨娘欣然收受,作别上轿;赛观音也要告辞,却为无垢硬拉住了。

“说来是缘分,张五嫂,我一见了你,心里就欢喜,你不要走,等我忙完了,好好谈谈。”无垢又说,“不必等多少时候。”又问:“你倦不倦?或者到我屋子里息一息,打个中觉亦不妨;挺清静的。”

赛观音心想,尼姑的卧室,不知是怎么样子?一时动了好奇心,便接受了她的好意。

于是无垢唤来十四五岁,尚未祝发的一个小尼姑,关照她带“张施主”到她卧室去休息。赛观音到了那里一看,木榻竹椅、一尘不染;窗外一株老槐,长得极茂密的枝叶,绿油油一片,入眼清凉,顿觉宿汗一收,舒适异常。

“倒真是清静!”赛观音问道:“小师太,你法名叫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