震二奶奶让锦儿逗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;自觉虎头蛇尾,不好意思,一转身又歪倒在床上了。

曹震自是啼笑皆非,但悍妻可恨,犹有可人意的娇妾。这样自我譬解着,一肚子的气也就消了。

“我去打水来。洗把脸,也就该到太太那里去了。”锦儿这话自然是冲着震二奶奶说的。

原来从曹老太太一死,马夫人自然而然升了一级;震二奶奶也就像以前伺候曹老太太那样,到开饭时必去照料。不同的是,在萱荣堂,午晚两餐都到;在马夫人那里,只有开晚饭时才去,有什么事要商量该请示的,都在饭桌上说。

等打了脸水来,锦儿又到床前拉了一把;震二奶奶方始起身,坐到梳妆台前,慢条斯理地擦脸匀粉。曹震可有些忍不住了。

“这件事,怎么办?”他扬着信说。

“急什么!有你的总有你的。”

曹震还待言语,只见锦儿连连抛过眼色来,只得沉默。等震二奶奶理妆已毕,才又问了一句:“是不是一块儿到太太那里?”

“你不去怎么办?谁念信给太太听?”

曹震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口吻,明明可否只一个字就可以了,偏偏要用这种只当人家想逃避责任的语气;当时气往上冲想顶她几句,但毕竟咬着嘴唇忍住了。

※※※

等曹震将信念完,马夫人随即便说:“这得找秋月来,把姑太太的意思告诉她;看她怎么说?”

“是姑太太的意思,她能说什么?”震二奶奶答说,“倒是先要看太太的意思。”

“姑太太的话,自然得听。”

“那就是了!何况真是见得透、想得深、亦算得远的好话。”震二奶奶说,“这件事不但要办,而且要赶快办。当年舅太爷家,只为迟疑了一步,慢慢拖了下来;咱们家虽绝不至于到那个地步,可是姑太太既然关照了,事在必行,不如早早办了,有个交代。”

“说得也是!”

于是派人将秋月去唤了来,将信拿给她看;看完了,她很沉着地问:“太太的意思怎么样呢?”

“姑太太交代的事,不能不办;而况,这也是一件好事。”

“是!既然芹官的一切,姑太太一肩承担,将来会有照应,就全数置了祭田,亦无不可。不过,这件事,我想最好等四老爷回来了再办。”

“不好!”马夫人的语气很坚定,“当初大舅太爷家的情形,你总听说过?”

秋月是听说过的,曹、李两家自康熙四十二年起,以十年为期,轮流充任两淮巡盐御史,一年所得,多则五、六十万银子;少亦有三、四十万。从曹寅去世以后,先皇为了替曹家弥补亏空,又三次命李煦巡盐;最后一次在康熙五十七年。其时李鼎已经娶亲;鼎大奶奶深悟盛极必衰之理,劝公公置一笔祭田,以为退步,原来报官立案的祭田,即令重罪抄家,亦不入官。这话当然不便明言;李煦亦就不曾细想,只说:“不忙,慢慢来办。”那知道一拖下来,就没有机会了!因为求田问舍,要费功夫;有了工夫,钱又不凑手,竟致因循自误,痛悔莫及。

现在马夫人提到这一前车之鉴,而又有曹俯因织进御用绸缎落色罚俸之事,使得秋月悚然心惊;万一差池,绝了曹家的后路,虽死不安。因此毫不迟疑地答说:“既如此说,我这会儿就把箱子连钥匙,送到太太这里来。”

“那倒也不必这么急。”马夫人说,“咱们只照姑太太的意思办;十份之中,留下两份,仍旧归你收着,将来用在芹官身上。”

“是!”秋月想了一下又说,“里头有金叶子、有珠宝、有翡翠、还有金刚钻;两份是多少,也很难说。只有把箱子送来,太太看,该留些什么给芹官,理出来另外开单子。装箱加封;到了该交给芹官的时候,我原封不动交给他。”

“说得不错。就这么办吧!”

“是!”秋月又说,“我马上把箱子送过来。”说完,不待马夫人回答,便退了两步,然后转身而去。

曹震夫妇都没有想到,这一关过得如此顺利。由于还未盘算到下一步该如何做,所以此时反无话说;倒是马夫人已有了算计。

“回头咱们打开箱子来看,经不起搁的东西,先处分了它。”

这一说替震二奶奶开了窍,立即接口答说:“太太说得是。头一样是珠子,搁黄了就不值钱了;第二样是好些镶珠、镶钻的金表,老不用它,里头的机器都走不动了;第三样是金叶子,现在金价是最好的时候,出手比较划算。”

“对了!”马夫人点点头,“也不知什么道理,这两年的金价,格外地好。将来不知会掉,还是涨?”

“一定掉,不会涨。”曹震答说,“当今皇上好抄人的家,做官有钱的,都愿意收金叶子,藏起来比较方便。过两年局势平静了,金叶子就不会吃香了。”

“原来是这么个道理!”

“再说该留的东西,”震二奶奶又说:“第一样是精工打造的首饰,手工很贵,让出去不值钱,倒不如留给芹官媳妇;第二样是好玉,越搁越值钱。”

※※※

当天晚上秋月就将一本目录送来给马夫人;她还有好些话,已盘算了好几遍,但到了马夫人面前,却又翻然变计,决定什么话都不说;因为说了怕起误会,以为她把持不成,口发怨言。

倒是马夫人很能体谅她的苦心,拉着她的手,让她坐在她身边,用略带歉疚的语气说:“你的忠心、苦心,我完全知道。这趟这么做,有点对不起老太太;不过,咱们家现在都要靠姑太太。她的话实在不能不听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秋月平静地答说。

“秋月,”马夫人迟疑了好一会,终于说了出来,“还有句话,搁在我心里总有两三个月了,如今索性也跟你说了吧!我一直替你发愁,老太太交给你的这个担子,实在太重;可是别人没法儿替你代挑。如今索性卸了下来,而且你没有对不起老太太;对不起老太太的是我。就是我对不起老太太,也是叫没法子;老太太一定也体谅的。这样,你的肩膀一轻,不也很好吗?你懂我的意思不懂?”

秋月冷静地想一想,觉得马夫人说的是好话;当即答道:“太太这么卫护我;我怎么能不懂。”

“你当然懂。不然老太太也不会这么信任你。”马夫人又说,“我可是掏心窝子的话,连震二奶奶面前不肯说的话,都说给你了。你若是有什么话,可也不必顾忌,应该告诉我才是。”

这是看得她比震二奶奶还亲;秋月虽觉得马夫人可能言过其实;而心里仍不免感动。不过,她也学乖了,觉得有些话若无确切保证,以不说为宜。当她这样沉吟时,马夫人却又在催了,“看你这样子,一定有话。”她说,“在我面前,还顾忌什么?”

“不是顾忌别的,是怕有一言半语漏出去,只当我在挑拨是非,那罪孽可就重了。”

“原来你是顾虑这一层!这里没有人,你如果觉得我不会泄漏,你就说吧!”

这话一激,秋月就非说不可了;她想了一下才开口:“听说震二爷很闹了些亏空?”

马夫人对这话很注意,“我也听说了。”她问:“不知道有多少亏空?”

“总有五六万银子。”

马夫人点点头,完全懂她的意思;脸色凝重地想了一会说:“他如果要在这上头打主意,怎么对得起老太太?”

“也不是说他会在这上头打主意;是怕他一起赌的那班朋友,拖人下水,越陷越深。”

“原来是赌输了的!”马夫人问,“倒是些什么人在一起赌啊?”

“那就不知道了。”

“等我来问震二奶奶。”马夫人紧接着说:“你放心,我绝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。”

“是!”秋月又说,“只怕震二奶奶也不知道。”

“她不知道她会去打听。”马夫人又说,“反正这件事,我着落在她身上。”

秋月还有话说,马夫人却按住她的手,使劲揿了两下,表示一切都在不言中。看样子,她确也是完全了解了;秋月顿觉双肩一轻,身子都挺得直了。

“我不留你了!”马夫人说,“明天中午‘摆供’,我当着老太太的‘面’,把这件事说清楚。”

所谓“摆供”,便是在曹老太太灵前上祭——午晚两次,供的还是曹老太太生前喜爱的食物,一如她生前的习惯,凡是经常在萱荣堂伴食的人,这时都忘不了抽工夫到灵前来磕头;芹官是每次必到的,春雨亦常伴着来。“摆供”来磕头,是她个人对曹老太太的一份心意,谁都不能说一句:她老跟着芹官来干嘛?

因此,在马夫人的“把这件事说清楚”,是指曹震夫妇而言;但在秋月却又别有会心,觉得这件事能在春雨面前说清楚,消释了彼此的误会,更是一件好事。

※※※

上祭以男子为主,每次不是曹震便是芹官上香,然后才让马夫人行礼;这天中午“摆供”,等曹震点燃了三枝香,马夫人突然说道:“把香给我!”

这一说,无不觉得意外,也无不感到好奇;曹震将三枝点燃的香递到马夫人手里,往旁边一站,芹官亦肃立在他下首,兄弟俩对看了一眼,随即便转过脸去,注视着马夫人。

但见她拈香上手,高举齐额;俛首默祷,嘴唇翕动,祷词极长;而且几次举香过顶,仿佛是有所乞求的神情。

等她静止下来,侧脸旁视,曹震不知她是何用意;芹官却明白,赶紧推一推曹震说:“上香!”

于是曹震上前接过了香,插在香炉之中;仍旧请马夫人先磕头,以次行完了礼;最后是秋月跟春雨,在季姨娘之后磕了头。

这时马夫人已在灵前唯一所设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,面色严肃地喊一声:“芹官!”

听声音便觉异乎寻常,除了秋月以外,不由得都换了一副警觉的神情;芹官应一声:“娘!”疾趋两步走到母亲身边待命。

“你四叔的信,你先看一看。”

芹官双手接过信来,细细看完,不知道母亲有何话说?只把信摺好套入信封,仍旧还给马夫人。

“你看清楚了?”

“是!”

“姑太太的意思,你怎么样?”

“娘是指祭田这回事?”

“是啊!你乐意不乐意这么办?”

“乐意,乐意!”芹官毫不迟疑地答说:他还怕马夫人不信他的本心,便又说道:“我听说老太太有东西给我,可是我从来没有提过;娘不信可以问春雨。老太太特为留下来赏我的东西,我不能看得毫不在乎,那不是不识好歹!不过,娘也知道我的,身外之物,我一向看得很轻的;如今老太太的东西,还是用在老太太身上,再好不过。”

“说用在老太太身上,也不过这么一句话而已!名为祭田;祭祀上坟,毕竟用得有限。再说,没有祭田,莫非就供也不摆,坟也不上了?当然不是这话。”马夫人略停一下又说:“置祭田是为了替子孙留退步。老太太的余荫、姑太太的远见,难得你倒也不存私心;这是一件好事!咱们总要尽力办得圆满,才对得起老太太;也不负姑太太的一番苦心。”她看着曹震夫妇问:“你们说呢?”

“太太都打算到了,我们还能说什么?”震二奶奶陪笑答道:“如今就请太太吩咐该怎么办就是了。”

“自然是按姑太太的意思办。祭田能置多少就置多少;绝不能有一个钱挪用到别处。”

马夫人将最后一句话,说得特别重;季姨娘不由得就看了曹震一眼。

“至于祭田,自然宜置在靠近老太爷、老太太坟上的地方;不过,也不必拘泥,总要水旱不荒的良田,收租又方便的地段才好。”马夫人又说:“如今不妨就看起来;看完几处,等四老爷回来再写纸。”

此言一出,季姨娘顿时像长高了几寸,头也昂了,腰也直了。这种神情连同刚才她看曹震的那一眼,都落在震二奶奶眼中,心里真是好不舒服。

“大太还有话交代没有?”震二奶奶问。

“就是这些话。”马夫人说,“事情将来还是你们夫妇俩办。你有什么意见,不妨当着老太太灵前说。”

“我想说的那句话,正就是大胆要驳回太太的;这件事,我跟二爷最好别搀在里头,等四老爷回来再办。因为姑太太总还有别的话交代,只有四老爷最清楚。在四老爷没有到家以前,谁也不必瞎起劲。”

马夫人忠厚老实,没有听出震二奶奶的话,是预先防堵季姨娘“瞎起劲”;不以为然地答说:“事情不妨先做。”

见此光景,震二奶奶不便再多说什么。当下撤供各散;震二奶奶便问芹官:“今天太太吃斋。你呢,是回你自己屋里去吃,还是怎么着?要不然跟你二哥一块儿;他炖了个鹅包翅,一个人也吃不了。”

“我不想吃翅子,跟太太吃斋吧!”

“那也好!太太那里有鲥鱼。”震二奶奶又转脸问秋月说:“你不是爱吃鲥鱼?来吧!”

这是假以词色,好久都不曾有过的事;秋月心知其故,虽不免感慨,却不愿放弃这修好的机会;心里还想将春雨拉在一起,但怕震二奶奶邀她,另有作用。就不敢多事了。

“二奶奶陪太太先请。”秋月决定将箱子送了过去,了却一桩心事,“我一会儿就来。”

等她督着四个做粗活的老婆子,将一口沉重的箱子送到;马夫人那里已经开饭了。震二奶奶遥遥望见,急忙起身照料;自然先要向马夫人请示。

“那口箱子抬来了。太太看搁在那儿?是不是搁在床背后?”

床背后都是置要紧东西的所在;马夫人却另有主意,“就搁在前房立柜旁好了。”她说,“看看那个地方结实不结实?这口箱子很沉;别把地板压坏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震二奶奶亲自指挥着,先安箱架;后置箱子。秋月却有交代,擎着烛火说:“请二奶奶看,封条是好的。”

“应该请太太看。”震二奶奶答说:“钥匙也该交给太太。”

“说得是!”

等交上钥匙,马夫人随手放在饭桌上;看着秋月说:“你吃饭吧!吃完了办事。”

于是在廊上安了一张小桌子;除了震二奶奶预先留给她的鲥鱼、对虾以外,马夫人还要从桌上撤两样菜给她。

“秋月爱吃笋,”已经搁箸的芹官说,“这碟虾米拌黄瓜也不错。”

一面说,一面拿起一碟焖鞭笋,一碟黄瓜,亲自去送给秋月。

“劳驾,劳驾!”秋月站起来接了菜问:“吃完了?”

“吃是吃完了,不过还可以陪陪你。”芹官坐下来说。

“那可不敢当。”秋月将自己还未使用的一份餐具移到芹官面前,自己另要一份。

“胖妞,”芹官喊一个小丫头说:“你把太太泡的果子酒,替我倒一大盅来;另外拿两个小酒杯。”

胖妞答应着,端来一个托盘:上面一大二小三只酒杯;大杯可容半斤酒,酒色微绿,有股枣子的香味。

“颜色跟香味都不错,不知道味道怎么样?”芹官倒了半杯,尝了一口点点头说:“不坏!”

接着倒满两杯;秋月笑道:“你还让我喝?”

“不但让你喝,还要贺你。”芹官举杯说道:“‘庶人无罪,怀璧其罪’,恭喜你摆脱了一个负担!”

秋月倏然动容,投以感激的一瞥;因为怕震二奶奶听见,不愿多说,只一仰脖子干了酒,表示充分领受芹官的好意。

“你最近做诗没有?”芹官问说,“能不能把你的‘窗课’让我瞧瞧?”

“别说傻话了!那里有什么‘窗课’?”

“就算没有‘窗课’,偶尔感触,总不免托诸吟咏。”芹官又说,“照我看,你的感触一定很多。”

秋月默然。她不知道应该承认,还是否认。

“不过,我在想,你的感触,大概不愿人家知道。”

“既然你明白这一点,何必还要问我要诗看?”

芹官原是套她的话;一看套出来了,不由得得意地笑道:“是不是?我知道你一定有感触;一定有诗。能不能让我拜读?”

“唷,唷!什么‘拜读’!你简直教我坐不住了。”

“好!不说‘拜读’;让我看看你的诗有进境了没有?”

秋月“噗哧”一声笑了出来,“人家是前倨后恭;你正好相反。”她说,“反正不管你怎么说,我不能给你看。‘七字唱’,没有什么好看的。”

“你别客气!”芹官央求着,“好姐姐,你让我看!”

“不行!”秋月断然拒绝。

“事无不可对人言。你不让我看,一定是见不得人的话。”芹官自言自语地,“当然,不是什么问心有愧的事;我是说,你的感触,无非悲秋思春。其实,这也是人情之常。”

这一说秋月气急了。她的矢志不嫁,确是为了报答曹老太太,愿意伺候她一辈子;原以为这位老太太耳聪目明,极其健旺,纵不能建百岁牌坊,起码也要活到八十多岁,不想寿限不过七十。

曹老太太是去世了,秋月愿以丫角终老的打算却未改变;她知道老主母身后唯一不能放心的一件事,便是芹官的将来。既然受了“托孤”的“顾命”重任,索性将终身伺候曹老太太的本心,移诸于终身照料芹官,亦仍然是报答了老主母。此心皎然,可质天日;不道芹官竟怀疑她悲秋思春,等于不信她对曹老太太的赤胆忠心。春花秋月,等闲虚度;牺牲了青春年少,换来的是这样的诬妄,岂不令人寒心?

其实芹官何尝不是衷心感服她的苦心?说这话原是一种激将法;此时看她脸上青一阵、红一阵,最后容颜惨淡,盈盈欲泪,是伤心欲绝模样的,才悚然心惊,深怕已经闯了大祸。

“好姐姐,好姐姐,我是故意激你的;你别想岔了心思。好,好,我告饶了,也不敢跟你要诗看了。”

听这一说,秋月意解;但也不能完全释然。平心静气地想,他的怀疑实在也不算出乎情理;却不知她是别有不愿为人所知的感触。如果要明心迹,除却拿诗给看以外,更无别法。

“也难怪你这样说。像我这样,除了悲秋之类的感触,还有什么话是不便跟人说的?不过,你要是看了我的诗,你就会知道你的想法错了。”秋月接下来又说:“我可以把我的稿子给你看,不过,你得答应我两件事。”

“行,行!别说两件;两百件我也答应。”

“你别说得那么容易,我这两件事,在你的脾气,只怕不容易做到。”

“你别管,你先说给我听。”芹官答说,“我如果做不到,一定老实跟你说;那时候你给不给我诗稿看,是你的事。”

“好吧!我就说,第一,只准你一个人看,而且不能让人知道,你看过我的诗稿;当然也不能抄下来。”

“行!这我办得到。第二?”

“第二,”秋月想了一下说:“你看过了就丢开了,别往深处去想。”

“这,”芹官面有难色,“我怕管不住我的心。”

秋月也觉得这个条件不免强人所难,沉吟了一会说:“你管不住你的心,管不管得你的口?”

“这倒管得住。”

“那好!你看了我的诗,只搁在心里好了;千万别说出去。”

“绝不说。”芹官有些明白了,“一说就是是非。是不是?”

“对了!你明白这一层,我倒可以放心了。”秋月往里看了一下,“你请进去吧!太太已经吃完在漱口了。”

“那么,”芹官站起来说,“诗稿呢?”

“你急什么?我答应你了,自然会送给你。”

芹官满意地点点头;等一进小堂屋,震二奶奶冲着他问:“你跟秋月在谈些什么?挺起劲的。”

“谈做诗。”话一出口,芹官觉得不妥,便加一句话作为掩饰,“她要跟我学作诗。”

“哼!”马夫人不知就里,好笑地说,“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!只怕你跟秋月学做诗还差不多。”

这话在震二奶奶却是新闻,“原来秋月会做诗;而且还像做得挺好的?”她问:“太太怎么知道?”

“我听老太太说的。”

这就更是新闻了,曹老太太知道秋月会做诗,不足为奇;奇的是,怎么知道秋月做的诗,比芹官还好?

马夫人看出震二奶奶的心思,补充着说:“老太太听秋月念过她的诗;说秋月的诗听得懂,意思很深,是有灵性的。”

“这就像白香山的诗一样,”芹官怕震二奶奶听不明,进一步作了解释,“所谓‘老妪都解’;语浅而意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