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雨不甚听得懂他的话,不过既不用香蜡烛台,事亦无碍;只要隐密一些,就随他去“遥祭”好了。

“你预备什么时候祭?依我说,到晚上关了门,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?我也不管你。白天可不行!”

“原不是白天,月下最好。”

芹官将这件事看得很郑重,要小莲去弄了四样水果;蜜桃、花红、菱角、藕;亲自动手洗干净,装了高脚盘;又在宣德炉中烧了几块檀香;用一张乌木大方几摆在院子正中,供上祭品,肃然而立,不觉流下泪来。

“楚珍姊姊,”小莲在一旁代他祝告,“芹官在祭你,你可知道?你的性子也太急了些;自己不觉得死得冤枉吗?不过,人死不能复生,只望你早早超生;拣好好的人家去投胎。这辈子吃了做奴才的亏,下辈子可别再当奴才了!”

“小莲!”春雨大为不悦,“你怎么跟楚珍说这些话?”

“我是好话。”

“这还叫好话?”春雨又说,“真的要祭楚珍,就规规矩矩跪下来磕个头;那可以这样子闹着玩?”

“说得是!”芹官接口,“拿拜垫来,磕头。”

“磕头也不能你磕。”春雨提了个拜垫来,居中放好;自己跪了下去,倒是默然地祝祷了一番——她是有内疚的;知道马夫人痛责楚珍,是有她先入之言之故。平心而论,也不能说楚珍如何勾引芹官;因而在默祷中很说了些歉疚愧悔,乞求宽宥的话。

“你跟楚珍说些什么?”小莲等春雨站起身后,好奇地问,“好像有说不完的话。”

“这个月是鬼月,”春雨答非所问地,“千万要小心,凡事忍一口气,吃亏就是占便宜。不然,正好碰上‘恶时辰’,懊悔就晚了。”

“这,”小莲愕然,“这就是你跟楚珍说的话?这些话是怎么想到的呢?”

“我说的是好话,信不信在你。”

“是的!确是好话。”芹官点点头说:“小莲你也行个礼,咱们就算心意到了。”

于是小莲也行了礼,将宣德炉捧回书房。四盘水果,恰好供纳凉消闲之用;但上过祭便是“福胙”,应该分享,名为“散福”;春雨很会做人,没有忘掉小丫头跟坐夜的老妈子,每人亦都分到一分。

“虽说‘秋老虎’,到底不过白天热;晚上很凉了。”春雨说道:“还是回屋子里去吧!”

“不!这么好的月亮,我可不愿意闷在屋子里。”芹官问道:“今天是十三还是十四?”

“十三。”春雨一面回答;一面进屋,拿了一件熟罗背心,替芹官套上。

“后天就是中元了。”芹官又问:“要放瑜珈焰口吧?”

“年常旧规,自然要放。”

“咳!想不到又添新鬼。”芹官望着月亮,自语似地说,“世间到底不知道有鬼没有?若说有鬼,谁曾见过;倘说没有,为什么又有那么多的形容,披头散发的吊死鬼,还说声音像鸭子叫的是落水鬼;又是新鬼大、故鬼小,莫非都是骗人的话?春雨,你说呢?”

“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倘或没有鬼会报仇活捉,世界上害人的事,不知道会多出多少倍来!”

“我可不相信。”刚走了来的小莲接口,“凡事不是我亲眼得见,任谁说我也不信。”

“哼!”春雨仿佛是从鼻子里发出笑声,“这会儿说得嘴硬,真要让你一个人睡在黑房子里,看你怕不怕?”

“那不是怕鬼;是怕有什么人闯进来。”

芹官一半是出于恶作剧、一半是帮春雨说话;随即笑道:“小莲,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?”

“要看什么赌。”

“自然是你办得到的事。我在老太太外屋写了几张字,你到萱荣堂找秋月,只要替我把东西拿回来。就算你赢了!”

此时要到萱荣堂,便须经过楚珍新近毙命的那口井;小莲自然胆怯,但大话说出去了,不便退缩;硬着头皮说:“好!我去。拿回来我赢什么?”

“你说吧!”

“今晚上就替我写信。”

“行。”

“算了!”春雨觉得必须拦阻,“吓着了不是玩的。”她又埋怨芹官,“央你写封信,推三阻四,真要抽懒筋了。你就趁今儿晚上风凉,就替小莲写了吧!”

芹官笑笑不答,是不接受但也不拒绝的意味;小莲生性好强,叫着小丫头说:“点盏灯笼来。”

见此光景,春雨不便再拦;心想时候还不算太迟,各处院落,大多有灯,非深宵人静之比,就随她去走了一趟。

等她一走,芹官却有悔意,“小莲好强,说了满话,转不过弯来!”他说,“真不该让她去的。”

“你这个人就是这样,先是任性;做了又要悔。何必当初!”

芹官默默,沉吟了好一会,用低沉的声音说:“你说的不错,凡事除非不做,做了就不必悔。”

“我也不是这个意思,我是说,做事不可任性。”春雨又说:“除了老太太,大家都拿你当大人看了。就是老太太,心里又何尝不知道,你是大人样子了,只是舍不得放你出去。你自己心里该有个数;也要打算打算。”

“我该怎么打算?”

“成家立业!”春雨又说:“四老爷是恨铁不成钢。其实,心里是疼你的。”

“我也知道。可是,不知道怎么回事,反正一听到声音,一瞧见影子,我就变得笨了。明明很容易说好的一句话,偏就想不起。”

接着,春雨便开始苦口相劝,他不是讲读书、做人的许多道理,只是强调全家对他的期望。芹官先还唯唯答应着,慢慢地有了不耐烦的神色;春雨很机警,见此情形就不再饶舌了。

“怎么?”芹官突然想起,“小莲还不回来?莫非出了什么事?”

“会出什么事?一定是秋月留她聊聊天。”

话虽如此,春雨也不大放心;最后终于决定自己带着小丫头去接她。那知刚把灯笼点上,小莲回来了。

春雨先注意她手中,果然拿着两张字;便即笑道:“芹官输了东道。”

“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?”芹官也迎了出来。这时小莲已进了堂屋,明亮的灯光,照出她脸上忧疑的神色;春雨不免一惊,芹官也觉得事有蹊跷。

“是这两张字不是?”

“不错!”芹官答说,“我输了,我替你给你表姊写信。你来吧!”

“明天再写,今天晚了。”

“真的!”春雨顺理成章地说:“今天晚了,你快睡吧。”

一面说,一面进屋,为芹官铺床赶蚊子;服侍他睡下,拧小了灯,轻轻退了出去,去看小莲。

小莲在她自己屋里,正对着灯发楞;见是春雨,低声说道:“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,回来的时候,看到有个人从咱们院子外面一闪躲开,身影像是季姨娘。”

“不会吧!她跑来干什么?”

“谁知道呢?”小莲紧接着说,“我手里有灯,很想跟过去看个明白;后来想想还是别这么做吧!”

“对了!”春雨欣慰地,“如果跟过去看清楚是她,彼此都下不了场。你能这么想,是长进了。”

“不过,我心里疑疑惑惑地,总觉得仿佛要出什么事似地。”

“见怪不怪,其怪自败。你把心放宽来!”春雨又问:“怎么去了那么大的工夫,是不是跟秋月聊上了?”

“不是!”小莲停了一下说,“跟你老实说吧,到了‘那地方’,我有点害怕;可又不甘心就这么回来,自己给自己壮胆,磨够了时候,到底让我冲了过去。”

“你真行!”春雨笑道:“居然不怕鬼。”

“我看,鬼倒用不着怕,人才可怕!”

※※※

“四老爷,”曹泰来通报:“上元县张大爷来拜。”

一听这话,曹俯就烦恼了;这么热的天,衣冠会客,大是苦事,当即皱着眉说:“挡驾!”

“原是挡了驾的,张大老爷的跟班说:有点要紧事得当面谈。而且张大老爷就在大门口下的轿,也不能让他在门房里等,只好先请到西花厅休息。”

这是情理上势所必然的事,曹俯亦不能责他擅专;只问:“张大老爷穿的是官服,还是便衣。”

“便衣。”

“那还好!拿我的马褂来。”

套上马褂,曹俯到西花厅来会“张大老爷”——此人单名钦,字仲迟:到任未久。曹颓只在应酬席上,跟他见过两次,平素并无交往;对于此人的生平亦不甚了了,只听人说他为人峻刻,就更懒得去结交。本来他家属于上元县地界,撇开官衔不说,上元县令总是“父母官”;所以新官到任,必有一番礼遇,而对张钦连一顿饭都不曾请过,未免失礼。转念到此,曹俯内心倒是充满了歉疚之情,因而态度上颇为谦恭。

“这么热的天,老兄下顾,令人不安。有什么事,其实打发令介送个信来,照办就是。”

“事是有事;还是面谈比较妥当。我这里有封信,请昂翁先过目。”曹俯字昂友;所以张钦称他“昂翁”。

将信接到手中,一看称呼是“迟公老公祖大人”;自称“治晚”,便知出信人是上元县的一名秀才。信中开头是颂扬的客套;接下来叙事,先说人命关天,职司民牧者岂能不闻不问?话中隐含责备之意。曹俯心中诧异,不知张钦为什么要将这封信拿给他看时,入眼一句:“侧闻织造曹家,虐婢致死”;不由得大吃一惊!

安得有此事?他急急看了下去,信中说曹家有个丫头名叫楚珍,不堪主母虐待,跳井自尽;不曾报官,私下埋葬。曹家仗势欺人,旁观者不平,故而写这封信提醒张钦,不要忘记自己的责任。

这封信没有最后一张,显然的,张钦是故意将它抽掉,免得泄漏写信人的姓名。但曹俯并不关心是谁告密;他关心的是此事的真假。

刚喊得一声“曹泰”;他转念想到,当着张钦追问此事,如是子虚乌有,倒还罢了;万一真有其事,而自己居然一无所知,岂非天大的笑话?因此,他改了主意,向张钦告个罪,容他去查问清楚,再作回答。

出了西花厅,往右一拐便是藏书楼;芹官正在那里找“闲书”,一听是曹俯一迭连声在嚷着“找总管曹时英”,吓得赶紧躲在书架背后,不敢出声。

曹时英找来了;曹俯问说:“楚珍是里面太太屋里的丫头不是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说是跳井死的?”

“是!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是打碎了瓷器,里面太太说了她几句;她又回嘴,里面太太不要她了。那知道心眼儿狭,自己寻了死路。”

“那么,报官了没有呢,”

曹时英一楞,“这,这似乎用不着报官。”他嗫嚅着说,“就跟病死的一样,也不是什么命案。”

“人家可是告了咱们一状,说什么虐婢致死!上元县的张大老爷特为上门责问来了。”

“那有这话!”曹时英答说,“楚珍就是机房里画花样的老何的女儿;昨儿我还跟他在一起喝茶,提起他女儿,说楚珍福薄,这么好的主子都伺候不到头。他那里又会到上元县去告状?”

“喔!”曹俯又问:“家里死了人,怎么不告诉我呢?”

“是里面交代的,不用告诉四老爷。”

曹俯颇为不悦,但亦只是藏在心里;回到西花厅,对张钦说道:“是有一个婢女,因为小故被逐,一时心拙自尽。我已查问过了,决无虐待情事。”

“既是小故,何以被逐?倒要请教。”

曹俯语塞,自悔措词不当;想了一下说:“此婢之父,是织造署一个画花样的工人,姓何。不妨传案一讯。”

“恐怕迟早是要传的。”

曹俯发觉自己的话又说错了!张钦此来,或者并无恶意,只是想卖个好;虽说人命案大,大可化小,小可化无。如今说是“不妨传案一讯”,竟像是不在乎此案扩大的意思,无怪乎张钦有此语气。

曹俯还在思索,如何将自己所说的,那句易于引起误会的话,收了回来;不道误会已经造成,而且立即发作了。

原来张钦居官,自矢清廉,原是好事;但认定清廉二字,可尽服官之道,甚至本乎“无欲则刚”的成语。做官只要清廉,天生高人一等,生杀予夺,皆可由心,这便大错特错!而张钦恰恰就是这一种人。

至于这天冒着烈日,亲自来访曹俯,说起来倒也是一番好意。原意是想曹俯见情,听他几句感激道谢的话,不道曹俯不但不见情,还仿佛打官司亦无所谓之意。这便惹得张钦冒火了。

“虽说为政不得罪巨室,毕竟是非黑白,不可不分。想府上是积善人家,待下人自然是宽厚的;这个丫头,不识大体,竟以小故,遽尔轻生,其情着实可恶。目前既有缙绅,移书责备;此案非办个水落石出,不足以上报皇上求治的至意,下慰小民难雪的沉冤。请昂翁恕我职责所在,不得不然!”

这番话听得曹俯一时作声不得。细味张钦的语意,似乎要将小事化大,有意使人难堪。果然成了新闻,人人批评曹家待下刻薄;两世清名,一旦毁在自己手中;将来有何面目,复见父兄于泉台之下?

转念到此,汗流浃背;正在措词解释时,只见张钦拱拱手说:“告辞。”一面说,一面起身,大踏步向外便走,带点拂袖而去的模样,亦是不容主人作何解释。

曹俯等于吃了个哑巴亏,着实烦恼;回去在换衣服时,犹自嗟叹不绝,季姨娘不明就里,悄悄找跟随的小厮一问,才知其事;很高兴地在心里想:时候差不多了;该是抖露“真相”的时候了。

“老爷到底为什么长吁短叹?莫不是为谁淘气。”

“楚珍可恶!也不过让主母责备了几句,就活都不想活了!她倒不想想,里面太太平时待她的好处;这样糊里糊涂地寻死,纵不自惜,也当想到这一来会不会陷主人于不义!”

最后两句话,季姨娘听不明白;但前面的话,含意为何,不难明白;无非是说楚珍为小事投井,心地糊涂,这是个难得的机会,岂容轻易错过。

打定主意,鼓足勇气,季姨娘开口说:“蝼蚁尚且贪生,楚珍能活为什么不活?自然有没有脸再活下去的道理在内。”

一听这话,曹俯诧异,“你怎么说?”他问:“楚珍寻死,另有缘故?”

“自然。好死不如恶活。”

“那么,到底是为什么寻死的呢?”

“我也是听来的,真假不得而知。”季姨娘朝外张望了一下,压低了声音说:“有人打她的主意,色胆包天,大白天拉拉扯扯的;让里面太太发觉了,狠狠地骂了她一顿。楚珍委屈到了家,才跳到井里去的。”

曹俯倏然动容,“是谁相强?好大的胆子!”他气鼓鼓地坐了下来,“你说:逼奸的是谁?”

“老爷也应该想像得到,有谁敢擅自进入中门?”

“你是说,说,”曹俯吃力地说:“是说芹官?”

“我可没有说他的名字!”季姨娘很快地答说。

话中已明白表示,逼奸的就是芹官;只是不便说破名字。但即令如此,已足以使曹俯震惊震怒,站起身来,向外直冲。

季姨娘又惊又喜,当然也很不安,怕曹俯追究此事,或者会把她拖扯出来,便是一场极大的是非。无奈曹俯的脚步快,有心想拉住他,叮嘱不可出卖“自己人”,无奈曹俯的脚步快,力不从心,只好听其自然。

等芹官到得鹊玉轩,便感到气氛异样,一个个脸无笑容,且有忧色,仿佛将有大祸临头似地。他很想问一问,缘何有此光景,却不知如何措词?只问得一声:“四老爷呢?”

“在里间。”曹泰轻声答说:“不知道为什么生气?芹官,上去小心一点儿。”

一听这话芹官先就慌了;但想到春雨鼓励他的那些话,自己设想自己成了大人,不该畏缩;而且“四叔”也会当他大人看待,凡事会替他留些体面,因而硬着头皮,踏进东屋。

东屋是前后两间;他先轻轻咳嗽一声,作为通知,然后进入后间,只见曹俯坐在北窗下一张竹椅上,脸却望着窗外,似乎不曾听到他咳嗽声与脚步声。

“四叔!”他垂着手喊。

曹俯回转脸来,由于背光,看不见他的表情;只听他说:“把门关上!”

“是。”

“闩上!”

这一声便不妙了!关门或许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要说,作个防备;闩门是为什么呢?为了防备自己逃走?

话虽如此,不敢违拗;乖乖地将铜闩插上,听曹俯又说:“你过来。”

“是。”芹官一走近书桌,才发现有一支紫檀所制、两寸来宽、五六分厚的戒尺,放在曹俯伸手可及之处。

“我问你,你母亲屋里的丫头楚珍,那里去了?”

这话宛似当顶轰下一个焦雷,芹官心知“在劫难逃”;嗫嚅着说:“楚珍做错了事;娘骂了她几句——。”

“谁问你这些?”曹俯暴声打断,“我只问你楚珍那里去了?”

“不是跳井自尽了吗?”

“她跳井的那天下午,你到你娘那里去了?”

“是。”

“那时候楚珍在干什么?”

“摺锡箔。”

“后来呢?”

这一问将芹官问住了。因为马夫人、震二奶奶口中所说的,楚珍的死因是,打碎了瓷器,为马夫人所责,一时心拙,遽而轻生;如果照此回答,曹俯反问一句:既然在摺锡箔,何以又会打碎瓷器?岂非语言不符?

为了他迟疑难答,面现惊惧;曹俯越发觉季姨娘所言不虚。当然,他不能问芹官如何逼奸;楚珍如何不从?想了一下问道:“我再问你,你母亲怎么骂你?”

照他想,马夫人发现其事,当然会责骂芹官;从旁敲侧击中,可以获知真相。芹官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,季姨娘会替他安上一个逼奸楚珍的罪名;所以老实答道:“我没有见着我娘!”

“没有见着?”曹俯认为他在撒谎,冷笑着问:“为什么呢?”

芹官又难以回答了!楚珍逗他的话说不出口,也不敢说;站在那里脸上青一阵,红一阵,遍体流汗,窘急不堪。

这副模样,越显得他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。曹俯不再问了,“把你的手伸出来!”他说:“今天我可非打你不可了!”

芹官吓得要哭;但意识到自己是大人了,就不知那里来的勇气,毅然决然将手伸了出去。

他没有想到该伸左手;曹俯亦没有想到不该打右手,只取过戒尺来,就势一下,芹官只觉得掌心麻辣疼烫,眼中立刻有了泪水,只能咬一咬牙,既以忍痛,亦以忍泪。

等第二下打下来,他身子不由得就往下一矮;心想告饶,而话还不曾出口,第三下又到。这一打打出了他的火气;也是赌气,挺起胸来,反将手扬高了。

那种样子,就有些桀骜不驯的意味;曹俯认为他毫无愧悔之心,这第四下便打得更重。芹官觉得委屈太甚,不由得哭出声来。

窗外是早已有好些人屏声息气,悄悄观望;一听芹官哭出声来,便有他的一个小厮阿祥,往里直奔,到得中门,却又无人;曹家内外之别极严,一过了八岁的“家生子”,便不准擅入中门。阿祥想找个人通消息而不可得,急得只是搓手,在门外旋磨打转;几次想闯了进去,终于还是不敢;最后就只有大喊了。

“那位嬷嬷出来一位!”

连喊两声,出现了一个人;阿祥一见大喜,正是他要找的春雨。

“春雨姊,春雨姊,不好了!赶快想法子!”

没头没脑这一句,让春雨也吓得手足发软,“到底什么事不好了?”她问,“快说清楚。”

“咱们的那位小爷,让四老爷都揍哭了。”

“为什么?”春雨大惊,“四老爷为什么揍他?”

“那知道呢?拿戒尺打手心;打到第四下,芹官哭了。”阿祥又说:“从窗外看进去,四老爷还是真打;不是吓唬吓唬他就算了的。”

春雨方寸大乱;不知如何处置,勉强定一定神说:“你再去看一看,到底怎么样了?”

“用不着看,必是手都打肿了!”阿祥说道:“快搬救兵!非黎山老母下山,不能救他。”

一句话提醒了春雨,说一声:“我马上就去!”接着,掉身就走。

到得萱荣堂,又不免踌躇,曹老太太得知芹官挨打,一定心疼;倘或打得不重,不如瞒住为妙。但谁知道打得重不重呢?

“怎么回事?”突然有人发声:“在这儿发楞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