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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雨抬眼看时,是锦儿从里面出来;便不假思索地答说:“四老爷在揍芹官;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告诉老太太?”
“有这样的事!”锦儿惊问:“为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看样子,四老爷生的气不小。”
“那,”锦儿说道:“四老爷不是随便发脾气的人;发作了就轻不了。我看,还是得告诉老太太。”
她的话刚完,震二奶奶已经一面掀帘而出,一面问道: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她看一看她们的脸,“出了什么事?”
“四老爷在揍芹官;春雨跟我在商量,要不要告诉老太太?”
震二奶奶一听这话,大声说道:“你们快去看看!是怎么回事?”
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,曹老太太便问秋月:“震二奶奶跟谁在说话?”
秋月尚未回答;震二奶奶已走了进来,“说四老爷在生芹官的气。”他说,“我叫春雨跟锦儿去看了。”
一听这话,曹老太太立刻就坐不住了,“怎么叫生芹官的气?”她问:“是骂还是打?”
“大概打了两下。”
“打了两下?怎么打法?”
震二奶奶无以为答;想找两句话冲淡这件事,而曹老太太已站起身来,“我看看去!”她说,“不会无缘无故打他;我倒要看看,是为了什么?”
“老太太别慌;也许没事。”震二奶奶扶着她的胳膊,想按捺她坐下;不过曹老太太将手一甩,竟管自己往外走。
于是震二奶奶和秋月,只好跟在后面;走到中门,曹老太太问道:“人在那里?鹊玉轩?”
“想来还是鹊玉轩。”震二奶奶又劝,“老太太还是请回去吧!这么热的天,动一动,一身汗。”
这个理由何能拦得住她?理都不理,已踏出中门,走向穿堂;秋月眼尖,大声说道:“锦儿跟春雨回来了!”
这下当然站住等待;锦儿跟春雨不曾想到,居然真的惊动了曹老太太,两人一楞,都放慢了脚步。
“不能让老太太看见芹官那模样!”春雨说,“不然有一场气好呕。”
“那,那该怎么说呢?”
“只说打了十下手心。”春雨又说,“好歹先把老太太劝回去了再说。”
锦儿不作声,不过想到脸上不能摆出异样的神色,便放松了肌肉,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,迎了上去。
“怎么样?”震二奶奶先开口,向锦儿抛了个眼色。
“没事!”锦儿轻松地答,“只打了十下手心。”
“人呢?”曹老太太说,“怎么还不放芹官回来。”
“四爷总还要说些道理给芹官听,也快回来了。”
“我在这里等。”曹老太太左右看了一下,“这里倒还凉快;你们替我端张椅子来!”
“凉快倒是凉快!过堂风太大;老太太还是请回去吧!”震二奶奶说,“等芹官一进来,就让他到老太太那里,不就成了吗?”
“不!我在这里坐等。”
“老太太也体谅体谅太太跟震二奶奶。”秋月劝说,“倘或招凉伤了风;太太跟震二奶奶一天几遍来伺候,又闹得上下不安。何苦!”
听这一说,曹老太太的心思倒活动了;不道远处人影出现,一高两矮,看出必有芹官在内,她就不答腔了。
这一下,春雨大为着急;赶紧迎上前去,只见曹泰与阿祥左右相伴,芹官走在中间,左手托着右腕;手掌肿得老高、眼泪汪汪地,一看到春雨便待哭出声来。
“千万别哭,要像个大人样子;别惹老太太伤心。”春雨又说,“偏争口气给四老爷看;要装得不在乎。”
这是激励他的话,芹官自能领会;到得曹老太太面前,已经收起眼泪,而且把一只右手背在身后。
“你四叔为什么打你?”曹老太太问,“你又是怎么淘气了?”
“是我不好!不怨四叔。”芹官倒显得很气概地,“四叔要我做的功课,我没有做。”
“嗐!”曹老太太叹口气,“我真也不明白!你就算为大家不必替你担心,好歹也敷衍了过去。打疼了没有?”
“没有。”芹官将右手往后缩了一下。
就这个动作,让曹老太太发觉了,“怎么?打的是右手?”她大声说道:“把手伸出来我看。”
一面说,一面去拉;芹官无奈,只得把手伸了出来。曹老太太一看,脸色大变。
“你们看!打的右手,肿得这么高;打坏了右手,叫他怎么写字?这不是存心要毁他?”曹老太太颤巍巍地说:“我看倒不如先打死我的好!”说着跌跌冲冲地往前走;亏得锦儿一把扶住,不然真要摔倒。
见此光景,芹官大骇;顾不得手疼,双膝跪倒,挡住去路。
见此光景,在场的下人,一齐都下跪;曹老太太却毫不为动,“你们拦不住我!打这儿我就动身‘回旗’。”她说:“曹泰,你去备轿。”
曹泰答应着,却不知如何处置;就这时候,有人喊了一声:“太太来了!”
果然是马夫人,扶着一个小丫头急急赶了来;曹太夫人不等她开口,抢先说道:“有人容不下咱们娘儿们三代,趁早回旗的好!”
马夫人还弄不明白,何以会出现这样糟糕的局面?一时不知所答;只听震二奶奶说:“请太太先把老太太劝回去;有话尽不妨慢慢儿说。”
“是啊!有话慢慢儿说。”马夫人会过意来了,是跟曹俯呕气,便又说道:“就‘回旗’也得收拾收拾啊!”
“老太太再不请回去,我们就都跪在这儿。”震二奶奶接口说道:“别的都还不打紧,耽误了芹官敷药,可不是闹着玩的事。”
一提芹官,效验如神;曹老太太偏过身子,手指着芹官跟马夫人说:“你看看!你心疼不心疼?打得那个样子。”
于是震二奶奶一手撑地,一手拉着芹官,就势站了起来,转脸对秋月说:“老太太那里必有‘玉树神油’,你赶紧把它找出来!”
于是秋月起身先行。震二奶奶便去搀扶曹老太太;跪得一地人都站了起来,簇拥着她复进中门,唯有曹泰,急急地到鹊玉轩去报信。
曹俯一听,既惊且悔;略略考虑了一下,毅然决然地到萱荣堂去请罪。踏进院子,便听小丫头通报:“四老爷来了!”
正在敷药的芹官,顿时有不安之色;让曹老太太发觉了,立即大声说道:“你别怕!凡事有我。”
语声刚落,帘子已经掀开;曹俯进门,陪着笑说:“听说老太太在生儿子的气?”
“那里的话!我的儿子死掉了。”曹老太太冷笑一声:“如果不死,又何至于受人欺侮?”
一听这话,曹俯色变;容颜惨淡地跪了下来,“儿子管教侄儿,也是为的荣宗耀祖。”他说:“老太太这话,教儿子怎么当得起?”
“啐!我说了一句话,你就当不起;你那样下死手打芹官,他就当得起了?你说你管教侄儿,是为的荣宗耀祖;当日你伯父又是怎么管教你这个侄儿来的?莫非也是动辄骂、动辄打,从不给好脸嘴你看吗?”
说到这里,想起亲子早亡,又心疼芹官,不觉流下泪来。马夫人是早含了一泡泪水在眼中的,此时自然也忍不住了,背转身去,抽出手绢儿,悄悄拭眼。
“你也不必心疼芹官。”曹老太太又借题发挥,“倒不如这会儿看得淡淡的,有他也好,没他也好;将来倒还少生些气!”
曹俯心如刀绞,为好反而成仇;却又是无可辩白的误解,实在令人灰心泄气。于今唯有记住“顺者为孝”这句成语了。
于是他又陪笑说道:“老太太也不必伤感,都是儿子一时性急;从今以后再也不打芹官了!”
最后一句,语气特重,便有赌气的意味;曹太夫人冷笑说道:“你也不必跟我赌气。你算是芹官的胞叔,没老子的孤儿,你自然要打就打。想来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了,不如早早离了你,大家干净。”她提高了声音又说:“你们去看轿!我和你太太、芹官,立刻回旗。”
这时窗外廊上,凡是曹家稍为有头脸的下人,都在伺候;听她这么说,只有答应着,身子却都不动。
“秋月,”曹老太太大声喊着,“收拾行李,咱们就走!让了人家;人家是一家之主,咱们别在这儿讨厌。”
这话说得更露骨了,曹俯听入耳中,摧肝裂胆惊痛;原来母子骨肉之间,还有这样势利的猜疑在,这是从何说起?
想到这里,不由得带些抗议的意味说道:“娘这么说,儿子那里还有立足之地?”
“分明是你不容我有立足之地,反而倒打一耙!哼,”曹老太太冷笑,“总而言之,我们一走,你就干净了!”
误会太深,非片刻间口舌所能解释;越辩可能越坏,曹俯只有长跪不起。
看看局面要僵;震二奶奶心生一计,仍旧是从芹官身上找题目做文章——芹官在另一间屋子里,由春雨和锦儿替他在敷药;她走了进去,故意失惊地叹道:“这可不好!得请老太太来看看。”
这一声嚷,吸引了所有的人的视线;秋月乖觉,轻声说一句:“大概是芹官,请老太太看看去。”不由分说地,将她扶了进去。
一进屋子,震二奶奶赶上来扶住,与秋月左右拥护着,让曹老太太在杨妃榻上坐下,低声说道:“老太太就饶了四叔吧!”
“是的。”跟着进来的马夫人也说。
曹老太太不作声,停了一下说:“我看看芹官的手。”
春雨赶紧将芹官送到她面前,扶起他的右手;曹老太太看着他又红又肿的手掌,不由得又心疼,“也不知道伤了筋骨没有?”她稍为揿一揿肿处问说:“疼得厉害不厉害?”
“擦玉树神油,凉凉儿的,好得多了。”
“光靠玉树神油,不管用;另外得找伤科,看是内服,还是外敷,必得用止痛消肿的药。”
“不是去找老何了吗?”震二奶奶问道:“怎么还不来?”
“大概也快来了。”锦儿答说。
“我看看去。”震二奶奶说;同时向马夫人使了个眼色。
“老太太说一句吧!让四老爷好起来了。”
“谁要他跪在那里?他尽管请便!”
曹俯听得这话,站起身来,揉一揉膝盖,却又走了进来,仍是低声下气地说:“老太太可千万不能再生气了。不然,儿子的罪孽更重。”
曹老太太的气消了些,但仍旧绷着脸:“我也不是不许你管教侄儿;不过你也得想想,芹官怕你怕到了见你的影子就躲,你是怎么管法?就像今天,你不想想,责罚他也得有个分寸;你把他的右手打坏了,不是害他一辈子。”
提到这一点,曹俯顿觉局促不安;自觉错的就是这一点,只能惭愧地说:“总是儿子读书养气的工夫还不够;气恼之下,一时乱了方寸。”
曹老太太默然;曹俯亦是低着头无话可说。震二奶奶原只在外面晃了一下;此时便说:“四叔也是闹了一身汗;我看先请回去歇着吧!”
曹俯点点头,看着老太太问道:“娘没有别的吩咐——。”
“你去吧,你去吧!”曹老太太抢着说,“你让我清静一会儿。”
曹俯诺诺连声弓着背,往后退了两步,出门而去。这一下,从马夫人以次,都松了一口气;接着何谨也找来了,带着他的药箱,替芹官细看了伤势,一面调药,一面关照煎黄连水,洗擦了伤处,敷上“铁扇散”。
叫小丫头取一把蒲扇,使劲扇着。
曹老太太一直坐在旁边看着;等何谨坐下来开处方时,便即问道:“没有伤了筋骨吧?”
“看样子是没有;也是芹官的筋骨结实。不过总是小心的好,我开一服破瘀活血的‘当归汤’给芹官服。”
“说得不错。过多少时候,肿才能全消?”
“总得三天工夫。”
“老何!”曹老太太又问:“你看他这伤,是有把握的吧?”
何谨笑了,“老太太真是疼孙子。”他说,“芹官这么点伤算什么?包在我身上,三天消肿、五天复元。”
“好!三天消了肿,我赏你一罐好酒喝。”
“那可是一定要领老太太的赏的。”老何笑嘻嘻地说;又关照“忌口”,这样不能吃;那样不能喝,说了好些。
尽管春雨聚精会神地都记了下来;曹老太太仍旧不放心,命何谨开了一张单子,一再叮嘱春雨,千万当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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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了曹老太太生了这么大一场气,大家都要想法子让她消气散闷,川流不息地有人往来,拣些她爱听的话、或者有趣的新闻来说。其实,曹老太太并不须如此,一则她有些累了;再则总是惦念着芹官。不过她平时好热闹是出了名的;心想,人家一番好意来相陪,倘有厌倦之色,未免令人扫兴;有热闹也热闹不起来,因而强打精神,显得兴致不错。只有秋月知道,她此刻需要的是清静;便向震二奶奶示意,可以辞去了。
不道她一开口,曹老太太便说:“你别走!回头我还有事。”
“那么,”马夫人也看出来了,向震二奶奶说道:“我们先去吧!你趁早替老太太办了事,好让老太太歇着。”
等人散净了,曹老太太向震二奶奶及秋月说道:“咱们看看芹官去。”
原来是这么一件事,震二奶奶便说:“二更都过了;不如叫人去看一看。其实连叫人去看都是多余的;老何的药一定好。说不定这会儿芹官已经舒舒服服睡着了。”
“如果睡了,自然明天再说;我是不明白,他四叔到底为什么下重手?必是芹官有极淘气的事!我想问问他。”
听这一说,震二奶奶就不再固劝了,因为她也存着同样的疑团,希望破解;当下派夏云由轮值坐夜的老妈子,先到双芝仙馆去通知;曹老太太特别叮嘱,如果芹官已经熟睡,就不必叫醒他。
去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,夏云回来了;同来的有春雨,说芹官一直嚷着手疼,想了好多法子,都不管用;最后是用新汲的井水灌在瓷坛子里让他的右掌覆在上面,取其凉气,消减灼痛,总算安静下来,刚刚睡着。
“那得有人看着;不然手会滑下来。”曹老太太又说:“治烫伤,可以用这个法子;井水里加上冰就更好了。跟大厨房去要冰。”
“要过了。”春雨答说,“大厨房说用完了;要用,还得开窖!”
“那就开窖好了!”震二奶奶答说,“去年冬天格外冷;窖藏的冰很多。”
“是!”春雨很委婉地说,“我看,新汲的井水,大概亦可以对付。芹官在老太太这里没有什么;一回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,也有点儿——。”她不知道如何措词;只好停住。
“见了你,有点点撒娇是不是?”震二奶奶笑着问。
春雨颊上,顿时浮起两片红晕;“二奶奶也是!”她窘笑着说,“怎么拿我开胃?”
曹老太太听她这话,知道芹官嚷疼是怎么回事了;便即丢开,问起芹官到底为何被责。
“我问过芹官了,是为楚珍的事。四老爷一直追问,楚珍跳井以前,芹官是不是在太太那里;又问楚珍在干什么?问的话不少,中间有两句没有答得上来,四老爷就起疑心了。”
“那两句?”曹老太太问。
“一句是先说是楚珍在摺锡箔;四老爷问他以后呢?芹官不敢说实话。”
“为什么?”
春雨看了震二奶奶一眼,方始答说:“原说楚珍跳井是打碎了一样磁器,太太说了她几句,她一时想不开就跳了井。按这个说法,芹官就得回答,以后是打碎了磁器;他怕四老爷问他,好好在摺锡箔,怎么会打碎磁器?不是前言不符后语?所以没有敢作声。”
“这是芹官老实,就编一段,说楚珍替他倒茶,失手打碎了茶杯,不就扯过去了吗?”震二奶奶说道,“这也不去说它了。还有一句什么话,没有能答得上来?”
“那句话倒是真的不能说。”春雨答道:“四老爷问芹官,太太怎么骂他?他说没有见着太太;四老爷问他为什么?芹官不便说被楚珍怎么逗他吃嘴上的胭脂;太太听见了,起身责罚楚珍,芹官怕惹是非,先就悄悄溜走。那一来,不把楚珍因为打碎磁器跳井的说法都拆穿了?”
曹老太太一面听,一面点头说:“这顿打可真是冤枉。不过,四老爷心里一定另外还有个想法。”
震二奶奶也是点点头,默喻于心;只有春雨,到底识见还浅,看不透其中的隐微曲折。当然,她不便问;曹老太太跟震二奶奶亦不必告诉她。
“你回去吧!”曹老太太说,“你明儿告诉芹官,叫他安心养伤;凡事有我。”
“是!”春雨退后两步,请个安;转身而去。
“这个丫头总算得用。”曹老太太望着她的背影,放低了声音说:“不过,我看楚珍一半是死在她手里。”
震二奶奶大吃一惊,“这是怎么说?”她问,“老太太是从那里看出来的。”
“我是从你太太话里面听出来的。”
原来马夫人已将楚珍投井以前的情形,细细告诉了曹太夫人;她颇悔自己鲁莽,只为楚珍说了句“吃胭脂”的话,误认她在勾引芹官,以致有那种决绝的处置。事后多方盘问,才知道冤枉了楚珍;但当初有她在勾引芹官的成见,却是由春雨的暗示而来。所以说楚珍之死,春雨应负一半的责任。
“我这话也许说得重了一点儿。”曹老太太又说,“如果春雨这话,只是跟你太太说,那还罢了;倘或跟别人也在说什么楚珍在勾引芹官的话,可就得另说了。”
“这一点,我看不会。”震二奶奶又问,“老太太说这话,总又是听到了什么了吧?”
“不是听到,是想到。”曹老太太招招手,将震二奶奶招到面前,轻声说道:“你总听得出来,四老爷是疑心芹官跟楚珍有了什么,让你太太撞见了;楚珍自然受了责罚,没有脸见人才投的井。四老爷怎么会有这样子的想法;自然有人造谣。无风不起浪,如果是由春雨的混说而起。那——。”她摇摇头,暗示将要作断然的处置。
“老太太看得深。”震二奶奶说,“倒要好好查一查。不过,除了一个人,不会有别人在四老爷面前挑拨这些是非。”
“你是说季姨娘?”
“除了她还有谁?”
“当然!只有她的嫌疑最重。你悄悄儿打听清楚了来告诉我。”
※※※
果然,何谨的药很灵,不过三天的工夫,肿都消退了。塾里亦已开课,但芹官懒得上学;故意装作右手还隐隐作痛,不便于握笔,向塾里请了假。
本来请假先要告知曹俯;这一回却是例外,中门上传话出来,说“老太太交代”,派阿祥直接到塾里告知老师。曹俯知道了这回事,暗暗叹口气,懒得再管了。
这是震二奶奶的主意,目的是试探曹俯的态度,看他并未说话,知道曹老太太那天的一顿严厉责备,足收慑服之效。以后有许多事,皆不妨用“老太太交代”的名义,独断独行。
但有件事却须曹俯亲自出面,任何人都替代不得——内务府奉旨规定,江宁、苏州、抗州三处织造,每年轮派一员,护解上用衣料,进京交纳;同时述职。这年轮到的,正是曹俯。
起程的日期大致决定了,在十月初;事先要开单子,预备各处打点的礼物,算起来要六万银子,当然要跟震二奶奶去商量。
“四叔知道的,”震二奶奶面有难色,“今年出帐多,进帐少;年成又不好,租米只得往年的七折。上次为备小王子那份寿礼,已费了好大的劲;如今那里去筹六万银子?只怕六千都难!”
曹俯楞住了,“那怎么办?”他说,“总不能两手空空进京吧?”
“办法当然要想。不过,单子总也要重新斟酌。”震二奶奶说,“有些塞狗洞的钱就不必花了。”
“单子是照往年开的。”曹俯有些不悦,“我倒不知道那几笔礼是塞狗洞?你不妨拿给老太太看看。”
震二奶奶正要他这句话。将送礼的单子拿了进去,也不知给曹老太太看了没有;反正有增有减,改得很多。要增加的,大都是她马家有关的亲戚故旧;所减少的,即是曹俯这几年结交的,内务府、工部、户部的司官,对公事上能帮忙的朋友。
曹俯有个很得力的僚属,七品笔帖式雅尔泰,看了翻改的单子,颇为不平,悄悄向曹俯建议:“改归改,送归送;还是按原章程办好了!反正也无从查考。”
“不可!这是家母的意思,不便违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