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,是!”朱实衷心钦服,“真是非请教大舅太爷你不可!这种事只有你老看得透。早知如此,我不必急着写信了。”

李煦双眼倏张,是吃惊的神气,“怎么?”他问:“你已经写信到江宁去了。”

“是!”朱实不胜困惑地。“有什么不妥吗?”

李煦不答;好一会才答了句:“也没有什么关系。”接着转脸又问:“世兄,什么时候回?”

曹世隆本要急着赶回去,为的是自己闯的祸,得赶紧料理;此刻也仍是要急着赶回去,因为要用李煦的话去表白;此是常有之事,至多罚俸,不会有大了不得的处分。这样震二奶奶就不怕丈夫跟她吵了。

“我在京里也没有事。”他说,“想来四爷爷跟震二叔他们,接到朱五爷的信,一定很着急;我得赶紧把大舅太爷的话去告诉他们。”

“对了!你早点回去吧。那天走?”

“明天来不及了,后天走。”

“明天再请你过来一趟。我有封信,请你带去。”

“是!我明天下午来给大舅太爷辞行。”

“辞行不敢当!今晚上,我借花献佛,好好跟你喝两盅。一则道谢;再则饯行。”李煦问朱实:“朱五哥,咱们那位姑奶奶呢?”

“姑奶奶”是宠碧文的美称;朱实用鼻子嗅了两下答说:“你老回来了,她当然得炖个冰糖肘子;这会儿一定是在厨房里。我去叫她。”

“不忙!不忙!我是说,如果来得及,看替我捎来的火腿跟笋干,能不能弄出来吃?”

“是了,我告诉她去。”

于是朱实到厨房里将碧文唤了出来;转达了李煦的意思以外,同时将曹俯不至于会有什么大处分的话也告诉了她。

这是个好消息,碧文愁怀一宽;便就现成的火腿、笋干、干贝等物,又多做了两个菜,宾主三人,开怀畅饮,到二更天方始散去。

送客回来,只见碧文已沏了一壶由曹世隆送来的洞庭碧螺春;装了几样精致茶食,陪李煦在闲谈。

“五哥,你坐这里。”李煦床前设两张靠背软椅,自己坐一张,另外一张给朱实;等他坐定,方又说道:“这隆官,我记不得见过他;看他那双眼睛,跟齐妈倒正好配对儿。”

听得这一说,朱实跟碧文掩口葫芦。

“刚才听姑奶奶说起,才知道御用褂子掉色,都是他从中捣了鬼之故。这件事有他夹在里面,格外要留心;本来无事,说不定庸人自扰,弄出事来。”李煦急忙又说,“五哥,我可不是说你给曹家去信是庸人自扰。”

朱实是极开朗的性情,平静地答说:“你老这话多余。不过,我倒有句忍不住要说的话;似乎我送那个信,大可不必。其故安在?大舅太爷能不能跟我说一说。”

“你送信,纯然是关切,做的对。我怕曹家叔侄,处置有所不妥。如今大家都是风声鹤唳、草木皆兵的心情;有个风吹草动,不问利害是非,只当大祸临头,亟亟乎求自保之计。或者乱钻门路,或者藏匿产业;今上最讨厌这个!”李煦又说:“你们在南边,我后任的事,你总听说了。”

那是指胡凤翚;前年降旨革职查办,吓得自缢而死。当时就颇引起猜测,不知道他何以会获此严谴;但由他畏罪自裁这一点来看,很可能是年羹尧的亲密党羽。

当朱实转述了传闻;李煦失笑了;他说:“什么年党?他就因为不是年党,而唯恐他人误会他是年党;庸人自扰,自己送了自己的命!”

原来胡凤翚之被放为苏州织造,是他的妻子托胞妹;也就是年贵妃向皇帝进言,方得如愿。胡凤翚是下五旗包衣,他这个佐领,拨在“雍亲王”门下;为了拉拢交情,对同旗的婚丧喜庆,无不大加应酬。这就犯了皇帝一直希望“包衣”安静的大忌。及至年羹尧失宠,将兴大狱;胡凤翚因为年羹尧以前由于郎舅至亲,替他在皇帝面前说过话,唯恐被误会为“年党”,所以到处打听“年案”的情形,同时极力“撇清”。皇帝知道了这回事;大为愤怨,却又不出以明白告诫,只在朱批谕旨中,冷嘲热讽,隐隐然提出非常严重的警告,越发吓得胡凤翚胆战心惊,寝食不安。所以一到奉旨降职查办,自问绝无邀得宽贷的可能,便一索子吊死了。

“你看,年家老大就很懂诀窍;不管他老弟出了什么事,照常在内务府当差。不是安然无事吗?”

李煦指的是年羹尧的胞兄年希尧;朱实想想果然,当即说道:“这番道理,说不定曹家叔侄识不透。你老应该再写封信去。”

“是的。我一定得写。不过,昂友应该识得透;他总明白,他是交给十三阿哥照看的,情形不同。”

“十三阿哥”指怡亲王而言;朱实亦曾听说,怡亲王是当今皇帝最信任,也是最得力的助手。却不知交给他的“人”,何以“情形不同”?

看他的眼色,便知他不明白;李煦便说:“这里没有外人,我讲点儿秘辛你听听。”他把声音放得极低:“今上得位不正,大家都知道;以后会发生点儿什么事,可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。当初他把跟大阿哥、八阿哥有关系的人,分成几等:第一种是要他亲自来对付,而且得找得力的人帮忙的,譬如八阿哥、九阿哥,年亮工、舅舅隆科多之类,找来帮忙的人不一定,帮忙帮得不对劲,反而大遭其殃的,也有。第二种也是要他自己来料理的,不过不必费多大心思,翦除了就是,我就是这一类。第三种是老实安分,容易驾驭;可不能不管着一点儿,这一种就都交了给十三阿哥,只要巴结当差,安分守己,不胡出花样,就一定不要紧。所以昂友实在用不着慌张,持之以静,是持盈保泰的不二法门。”

“照这样说,倒是我太张皇了。不过,尚总管的信上,似乎说得很严重。”

“别听他的!”李煦不免有些牢骚,“内务府出来的人,我把他们看得太透了!一个人要进了内务府,性情也会不同。你跟他们打交道,可得小心。”

“怎么小心呢?”碧文看着朱实说道:“你不请教请教大舅太爷?”

“我教你个秘诀,”李煦接口,“对他们的话,不可不信,不可全信,神而明之,就看你自己临事斟酌了。”

“是!大舅太爷这话,我懂;犹之乎尽信书不如无书。”

“对了!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。”说着,李煦打了个呵欠。

“大舅太爷要安置了。”碧文立即说道:“我们走吧!”接着,便将李煦新用的一个小厮寿儿唤了进来,也交代了好些如何伺候“老爷”的话,方始与朱实辞去。

齐妈还在等着,碧文只以为她照例请示,明天是吃面食,还是米饭,要做些什么菜?不道她一开口竟是:“大奶奶,我得跟你请两天假?”

“请假!”碧文问说:“干嘛?”

“今儿有人捎信来,我娘病了,得回去看一看。”

碧文诧异,“你娘不是死了吗?”她问。

“是后娘。”

“后娘?”碧文仔细看着她的脸说:“你待你后娘,倒还真孝顺。”

齐妈略有些忸怩,未及答言;倒是朱实替她说话了:“看看后娘也是应该的,你就准了她吧!”

“好吧!”碧文说道,“可只能两天,后天就回来。”

“后天怕来不及,大后天一早回来好了。”

第二天等碧文起身,齐妈已经走了;李煦刚刚起身,早餐尚无着落,碧文少不得亲自下厨。李煦习于南方饮食,早餐爱吃白粥;这一锅粥煮好,已经红日满窗。朱实陪着李煦已谈了好一阵;空腹灌茶,两人腹中都是“咕噜噜”、“咕噜噜”地一阵阵在响。

碧文自然深怀歉疚,而李煦却更过意不去,坚持要等碧文梳洗好了,一起来食用。

“姑奶奶,”李煦率直说道:“我看这齐妈用不得了。你不如趁早用人,也还是添个小丫头才方便。”

“我也是这么说。”朱实搭腔,“小丫头少不得;不然到那里作客都不方便。”

这一下提醒了碧文,“大舅太爷,我得跟你老讨教了。”她说,“太福晋问起我;我得进府去给她请安。这礼节上头,我可不大搞得清楚。”

“先行国礼,后行家礼。”李煦又说:“不过也不一定;看太福晋的意思。”

“怎么个看法呢?”

“听她管你叫什么?如果她叫你师姨奶奶,你当然叫她太福晋;倘或她跟你叙娘家,管你叫名字,或者客气点儿,管你叫碧文姑娘,你自然该叫她大姑太太,这才显得不外。”

“是,是!”碧文心领神会地,“我懂了。”

“你以前见过大姑太太没有?”

“没有,”碧文答说:“那里有机会呢?”

“对了!大姑太太出阁那年,只怕你还没有生。”李煦不胜感慨地:“那时真是咱们两家最风光的时候,谁会想得到有现在这种日子?”

“大舅太爷也不必伤感,照我看,将来还有好日子。”朱实极有把握地,“小王极其厚道,最肯念旧;只要他得意了,一定会照应舅家。”

“喔!”李煦很注意地问:“他问起过我没有?”

“跟我提过,说他已托过庄王;也知道大舅太爷住在我这里。我因话搭话,问他要不要见一见?他说:此刻还不便。”朱实又说:“等有机会,我再跟他提。”

“不必,不必!”李煦急忙摇手,“既然他有‘此刻还不便’的话;心里总有我这个人在,等方便了,自然会通知我去见他。”他停了一下又说:“其实我见不见他,都无关紧要,倒是小鼎,托你有机会提一提。”

“是,是!我心里一直也这么在想。鼎大爷我虽然没有见过,仰慕已久。再说句率直的话,他跟你老又不同;而且现有个同知的头衔在身上,凡事也比较容易着力。”

当今皇帝驾驭臣下,有个“罪不及子弟”的手法,父遭严谴,其子无罪;或者兄获重咎,弟获重用的例子甚多。从恩威并用中,见得他“是非分明”;而最大的作用是要告诉人:父兄不可恃,唯有效忠皇帝,可以得福免祸。所以李煦充军,李鼎无事;既然已捐了同知,虽是虚衔,想归入能补实缺的班子,究竟不比一无凭藉的,要好得多。

但朱实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因为他对八旗的制度,毕竟还未深知。当今皇帝对旗人的踪迹,控制极严,旗下成年子弟应该在旗待命当差,非经特许,不得出京。李鼎当时送父出关,是报过本旗都统的,及至李煦赦回,而李鼎却送查家孤寡到吉林,此为定章所不许,所以李煦回京以后,补了个公事,说是“自愿代父往边疆效力”,话很冠冕堂皇。若说又想回京当差,岂非出尔反尔?

为此,李煦沉吟未答;碧文略知其中的原委,便即说道:“鼎大爷的事,要好好商量,你务必记在心里。”

李煦说:

“这话不错,要好好商量。你有公事,尽管请吧!我也得写信了。”

从朱家取了信回来,三元客栈的伙计迎上来说:“曹爷,有位堂客在你房子里。她说,原是伺候你家老太太的,要带她回南,让她来等;所以我开了房门让她进去了。”

曹世隆楞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,“不错!”他说,“是我叫她来的。”却又马上想到他的小厮祥才;等伙计走远了说:“你老说要去逛一逛庙会;明天要走了,你今儿逛去吧!”他掏了块碎银子,约莫三两重,递了给祥才:“要逛就痛痛快快逛一逛;天黑以前回来就是。”

祥才不知主人是故意驱遣,目前不让他看到“堂客”;接过银子,高高兴兴的走了。曹世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,方始进去;果然,齐妈已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,正坐着喝茶。

“我说是那位堂客?原来是你啊!”曹世隆问道:“什么时候来的?”

“来了一会儿了。”齐妈略显窘色地:“曹少爷没有想到是我吧?”

“也不算意外。”曹世隆问:“你是怎么来的?溜出来的?”

“不!跟我家大奶奶请了两天假。”

“那——;”曹世隆笑道:“打算陪我两天?”

齐妈看了他一眼,低着头问:“不乐意吗?”

“谁说不乐意,求之不得。不过,”曹世隆看窗外无人,抱住她亲了个嘴,“这里可不妥当!老刘要来送路;不能让他看见。”

齐妈是早就打算好了的,如果曹世隆没有顾忌,愿意留她在三元栈,她也不会在乎——三河县旗汉杂处,风俗特异;有名的繁剧难治之地。那里的女孩子,跟旗下姑娘一样,满街乱跑,从不知道什么叫腼觍;见了人真教不在乎;当年响当当的“都老爷”彭鹏,不曾“行取”以前,是三河县令;先帝听说他治行优异,不畏王公亲贵门下的那班恶奴豪仆,大为激赏;虽以屡次忤犯权贵,却参他不倒,累计降级十多级,早该打入未入流了,却还特旨留任。

“行取”御史以前,先帝亲临巡视;当地百姓已经知道“彭大老爷”行将调任,攀辕无计,只有趁御驾到时“跪香”,请下恩旨,命彭鹏留任。先帝大为感动,许下另给三河县一个好官;有个少女居然抗声顶嘴:“不要!皇上把那个好官给别地方好了。”

因为如此,三河县的老妈子都带“上炕”。不过,像这样瞒着主妇,私下来就刚识一面的远客,让老刘发觉了也不大妥当,所以事先已找好了一处地方;是一名隶属于镶蓝旗的寡妇,丈夫死了,占住着三间官房,只得不到十岁的一儿一女,有两间房尽够了,余下一间,专门赁给进京公差,短期逗留的文武小官,包伙带洗衣服,花费不多,而住得比下客栈舒服,所以求教的人极多。齐妈恰好碰到一个空档,讲明了,如果要赁,午前就会有回音。

“有这么个地方,好极了!”曹世隆问道:“远不远?”

“不远,进顺治门就是”。

顺治门就是宣武门,找到地方敲门;应门的是个中年妇人,齐妈管她叫“福婶”;替世隆改了姓赵,行二,便叫“赵二爷”。

“赵二爷,你打算住几天啊?”

“没有准儿。”齐妈抢着答说,“住一天也照三天的价码儿给好了。”

福婶见得人多,知道是一对露水鸳鸯;不必殷勤,反而惹厌,去提了一壶茶来,顺手就将房门带上了。

“这里可轻松了!”曹世隆坐了下来,拍拍大腿;齐妈便坐在他腿上。

“我叫翠花。”齐妈又说:“你别忘了,你可是姓赵。”

“怎么替我的姓都改了呢?”曹世隆笑道:“百家姓头一姓,倒也不错。”

“那就干脆姓赵算了。”

“你姓什么?”

“不姓齐吗?”

“你?还有另外一个姓。”曹世隆问:“齐是娘家的姓,还是夫家的姓?”

“娘家的。”

“夫家呢?”

“你热不热?”齐妈答非所问地。

“对了!你看我还穿着马褂。”

于是齐妈起身,先替曹世隆卸了马褂;自己也脱了一件玄色贡呢的坎肩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曹世隆突然说道:“你夫家姓赵?”

齐妈笑而不答,证明曹世隆猜对了;这一下心热了起来,身上也热了。

“怪不得门窗紧闭,无怪乎热了。”他一面说,一面自己动身卸了夹袍。

齐妈没有再脱衣服,不过将颏下的纽扣都解开了,露出脖子下面雪白的一截肉,拿手在抹着汗。

“猜对了没有?你丈夫姓赵。”

“还行二呢!”齐妈瞟了他一眼。

“这么说,我就是你丈夫。”曹世隆搂住她去解她腋下的纽扣,“去!上床做夫妇去。”

一面说,一面拖;齐妈向外面呶一呶嘴;等曹世隆放了手,她悄悄去闩上门,回转身来,倒在曹世隆怀中,双眼微闭,鼻息都重了。

※※※

“夫妻”一直做到良乡,齐妈才依依不舍地回京;到家已经晚了一天。进门先奔厨房,因为胡同里家家屋上都冒炊烟了。

“你回来了!”正在剁肉的碧文,眼风扫着,头也不抬地说。

“大奶奶,我来!”齐妈先接了厨刀,然后皱着眉说:“我心里急,没法子!我婆婆快要咽气了。”一面说一面回忆从热被窝中起来送曹世隆的光景,眼圈儿不由得红了。

碧文大为不忍,而且自觉良心受了责备,当时不该疑心她托故请假,出言讥刺,居然还孝顺婆婆。因而便坐下来,想说几句慰问的话。

“你婆婆什么病?”

“哮喘。”齐妈说,“多少年的老根子;这回发作得格外厉害。七十岁的人了,一定保不住;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。”

“嗐!”碧文埋怨她说,“既然这样,你该在家送终;托人捎个信来就是。”

“我倒是这么想过;怕大奶奶没有人用。”

“喔!”碧文这才想起,大声喊道:“惜余!惜余!”

“在这儿呐!”应声走来一个小姑娘,约莫十三、四岁;她正在灶下烧火,却非首如飞蓬,蠢如鹿豕的“灶下婢”;长得眉清目秀,梳一条极光的辫子,淡青竹布的夹袄袴,上罩一件半旧的宝蓝缎子长坎肩,腰身大了些,所以束一条绦子;齐妈认得是女主人的衣服;大脚,穿一双七成新的青缎鞋,也是碧文给她的。

“她姓沉,小名叫阿惜,大爷替她改了个名字,叫惜余。”

齐妈看主母含着笑,不断上下打量惜余,是极其得意的模样,心里便有数了,“唷,”她故意作出吃惊,“看大奶奶打扮得你!你算是造化,投到这府里;大爷、大奶奶最能体恤下人的。你可别得福不知!要听话!你今年几岁?”

“十三。”

“跟我死了的那个女儿同年。”

听这一说,碧文也是一时高兴,便不按大家世族,婢仆在主人面前大致平等,私底下才叙辈分、改称呼的规矩:“你管齐妈叫齐二婶好了。好好跟你齐二婶学一学杓子上的工夫。”

“是!”惜余答应着;又向齐妈说道:“齐二婶,我可不会什么!你得多教我一点儿。”

“我自然会教你;只要你肯学。”齐妈又说:“厨房里可没法儿讲究干净;挺好的一件坎肩儿,弄脏了不心疼。去换了吧!”

“嗯!”惜余口中答应着;却看着主母,等她一句话。

碧文原是故意如此打扮惜余;料知齐妈这天会回来,有意向她“示威”。如果齐妈有什么不合道理之处,预备即时算清工钱,打发她走路。如今情形当然不同了。

“你去换了吧!”

“是。”

等惜余一走,碧文才告诉齐妈,是个孤女,叔叔好赌;拿她典了二十两银子,为期七年。

齐妈不等她说完,就抢过话来说:“大奶奶,你这算盘可打错了!等大奶奶调教出来,是人家的人了;一番心血,全都白费。倒不如再补她叔叔几两银子;永断瓜葛!”说到“葛”字,一刀下去,后面的刀尖,深入砧板,一把刀就斜在那里了。

碧文也就在她这一刀之中,接纳了她的主意;点点头说:“你这话有理。等大爷回来,我跟他商量。”

“大爷还不是听大奶奶的。”齐妈一面去取了个干净的海碗;一面表示她护主的赤忱:“不是我说句没天没日的话,凡事大奶奶觉得做得对,干脆就拿定主意这么做,用不着跟大爷商量。”

“那也得看什么事!”碧文答说,“听说你们三河县,旗人也挺多的,总听说过旗人家的规矩;明知道该这么做,独一无二的章程,就回明白了,也是这么做,可是还是得把话说在头里,免得落包涵。”

“那是‘包衣’人家——。”话一出口,齐妈蓦地想起,听曹世隆说,曹家是上三旗的“包衣”,因而将下面“生来就是当奴才的”那句话,硬生生地截住了。

碧文默然。幸好惜余换过衣服回来,解消了半僵的局面,主仆三人一起动手,拌馅、和面、包饺子——碧文不由得想起跟季姨娘在一起的日子,往往也似此刻的情形;不过身分却不同了。

一面包饺子、一面聊天,碧文谈到要上王府去拜见太福晋,齐妈自告奋勇愿意陪伴了去;她说她对旗下的规矩很熟悉,不致于接不上头。碧文自是欣然相许。

※※※

一到平郡王府,碧文由管家嬷嬷陪着,进了中门;老刘为门上招待到空屋中待茶。齐妈什么都不在乎,老实不客气跟着老刘一起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