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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喔,”秋月问道:“不知道夏云说了一句什么?”
“当时拿碧文许给朱先生的时候,夏云说道:‘碧文一走,苦了棠官’。季姨娘的意思是,夏云看在棠官的份上,作兴肯到她那里去。”
“这——,”秋月摇摇头笑道:“只怕季姨娘一厢情愿。”
“不管它!你去问了再说。”
秋月答应着辞了出来;一路盘算,怎么样也不能想像,一向争强好胜的夏云,会愿意跟季姨娘。
回到萱荣堂,恰好芹官醒来,睡得不够,但已无法入梦;料理他漱洗吃饭,送回双芝仙馆,才得与夏云静悄悄谈话。
出秋月意外的是,知道了季姨娘想罗致她这件事,夏云居然毫无诧异的表情;似乎早有所知了。
秋月心中一动,“是不是季姨娘私下跟你谈过了。”她问。
“没有。不过,我知道她有这个意思。有一次我到邹姨娘那里去,她告诉说:季姨娘直夸你,说比碧文还强;真想你能帮着她。我笑笑没有作声。想不到她真的跟太太提了。”
“那么,你的意思怎么样呢?”
夏云先不答她这句话,反问一句:“太太在等着回话?”
“那倒没有。”
“既不是等着回话,慢慢儿再说好了。”
秋月困惑地问:“你是存心拖一拖,不了了之呢?还是拿不定主意?”
“拿不定主意。”夏云率直答说,“我得静下来,好好儿想一想。”
说要“静下来”,自然就不必多说话,烦扰她了,“好吧,”秋月起身说道:“你一个人好好儿想吧,想停当了告诉我。”
夏云不作声,一个人心神不属地忽起忽坐;冬雪看在眼里不免奇怪,问她何以魂不守舍似地?她摇摇头不答;然后拢一拢头发,往外走了。
“怎么回事?”
“是件新闻——。”
听秋月讲完,冬雪倒真是诧异莫名,“这就奇怪了!”她说,“季姨娘那里,我去的回数比你们多,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露过口风。”
“这倒不足为奇。你跟她,比我们都熟;能当着你的面,夸赞夏云,希望她去。你想,你心里是什么味儿?”
冬雪点点头,同意她的解释;丢开自己想夏云,“看意思是有点活动了。”她说:“她倒不怕得罪震二奶奶?”
秋月不做声;她心里也是这样在想,不过不愿说出口。
“夏云这会儿干什么去了?”
“不知道。”秋月想一想说,“也许是找什么人商量去了吧?”
“除了咱们,她还能找谁商量?谁又能出她的主意。除非——。”冬雪想了一会说:“也许是找锦儿去了。”
“你猜得不错。等她回来,就有结果。”秋月指着灵桌说,“腊台该收拾了;花也得换一换。”
于是,两人动手收拾灵桌;忙过一阵子,洗了手喝茶,正又要谈夏云,她回来了。
“你知道我的事了没有。”她问冬雪。
“知道了。”冬雪也问:“刚才你是找锦儿去了?”
“不是!我去看了震二奶奶。”
一连串的意外之事,以夏云去看震二奶奶为最不可思议;秋月兀自摇头,“我想不出你有什么话,要跟震二奶奶说,莫非,”她很吃力的说“你跟震二奶奶在表明心迹;不是你想到季姨娘那里去,是季姨娘来找你的。这样避嫌疑,也可以不必!”
“不错!我跟震二奶奶去表表心迹。不过不是什么避嫌疑;大家都知道季姨娘跟震二奶奶不和,你怕有季姨娘找我这回事,震二奶奶对我不高兴,所以要去说说明白,是不是?”
“也可以这么说。”
冬雪接口:“我也是这样子想。”
“你们俩想得都不对。我跟震二奶奶说,我愿意到季姨娘那里去,不为别的;只为季姨娘不识大体,心思糊涂,以致震二奶奶你这位当家人,常为她为难惹闲气。我去了要跟她说明白,什么事可以做,什么事不可以做,少闹笑话。她如果依我便罢;不依我我也不去。我是为了一家和睦,自甘委屈。”夏云一口气说到这里,略停一停问道:“你们说,我这样做,错了没有?”
“原来你是这样的用心!倒真难得。”秋月问到:“震二奶奶怎么说?”
“震二奶奶自然赞成。她说:‘你说得出这番话,就算是帮我的忙了。你尽管去,以后季姨娘那里有什么事,你先跟我来说;只要大枝儿不错,我总依你就是。’”
听得这话,秋月和冬雪也替她高兴;“不过,”秋月问道:“你是先去看了季姨娘再说呢,还是我就照你的话,跟太太去回?”
“你把我去看震二奶奶的情形,跟太太回明白;如果太太肯放我,就请这样关照季姨娘:你自己去问问夏云的意思。谈得拢最好;谈不拢别勉强。”
秋月想了一下,点点头说:“好!就这么办。”
“夏云,”冬雪以好奇的语气问道:“你愿意到季姨娘那里去,真的是为了一家和睦?”
这话问得太率直,有些不大相信夏云似地;秋月怕夏云脸上会挂不住,赶紧代为转圜地说:“当然也是为了棠官。”
“为棠官当然也是一个缘故。”夏云倒也相当坦率,“我还有一个想法,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扶不起的刘阿斗。”
“原来你要借季姨娘显显你的本事——。”
“冬雪,”秋月立即打断,郑重告诫,“你千万不能这么说。”
冬雪也意会到了,这样说法,无异替夏云树敌招忌;吐一吐舌头,表示失言。
※※※
“夏云呢?”锦儿问说。
“让季姨娘请了去了。”
“已经去了!”锦儿顿时发楞。
见此光景,秋月自然关切,“怎么?”她说,“这里没有人,你有话尽管跟我说。”
“冬雪呢?”
“陪着夏云一起去了。”
“唉!冬雪不说,你怎么也不劝劝夏云;她怎么会起那种糊涂心思?”
这下是秋月发愣了。仔细玩味锦儿的神态语气,恍然大悟;震二奶奶根本不赞成夏云去帮季姨娘,心里不由得就起反感。
“这倒好!”她哑然失笑地,“夏云说季姨娘‘心思糊涂’;你又说夏云‘糊涂心思’。糊涂人都凑到一块去了。”一听话风不妙,锦儿赶紧分辩:“我可是好意!”她将秋月一拉,并坐在一起,低声问道:“夏云总告诉你了,震二奶奶跟她说些什么?”
“告诉我了,说震二奶奶挺赞成的;还说她以后到了季姨娘那里,有什么事,先跟震二奶奶说,能依的一定依。”
“你信不信这些话?”
这一问,将秋月问住了,怔怔地望着锦儿,心里乱糟糟地很不是滋味。
“大家这么多年了,莫非还不知道她的为人?场面上的事,她那里会输一点点的理?自然冠冕堂皇,满口说好。可是,暗地里呢?”
这是锦儿坦诚相待;若非情分极深,她不必管此闲事;更不必如此泄震二奶奶的底。体会到此,秋月倒是颇为感动,但觉得就情理上来说,夏云果然能处处局住季姨娘,少说些不明事理的话,让震二奶奶少生些闲气,也未尝不是好事。震二奶奶何以又非容不得夏云不可?
当她将这层意思说了出来;锦儿欲言又止,但在秋月炯炯双眸逼视之下,终于开口了。
“你不想想,如果季姨娘明白事理,做的事、说的话,没有什么好批驳的,还能让她一个人独霸天下吗?”
锦儿口中的“她”,自然是指震二奶奶;虽然声音很低,语气平静,但秋月却震动了!有一种大梦初醒,一时不辨身在何地的感觉。
“这可真得好好想一想了!”
“对了!你好好去想,想通了搁在心里,别说出来。”锦儿提了警告以后又说:“我这可是好话。”
“我明白!”秋月深深点头。
“明白就行了。”锦儿一面说:一面站起身来,是要辞去的模样。
“慢点!”秋月拉住她说,“夏云怎么样呢?”
锦儿暂不作声,紧闭嘴唇想了一会说:“也不必跟她说得太露骨。劝她别逞强就是了。”话完,脚步就移动了。
秋月默默地留在原处,越想越觉得锦儿的话有道理;也越觉得震二奶奶可畏。这样,也就越替夏云担心。
怎么劝呢?秋月在想,夏云最好逞强;劝她别逞强,便成逆耳的忠言,甚至反而激起她的反感,偏偏要逞一逞强,岂非爱之适足以害之?
回过头来又想,夏云的想法一点不错,为了让震二奶奶一个人显得格外精明,听任季姨娘说糊涂话、做糊涂事,世上那有这样的道理?
于是,秋月知道该怎么劝夏云了!
夏云此行的结果,非常圆满。季姨娘这天说的话,一点都不糊涂;她说:从碧文走了,她才真正知道碧文的好处:想起平时跟碧文呕气,都是自己不对,悔得了不得。不过将来一定不会再后悔了!意思是她绝不会像待碧文那样待夏云,往往将好意误认作恶意。
“夏云提了三件事,季姨娘都答应了。还要我做见证。”冬雪笑道:“看样子,季姨娘倒是真的服夏云。”
于是秋月问道:“季姨娘依了那三件事?”
“第一,她的脾气要改一改。”夏云答说:“我的话很直,她居然听了。”
“你怎么说?”
“我说,季姨娘你心里有鬼,总觉得别人看你不起,要欺侮你;其实没有的事。不过,因为你心里有鬼,先就看别人不顺眼;别人要避你,不愿意跟你淘气,在你看起来就是讨厌你了。”
“她怎么说呢?”
“她说,是有那么一点意思。她会改。”
“怎么改法?”秋月摇摇头,“江山好改,本性难移。不过,至诚可以格天,也许受你的感化,真的能改,亦未可知。”
亏得有后面的那几句话,才不至于使夏云过分泄气,“她不肯改,我会时时刻刻盯住她;这一点,我也跟她说明白了的。”
“喔,这就是你的第二件事?”
“是的。我说:季姨娘你知道的,我性子直。既然你看得起我,要我来帮你;我只要肯来,就是诚心诚意要帮你,说话太直,你不能怪我。不但不能怪我,而且一定要听我。不然……,”夏云笑一笑,“那就不必再说了。”
“她当然懂你的意思?”
“当然懂。她说:一定听,一定听。我不听,你一生气,说不干了,我怎么办?”
秋月不作声;冬雪怕场面冷下来,便说了句:“季姨娘的意思,倒是挺诚恳的。”
秋月点点头,才又问说:“第三件呢?大概是关于于棠官的?”
“一点不错。”夏云答说,“我只有一句话,棠官交给我,我一定照应得好好的;不过,你不能护短。”
“她也答应了?”
“答应了。”夏云又说,“不但答应了,而且还说:要打要骂都随你。”
“是这样吗?”秋月觉得季姨娘的答话,似出常情之外。
“夏云的话没有说清楚。”冬雪补充着说:“季姨娘是这么说的,你就像棠官的大姊一样;棠官真的不服你管教,就骂他两句,打他两下,莫非我还会心疼。不会的;要打要骂,你自然有分寸,我绝不会说一句半句的。”
“那还差不多。”秋月想了一下问道:“你什么时候搬到季姨娘那里去?”
“那要回了太太再说。”
“回太太不过一句话,你自己跟季姨娘商量好了。”
“季姨娘倒说了,拣日不如撞日,就是今天好了。”冬雪说道:“是夏云不肯,说要有太太一句话才算数。”
“有了太太的话,还得拣个好日子。”夏云接口说道:“拣日子是假,我得让季姨娘好好想一想;而且今天棠官不在那里,也要让她先跟棠官说明白。等她们母子俩都愿意听我的话,没有一点点懊悔的意思我才能去。”
“这话说得很实在。凡事不必操之过急。”秋月亲自去取了皇历来,翻了翻说道:“后天宜‘出行、会亲、迁居’,大好日子,就是后天吧。”
“后天也差不多了。”冬雪也说。
见她们都这么主张,夏云也就决定了。于是秋月到马夫人那里回对明白,顺道转到震二奶奶那里;却只有锦儿在。
“你们主子呢?”
“让布副都统的太太接了去了。她家大小姐快出阁了,请我们那位在里面帮忙:今天接了去商量正事。”
“那——,”秋月困惑,“人家办喜事那天,震二奶奶穿什么?”
“又不是汉妆得穿大红裙子,带点素也不妨。”
“‘把儿头’怎么办?总不能插红花、拖红穗子吧?”
“别管她了,她总知道该怎么穿着的。”
“那么,我就跟你把‘公事’交代了吧,打后天起,夏云就不算萱荣堂的人了。”
“怎么,定局了?”
“定局了。”秋月将季姨娘找夏云去相谈的经过,细细地告诉了锦儿。
“真正是新闻。”锦儿有种惘惘然如春日梦醒,对眼前的一切,疑真疑幻,全不分明的神情,“碧文会嫁朱师爷,已经想不到了;更想不到夏云肯自己降身分——喔,我想起来了,夏云不在萱荣堂,额外的那份津贴,可就要裁了她的了。”
原来曹府上的丫头,分有等级;但即便是第一等,也还有区分,春夏秋冬四人,额外都有津贴,是从曹老太太的月例中拨付,秋月二两,夏云和冬雪每人一两;后来春雨亦同蒙宠锡。到得曹老太太去世,马夫人交代,这四份津贴,一仍其旧,收归公帐开支。
那都是因为在萱荣堂执役,身分不同之故。如今夏云自贬身分,愿意跟季姨娘,自然另作别论了。
“一两银子是小事,规矩不能不顾。”锦儿又说,“你悄悄跟夏云说明白,从下个月起,要裁她这分津贴;让她自己心里有数。到时候如果她争这一两银子,我们‘那位’一定有番话说;连损带挖苦,谁也受不了。”
“这——,”秋月大感为难,“就是你说的,一两银子是小事,有个面子在里头;按春雨的例,夏云这一两银子,似乎也可以不裁。”
“怎么叫按春雨的例?”
“春雨是因为在双芝仙馆照料芹官,所以也有这分津贴;夏云现在照料棠官,说起来都是老太太的孙子,手心是肉,手背也是肉,咱们倒不必去分彼此。”
“你这话是光明正大。我驳不倒你;我们‘那位’未见得驳不倒你。我是好意,怕夏云自讨没趣;既然你也这么说,那就估量着办吧。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秋月紧接着说,“我也是为了大家好。夏云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,震二奶奶在这上头放松一步;能以夏云念着她的好处,岂不是挺好的一件事?”
锦儿想了一下说:“你这话也对!我来跟我们那位说。”
“你多说几句好的吧。家和万事兴!”
“正就是这话。不过——”锦儿迟疑了一会,终于说了出来,“我怕季姨娘没有安着好心。”
“这话怎么说?”
“她是要找个得力的帮手,不见得肯事事依着夏云。”锦儿又说:“夏云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情,到时候季姨娘天天拿软话磨着她;一个摆脱不开,是非就多了。”
话很含蓄,不过也不难体会弦外有音;从曹老太太去世,季姨娘想跟震二奶奶争权,是大家都知道的事;夏云当然也明白,不会“摆脱不开”。但话又说回来,夏云又有什么理由不帮她的“主子”?
这就自然而然可以想到一种情形了,如果震二奶奶将季姨娘压得太过分,且不说季姨娘会向夏云诉苦;即或不然,以夏云的性情,亦不肯袖手旁观。所以,若要平安无事,全在彼此退让。
可是,秋月怎么样也不能想像,震二奶奶会肯退让季姨娘。
“嗐!”秋月不自觉地说,“倒是你看得对,夏云不该到季姨娘那里去的。”
“喔,你也这么说。”锦儿又惊又喜地问:“你倒告诉我,你是怎么想来的?”
※※※
季姨娘像待客人似地敷衍了夏云一天,反倒使得她浑身不自在。到了晚上,陪棠官下了两盘象棋,哄着他去睡了,关起门来抹了身,静坐喝茶,在思量这第一天的感受,季姨娘来了。
“姨娘请坐——。”
“你别起来。”季姨娘不等她话完,便按着她的肩说:“日久天长,没有那么多的客套。”
“不是客套,是规矩。”夏云不肯坐下来,“姨娘,今天是第一天;从明天起,可别再这样子当我客人似地了。”
“不错,不错,今天第一天。”季姨娘看她新换的一件竹布衫,知道她抹过身了,便说:“咱们院子里去坐,凉快些。”
“是了!”夏云反过来按着她的肩说,“你先坐着别动,我告诉她们去端藤椅子。”
说完,抽身便走,指挥小丫头端了藤椅子跟茶几,摆在院子里;又叫燃艾索,拿季姨娘的茶。然后取张小板凳,陪着纳凉。
“我可真是纳福了。”季姨娘笑着说——本是很好的一句话;不道接下来便诉苦:“夏云,多少年来我可没有过一天舒服日子。说起来不愁穿、不愁吃;就是心里总没有宽舒的时候。”
夏云心想,只要问一句“为什么?”季姨娘的苦水便吐不完了;因而迎头拦了过去:“知足常乐。姨娘往宽处去想,自然心里就宽舒了。”
“话是不错。可就是我往宽处去想;别人偏要挤得你透不过气来。譬如,”她举手遥遥一指,“东跨院的那个,昨天下午找了我去,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?”
所谓“东跨院的那个”,是指震二奶奶;夏云想不搭腔,却又觉得不合适。但季姨娘不必她接口,已自问自答地说了下去。
“她说:照规矩你也不能使老太太屋子里的人;都是看在棠官的分上。给夏云的一两银子津贴照旧,是看老太太的分上;你别想拧了。你看看,把我看得什么人都不如,你说气人不气人?”
“叫我就不气。”
季姨娘一楞,忍不住问说:“怎么能不气呢?她是故意要气我嘛!”
“对了!就因为这一层,姨娘才不必气。你不气,笑笑不作声,人家心里是什么味儿?”
季姨娘想了一回,点点头说:“你这话倒也有道理!以后我就照你的法子。”
听季姨娘居然会这么说,夏云大感欣慰,也很得意,趁机又劝一劝:“姨娘,凡事要认命!肯认命,自然心平气和;你看邹姨娘,还不如你,可是过得安安逸逸,脸上总是带着笑,人家也愿意亲近她。”
“那,我可学不来她的假笑。”
“姨娘这话就不对了!从那里看得她是假笑?”
季姨娘语塞;换了句话问:“怎么说,她不如我?”
“姨娘有棠官;她呢?”
“我也就是为这一点。不然还有什么指望。不过,人比人,气死人;你看东跨院的那个对芹官——”
“好了,好了!”夏云忍不住又要抢白,“我刚说过一个人要认命;姨娘就是不肯。一个人总得往宽处去想,不然就是自寻烦恼。就拿芹官来说吧,如果他不知足,成天只在想,怎么我表哥就袭爵当了郡王;为什么我不是?那日子还能过吗?”
“我也知道‘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’这句话,可就是——,唉,不说了吧。”
“对了!这些话不必去说它;姨娘的后福,要靠自己去挣。将来棠官书念好了,自然会挣一副诰封给你。”
“我也不指望棠官会有多大的出息,只要——,”季姨娘沉吟了一会,突然说道:“夏云,我有句心腹话跟你说。”
看她如此郑重的神气,夏云不免好奇;明知道她那句“心腹话”不见得是什么在理上站得住的事,但还是忍不住答道:“请姨娘说吧!”
“咱们家的这个织造是世袭的不是?”
“是啊。”
“老子死了,是不是该儿子袭?”
听这话,夏云便知季姨娘又犯了糊涂心思;这件事出入很大,如果她把这话漏出去,从“四老爷”那里开始,就会起风波。因此,她将脸色沉了下来。
“姨娘,你如果愿意我跟你在一起,你就千万别去想这些事!”
季姨娘大为诧异,急急问说:“这又是为了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