芹官放下茶杯,先在灵前磕了头;起身问道:“我能帮什么忙?”

“什么忙也不必帮。”秋月答说,“你只安安静静坐一回,就请回去吧!”

“好!我就安安静静坐一会。”说着,芹官拖一张凳子过来;由于对壁的那面,地位最宽,自然而然地就挨着秋月一起坐了。

秋月是在芹官磕头时,便作了暗示,别跟芹官多说话;所以夏云、冬雪都默无一言,看样子是专心一致地干活——用锡箔摺成的“银锭”,分为空心、实心两种;三个人都是快手,一张锡箔到了她们手里,三摺两叠,再吹一口气,立刻就成了馒头大的一枚大银锭。

芹官看得有兴,也要动手来摺。

“你别动!摺锡箔要洗了手来。”秋月又说:“摺完了还得洗手;别麻烦了吧!”

“为老太太的事,麻烦点儿算什么!”

居然是这一句冠冕堂皇的话,秋月又无可奈何了。夏云与冬雪相视一笑;站起身来说:“我替你打水去。”

打了水洗了手,芹官学着摺银锭;但不是散了,就是不合规矩,秋月忍不住说道:“丑死了;你看你摺的!”

“别说它丑!”夏云接口说道:“老太太收到,真要当宝贝,还舍不得花呢!”

“是啊!”冬雪也说,“多早晚芹官做了官,拿俸禄银子买了锡箔化给老太太;那就不知道老太太会笑成什么样子?”

“听见没有?”秋月趁机规劝,“你如果不肯好好念书,怎么对得起老太太!”

“我何尝没有好好念书。不过,念好了书也不一定能做官。”

“怎么呢?”冬雪问说。

“想做官要会做八股文章。那玩意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东西。我宁愿不做官,也不会去学做八股。”

“那么,我倒请问,”秋月问说,“你不做官做什么?”

这话将芹官问住了;想了半天说:“我做人!”

夏云、冬雪都笑了;秋月也笑,却是冷笑,“你当做人容易?”她说,“做人第一就要能自立;不然,让别人瞧不起,想做人也做不起来。”

芹官不作声;夏云怕话太重了,芹官脸上挂不住,便打着岔问:“咱们弄点儿点心来吃。怎么样?”

“有什么好吃的?”芹官正中下怀;他说:“今晚上跟太太一块儿吃,没有吃饱;到了震二奶奶那里,本来可以好好找补一顿,那知道震二奶奶为震二爷呕气,害得我食不下咽。这会儿倒是有点儿饿了。”

“你想吃什么?”夏云问说:“有江米百果糕,最能搪饥。”

“也不致于饿成那个样子。”芹官笑道,“实在是吃着好玩,最好喝一碗粥。”

“我想起来了。”冬雪突然说道:“我跟朱妈要了个鸭架子,本来想明天熬汤喝的;不如拿来煮鸭粥。”

“深获我心。”芹官大为赞成,“老太太在日,最爱鸭粥;回头煮好了,先盛一碗上供。”

三个人说话,一句接一句,密不通风,不容秋月插嘴阻拦;临了请出曹老太太来,孝思不匮,更无法反对。但有句话,她却不能不说。

“等这碗鸭粥到嘴,只怕三更天都过了。”

这句话提醒了芹官,向夏云匆匆说道:“你马上叫人到我那里去说一声儿,我在这里。不然她们会满处找我。”夏云答应着去了:冬雪也去帮着煮鸭粥;秋月便说:“你可以宽坐了!”

“不!我还挨着你坐。”

“你可别胡来!”秋月眼观鼻、鼻观心地说:“当着老太太在这里。”

“老太太也不会拦着我跟你亲近。”

话越说越露骨,秋月心想:只有躲开他之一法。但刚站起身来,就让芹官拉住了。

“你别走!”他说,“我就因为一个人无聊,才特意来看你们的;你们都走了,撇下我一个人冷冷清清地,于心何忍?”

这一说,秋月的心也软了,“你规规矩矩坐着,别说那些疯疯癫癫的话,我就不走。”她又建议:“要不你去看我的稿子。”

“不!我拿回家细看。”

“那就好好儿说说话。”秋月问道:“春雨什么时候回来?”

“总得明天下午。”

“她不过才回去了一天,你就觉得无聊了;可见你少不得春雨。”

“这话我不能不承认。”芹官接下来说:“她大概也知道我少不得她,有时候不免、不免想挟制我。我很担心——。”他咽了口唾沫,没有再说下去。

“挟制”的字样,已很严重;又说什么“担心”,使得秋月更不能释怀,当下问道:“你耽什么心?”

“我是个不受挟制的人;她如果连这点都弄不明白,我担心迟早会跟她闹翻。”

“如果是那样,你就对不起老太太了。”

“那也不能怪我。”

“当然,春雨也要改一改。”秋月问道:“她是怎么挟制你?”

于是芹官便谈起春雨跟锦儿借拜盒的事,只为他无意中一句话,春雨便认为他对她毫不关心;明知他最受不得冷落,偏偏就不理他。这便是“可恶的挟制”。

“后来呢?”秋月问说。

“后来,”芹官略显得意地说,“我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,也不理她。”

“那不是扯直?你不能为这些小事,生春雨的气;除非——,”秋月突然顿住;但终于还是说出来:“除非你讨厌她了!”

“我讨厌她什么?”

“那要问你自己。”

“我想不出来,只觉得,”芹官皱着眉细细去想他对春雨的感觉;好一会才吃力地说:“好像不如以前那样体贴了。”

秋月一时好奇心起,立即问道:“以前是怎样体贴;现在是怎么样不如以前?”

“譬如说晚上,”芹官突然警觉,与春雨共枕缱绻之情,何足为第三者道;而况这第三者是守礼谨严的处子?便笑笑又说:“你不懂!”

床笫之事,在她确是似懂非懂;但芹官所指的是什么,她岂能不懂?于是本来“思无邪”的秋月,突然之间,心猿意马,想到了她不敢想,并自认为不该想的种种形像。一面自己羞了自己,一面又害怕芹官会看透她的心境,益发血脉贲张,烧得满脸发红、胸头一股无名的烦躁,压得她透不过气来。

“好热!”她这样自语似地说;迫不及待地一仰脖子,解开领钮,使劲将衣领往两旁扯开。

这一扯,让芹官眼前一亮;秋月颈项上挂着一条黄澄澄的金链子——当然是用来系兜肚的。

“你倒阔气!”芹官信口说道:“据我所知,系胸衣使金链子的,你是第二个。”

听得这一说,秋月才知道自己失态了,急忙将领口掩拢,“这是老太太的恩典。老太太说,你不爱戴首饰,给你你也不要,不太委屈了自己?这样吧,给你一条只有你自己瞧得见的金链子。本来穿孝不应该使金的,我想一则是老太太赏的,二则也没有人瞧见。不想,”她用好笑的笑容来掩饰羞窘,“居然让你瞧见了。”

“那是眼福不浅。”芹官笑道,“让我细瞧一瞧行不行?”

“不行!”秋月的心境比较平静,一面扣钮子;一面问道:“说我是第二个;还有一个是谁?”

“你倒猜一猜!”

“是——,”秋月偏着头思索;很快地起想一个人,“必是震二奶奶。”

“对了!”

“这我都不知道;你倒知道!是听谁说的?”

芹官是看到的,有一回也是夏天,无意中窥见震二奶奶在换衣服;金链子系着一个猩红绣花绸子的兜肚。不过,秋月老实,只当他是听人所说,自然就不必说破实情;随口答说:“听春雨说的。”

“那就是了。除非震二奶奶,再没有别人配使。”话一出口,秋月发觉大有语病;急忙又加了一句∶“我也不配;只是老太太格外宠我而已。你可别跟人去说。”

“什么事别跟人去说。”门外突然应声,随即出现了夏云;她也只是信口接了一句,并不想细问,只说∶“粥差不多了。还凑付了四个碟子,勉强像个吃消夜的样子。请吧!”

秋月心怨夏云不懂事;这一来,芹官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了?正想开口,只见芹官欣然起身,“好极了!”他说,“闷了一下午,到底找着乐子了。”

到得起坐间一看,不知道夏云那里去弄来的熏鱼、茶腿、椒盐杏仁、虾米拌芹菜四个碟子,绿白黄红,四色俱备,逗人食欲。

“这可得来点儿酒了!”芹官拈了两粒杏仁,抛入口中;咀嚼得好香似地。

“酒?”夏云答说∶“那可难了!”

“你忘了吗?”冬雪立即提醒她说,“那天不找出来一坛荔枝酒?”

“对了,对了!”夏云很高兴地,“我倒忘了。”

于是冬雪去捧来一个青花瓷坛,封口系着红布;坛子上另有一条红纸,写着“百粤荔枝酒”五字,纸墨黝旧,看去藏之多年了。

“我都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坛酒。”秋月说道∶“也不知道坏了没有?”

“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。”芹官亲自动手,解开绳子,掀去红布,坛口另外用数层油纸封住,依旧完好,便有把握可以确定酒不会坏。

果然,用锡制的酒提子,汲起来一看,其色微黄,毫无渣滓。尝一口,又甜又香,却不大有酒味。

“淡得很!”芹官说道∶“大家都能喝。来、来,坐下。”

看他兴高采烈,秋月实在不忍多说什么;听凭夏云去取了一套素瓷套杯,按各人酒量,将最大的一个给了芹官;其次给冬雪;又次给秋月;自己用了最小的一个。

“坐吧!”芹官对秋月说,“这回你不会嫌挤着你了;各霸一方。”

秋月笑一笑,在芹官对面坐了下来;夏云跟冬雪相对,一个在芹官下首,一个在芹官上首。

“就这么喝寡酒多乏味!”芹官说道∶“咱们得想个赌酒的法子。”

“别闹吧!”秋月提出警告,“明儿太太知道了,大家都落不是,何苦?”

“不要紧!你们就算替我补庆生日好了。”

“这个题目好!”夏云很起劲地向秋月陈述她的看法,“每年芹官生日,老太太都要替他热闹三天;今年因为老太太不在了,连碗面都吃不上。其实,老太太如果会从棺材里开口,一定这么说∶‘你们就让芹官乐一乐嘛!我瞧着也高兴。’咱们今天这么一点不费事地替芹官补庆生日,也为的是孝顺老太太,绝不能算过分。”

秋月不语,意思是许可了;芹官却大为惊奇,“咦!”他说,“夏云是多早晚学得这么会说话了?”

“她本来就是一张利口。”秋月答说,“不过有老太太在,她不敢多说而已。”

夏云似遗憾、似得意地笑了一下,然后又说∶“不过这样子到底太简陋了!想想看,还有什么可以待客的东西?”

“就只有震二奶奶那里送来的,两小坛扬州酱菜。”冬雪答说∶“再说是甜点心。”

“就是酱菜好!”芹官连连点头,“下粥最宜,不必再找别的了。”

于是冬雪去取酱菜;夏云却已想到了个赌酒的花样,“那回请朱师爷,说行了一个酒令;听碧文讲给我听,怪有趣的。”她兴致盎然地,“咱们今天也雅它一雅,好不好?”

“好啊!”芹官问道:“你们说,行个什么酒令?”

“不能太难,也不能太容易。容易的,没意思;太难了,搜索枯肠,不是自己找罪受?”秋月答说∶“你就照这个意思去想吧!”

这当然是顾及冬、夏二人的缘故;芹官深以为然。曹家的丫头,大多识字,却不是从认字号开始;课本是“千家诗”及王鱼洋辑录的三卷“唐贤三昧集”,循声问字,辗转相授,所以识字的丫头,都有几十首诗念熟在肚里。芹官要想个酒令,少不得从这上头去着眼。

及至冬雪将一盘醉蟹、一盘什锦酱菜取了来,芹官已经想停当了,“你坐下来!”他说,“咱们现在要行个酒令,先说一句四个字的成语,俗语也行;接下来念一句诗,五七言不拘,或者词也可以。不过意思得连贯;还有,上下两句之中,一定得有个文字合着席面上能吃的东西。按着字面数过去,合着字面的喝门杯;下一个接令。”

秋月当然一听就懂;夏云须细想一会才能明白;冬雪却犹茫然,便即说道∶“芹官,请你举个例看。”

“好!”芹官随口念道∶“暮春三月,桃花流水鳜鱼肥。”

“啊!一说就明白了。这个酒令容易。”冬雪又问∶“行酒令是不是要个令官?”

“对!你说容易,你做令官好了。”

“我做令官可还不够格。”冬雪吐一吐舌头笑一笑;稚态可掬,引得秋月也笑了。

“做令官的好处多着呢!”她说,“我劝你做。”

“不!我不会做。”

“我来做!”夏云自荐;心里打着借令官的权威,捉弄芹官的主意。

“好,就你做。令官起令。”

夏云想了一下问道∶“是不是酒令大似军令;令官的话不准驳回?”

“有道理当然不能驳。”芹官已经从她狡猾的笑容中,看出她的心意,“蛮不讲理可不行。”

“我做令官当然要讲道理。只要你不是无理取闹就行了。”夏云凝神思索了一会,咳嗽一声说道∶“听令!”

“神气得很!”芹官“噗哧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
“不准胡闹!再胡闹罚酒!”夏云便念:“虾兵蟹将,曼衍鱼龙百戏陈。”

“有这么一句诗吗?”芹官怀疑。

“一定有的,你不能问出处。”秋月说公道话,“这不会是夏云杜撰的。”

芹官心想不错,要夏云杜撰,也不见得能做这么一句诗,便点点头承认,“意思倒很浑成。不过,”他笑道,“作法自毙,该你自己喝一杯;殃及池鱼,冬雪得喝两杯。”

这一下,夏云如梦方醒,忘了算字面的位置了——十一个字中,有虾、有蟹、有鱼,从自己数起,不正是她跟冬雪二人对喝。

不过她的机变很快,先向秋月歉意地笑一笑,打过招呼;接着说道:“各人各法,我做令官有我的法度,从下一个数起,秋月喝一杯;你喝两杯。”

“那里有这个规矩?没有见过!”芹官大声抗议。

夏云只记着“一朝权在手,便把令来行”这句俗语;从容不迫地说:“你没有见过,今天让你开开眼。”夏云道:“快喝酒完令;不准再噜苏!”接着又打官腔:“咆哮辕门,该当何罪,你知道吧?”

“好家伙!”芹官摇摇头,干了两杯荔枝酒。

夏云向秋月举一举杯,抿了一口;温柔地说:“该你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秋月徐徐念道:“淡泊自甘,饭稻茹芹英。”又笑道:“我也是作法自毙。”说完,引杯入口。

夏云和冬雪都没有听懂她念的那句诗;只听出来有个“芹”,一数正好到她自己。但芹官却知道她念的是白香山的诗;连那句“淡泊自甘”,上口默诵了两遍,恍然大悟,这是她借喻明志,宁愿丫角终老,便是“淡泊”;不负老太太的付托,尽心照料,便是“茹芹英”。

领悟到此弦外之音,芹官感动而且感激;随即举杯说道:“略表敬意!”说着一仰脖子,将杯酒喝得点滴无余。

“该冬雪了。”夏云说:“不忙!慢慢想。”

“嗯!”冬雪已经想好了,一面替芹官斟酒;一面好整以暇地念道:“满园春色,一枝红杏出墙来。”

“小鬼头春心动也!”芹官大笑;笑停了说:“这是取巧,不过不能说‘满园春色’不是一句成语,无奈又是个作法自毙的;你为什么不说‘红杏枝头春意闹’?那就该令官喝酒。如今没有说的了,令出如山;你请吧!”他手向冬雪的酒杯一伸。

冬雪目瞪口呆,自以为将“春色满园关不住,一枝红杏出墙来”,割去“关不住”三字,再倒一下,便是现成的一个好酒令;不道经芹官一批,无一是处,还闹了个“作法自毙”,喝了门杯,不由得又羞又气。

最气人的是什么“小鬼头春心动也”;当时便提控诉:“令官你听见没有?他骂我‘小鬼’。”

夏云唯恐天下不乱,一听这话,正中下怀;想一想问道:“你只告他骂你‘小鬼’?”

“还有什么——”冬雪嘟着嘴考虑了一会说∶“算了!”

“好,一款罪名罚一杯。”夏云向芹官说道∶“还有一款罪名,她不告,我不罚。公平不公平?”

芹官犹自不服,秋月便说∶“你就罚一杯吧。”

芹官听她的话,喝完了酒,念了四个字∶“与子同梦,”偷眼看秋月的脸色一变,便故作不觉,从从容容地念完∶“粥香饧白杏花天。”然后又说∶“该令官喝两杯。”

夏云一愣,抬眼问道∶“为什么?”

“你数,‘粥’字该你;‘杏’字又该你,不是两杯?”说着,抓了一撮盐杏仁放在她面前,“拿这下酒,慢慢喝。”

夏云怎样也不甘心,反为芹官捉弄;攒眉闭口,将“粥香饧白杏花天”默念了两遍,突然间喜上眉梢。

“请问,粥在那里?”

“不煮得有鸭粥吗?”

“不错,不过不在席面上”夏云又说∶“‘席面上’三个字,可是你自己说的。”

芹官哑口无言;秋月便说∶“好,咱们这就是立下个例子了,不在席面上的不算。”

“还有,”夏云再问,“杏花在那里?就有,能吃吗?”

“那能这么说。扣住一个杏仁的杏字就行了。”

“这就是蛮不讲理了。杏花跟杏仁差着好几千里地呢。”

芹官被堵得气结,想一想反驳:“那么刚才冬雪说红杏,怎么又算呢?”

“红杏不一定是指杏花;杏儿熟透了,也有带红颜色的。有杏儿就有杏仁;不带出花字来,就不算犯令。你这两个字全无着落,罚酒一杯!”

“真好一张利口。”芹官苦着脸喝酒;三个人都在匿笑。

“这一圈令行下来,就数你的话多;最后还是你罚酒。如今第二圈开头,我说一个,你一定又不服。”夏云看着芹官说,“你信不信。”

“你甭想用个金钟罩把我罩住。”芹官笑道,“若是不合道理,我当然要说话;你得教我心服口服,就像秋月刚才说的那个令一样。”

“我可没有那么好的才情。”夏云行令:“饭袋酒囊,借问酒家何处有?”

“这一用‘酒’字就宽了。”芹官无异议,秋月却开了口,“规矩应该从严才好!不然,要谁喝谁就得喝,太方便了。”

“四个字的成语,可以颠倒着说的很多;你如果觉得不能颠倒,非说‘酒囊饭袋’不可,那就你喝一杯,芹官喝一杯。”

“横竖要我喝,我喝两杯就是。”芹官说道:“朝干夕惕尚且可以写做夕惕朝干;酒囊饭袋,为什么不能念成饭袋酒囊?我喝。”说完,又连干两杯。

“这回倒大方!”冬雪嫣然一笑,“反正不是你喝,就是秋月喝;乐得大方。”

弦外余音幽渺,秋月装作不解,管自己念道:“天上人间,杏花春雨江南。”

“蕴藉之至!”芹官在桌上拍了一下,是击节称赏的意味,“不过上面一句倒是颠倒来用的好:人间天上,杏花春雨江南!意思更圆满,音节亦好得多。”

“慢点,好虽好,不能用。杏花不能算杏仁。”令官从宽处置:“秋月,你改一句。”

秋月却不愿改,因为天上人间,表面看来是形容江南;而她却着重在‘春雨’上,是答覆芹官所挑逗的‘与子同梦’,提出忠告;有春雨相伴,更是福气,切莫得福不知。

因此,她举杯说道:“算了,我罚一杯吧。”

这就该冬雪了;夏云用了“酒”字,使她很兴奋,因为就如秋月所说,酒字甚宽,要芹官喝酒很容易。此时不假思索地便念:“酒色财气——。”

“糟糕!”夏云便笑,“又该芹官喝酒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