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碧文是想到了芹官嫡亲的姑母;由平郡王太福晋来干预这件事,无形中表示支持秋月,震二奶奶便会有所顾忌了。
“这么做,倒也未尝不可。不过,干预的办法得好好想一想;太着痕迹,让震二奶奶心想:‘好啊!你搬大帽子来压我!’那就越弄越拧,成了不解的僵局,更加不妙。”
“既然你明白,这个法子归你去想。”碧文又说:“还有件事,皇上的褂子掉颜色,照大舅太爷说不要紧;到底也不能大意。你还得留点儿神。”
※※※
果然,李煦料得不错,曹俯只落了个罚俸一年的处分;同时苏州织造衙门所织送的石青缎子,一样落色,虽不供“上用”,公平处置,织造高斌亦罚俸一年。
“不过,另外有道上谕很奇怪。”朱实告诉碧文:“本来三处织造,轮流进京,解送匹缎,接头公事;今年本该苏州织造进京,昨天有上谕:高斌不必来,应解缎匹,着曹俯送来。不知道四老爷刚回去,为什么又进京?”
“你没有打听?”
“听说是怡亲王捎了信去,要他来一趟;不知道有什么话问。”
“是什么要紧话,不能在信上说;要叫了来当面问?”
“那就不知道了。且等四老爷来了再说吧!”
所谓“怡亲王捎了信去”,其实不过是用“总理事务王大臣”的名义,转发上谕,所以曹俯一到京,照例先到宫门递了请安摺,方回下榻之处——他的胞兄,行三的曹颀家。
由于上谕中指明,曹俯到京,听候怡亲王传问;所以第二天一早,具了请安帖子,登府拜谒。候到午后未末申初,怡亲王方始回府;不久传出话来:怡亲王乏了,不打算接见曹俯。明日亦不必来,只等平郡王府听信就是。
听得这话,曹俯不免纳闷:看时候已晚,虽说至亲,亦不便去见平郡王。但又有些放不下心;这趟跟随进京的何诚便说:“何不去看看朱师爷?”
“这主意好。”
于是,坐车一直来访朱实。他已经知道曹俯进京,因为前一日就有礼仪送来;也知道他住在曹颀家,估量着要到下一天才来见着面。不道突然来访;传进话去,碧文先就不胜之喜。
尤其是听说何诚也跟了来了,越发有亲切之感。当下由朱实陪入中门;碧文迎入上房,顾不及行礼,先问何诚要“衣包”;因为曹俯去见怡亲王,自是肃具衣冠,天气已经入夏,一身袍褂束缚得很不舒服,他亦急于想换便衣,但赋性拘谨,尽管在家时碧文也曾伺候过他更衣,不过总觉得她此时身分已经不同;除了一时想不出更适当的称呼,只好仍旧叫她碧文,此外一切的想法都异于往日,尤其是已非主仆,则朋友的内眷,理当尊重,所以当碧文来替他解外褂纽扣时,他退缩两步,拱拱手连称:“不敢!”
“四老爷也是,”碧文还埋怨他说,“到了这里就跟到家一样了,还穿着袍褂干什么?依我说,连马褂都不必穿了,只换一件袍子好了。”
“那就我自己来。”曹俯向朱实说道:“借客房一用。”
碧文恍然大悟,“四老爷”的迂腐又发作了:便即笑道:“就在这儿换好了。我到厨房里看看去。”
到厨房里只见齐妈跟惜余正在扇炉子烧开水;盖碗中已置了供客的上好“三薰”花茶,碧文便说:“不用这茶!四老爷是喝瓜片的;幸好我还留着两斤。惜余,你到我后房,把最旧的那个锡罐子取来!”
接着,便跟齐妈商量如何款客。曹俯对肴馔不甚讲究,但茶酒非上品不可;有坛花雕是平郡王府送的,碧文一直舍不得打开,这天可得用了。
回到堂屋,只见曹俯已换了便服。由于旗人父母之丧虽只穿孝百日;但曹家仍守着汉人的规矩,除了居官以外,在家仍是三年之丧,所以曹俯的衣包中,虽只一件月白竹长布衫,却备着两件马褂,在客气人家换穿玄色实地纱;在这里,既然碧文说是就跟到家了一样,便不妨就穿青布马褂,头上一顶黑布瓜皮帽,是个白绒的帽结。
由这一身素服,碧文自然而然想起曹老太太;连带也就想到秋月、芹官。但照道理当然要先问季姨娘与棠官。
“棠官还是淘气,他娘也管不住他,揍了他两顿,依然如故。唉!”曹俯叹口气。
碧文与棠官的情分,有如姊弟,所以听了曹俯的话,有些心疼;不由得起了个念头,未经考虑,便说了出来:“既然姨娘管不住棠官,四老爷何不把他带进京来,交给我。”
“这——,”曹俯觉得是个好主意,不过要看朱实的意思:“在我是求之不得。就怕替府上添麻烦。”
“那里会什么麻烦;不过,我怕季姨娘舍不得。”
“这个孩子,必要离了他娘才会有出息。”曹俯又说,“此事咱们从长计议。”
朱实是不赞成此举的,所以正好接着曹俯的话说:“反正昂公还有日子待,慢慢商量。”说完,趁曹俯不注意,抛了个眼色给碧文。
碧文应酬了曹俯,又去找何诚叙旧,顺便听听老太太去世以后的情形。堂屋里曹俯便谈正事了,将这趟奉召进京,怡亲王却又不见,说有话由平郡王转告,不知到底何事,深为困惑;叙事兼抒感想,而朱实始终只是静静听着。
直到曹俯讲完,他才答说:“郡王现在是在宗人府办事的时候多,进宫的时候少。怡亲王既如此说,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。”
“你听郡王提到过什么没有?”
“没有什么要紧话;只说昂公太忠厚,那些内务府的人,喔,”朱实发觉“那些内务府的人”这句话是轻蔑的语气,急忙解释,“昂公可别多心!内务府的人,精明强干的居多;相形之下,郡王常担心昂公会吃亏。”
“吃亏倒也无所谓,只要吃得起,就让他们占点便宜也不要紧!楚弓楚得,都是内务府。”
“昂公的度量,实在不可及。”朱实想到曹震夫妇对他的态度,不由得有些不平,便随口问了句:“通声怎么样?还是那么潇潇洒洒不在乎?”
这句话是贬词;曹俯自然明白,不过他素性不喜扬人之短,反为曹震掩饰:“他不过应酬多一点儿。你知道的,我赋性疏懒,最怕应酬;亏得有他替我。”曹俯顾左右而言他地问:“你跟郡王宾主很相得吧?”
“是!彼此都觉得很投缘。”
“郡王跟庄亲王常有往来吧?”
“不多,”朱实答说,“倒是太福晋,常到庄亲王府里去给密妃问安。”
“原是从小就熟的。”曹俯答说,“密妃姓王,苏州人;老太爷是个知县班子。当年是怎么住在我家,我那位大姊七八岁的时候就跟他作伴儿;我可不大知道了。我大舅完全明白;先帝在日,密妃母家,就都是我大舅照应。”
“怪不得!如今大舅太爷亦颇蒙庄亲王照应。说来都是有渊源的。”
“彼此的渊源很深;就是四阿哥跟郡王交往很密,也是有道理的。宫闱之间,实在难说得很,你在王府待长了就知道了。”
这方面朱实也曾听说过;不过不便向曹俯求证,据说四阿哥弘历,独喜亲近疏宗的平郡王福彭,与他的“出身微贱”有关——皇子、皇孙的生母,如果是内务府女子或者来自“辛者库”——明朝的浣衣局,专门收容重罪犯人的妻孥,便算“出身微贱”。四阿哥的生母,都说是热河行宫的一名宫女;因此,他的同父同祖的兄弟都看不起他;唯独福彭想到自己母亲亦是内务府女子,不过特蒙先帝“指婚”,才能成为“镶红旗王子”的福晋,际遇远胜四阿哥的生母而已,论到实际,无甚分别。因此,每每回护四阿哥,视如同胞手足;四阿哥自然就乐于亲近了。
正在谈着,瞥见窗外何诚的影子;朱实便起身说道:“我有样东西,请昂公看看”。
说完,到书房里取来一本他替福彭代笔的诗文稿;其中也附录了福彭亲自做的几首诗。
这是替曹俯找样有兴趣的事做,趁他看这本诗文稿,便好告个罪,去跟何诚谈谈。
“老何,你的精神越发好了。”
“托师爷的福。”
“你哥哥呢?”
“也还好!”何诚答说,“上个月挂画,从梯子上摔下来;还好不重。”
“酒呢?”朱实关切地说:“你们要劝他适可而止。”
“可不是!那天若非喝醉了,也不会好好地从梯子上摔下来。”何诚紧接着说:“府上我一个月去两回。少爷、小姐都长得好,小少爷壮得像牛犊子似地。就是太太,听老妈子说,身子骨儿着实教人担心。”
“多谢,多谢!”朱实不提妻子的病,只表示感谢:“我也就因为有你们几位老成人照看,我在这里才能放心。”然后又问:“芹官呢?新请的那位老师怎么样?”
何诚向屋里望了一眼,含含糊糊地说:“大致还不错。芹官的情形,我跟姨奶奶说了。”
朱实明白,大概有碍着曹俯不便说的话,因而他也将话题扯了开去:“你多少年没有进京了?”
“噢!好多年了!”他想了一会答说:“七年了。”
“你看,这七年京城里有什么变化?”
何诚想了想答说:“别的倒没有变;就只一样,茶坊酒肆都贴着‘莫谈国事’的红纸条。从前也有;可不像现在这样子满处都是。”
“喔,这我倒不知道。”朱实答说:“我以为从前也是这样子的。”
“不是,不是,大不一样。”何诚看到曹俯抬头在望,便说:“师爷请进去吧!”
到得堂屋里,曹俯将稿本掩上,点点头说:“华仲兄的诗笔越发老苍了。”
“昂公应该指点才是。如何谬奖。”
“不敢当。”曹俯反说:“郡王跟四阿哥唱和的诗倒不少。”
“是!四阿哥喜欢做诗。”朱实本来还想批评四阿哥的诗,缺少性灵;甚至根本不像诗,但想到何诚所说的“莫谈国事”,便咽住了。
“请四老爷后坐吧!”碧文从后厅转出来,笑盈盈地说:“今天来不及预备了,没有什么好东西请四老爷;不过我把舍不得开的那坛酒开了。”
“有好酒就好!”曹俯欣然起身,“日食万钱,不如晚来杯酒。”
于是碧文引导,来至后厅;花梨木大理石面的方桌上,只设两副杯筷;四个下酒的碟子早已摆设停当,等曹俯一落座,惜余随即拿巾裹着一把瓷酒壶来斟酒;由于碧文的教导,酒烫得恰到好处,一倒出来,糟香扑鼻;曹俯酒兴大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,虚渴顿解,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。
“这一回是由旱路赶进京的,不便带酒;一路上零沽着喝,坏的多,好的少。就好的也远赶不上这个酒。”
“到了京里,不怕没有好酒喝。”碧文接口;拿起朱实的筷子,替曹俯布菜。
“你,”曹俯很吃力地说:“何不一起坐?”
这话在曹俯出口很困难;而碧文听来更有不可思议之感。因为曹家规矩重,曹俯更是方正出了名的;每到开饭连季姨娘、邹姨娘都不同桌,更何况命丫头侍座?因此,碧文真个受宠若惊,却绝不考虑从命;只说:“我得在厨房里看着。”又向朱实看了一眼,“你陪四老爷多喝两杯。”
朱实却不明他们旧时主仆之间不可逾越的界限,只觉得应该如一家人一样,所以答一句:“恭敬不如从命,你在厨房里忙完了,就来敬四老爷的酒。”
“你替我敬好了!”
朱实乖乖地如言照办。曹俯一面喝酒,一面在想:碧文对朱实就这么“你”啊、“我”啊地直呼直令,较寻常敌体的夫妇还不客气;朱实则不但唯命是从,毫无愠色,看样子还是乐于从命,足见相爱之深。照此说来,棠官托付碧文,就不愁朱实不徇从爱姬之意,抽出工夫来好好教导。
这念头是自私了一点;曹俯又想:不过,那也是可以补报的。再说,棠官虽非英才,倘能将他教育成人,仍然也是件乐事。决定下次进京,将棠官带了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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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实比较关切的是芹官,由于何诚言语闪烁,这份关切更增加了;所以从客房向曹俯道了“安置”回卧室,随即便向碧文动问。
“唉!”碧文叹口气,“芹官倒还好;只苦了秋月。”
“这话怎么说?”
“秋月的处境很难;双芝仙馆有个春雨在那里,当然不愿意秋月去多管。加以震二奶奶暗地里为春雨撑腰,越发跟秋月较上劲了。秋月实在不能不管,可是答应了老太太的,又有太太的托付,看不过去的事,不能不说;那知不说还好,说了更拧。只好委屈自己,尽力敷衍着春雨,遇到她脸色比较好看的时候,才很婉转地说某件事,照她的意思,应该怎么办,比较合适。春雨有时候听,有时候不作声。秋月拿她毫无办法。”
“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’,不想这本经是由秋月来念。”朱实忧形于色地,“像这种样子,决非兴旺的气象。几时我倒要来劝劝四老爷。”
“怎么劝?”碧文立即提出警告,“你可别多事!还是过一天我跟太福晋说了,当面交代四老爷,或是写信回去,比较妥当。”
“好吧!你说怎么妥当就照你的办法办。不过,你得把这件事搁在心上。”
“这又何劳你叮嘱!莫非曹家的事我还不如你关心?”碧文接着又问,“你跟四老爷谈了小王的那个八字没有?”
“谈了。不过‘虎兔相逢大梦归’那句话,我可没有说。说了徒乱人意。”
“四老爷怎么说?”
“他说,耿先生看得很高明。又告诉我,别在老王面前提小王的八字。”
“那是一定的!老王削了爵,小王才能袭爵;老王当然不愿意谈这个八字。说不定一提起来就有气。”
“好在我跟老王见面的时候不多;明天说不定要陪四老爷去看他。”朱实打个呵欠,“我可要睡了!明儿得起早。”
第二天起早进府,朱实的原意是要将怡亲王派人传给曹俯的话,先告诉平郡王福彭。那知辰初到了府里,福彭已经进宫,据说这天有正黄旗与镶蓝旗的几名闲散宗室,为皇帝召见;福彭是宗人府右宗正,西城四旗的“黄带子”与“红带子”都归他管,得去带班引见。
因此,到辰正时分曹俯进府时,便只得先见老王讷尔苏;照定制先行了“国礼”,方叙家礼。讷尔苏不但因罪削爵;而且是圈禁在家,不准出门的,所以中怀郁结、牢骚特多。
“你那天到京的?”
“前天。”曹俯答说,“一到已经晚了,来不及到府里来请安;昨天在怡王府里候了一整天。”
“见了怡王了?说些什么?”
“没有见着,怡王回府倦了,说有话今天让小王传给我。”
“怡王的差使太多,说起来是瞧得起你;不能不识抬举。这一识抬举,哼,你就替着卖命吧!”
这是所谓“谤讪朝廷”,曹俯不敢多说;只含含糊糊地应一声:“是!”随即将话题扯了开去:“王爷比我上次来见的时候,又发福了。”
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,自然长膘。”讷尔苏有些哀伤地说:“我都成了废人,等死而已。”
“王爷别那么说。迟早有复起的日子。”
“复起!复起干什么?”讷尔苏笑一声,“那年把我调回来当‘弼马温’,还说是恩典。哼!”
这是指雍正元年,讷尔苏交卸了署理抚远大将军的印信回京;奉旨“管理上驷院”——内务府三院之一,掌御马之政令,特简大臣兼管;派世袭罔替的郡王去管理,不能不算是一种折辱;所以讷尔苏喻之为西游记中孙悟空当过的那个职位以自嘲。
“王爷请耐心!”曹俯只能这样相劝,“守时待势;把眼前的境况,视如磨练,心境开朗,就不会觉得烦恼了。”
“也要开朗得起来才行——。不提了。”讷尔苏说,“你先看看你大姊去!”
“是!”
讷尔苏是一个人住在西花园,因为他是削爵圈禁的人,不便占用正屋;但他的妻子却以现袭平郡王太福晋的身分,仍住上房东屋。丫头将曹俯领了进去,太福晋一见他那一身素服,便忍不住双泪交流。
曹老太太噩耗传来时,曹俯还在京里;姊弟俩已经相对痛哭过几场。此时曹俯虽然是心里酸酸地想哭,但怕更惹太福晋伤心,忍泪劝道:“大姊请保重!过分伤心;老太太在天之灵,反倒不安。”
太福晋点点头问道:“到西花园去过了?”
“是!”
这时便上来两个丫头,一个送上一把热手巾,等太福晋接过来拭了泪;另一个丫头便将一把洋式手镜举了起来,微蹲着身子,对准太福晋的脸照着,同时递上一个粉扑。
太福晋细心补了粉,消去了泪痕,方喝着茶跟曹俯叙家常。
一家的要紧人自然一个个都要问到,最后谈到曹老太太的身后:“今年山向不利,老太太的大事,要明年春才能办;就怕到时候有要紧公事,不能请假。”曹俯又说,“就是盘灵费事,别的倒没有什么;只要有工夫就成。”
这是因为曹寅已入土为安;修了个极大的墓园,曹老太太合葬有现成的“穴”留着,不费手脚。但太福晋却另有个打算。
“那天碧文告诉我,老太太留了一箱子东西给芹官;说是值十万银子?”
“是的!这口箱子现在交给秋月管。将来芹官当差、娶亲的花费都有了。”
太福晋想了一下说:“四弟,我有个主意,要跟你商量。芹官自然是老太太的命根子,不过‘玉不琢,不成器’;有老太太这箱子东西在那里,反而会折了他的志气;咱们家亲戚不少,芹官到京里来当差,倘说要花费,还能不管他吗?至于娶亲,要他有志气、肯上进,点了翰林,玉堂归娶,那才是荣家耀祖的事!如果稂不稂、莠不莠,光是娶亲的排场阔气,只会教人笑话,你说是不是呢?”
曹俯蓦地里一拍大腿,“大姊简直说到我心嵌里来了。”他说,“老太太在日,样样都好;就这一点看不透,对我还颇有误会。”
“我知道,那不怨你。”太福晋接着又说:“我的意思,老太太的钱,还得花在老太太身上;再说长荫子孙,也比只乐了芹官一个人要有意思得多。”
“是!”曹俯答说,“大姊有什么主意,尽管请吩咐。”
“我想,给芹官留两万银子;多余的全买祭田。”太福晋又说,“你闲一闲,就写封信回去,只说是我的意思。至于照应芹官,有我。反正只要有这个‘铁帽子王’在,谁承袭也得听我的话。”
太福晋说这话是有缘故。原来讷尔苏一共七子,行二、行三、行五的三个是庶出,却都夭折了;只她所生的四个,全然无恙。所以不论是谁袭爵,都是她的亲生之子,不能不听她的话。
“大姊这么说,我请二嫂在老太太灵前上供祝告。老太太不放心的就是芹官;就是怕没有人照应,所以才多留东西给他。有大姊这句话,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。”曹俯很兴奋地说:“我今儿回去就写。”
“你住在老三那里?”
“是。不过昨晚上我在朱家——碧文那里。”
“噢!”太福晋极有兴味地,“这孩子我没有见过。一看就知道是稳重,能干的;模样儿也讨人喜欢。不是我说,季姨娘也不配使这么一个丫头。”
“原是。”曹俯面无表情地答说;停了一下,又加一句:“棠官多亏她照应。”
由棠官谈到芹官;太福晋跟曹俯的意见相同,都认为曹老太太去世,对娇生惯养的芹官来说,未始非福。不过太福晋亦不以曹俯的管教过严为然,劝他不要逼得太紧。
“男孩子总是男孩子!不放出中门,成天在丫头堆里混,固然不是回事;若是硬关在书房里,弄成个书呆子样,也不妥当。而况芹官的性情,是关不住的;逼得太紧,见了书就怕,反倒不好了。”
“大姊说得是!我自己也觉得过去的法子,总有不对劲的地方。不然,以芹官的资质,早该有点儿成就了。”
“你说的成就是什么?”太福晋问说:“十二三岁的孩子,你要他如何成就?”
对这位“大姊”,曹俯亦是从小敬而且畏,如今听她咄咄逼人的词锋,不免觉得窘迫。就在这时候,听得院子里传呼:“大爷来了!”
“大爷”即是指平郡王福彭。虽为晚辈,毕竟是亲藩;曹俯便先站了起来,朝玻璃窗外望了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