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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府有特定的规制,进大门是条长长的甬道,两侧各有一排平房,总计二十四间,用途很杂,护卫值班休息,采办看货结帐;到王府来接头公事、或者下帖送礼,在此等候回话;再就是像接待老刘、齐妈,亦总是在这里设茶摆饭。
领到西首,只见第七间、第八间是打通了的,里里外外有好些人,不知在干什么?第十间是空屋,就在这里落座;最后一间设着一座茶炉,门上要了一壶照例供应的茶壶,又要了一盘粗茶食“小八件”,关照是“请朱师爷的管家”,可以到外帐房开公帐。
略略寒暄了几句,齐妈便说:“门上大哥,你请治公去吧!”
“得罪,得罪!我可得少陪了。回头来陪两位吃饭。”说完,门上哈一哈腰转身走了。
老刘是来惯了的,安坐喝茶;齐妈却是初进王府,事事新鲜,看后窗外面,不断有ㄚ头老妈经过,忍不住便说:“都去干什么?我也看看去。”
从后面一走到雨廊上,立即发现,ㄚ头老妈都在打通了的那一大间的后窗外站住了脚。齐妈便也移步过去,找了个空隙向里张望,只见正中方桌旁边坐了一个穿蓝布袍、黑布马褂的中年人;桌上有笔砚,有两本书,还有些纸片,他对面站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,看打扮是王府的管家。
“这个八字,只怕错了吧?”原来是“算命先生”,齐妈看他指着一张红纸说。
“耿先生,”那老者问道:“错在那里?”
“只怕是年分弄错了。”
“只听说时辰有弄错了的,那里有年分错的道理?”
这耿先生似乎颇伤脑筋,“张管家”,他问:“是肖鼠?”
“戊子年当然肖鼠。”张管家问:“到底是那里不对?”
“这四个八字,照你说,两个是王爷的跟班,一个是王爷的书僮,再一个是小马夫,是不是?”
“是啊!”
“戊子是康熙四十七年,今年整二十岁;如果岁数不错,不会是喂马、刷马的小马夫。应该是骑在马上的公子哥儿。张管家,请你再问一问清楚。”
“好吧!我就先算这一个。”
只见那耿先生,拈笔在手,一面写、一面查历本。查完,写完,搁笔沉思;两手环抱胸前,双眉紧皱,是苦苦思索的模样。
“是贵格,可惜了!”
“怎么?”张管家问,“从那里看出来是贵格?”
“康熙戊子年六月廿六卯时生人,八字是戊子、己未、辛未、辛卯。两金四土,一水一木。辛未为镕土成金,金从土生,最喜戊己相扶,年干戊为正卯,月干己为偏卯,祖荫极厚;生来应该是贵公子。年支子为‘食神’,生卯之‘财’,聪明忠厚,福禄有余。这个八字,”耿先生抬起头来,笑笑说道:“张管家,若说是小马夫的命:我也就不必到‘天子脚下’来混了。”
这张管家着实沉得住气,“就命论命。”他毫无表情地问:“怎么说可惜了?”
“第一可惜,土多;第二可惜,缺火——。”
“耿先生,”张管家插了句嘴,“不是说土能生金吗?”
“敢情管家也懂五行生克之理‘土厚金埋’的道理。这个八字若非时辰生得好,非贫即夭。”耿先生双眼上卷,从老花眼镜上看着张管家说:“管家,我倒考考你,你说,为什么时辰生得好?”
“你老抬举我了。”张管家陪笑说道:“我那里懂什么五行生克?也不过听人说,时辰上的那个辛‘比’得好。”
“对了!因为虽说‘土厚金埋’,金多就埋不了,终究要大放光芒的,所以越比越好。不过,这个时辰之妙,不止于辛金之比;下面那个卯字,跟日子上的未字,合成‘半木局’,所以这个八字,说起来是两金三土、两木一水;土为木克,力量弱了,才不致于埋金。卯合未成半木局,力量强了,又不致于为金所克。其中消长化合的作用,实在玄妙之至。”
“耿先生真高明!不过,‘子未相害’,会不会冲破了‘合神’呢?”
“月柱上那个未干什么的?正就是挡住了日子上与卯相合的那个未。八字凡属贵格,破败都有化解。”耿先生又说:“这个八字如果有火,那就不但富贵,而且必有一番惊人的事业。”
“喔!”张管家倾身向前,有些不信地问:“缺火的关系这么重?”
“当然!”耿先生又是从眼镜上面看人,“这个八字,想来不知请多少人看过了;那些人怎么说?”
张管家料知不能瞒他,便即答道:“有人说,这个八字合着四句诗:‘辛金珠玉性虚灵,最爱阳和沙水清,成就不劳炎火煆,滋扶偏爱湿泥生。’好在年上一个子;月上一个己;有火没有火倒不要紧。”
“子为水;己土是湿土,说得不错,可惜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”耿先生翻开万年历,指指点点地:“康熙四十七年戊子,闰三月;六月廿六日早就立过秋了,秋金当令,‘日主’之辛,正‘旺’未‘衰’,所以为贵。因此之故,这个‘辛金’,要当‘庚金’来看,立秋是肃杀之气,所以‘滴天髓’说:‘庚金带杀,刚建为最;得水为清,得火而锐。’金不用火炼,不过顽铁。说虽如此,富贵有余,也应该心满意足了。”
这番话说得张管家不住眨眼,“你老的高见,倒还是头一回领教。”他想了一下又问:“不知道流年上怎么样,有什么喜忌?”
“那还用说,喜火忌土。金亦不妨,木能生火疏土,也是好的。水不宜多。总之,五行之中,惟土大忌。”
“这样说,今年丁未不好?”
“未不好,丁是好的。”
“丁火不是辛金的‘七杀’吗?”
“有‘印’护身;有‘比’相助,身强‘制杀为用’,有何不好?”耿先生又说:“不过丁火不如丙火。丙为‘正官’。这个八字印绶重重,根基极厚,可惜没有‘正官’,如果遇到丙年,‘官印相生’;恰恰又是金命,金旺得火,方成大器。这番加官晋爵的喜事,就非比寻常了!”
一席话说得张管家目瞪口呆;怔怔地好半天,又问一句:“倘有喜事,应在什么时候?”
“自然是生日一过,交进七月,就有好音。”
张管家闭着嘴深深吸口气;回头看见小厮,便即说道:“替耿先生磨墨!”
小厮磨墨,耿先生批八字;张管家悄悄转身而去。窗外廊上在看热闹仆妇、听差、窃窃私议,声音微不可闻;但大都有惊异之色。齐妈不知是怎么回事;也不便打听,只回来将所见的情形告诉了老刘。
老刘一听就发怔,思索了好一会,突然起身说道:“我也看看去!”
等他走到后窗外面,恰好看到张管家从前面进屋;后面跟着个小厮,手捧朱漆托盘,盘中新出炉的两个大元宝,银光闪闪,耀眼生花。
“耿先生!”
耿先生抬起头来,看到盘中的元宝,似乎有些动容。
“实不相瞒,耿先生刚才看的八字,就是府里的王爷。耿先生实在高明,些许薄礼,请耿先生别嫌菲薄。”
“啊,啊!”耿先生站起来说:“厚赐了,受之有愧。”
“应当,应当!耿先生是凭本事吃大俸禄。”张管家接过托盘来,恭恭敬敬地一举,然后放在桌上。
“请替我给王爷道谢。”
“是太福晋交代的,王爷还不知道。”张管家又说:“太福晋说,耿先生尽管照实说;那几年好,那几年坏,请格外仔细看一看。”
“一定,一定,不敢不仔细。”耿先生问道:“去年怎么样?”
“去年王爷袭爵。”
“什么时候?”
“七月廿一。可不是生日一过,交进七月吗?”张管家说:“王爷的八字,也很请了些人看过,都不如耿先生说得准,如今才知道什么叫铁口了。”
听这话,耿先生亦颇兴奋,“这么说,我就更有把握了。”他看着所批的命书说,“王爷一路大运,直到三十二岁;这一年己未,要当心。”
“是!”张管家又说:“以后呢?”
“等我细看。”
耿先生坐下来,拈笔凝思;脸色慢慢凝重了。
“耿先生,”张管家有些惴惴然地,“三十二岁以后就不好了?”
“不,不!还是好的。不过比前面要差一点儿。”
“那么到那一年不好了呢?”
“虎兔相继,唉——!”耿先生黯然说道:“可惜荣华不久。”
“怎么叫虎兔相继?”
“我批在命书里头好了。”
“不必在这里批,请到里面去坐。”
原来起初只不过将耿先生当作摇唇鼓吻的江湖术士,所以接待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,由老管家跟他打交道;及至听他论断如神,太福晋立刻就另眼相看了!不但致送重酬,而且交代“请朱师爷陪这位耿先生吃饭”。既然如此,何不此刻就移砚到朱实那里?
朱实办事之处,在“银安殿”西侧的一座院落中。此刻已接到通知,倒也渴望一见这个耿先生。所以等张管家一引进来,急忙出迎。听口音是当涂,与南京一江之隔,也算同乡,便越感亲切了。
等张管家在一间空屋中设置笔砚,预备好了茶水,耿先生告个罪,去批命书。这一批费了足足一个时辰,小厨房已来请示过两次。及至入座,已过正午;朱实请耿先生上座,辞让了好一会,毕竟只是相对而坐。耿先生不大开口,只以朱实十分殷勤,加之几杯酒下肚,话慢慢多了起来。
“我是三天之前才到京的。”他说,“本来早想作京华之游,只为好些同道遭了祸事,不免存有戒心。”
朱实也听说过,每一件大案如八阿哥、九阿哥、十四阿哥以及年羹尧之获罪,都有星相术士牵涉在内;不过这些严重的纠纷都已过去,耿先生并没有担心的理由。
“耿先生过虑了!如邹鲁、张明德之流,自有贾祸之道。耿先生精通命理,言必有据,不怕的。”
“话虽如此,笔下还是不可不慎。”耿先生又说:“我怕太福晋会担心,报喜多、报忧少。实在说:王爷这个八字——。”
看他说话仍有顾忌,朱实便追着问;挟了一块火腿到他面前,“云南宣威腿;不远万里而来。”他说:“请尝尝,很不坏。”
“谢谢!”耿先生挟起火腿,待要入口,却又放下;放下忽又挟起,依旧未曾进嘴。原来想要说话,便不能进食;而话要出口,又觉不妥,所以有这种看来莫名其妙的可笑动作。
朱实知道,只要自己问一声,耿先生就忍不住会说。其实他也心痒痒地想要先闻为快,但偏忍住了不说!因为从到了京师,身在朱邸,听到了许多秘辛,深知片言只语可以惹来杀身之祸;如今看耿先生,分明有句极要紧的话,鲠在喉头,不妨耐心待待,一问便是参预在内,将来就可能会有是非。
果然,耿先生到底忍不住了,“乡兄,”他说,“王爷这个八字,倒是宁愿我看得不准;怕吓着太福晋,我不敢明说。请你记住一句话,‘虎兔相逢大梦归!’”
朱实点点头,将他这句话默默地念了几遍;用眼色催他说下去,但耿先生不肯再开口了。
※※※
碧文非常兴奋;因为平郡王太福晋相待之情,远出乎她的意料。
“拉着我的手问我的小名叫什么?直说,你只管我叫姑太太好了;又叫两个小阿哥叫我姊姊。简直就当我娘家侄女儿这么看待。”
“季姨娘原要收你做干女儿。”朱实笑道,“可不是娘家侄女儿。”
“要四老爷肯认我才算。”碧文又说:“姑太太还说——。”她摇摇头,“论理这话我不该说。”
“怕什么?你尽管说好了。”
“姑太太说,病在床上的那位,倘或寿限真的到了;她替我作主。”
作什么主?朱实想了一下才明白;刚要开口,碧文却又往下说了。
“不过,她说应该,应该——。”
“怎么回事?”朱实笑着皱眉,“倒是什么碍口的话?”
“她说,应该生个儿子,”碧文红着脸说,“她替我作主,你就心服口服了。”
“其实何用太福晋操心,我自己就会作主。当然,有她作主,我的面子也好看。”朱实又问,“还说些什么?”
“问起老太太临终以前的光景,伤心了好半天;我说老太太福寿全归,说走就走,一点痛苦都没有。她才住了眼泪。又问我:是不是老太太去了,眼都不闭?我自然说,没有这话。”
“对了!”朱实急忙问道:“我也听见过这话,一直想问你;到底有没有这回事?”
“怎么没有!”碧文答说,“我亲眼目睹的。当时震二奶奶便说:一定是不放心芹官。就跪在床面前,一面抹老太太的眼皮;一面淌着眼泪说:老太太尽管放心好了。谁不是格外照看芹官,跟你老人家在世一样。谁知道眼睛就是不闭,后来是太太说了,老太太把芹官托给秋月的;怕必得秋月说一句,老太太才能放心。秋月就跪下来起誓,一定不负老太太的付托。当时拿剪子绞了一大绺的头发。”
“这是干什么?”朱实诧异地。
“绞了头发,不就成了姑子了吗?意思是她这一生不嫁,专为照料芹官。”碧文又说:“老太太在日,她就说过,愿意伺候老太太一辈子,绞头发就是要表明,说话算话,不过由伺候老太太,改了照料芹官而已。”
“忠心义气,愧煞须眉。”朱实不胜感慨地;但没有忘记询问结果:“后来怎么样,老太太瞑目了。”
“说起来真教人不大相信;等秋月说完,拿手把老太太的眼皮抹下来,略为按了一会儿,居然就闭上了。你看看,老太太在孙子身上的这一片心!”
“唉!”朱实叹口气:“芹官将来如果不长进,连我都对不起老太太。”
“有秋月在,自然会管芹官。不过,”碧文微显抑郁地说:“也得和衷共济才好。”弦外似乎有音,朱实自然要细辨,“怎么?”他问,“莫非秋月跟谁不和?”
“不是秋月跟谁不和;是有人忌秋月。”
朱实想了一下问:“是春雨?”
“还有。”
“还有谁?”
“震二奶奶。”碧文踌躇了一会说:“不是我说句刻薄话,震二爷夫妇早就在打老太太后房的那些箱子的主意。人一倒下来,要办丧事;震二爷说,这场丧事非办得风光不可。四老爷一向孝顺老太太,只含着眼泪,连连点头。可是,风光是拿钱买的。钱呢?库款不能动用;就动用了,马上开春买丝,要先放款子给养蚕人家,还不是得想法子。”
“震二奶奶说,本来这个年都不知怎么过?偏又遇见这桩大事;她有一万银子的私房,愿意孝敬在老太太身上。此外,也就只有拿老太太自己的钱,买老太太自己的风光了。秋月一听这话,把帐簿都捧了出来,现银、首饰、珠宝、皮货,开得清清楚楚,算起来不过值两万多银子——。”
“只两万多银子?”朱实也不信,“我在府里常听人说:老太太的私房可观;没有百万,也有三、五十万;怎么才两万多银子?”
“三、五十万也说得多了。十来万是有的;可是据秋月说,都留给芹官了。”
“震二奶奶当然不能凭她一句话就信了。是不是呢?”
“不信也不行。她有见证。”
“谁?”
“太太——。”
马夫人证实曹老太太生前确曾有过一句话;指着一口上了封条的箱子,说是留给芹官,待成年以后,娶亲、当差、做官,方准动用。于是将箱子抬了来,上面有张封条;日期标明是芹官十岁生日那天。封条当然是秋月的笔迹,可是上面有个指模,清清楚楚的两个螺纹——曹老太太左手拇指双螺纹,是合府都知道的。
秋月还提出一个建议,启封点数,与帐簿核对以后,重新加封。马夫人自然同意,等揭去封条开了锁,箱盖一掀,将曹震夫妇看得眼都直了:黄的金锭、绿的翡翠、蓝的宝石、红的玛瑙,五色异彩,令人目眩神昏。
费了一下午的工夫,才点清数目,与帐簿上记载,完全相符。秋月写了封条,请马夫人、曹震夫妇都在上面画了花押;然后“咔嗒”一声上了锁,将钥匙放入衣袋,才满浆实贴地加上封条。
震二奶奶原以为秋月会将钥匙交给马夫人;不道仍是不肯放手。心里便打主意,如何将钥匙从秋月手里挖出来?
这件事要谋定后动,因为一碰钉,便成僵局,而且大损威望。她没有想到,秋月看她的肺腑,洞若观火;当夜便去见马夫人,说她有件极为难的事,绝不能说却又绝不能不说,向马夫人讨主意。
“你忠心耿耿,又是老太太顶看重的人;芹官将来都要靠你照应,我自然替你作主。不过,我实在不懂你的话,怎么叫‘绝不能说,又绝不能不说?’”
“我说了,只怕伤了那位主子。不说,只怕要对不起老太太;我自己也违背了我在老太太灵前的誓。”
马夫人沉吟了好一会说:“你说好了!你知,我知,决没有第三个人知道;也就伤不了谁了。”
“太太肯这样替我作主,我自然要说;不过,太太许了我的话,可千万忘记不得。”
“自然,你这样说,总是有绝大关系的事;我格外留意就是。”
于是秋月问道:“太太,你倒说,老太太死不闭眼,为什么我跪下来,祷告过了,伸手一抹,老太太的眼就闭上了?”
“是啊!我也在奇怪!必是老太太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事,你一说破了,老太太安心了?”
“正是!”秋月接着说道:“我当时祷告:‘老太太必是不放心芹官;更不放心留给芹官的东西,将来到不了他手里。如果是这样,老太太请放心好了!我说过,愿意伺候老太太一辈子;如今老太太去了,我仍旧不嫁,照料芹官,到他娶了亲为止。至于老太太留给芹官的东西,我一定看守得好好的,除非太太,谁要都不行;将来除非芹官当差要用,此外不动分文,到芹官要娶亲了,我当着太太原封不动交给他。’太太,是这样子,老太太才闭的眼。”
这番话说得马夫人毛骨悚然:当然心里也很明白,秋月所说的“谁要都不行”,是指曹震夫妇。这话如果泄漏出去,震二奶奶跟秋月便是至死不解之仇。这个关系太重了,她亦有警惕;同时觉得秋月的责任很重,应该有个慰勉的表示。
“老太太真是好眼力,看对人了。我完全明白;我跟你说吧,我绝不会跟你要这些东西。就要,你也不要给我。你记住,今儿雍正五年正月初四,时刻是,”她看一看自鸣钟说:“酉初二刻。将来有一天我跟你要东西,你就拿我这会儿说的话,堵我的嘴。”
※※※
七
“果不其然,”碧文告诉朱实,“震二奶奶跟太太去说,应该从秋月那里把钥匙收回来,太太说不必。是为什么呢?不管震二奶奶怎么想法子套太太的话,就是不说其中的道理。震二奶奶一计不成,又生二计,说不妨先借一点儿出来,花在老太太身上,也是应该的。太太回她一句:‘这么办,老太太反而会心疼!有两万多银子,凑付着花吧!’震二奶奶从来没有碰过这样的钉子;自然疑心到秋月,说她不知道在太太面前捣了什么鬼!以致于常常跟秋月过不去,冷嘲热讽;害秋月背地里,不知淌了多少眼泪。”
“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儿!”朱实问道:“既然秋月只是跟太太说的,法不传六耳,你又怎么知道的呢?”
“是秋月自己告诉我的。她说:她的委屈,总要有个人知道,自己才能撑得下去。又说:如果不是你要离开这府里,跳出是非之地了,我也不敢告诉你。”
“真是!”朱实大为感叹,“青衣之中,居然也有这种怀着孤臣孽子之心的义行,实在愧煞须眉。”
“秋月一直怕她敌不过震二奶奶;以前是仗着老太太信她,她的话就是老太太的话,震二奶奶自然捧着她,说什么是什么!如今虽说太太撑她的腰,不过,第一,太太的威风远不如老太太;第二,太太的精明强干更不如老太太;第三,说到头来,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,如果太太让震二奶奶说动了,到那时候,不知会怎么摆布秋月。”碧文有些激动了,“我常是替秋月发愁;凭她,十个也抵不住震二奶奶一指头。此刻,我倒有个计较,你看使得使不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