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谁知道你脏不脏?”

“我不懂你的话!”

“不懂就算了。”

“教人纳闷。”芹官在她身旁坐了下来,看她穿一件短袖的玄色绸衫,露出大半截浑圆雪白的膀子,真想摸一把;却是伸出手去又收了回来。

这个动作让楚珍发觉了,笑着说道:“听说你这两天很乖。”

芹官笑笑不答;停了一会,没话找话地说:“你嘴唇上的胭脂调得很出色。”

“不但出色,而且很香,搀了玫瑰油在里面的。”楚珍故意逗他,“你敢不敢吃!”说着,便将嘴唇翘向芹官。

就这时听得西屋暴声在喊:“楚珍!”

一听马夫人这样的声音,芹官知道有麻烦了,赶紧起身,溜了出去。楚珍却不能像那样,虽知马夫人在生气,却不知她生气的缘故?只好硬着头皮答应。

进得西屋,只见马夫人已经起身,站在那里怒容满面地说:“好好的爷儿们都让你们教坏了!”说着,一掌掴在楚珍脸上。

楚珍摸着火辣辣生疼的脸,既惊且羞亦悔;两泡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。

“你还哭!你自己觉得委屈了不是?我问你,什么手脏不脏的;我再问你,前两天我是怎么交代的,芹官如果跟你们动手动脚,你们躲开别理他!那知道你反倒去勾引芹官。好下贱的东西!我这里可容不得你了!”

听到最后一句,楚珍魂飞天外,双膝一弯,跪倒在地,颤声讨饶:“太太!我错了。怎么罚我都行,就别撵我。”

“我没有想撵你。是你自己不想在这里待。”马夫人大声向外吩咐:“把赵嬷嬷找来!”

外面丫头答应着,接着,纱窗外面有人影闪过,必是去唤管家赵嬷嬷,要把她带走了。

楚珍这一急非同小可,膝行两步,想抱住马夫人的腿哀求;那知道马夫人一甩手往后便走。楚珍扑个空;楞在那里,手足无措。

“你们赶紧把楚珍的东西检一检!”她听见马夫人在外面交代,“等赵嬷嬷一来,立刻领了她走。”

“太太,楚珍一时的错…….”

“你们不必替她求情!”马夫人大声说道:“没有用!她太不安分,我早就不想要她了!”

听得这话,楚珍的心猛然往下一落,在心中自问:“我怎么不安分了?看样子是有人在太太面前,不知说了我一些什么?无怪乎她刚才生那么大的气。原来‘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。’看样子求也是白求;不过——。”她无法再想得下去。

膝盖已经跪得疼了;楚珍心想,既然求也是白求,那就不必自讨苦吃,站起身来揉揉膝盖,手扶着桌子,只是在想,是谁在马夫人面前进谗?

也不知想了多少时候,突然发觉窗外一条伛偻的影子,是管家赵嬷嬷来了。

“楚珍太没有规矩,我不能要她了。你把她领了出去,交给她爹。”

“太太,”赵嬷嬷问道:“不知道楚珍怎么不守规矩?”

“你问她自己!她再待在这里,芹官会变得下流!”

别的过失都有宽恕的余地;唯独这一款罪名,让赵嬷嬷觉得为她求情都是多余的,只有替她讨些赏了。

“楚珍总也服侍了太太一场。这一出去,日子怕很难过。”赵嬷嬷说:“她爹在机坊,干画花样的活,拿的上等工钱,只是不成材,又嫖又赌;楚珍跟她爹也过不到一起。”

“我可不管他们父女过得到一起,过不到一起。反正你按规矩办;另外,你跟震二奶奶说:赏她二十两银子,出我的帐。”

“是!”赵嬷嬷便喊:“楚珍,楚珍!”

楚珍走了出去,只见马夫人坐在方桌边一张凳子上;看到她将脸扭了过去。楚珍觉得伤心,忍不住又要掉眼泪了。

“你自己犯规矩,知道不知道?”

“我知道。”楚珍答说:“早就有人在太太面前,说我不守规矩了。”

赵嬷嬷原意,还想替她挽回;不道说出话来,仍是负气的模样,不由得骂道:“你看你!在太太面前,也是这么说话!一点规矩都不懂。”

楚珍不敢回嘴,将头低了下去,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;心里在想,是谁在马夫人面前进了谗言?也许是春雨,她不来过好几回吗?正在转着念头,赵嬷嬷却又发话了:“给太太磕个头,收拾收拾东西就走吧!”

楚珍不作声,只是跪了下来,替马夫人叩了头;然后起身,扭头就走。马夫人暗地里叹口气,心想:是脾气这么僵的人,即便用下去,将来也难免淘闲气。狠一狠心,就让她走了吧!

其时震二奶奶听说马夫人为楚珍生了很大的气,特地赶了来探问;马夫人不便说她勾引芹官,只说:“这个丫头不好!我早就不想要她了。”

震二奶奶当然看得出来,这不是实话。一个丫头的去留,不是什么大事,便不再谈楚珍,“可是,太太这里少了一个人。”她说,“该补一个。”

“不必了!我也没有多少事,少就少一个好了。”

“这是太太体谅,不过,无例不能兴,有例不能减,补还是要补的。”震二奶奶问赵嬷嬷,“你看,谁顶楚珍的缺?要安分,也要能干。”

“有是有个人,要商量;不知道说得通,说不通。”

“谁啊?”

“季姨娘那里的碧文。”

“算了!算了!”马夫人急忙摇手,“别多事了。”

赵嬷嬷与震二奶奶都不作声;好一会,震二奶奶叹口气说:“提起碧文实在可惜。丫头好,主子不好;主子好,丫头不好!”

她的声音虽低,却仍旧让在后房收拾衣物的楚珍听得清清楚楚。显然的最后一句是说到她身上;愤愤地在想:“丫头有什么不好!倒是主子耳朵软。拿我跟季姨娘比,怎么也不能叫人心服。”

一面想,一面将自己的衣服什物,胡乱塞在箱子里;偶然抬头,发觉窗外有人在向她招手——是马夫人的另一个得力的丫头,这天请假去探亲的妙英。

“怎么回事?”妙英等她出去了,皱着眉轻声问道:“好好儿的,忽然要打发你走?”

“谁知道呢?反正犯小人就是了。也不知是谁在太太面前说我;太太说:早就不想要我了!”楚珍忽然伤心,流着眼泪说:“忠心耿耿服侍了人家四、五年,临了儿落这么一句话。我死都不甘心。”

“你别难过!我看去求一求——。”

“不!”楚珍打断她的话说:“没有用。”

“你别管。我去试一试。”

说完,妙英从后窗下绕到前面,进屋跟马夫人照个面,表示她已经销假了。

“你妈的病怎么样?”

“还不是哮喘老毛病;一交了秋就要发的。”妙英紧接着说:“我回了一趟家,想不到楚珍闯了祸,说太太要撵她。今儿也晚了,是不是让她明天再走?”

马夫人尚未答话,震二奶奶却在发问:“这话是楚珍让你来说的。”

“不!是我自己的意思。”

“是你的意思也不行。没有这个规矩。你快帮着她收拾收拾东西吧!你仔细看一看!回头就不用再打开箱子了。”

本来已很不平静的心境,此时越发意乱如麻;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恍惚惚,不知道干什么好了。

“收拾好了没有?”赵嬷嬷出现在后面的房门口;她身旁是妙英,愁眉苦脸,有着一种无可言喻的歉疚无奈的表情。

“喔,”楚珍定定神说:“一时也收拾不完,不过不必再麻烦了;随后请妙英替我收拾起来就是。赵嬷嬷,请你老通知我爹来接我。”

“当然要把你交代你老子。不过今天总来不及了;让妙英帮你再收拾收拾,提了箱子到下房里去睡一晚;我通知你爹,明天上午来接你。”

“好了!”妙英接口,“就这么说了。赵嬷嬷先请吧,回头我送她到你这里来。”

赵嬷嬷点点头说:“可别太晚了。”

等赵嬷嬷一走,只听马夫人在喊妙英;不久,她去而复回,告诉楚珍说,马夫人到萱荣堂去了。接着便问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楚珍不知从何说起?想了好一会才开口:“总怪我自己不好!平时原是说笑惯了的;那知道太太忽然认起真来——。”她将芹官闯了进来以后的事,说了一遍;最后说道:“这不过是个因头;太太心里是早就要撵我了。你看,竟一点都看不出来。想想真是可怕!”

“是谁说了你的坏话?”妙英有些不安,“我可从来没有搬过口舌。”

“我知道,我知道,我不是说你。我知道是谁把我看成眼中钉?”

“谁?”

楚珍想一想答说:“我可是要去了;以后你要小心一个人,春雨。”

“是她?”妙英偏着头想了一会说:“有点像。”

“你知道就好。”楚珍用低沉的声音说,“反正我受冤枉是受定了。”

“何不跟太太说个清楚?”妙英倒很热心,“拚着我耽个不是,你今天还是睡在这里;回头看太太兴致比较好的时候,我替你再求一求。”

“没有用的。”

“你不管有用没有用,只仍旧睡在这里——。”

“不!”楚珍打断她的话说,“你不能自己害自己;一上来就自作主张,太太会生气,以后你的处境就难了。”

禁不住妙英心热,本来负气决绝的楚珍,终于同意让妙英试一试,看看能不能在马夫人面前讨得一个情,收回成命。不过,妙英宁愿担干系,让她仍旧住在原处,却怎么样也不能为楚珍所接受。

“现在出去,已经脸都丢尽了;莫非到那时候真让人家来撵我?”楚珍容颜惨淡地说:“我最好强,偏偏落这个下场,只好认命!”

“你别这么说!太太也是一时之气。过后自然会想起你的许多好处。”

这句话倒将楚珍说动了。本来自己想想,原有许多好处;如今听妙英也是这么说,可见得公道自在人心。马夫人驭下并不刻薄;更非不知好歹的人,过了一时之气,想起她的许多好处,应该会回心转意。

“我先送了你去,暂且委屈一会儿;只要我在太太面前把情求下来,不管多晚,我都会来叫你。”

※※※

一到了所谓“下房”,楚珍才意识到自己是“沦落”了。住在马夫人的后房,床帐衾褥,一样也是不离绸缎;收拾得纤尘不染,与大家小姐的闺阁,相去不远。到了这个干粗活的老妈子群居之处,光是耳中所闻的喧嚣嘈杂;鼻中所闻的恶浊汗臭,就使得她有片刻都待不下的感觉。但事到如今,只有出以最大的忍耐。同时,对妙英的好意,本来只是持着“让她去试一试也好”的想法;此刻却是异常迫切地希望她成功,能早早地来领了她回去。

当然,楚珍之忽然会出现在这里,必然引起大家的注意。她倒是宁愿大家不理她;甚至在私底下议论,她亦可以装作不曾听见;最让她受不了的是,这个来问几句,怎的落到这般光景?那个来表示关切,问她回去了干什么?正在满心焦躁,那里有心思来跟她们作此毫无必要的周旋!厌烦到极处,恨不得即时便死!

好不容易到得二更时分,人声静了下来;她开始想到妙英——下房在中门以内;如果有好消息,妙英随时可来。但是,三更、四更;望酸了双眼,始终未见妙英的影子。

马夫人一向黎明即起。平时只要她一有响动,楚珍就会惊醒,这天自是毫无声息;只好自己开房门,招呼丫头来伺候晨妆。

门一开,吓一大跳;只见妙英直挺挺地跪在门外,“怎么回事?”她问。

“求太太饶了楚珍吧!”

“唉!”马夫人叹口气,“昨儿晚上,跟我蘑菇了半夜,我不都跟你说了吗?不是为了芹官,我也不会这样子办;既然这样子办了,就再也没法儿挽回了。”

“求太太先哄她回来;把她的面子给圆上。那怕过些时候,让她自己告退,她也还是感激太太的。”

马夫人沉吟好一会,毕竟心软了;“好吧!”她说,“你先叫她回来再说。”

“是!谢太太的恩典。”

妙英磕了个响头,站起身来,高高兴兴地直奔下房。

“楚珍、楚珍!”她一进那个院落,刚喊得两声:心便蓦地里往下一沉,因为看出那些老妈子的脸色有异。

“楚珍不知到那里去了。”昨夜跟楚珍睡一屋、专门为曹老太太洗衣服的杨妈说:“四更天我起来,还见了她的:等一晓睡醒,人就不见了。”

“那,”妙英着急地说,“会到那里去了呢?”

“是啊!大家也都这么在问。”

“别问了!去找。”

妙英心中一动,直奔原先做过下房,此刻储存什物的那座院落:一踏进去,视线首先投向井边。一看便“哇”地一声哭了出来:井边有一双鞋和一个原先盖在井口上的木盖子。

这一哭惊动了丫头、老妈子,闻声而集,相顾惊诧;接着,赵嬷嬷也赶到了,一见妙英脸上的泪痕,便知是楚珍投了井。她面色凝重地说:“散散吧!大家该干什么的,干什么去。别到处混说!谁要是惹了是非,让震二奶奶知道了,我可不管。”

听得这话,纷纷各散:往外走的人丛中,挤进一个人来,是棠官,直奔井口,往下探视,接着往后一仰;离开井口,大声说道:“好怕人!井里有个脑袋。是谁啊?”

“是楚珍!”赵嬷嬷一把拉住他说:“没有什么好看!赶紧回去。乖!别多说什么。回头,我抱一条小狗给你。”

“你家的大花生了小狗了?”棠官惊喜地问,“生了几个。”

“对了!我这会儿没工夫跟你细说:回头你来看了就知道了。快回去。”赵嬷嬷又叮嘱一句:“千万记住!别多说。”

等棠官一走,赵嬷嬷跟着也就走了;第一件事,自然是告诉震二奶奶;她已经得到消息,正要到马夫人那里去商量,一见赵嬷嬷便即说道:“此刻顶要紧的,里头先不能惊动老太太;外头不能惊动四老爷。你把我的话交代下去以后,到太太那里来。”

到得马夫人那里,只见她跟妙英,正相对垂泪;震二奶奶叹口气说:“真正冤孽,到底为了什么?连性命都不要了呢?”

“是——。”马夫人示意妙英回避,方始将楚珍被责的真相,以及妙英为楚珍求情的经过,都告诉了震二奶奶。

“原来是这么回事!”震二奶奶想了一下问道:“妙英知道不知道这回事?”

“我告诉她了;她替楚珍辩白,说偶尔跟芹官闹着玩,是有的;可决没有教坏芹官的意思。”

“不管有意思,没意思,这件事绝不能扯上芹官。”震二奶奶大声喊道:“妙英,你过来!”

唤来妙英,下的是安抚的工夫,正式让她顶了楚珍的缺,拿楚珍的那一份月例;又夸赞她义气过人;然后才叮嘱她不能道破楚珍被责的真相。

“只说她打碎了太太心爱的一只茶杯,太太说她;她还跟太太顶嘴,所以才撵她的。本意只是吓一吓她,仍旧要让她回来的。谁知道她心拙福薄呢?我的意思你明白了没有?”

“明白。”妙英点点头:但声音中不免有替楚珍抱屈的意味。

“真没有想到她会寻短见。”马夫人黯然地说,“早知这样,我就不放她走了。”

这话说得太厚道了。震二奶奶驭下以威;觉得马夫人的话无异是鼓励下人,以死相胁;此例一开,后患无穷,所以接口说道:“不相干!楚珍死得可怜,可是死不足惜。都像她那样,主子说两句,就抹脖子跳井的,家还成个家吗?”

“话是不错!不过——。咳!”马夫人感慨万千,却说不出来,“不管怎么样,总是主仆一场;我想看看她去。”

“不!太太。人死不能复生,看了徒然伤心;而且听说脑袋都泡胀了,看了吓人。太太念她死得可怜,赏几两银子,让她老子替她做两场佛事,倒是于楚珍有好处。”

马夫人是清真,对于“做佛事”之说,不便答腔;想了一下说:“妙英,你来开箱子,找几件好衣服发送她。”

※※※

下人身死盛殓,都在后面西北角一座小院落,不延僧道,不准举哀,悄悄抬进一口棺材来,入殓盖棺,又悄悄儿抬了出去,专有一块基地下葬。楚珍的下场,亦复如此;不过大半天的工夫,棺材便已出了一道平时深锁的小门;送她出门的只得两个人,一个是赵嬷嬷、一个是妙英。

妙英一下子成了众所瞩目的人物,走到那里都有人拉住她,低声探问楚珍的死因。别人都还容易搪塞,或者照震二奶奶所教的话说一遍:或者干脆说一句:“谁知道呢?”问的人自然就不会再往下说。唯独遇见季姨娘,就不易脱身了。

“我不相信!”季姨娘说,“你们太太也不是小气的人,就楚珍打碎了一件她心爱的磁器,也不会骂得她要去投井。”

“她的心拙嘛。”

“心拙也不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。其中一定有缘故,不过你知道了,不肯说。”

“我实在不知道。”妙英急了,“季姨娘要不要我罚咒?”

“何必这么认真?不过闲磕牙而已。”季姨娘又说,“我听说楚珍挨骂的时候,芹官也在。”

妙英心中一跳,力持镇静地答道:“我不知道。季姨娘是从那里听来的?”

“你先别问,只说有这件事没有?”“那天我请假回家,到晚上才回来,怎么会知道?”

“也没有听说?”

“没有。”妙英又追问一句:“季姨娘到底是听谁说的?”

“反正总有人吧!我也不必告诉你,省得惹是非。”接着,忽然冷笑一声:“哼!只怕是非也还是省不掉。”

妙英好生害怕,着急地说:“季姨娘,季姨娘,千万不能再出事了;如果拉扯上我,迟早又是一条命。”

妙英不过胆小怕事,急不择言:季姨娘却觉得弦外有音,心头疑云又生。这时碧文可忍不住又要说话了。

“姨娘也真是!这些事有什么好打听的?别说妙英那天请假回家不知道;就真有点什么,她不肯说的。何况本来就没有什么事。”

“碧文,”妙英如释重负,“你可是个见证,我没有在季姨娘面前说什么!”

“好了,好了!”碧文也恨妙英不懂事,偏要如此表白;倒像真有什么秘密,必须隐瞒似地,真如俗语所说的,“越描越黑”,不智之至;因而没好气地说:“本来没有事,何用我做什么见证?”

“是,是!”妙英也会意了,“本来没有事。”

越是如此,越使季姨娘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。那天有人看见芹官从马夫人院子里出来,这件事千真万确;因为看见他的,就是棠官。季姨娘在想,何以这么巧?偏偏芹官去了一趟,楚珍就跳了井?要说楚珍之死,跟芹官无关,是谁也不能相信的。

※※※

的确,连芹官自己都觉得楚珍之死,不能说与他无关;因而常是一个人在念:“我虽不杀伯仁,伯仁由我而死。”

春雨先不懂这句成语,忍不住动问:等弄明白了,便即问道:“你到底跟楚珍是怎么回事?”

“没有事!就说了我嘴上的胭脂你吃不吃这么一句玩笑话,那知道竟招来杀身之祸。”

“杀身之祸也是她自己招的。除非你逗了她,她才说了这句话。那一来,你多少总有过失。”

“没有!我没有招惹她。”

“既然不曾招惹她,你又难过什么?”

“话不是这么说。”芹官突然问道:“今天她的‘头七’吧?”

春雨算了算日子,点点头问:“是的。头七又怎么样?”

“我想去祭她一祭。”

春雨大骇,“你疯了!”她说,“你到那里去祭?”

“井边。”

春雨大为摇头,“小爷!你就体谅我们一点儿,别多事了!”她说,“你还怕嫌疑不够,自己拿个溺盆子往头上扣?”

芹官不作声,但怏怏之意,溢于颜色。小莲便说:“其实祭楚珍又何必非到井边?望空一拜,心到神知。”

春雨正要怨小莲多嘴;不道芹官已笑逐颜开,“言之有理,言之有理!”他说:“我倒没有想到,可以遥祭。”

“你别高兴!”春雨拦在前面,“什么遥祭不遥祭?香蜡锡箔的,让震二奶奶知道了,吃不了兜着走!”接着又骂小莲,“你也是吃饱了撑得荒,胡乱出馊主意。”

“你别骂她,你别怕震二奶奶会知道。一不用香蜡、二不用锡箔。只是香花清馐、心香一瓣,聊以尽意而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