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这一点也正是夏云所不能承认的,她鼓起勇气来说:“这个法子做起来不容易,是真的;若说根本做不成,或者做成了没有用,这话我可不信。”

“唉!妹子,妹子!”秋月叹口气:“你还是执迷不悟!你有没有想过,你怀着这个念头,就等于想造反。只要稍为动一动,还能逃出人家的掌心?那时候治得你求生不能,求死不得,你就悔之已晚了。”

话是好话,但不免说得过分了些;夏云很不服气,只是歧见如此之深,她实在也没有勇气再多说一句。

秋月却觉得事态严重,非开导得她死心塌地抛了这个念头不可;所以继续又说:“做这件事,也就像造反一样,断断乎不是一个人做得起来;你总要找帮手,找谁?季姨娘?”

“怎么能找她做帮手?那不是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!”

“那不结了!你还能找谁做帮手?”

问到这一句,夏云喉头真是痒得难受;“找你”二字,好不容易才咽了回去。

秋月却已瞧出来了;“你是打算找我,是不是?”她紧接着说:“我没有那么大胆子;就有那个胆子,也是枉然。”

“怎么呢?”

“帮不上你的忙,光有胆子有什么用?”

“只要你愿意帮忙,自然帮得上;此刻就能帮。”

“胡说。”

“一点都不是胡说。譬如说跟鼎大爷的事,你一定知道;你跟我说,就是帮我的忙。”

“哼!”秋月冷笑,“那不是帮你的忙,是害你,也害我自己。”

“照这么说,是真有其事了!”夏云不容她开口,很快地说了下去:“如果是谣言,锦儿一定会告诉你,决无此事;你也一定要替震二奶奶极力洗刷。因为道理上一定是这样的。譬如说:有人说我看上了谁;你一定要替我辩白,决没有这回事。咱们天天在一起,一举一动,谁也瞒不过谁,有就有,没有就没有。绝不能说不知道,如果这样说,就等于说有这回事,不过话不必一定要出口才明白,你想是不是呢?”

这咭咭呱呱一大套,说得秋月胆颤心惊!到这时候她才知道,夏云的精灵泼辣,真不输于震二奶奶;但火候不到家,这份精灵泼辣,会闯大祸。心里恼她胡乱逞能,不由得在脸上就出现了罕见的怒容。

“你看你,还有点羞耻之心没有?什么你看上了谁的话,都说得出口;居然一点儿都不害臊——。”

“害什么臊?”夏云索性老起脸色抢白,“我不像你,我可要嫁人的。不但嫁人,还生孩子;生一大堆——。”

说到这里,自己都支持不住了;笑着扑倒在秋月身上,将一张羞得通红的脸,只在秋月胸前揉着。

夏云的嗓音,一向清脆爽亮,又当万籁俱寂之时;萱荣堂的围墙高,墙外可能听不见,墙内却有些人从梦中惊醒,其中便有冬雪。

她已一觉睡醒,听得笑语喧哗,自然不肯再睡;起床走向秋月的卧室,手一推,房门“呀”然,倒将屋子里的人吓一跳。

“你怎么睡了又起来?”夏云问说。

“你问我,我还问你呐;半夜里干嘛发疯?”冬雪兴味盎然地问:“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,让我也听听。”

秋月含笑说道:“夏云说——。”

“不准!”夏云笑着大吼一声;一伸手便来捂秋月的嘴。

秋月是坐在床沿上,往内一缩;同时笑着说:“她说她要生——。”

这一下夏云真是急了,扑上来不依不饶;冬雪也赶了上去,拼命要拉开夏云的手。三个人在床上滚作一团;只听得冬雪在催:“说啊,快说!”夏云胁着:“你若说了,我再不理你!”而秋月却是又笑又喘,语不成声。

于是有打杂的老婆子,赶来探望,而且不止一个;秋月便说:“把她们都惊动了,不能再闹了!”

看到两个老婆子略显惊惶的脸色,夏云便即笑道:“没有什么,我们闹着玩;不想吵了你们的觉,真是怪不好意思的。”

“姐妹感情好,”有个胡妈很会说话,“才不过隔了一两天,已经亲热得这个样子了。我们看着也高兴。”

夏云笑笑不答;冬雪等那两个老婆子走了,复又问道:“到底是一句什么话;说给我听听也不要紧。”

“今晚上不能跟你说了;说了又是又笑又闹,那可真的不成话了。”秋月一面收拾帐簿;一面说道:“咱们安安静静聊一会儿,也该睡了。”

“肚子倒是有点儿饿了。”冬雪看着桌上的零食说,“不过,我可不爱吃这些干巴巴的东西。”

“这会儿还能有什么东西吃?”秋月劝道:“算了吧,你就将就一点儿吧!”

“我倒也想点有汤有水的东西吃。”夏云接口说道:“这么样,咱们吃烫饭好了。”

“那还得生火——。”

“不必!”夏云打断冬雪的话说,“我自有道理。你把火盆上用的铁架子去找来;烫饭就吃得成了。”

“我倒要看看。”秋月好奇心起,“怎么有了铁架子就吃得成烫饭。”

“你别管!只把烫饭的沙锅端来;看我变戏法。”

于是分头动手,秋月将剩饭剩菜和在一起,兑上几碗水;冬雪去找来铁架子,放在秋月卧室后窗下,将沙锅坐好,只看夏云如何变戏法,将这锅饭烫热。

不一会,夏云笑嘻嘻提来一个篮子,里面是好几枝三、四寸长的残烛——曹老太太灵前摆一副特大号的“锡五供”,插的素蠋,粗如儿臂;两枝并燃,火力甚强,足以供炊。

“夏云想的主意真绝。”冬雪笑道:“季姨娘的想法有时也很绝;两个绝人,凑到一块,我真不知道会出什么花样来?”

听这一说,秋月深深看了夏云一眼;她怕露马脚,急忙乱以他语:“我是听芹官说的,金山寺的和尚偷荤吃素,拿新溺壶做坛子肉,点的就仅是这些半截的蜡烛;所以我才想了起来。”

“芹官怎么会知道?”冬雪问道,“他又没有去过金山寺。”

“那总是从什么笔记上看来的。”秋月又说,“至于笔记上靠得住、靠不住就不知道了。”

“喔,”夏云突然说道,“我听说春雨喝了她表姐的喜酒回来,知道咱们那晚上替芹官补生日,很说了芹官几句。”

“说什么?”冬雪问道,“总不会芹官胡闹吧?”

“那不会!说芹官胡闹,不就等于说咱们胡闹?她是说芹官不该喝得大醉。”

秋月说道:“她没有说是咱们把芹官灌醉的?”

“这就不知道了。”

“我想春雨会说。”冬雪停了一下说:“打老太太一去世,春雨就有点不大对劲了;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反正——。”她摇摇头,没有再说下去。

“嗯!”夏云深深一点头,“我也有这么一点感觉。”

“好了!”秋月不愿讲是非,“烫饭快好了,摆碗筷去吧。”

吃完烫饭,收拾残局;为了消食,不能马上去睡,冬雪便问夏云跟季姨娘相处如何?话题一扯开来;夏云想到关于震二奶奶的秘闻,固须瞒住冬雪,但有件事不妨提出来商量。

“从太太说了替老太太置祭田的事,要等四老爷来作主;就有好些人走季姨娘的门路。现在有三处地方在谈。季姨娘问我该怎么个办法?你们倒说说,该怎么办?”

“我看,”冬雪立即答说:“你劝季姨娘省点精神吧,四老爷不会听她的。再说震二奶奶能容她插手吗?”

“话不是这么说。”秋月不以她的话为然,“季姨娘要找夏云,自然是想帮她办成一两件事。震二奶奶也不见得会硬插手;因为已说了归四老爷做主。季姨娘日子过得不怎么宽舒,能从中赚几文中人钱,亦不为过。只是务必先公后私,把脚步站稳。”

“若说季姨娘日子过得不怎么宽舒,邹姨娘也是一样。如果有好处,应该均分才是。”

“这话不错!”夏云深深点头,“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。季姨娘要想挺得起腰,就得多找肯跟她站在一起的人;理当跟邹姨娘和好才是。”

“和好不错,但不必是为了季姨娘挺得起腰。只要行事光明正大,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小看她了。”秋月看着夏云问:“你觉得我这话如何?”

秋月是看出她有一番“雄图”,打算把邹姨娘拉在一起,合力来对付震二奶奶。这与当初为了调和季姨娘与震二奶奶之间的感情,才愿屈就的原意不符。所以特为语重心长地提出警告。夏云懂这层意思,却踌躇着不知如何作答。

冬雪听不出她们彼此含蓄的弦外之音,颇感乏味;同时她对震二奶奶的估计极高,始终认为季姨娘想跟她争一日之短长,是自不量力;而夏云帮着“主子”对付震二奶奶,会自讨苦吃,所以此时打个呵欠说:“我的瞌睡虫可又来了。你们聊吧!不过,夏云,我劝你也省点儿精神;争权夺利的事,麻烦多多,别惹一肚子闲气。”说完,不等答话,便就走了。

“咱们也睡吧!”秋月也打个呵欠,“不是什么急如星火的事,慢慢儿商量,事缓则圆。”

于是两人解衣上床,作一头睡下;秋月很快地闭上了眼,夏云却在微茫的灯火中,眼睁睁地望着帐顶,毫无睡意。

“秋月!”

“干嘛?”秋月懒懒地答一句。

“你先别睡,我再跟你说几句话。原来我是想替季姨娘跟震二奶奶化解开来,岂非一件好事?震二奶奶也说得很好,仿佛很赞成我到季姨娘那里去,这些你是知道的。我在想震二奶奶的手段实在太厉害,譬如叫隆官跟季姨娘谈买田的事,出个‘戴帽子’的主意,简直是坑人。明天我想去试一试,如果震二奶奶心口如一,也是愿意化解,那自然最好;不然,我可得想想法子了。”

“你想什么法子?”秋月问说,“什么事要你想法子?”

“自然是想法子帮季姨娘——。”

“我知道了!你不必再说。”秋月打断了她的话,“我也说不止一回了;不管怎么样,你总先要让季姨娘能把脚步站稳。现在我再说一句:你帮季姨娘是应该的,不过要量力而行,更不必多事。”

“量力而行这话不错。不过,也许省不了事。”

神思困倦的秋月,没有心思去细想;只告诫着说了一句俗语:“无事是福!”随即翻个身背对着夏云,表示不想跟她说下去了。

※※※

十一

“锦儿姑娘,要让你白跑一趟了。我可不敢出价。”徐卖婆说:“现在不比从前,京里查得严;做官府的都装穷,谁敢大把银子拿出来置珍宝首饰?出了价没有人要,岂不误了府里的正经用途?而且,价码儿也出不高。多的是珠花;二、三十年前雪白闪亮的好珠子,如今它跟我一样,让人瞧不上眼了。”

看她那满脸不屑的神气,锦儿心里有气,便拿她开玩笑,伸手捏着她的腮帮子说:“那里!雪白粉嫩的皮肉;我若是爷儿们,非找你睡一觉不可。”说完,笑着扬长而去。

回到家,照实直陈;震二奶奶很沉着地说:“这本来要碰机会;想不到的是,原以为不怎么值钱的东西,倒让施家看中了,出的价钱不错。”

这是锦儿到徐卖婆家去时,曹震带回来的好消息——原说让施家来看货,由震二奶奶当面跟人家打交道;以后想想怕太招摇,仍旧让曹震经手,送了一本目录去,施家挑了八样东西。

“那十来个表,施家全要,一共出五千银子;还有那顶金丝帐,一共才七两多金子,施家愿意出三千两。”

“真是货卖识家!”锦儿答说:“若是我发了财,也会出三千两银子买这顶金丝帐。二奶奶倒想想,谁曾睡过金丝帐?皇上都没有那么阔气。”

“那,”震二奶奶笑道:“我就让你做一回‘皇上’,把金丝帐支起来,让你睡一晚。”

“那不折了我的福?”锦儿摇手说道:“算了,算了!弄到不好,破一个洞,我可赔不起三千两银子。”

“闲话少说。”震二奶奶正色说道:“我倒跟你商量;这些表要修好了,人家才要;打听得只有一个人会修——。”

这个人姓魏,扬州人;是天主堂收养的孤儿,跟一个义大利的神父,学得一手修钟表的绝艺,任何“疑难杂症”,都难不倒他。

“这个魏司务快八十了,手不听使换,一双眼睛可是雪亮;钟表上的毛病由他看了,让他孙子动手。”

震二奶奶又说,“本来打算把他请了来,只是八十岁的人,不能出门;扬州的盐商也少他不得,只能把表送了去修,镶钻的表,经不起磕碰,得要找个细心妥当的人;我想叫隆官去。你看使得使不得?”

“二爷怎么说?”

“他说他要自己去。你想,还不是想去玩儿扬州的臭‘黄鱼’?我就说,丢下这里一箱子东西怎么办?听我这一说,他说他不管了,随我怎么办,反正表要能走,人家才要。既然这样,自然随我作主。”

“那也好!就让隆官去一趟好了。到底他仔细一点儿。”

看锦儿也同意了,震二奶奶随即派人将曹世隆找了来;这是大大方方的事,震二奶奶照例在她每天办事的内帐房接见。

“你到扬州去一趟。有十来个表,找扬州的魏司务修好了带回来。”

“是!”曹世隆鞠躬如也地问说,“明天我有个死约会;后天动身行不行?”

“行。”

“那么,表是我今天带了去,还是明儿来取。”

“明儿来取好了。”震二奶奶说,“我还要托你在扬州买点东西,单子还没有开。”

“是!”

“这些表都是镶钻镶宝的,你可跟人家交代清楚;修好了也得仔细看一看。施家出的价钱不错,咱们也要对得起人家。”

“喔!”曹世隆眼睛一亮,“原来是施家买了。”

听得这话,震二奶奶便问:“你也知道施家在觅这些东西?”

“是的。施家有个帐房也托过我。看了几样东西,都不出色,没有要。”曹世隆又说:“不知道婶娘这里还有什么用不着的首饰之类想脱手。”

“没有了。施家都看过了。”

“唉!”曹世隆微皱着眉,是自怨运气不佳的神情,“要是我早知道婶娘这里——。”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。

震二奶奶爱莫能助,只有多给他川资;当下说道:“明儿个你到帐房支三百两银子;一百两是你的盘缠;二百两预备修表,用多少算多少。”

等曹世隆辞去,曹震回家,震二奶奶少不得要将这件事跟他提一提。说起来这是个需要细心监督,而又没有什么油水的差使;他自然不必反对,只是催着妻子,赶紧将施家挑中的东西取出来,以便成交。

“忙什么!”震二奶奶说,“等表修好了一起送去,岂不省事?”

“是中间人在催;早早成交,人家有笔酬劳好得。”

这一下倒提醒了震二奶奶,“中间人是谁?”她问。

“一个姓梁的,是施家的亲戚。”

“他的酬归谁付?”

“自然是施家。”曹震答说,“我开给你的价码儿,是净得。”

“怎么叫你开给我的价码?莫非人家另有个价码儿开给你?”

“你看,又犯疑心病了!”曹震苦笑,“我怕跟你说话,就是因为这个。”

“那也不能怪我。你自己话里有漏洞。”

“我可不会咬文嚼字。夫妇谈家常,还要一个字、一个字都想过,那可太苦了。”

看他的神态还从容;震二奶奶便不疑有它,点点头说:“好吧!后天送东西去好了。银子怎么收?”

“自然收现银。”曹震接着又问:“你说替我还赌帐;这一回能给我多少?”

“你不能缓一缓?最好等到都出手了,我看情形办。”震二奶奶又说,“而且银子已经收进来了,再搬出去,也怕有人会说闲话。”

“也好!”曹震居然一口答应;倒使得震二奶奶不无意外之感。她总以为他定多少会有纠缠,而且也打算着先给他一、两千银子;既然他同意缓一缓再说,那也就不必多事了。

第二天直等到下午,曹世隆才来;震二奶奶仍在原处接见。表是早已拿匣子装好了的;一一点交,共计十七个,外表尽皆完好无缺。有几个表还能走,不过不准,亦须上油校正。曹世隆显得很仔细,要了笔砚,将每个表的毛病都记了下来;费了有半个时辰,方始停当。

“这是另外托你的。”震二奶奶将一张购物单子交了过去,“大概要花个上百银子;你到帐房一起去领。”

曹世隆细看一看单子,抬眼说道:“不必!我估量不过五六十两银子;也还孝敬得起。”

“谁要你孝敬?”

“那就算我先垫上;等回来交了帐,婶娘再赏还给我好了。”

“这倒使得。你吃了点心就请回吧!”震二奶奶关照小丫头,“到小厨房去催一催;看是什么点心,赶紧开出来。”

“点心倒不必了。”曹世隆说,“婶娘,能不能让我开一开眼界?”

“怎么?你想看什么东西?”

“我想看看那顶金丝帐。”曹世隆左右看了一下,丫头都在廊下,便略略放低了声音说:“倒是怎么个好法,能值一万银子!”

震二奶奶一楞,“你说值多少?”她问。

“一万银子。”

“谁说的?”

“施家的帐房。”

“胡说!”震二奶奶故意装出不信的神情,“那有那么贵重?”

“所以我要开开眼界。”曹世隆慢吞吞地说,“起初我也不信;施家的帐房说:‘我骗你干什么?是你们曹家的东西,要骗也骗不过。’如今听婶娘的话,倒仿佛施家的帐房,真是跟我胡吹。”

“你说呢!”震二奶奶问道:“他是胡吹,还是真话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曹世隆答说:“不过,这个人从来没有跟我说过瞎话。”

震二奶奶暧昧地笑了一下,“东西在太太那里,这会儿可没法子让你开眼界。不过,”震二奶奶斜睨着他说:“只要你的话靠得住;少不得有你的好处。”

“婶娘给我的好处太多了!靠不住的话,我怎么敢胡说。说真的,除非是婶娘,在别人面前,我再也不敢吐露半个字。”

这是提出要求,如果要跟曹震办交涉;千万别说破这个消息的来源。震二奶奶自然明白,索性挑明了说:“你放心好了!我怎么会出卖原告。”

“多谢婶娘!”曹世隆起身说道:“我不饿,点心就心领了。”

震二奶奶有事在心,也希望曹世隆早走;因而答说:“既然这样,我也就不留你了。扬州事完,马上回来。”

“是,是!不敢耽误。”

※※※

“落一成是他该得,落两成也还说得过去;就算落三成吧,我也认了;谁知道,一万落了七千!”震二奶奶气鼓鼓地说,“你看,他的心有多黑?”

“必是让赌帐逼急了。”锦儿倒是为曹震讲话,“反正总是这么回事,让他把赌帐还清了;总不好意思再开口。”

“哼!”震二奶奶冷笑,“那有那么好的事!”

“不如挑明了它。光是这顶金丝帐就落了七千;另外几样东西,少不得还有后手,总数算起来也差不多了;不必再打什么主意。”

“不行!”震二奶奶问道∶“他如果说,没有这回事;或者问是谁说的?怎么办?”

“那,二奶奶你怎么办呢?”

震二奶奶想了一下说∶“反正我要一个价,少了不成。看他有什么辙?”

锦儿不作声,心里怨曹世隆多事;平心而论,那顶金丝帐,能卖到三千银子,价钱很不错了;居然值到一万,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。事不干己,曹世隆何必来献这个殷勤,害人家夫妇不和?

因此,她虽不便反对;却也没有什么赞成的表示。只在考虑,等曹震回来,该怎么递过个暗号给他;教他自己识趣。

但她始终没有这样一个机会;因为曹震一回来,震二奶奶就跟他开谈判了,“那顶金丝帐的价钱,你得重新跟人家去谈。”她说,“太太告诉我,老太爷生日,这玩艺有人出过八千银子。既然是出过价的,咱们办事就得有个分寸,就没有八千;七千总不能再少。不然,太太面前不好交代。”

一听这话,曹震楞住了;好一会才说∶“已经跟人谈好了,怎么能改口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