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另类小说上一章: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2·茂陵秋
- 另类小说下一章: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4·延陵剑
“怎么不便呢?”曹老太太问道:“你倒举个譬方我听听。”
“譬方,谈起四老爷,就不方便了。”
曹老太太不作声;芹官看秋月的话已有效验,机不可失,因而又加了一句:“棠官有个毛病,听见了什么,爱跟人说;所以老师有些话,是不在他面前说的。”
“跟别人说还不要紧,跟他娘一说,就是是非。”秋月再一次帮腔。
曹老太太终于被说动了,“去是非哥儿俩一起去不可的!不然不但失礼,倒像咱们家,自己有什么意见似地。”她略想了一下说:“这样吧,你带棠官去了,见了师母行过礼,就教他先回来。”
一听这话,芹官顿有如释重负之感,口中答应一声:“是!”却向秋月抛过去一个感激的眼色。
这个眼色立刻就发生了作用;秋月说道:“也不能当时就教棠官走,倒像撵他似的,得事先交代棠官。”
“说得不错。”曹老太太深深点头,“你看该怎么编个理由,跟季姨娘先说明白。”
“我知道;我会办。”秋月又说:“老太太还有什么交代,一起都说清楚吧!”
“我没有别的交代,只是在外头一定要显得兄弟和睦!”
“是!”芹官很恭敬地回答。
※※※
十四
“你们懂吃肉的规矩不懂?”曹震问说。
“我没有见过;听说过。”芹官答道:“不十分懂。”
“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。”棠官傻兮兮地问:“吃肉还有规矩啊?”
“当然有规矩!规矩还挺大。”
一听这话,棠官便有畏缩之意;曹震看在眼里颇为不悦,脸就沉下来了。
“你不愿意学规矩就别去!没出息的东西!”
“我没有不愿意。”棠官急忙分辩,“不等着你给我们讲规矩吗?”
“带你去应酬,就是让你去学规矩。过几年,你就得进京当差了,不懂规矩,处处教人瞧不起。”
“是。”
接下来,曹震好好教训了棠官一顿;然后说道:“这吃肉的规矩,跟普通坐席不一样。坐席要吃得斯文,人家看着才会夸你是有教养人家的子弟;吃肉用不着斯文,而且吃得越多越好,吃得越多,主人家越高兴。”
“棠官最能吃肉。”芹官笑道:“带他去是找对人了。”
“喔,”曹震很注意这话,特为问棠官:“你真的能吃肉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能?”棠官答说:“我娘常时弄个冰糖肘子,胃口好的时候,我一顿就吃光了。”
“好家伙!”曹震不觉失笑,“你真行!不过,到佟家去吃的肉,可不是冰糖肘子,是白肉。”
“白肉也行,拌上作料也一样。”
“麻烦就在这里,没有作料,连盐都没有。”
“那,那可怎么吃啊?”
“自然有法子。不过要片得好。”曹震唤小厮问道:“到大厨房看看,那方白肉好了没有?”
去不多久,厨子来了,打开食盒,里面大铜盘上置着一方热气腾腾的白肉,估量没有十斤,也有八斤;另外一大铜碗的肉汤。再就是三只七寸碟子,三只饭碗,都是桦木根制的。
“拿坐垫来!”曹震说道:“吃肉的规矩,一进门给主人道喜——。”
“不是开吊吗?”棠官插嘴问道:“怎么道喜呢?”
“对了,这一点先得弄清楚。后天是佟家的祭祀;不过这祭祀是由开吊而来,其实是两个事,祭祀求神降福,自然要道喜。明白了没有?”
“明白了。”棠官又问:“道完喜以后呢?”
“那就找熟人坐在一起吃肉;主人不让客,不安坐的。”等取来垫子,曹震盘腿坐下;芹官与棠官亦照样席地而坐,听曹震又说:“也有酒,是烧刀子,倒在大碗里轮着喝。”
“这就是‘传觞’。”芹官向棠官说。
这时曹震从一个漆盒中,取出来三把装饰得极精致的解手刀;另外还有三寸见方一大叠酱紫色的高丽纸。芹官知道他的用处;棠官没有听说过,便好奇地发问了。
“二哥,这是什么玩意。”
“一会儿你就知道了。”
说着,曹震拿起那把解手刀,顺手一抽,一片银光,随刀出鞘;刀身刃薄如纸,锋利非凡。只见他左手按肉,右手用刀连精带肥,片下极薄的一片肉来,先摆在盘子里,然后取了张高丽纸片在手里。
“这是拿好酱油泡过的,泡了蒸,蒸了晒,九蒸九晒,酱油的精华都在里面了。棠官,你仔细看着,这种纸有两种用法,我先说正派的一种。”
“正派的用法,是用纸去拭刀;刀刚切过肉,沾在上面的热油水,立即化成薄薄的酱汁;再用纸去拭碗,碗中也有了盐味,然后将刀上的酱汁转抹到肉上,再在碗上过一过,肉的味道就不一样了。”
“宫里二月初一赐大臣吃肉,就得照这个正派的吃法。你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这分造化。不过,”曹震看着棠官说,“歇几年进京当差,也许在护军营,派上守宫门的差使;半夜都有白肉吃,那吃法就不必像在坤宁宫陪皇上吃肉那么错不得一点。”
“怎么?”棠官兴味盎然地问,“半夜里还吃肉呀?”
“是啊!坤宁宫每天半夜里都宰两口猪上祭:祭完了就归各宫门上的侍卫、护军享福胙。”说到这里,曹震把那片肉用刀尖挑了起来说:“你吃了吧!看味道怎么样?”
棠官客气礼让,看着芹官说:“小哥,你先尝。”
“不行!我今天烧香回来,还是吃斋;只能看,不能吃?”
等棠官将那片肉咽下肚,曹震问道:“怎么样?”
“有点腻。”
“这是肉没有煮烂;一煮烂了,油都溶在汤里,包你不腻。”曹震又问:“咸淡呢?”
“太淡了。”
“那就还有个法子。”
曹震舀了半碗汤在碗里;撕碎了一张高丽纸投入碗中,立刻成了一碗酱汤。
“啊!这就差不多了。”棠官高兴地说。
“那你就自己来片着肉吃。”
“你可格外留神!”芹官这两天对刀剪的警惕特高,“别割了手!那不是拉个口子,真能割下一块肉来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棠官动手片肉;片下来在酱汤中泡一泡,送入口中;一连吃了好几大片,神色自若。
“你真行!”曹震说道:“到了那天,你放开量来吃;我跟小哥就可以少吃一点儿了。”
芹官正愁着这样的白肉,不知如何下咽,而又非多吃不可;听得这话,愁怀一宽,接口说道:“对了!你多吃就算帮我的忙。”
“今天少吃一点儿,吃得腻了,那天会倒胃口。”
“嗯,嗯。”棠官答说,“能片薄一点儿,弄咸一点儿,味道一定更好。”
“要咸容易,多弄几张纸,多泡一会儿。肉要片得薄,可不大容易。慢慢儿学吧!”曹震又说,“只要你守规矩,以后能带你去的地方,我一定带你去。”
“我一定守规矩。”棠官问道:“二哥,吃肉还有什么规矩?”
曹震想了一下答说:“还有最重要一个规矩,你可千万不要忘记,吃完了不能抹嘴。”
“这可是为什么?”芹官问说,“从佟家辞出来,还得去拜老师;弄得一嘴油,成什么样子?”
“当时不准擦嘴,等辞了出来,谁又来管你?”曹震又说,“不但不准擦嘴,还不准道谢;吃完了管自己走路就是。因为——。”
因为所享用的是神的馂余,既然如此,不该谢主人,应该敬神;而拭口被认为是不敬表示。这些规矩,只要说明了道理,就不会忘记,棠官很有把握地说,他绝不会失礼。
果然,第二天在佟家,棠官从头到尾,不曾出错;饱餐了一顿,看曹震使个眼色,小兄弟俩起身出了佟家,合坐一顶轿子,迳自来拜师门。
到得朱家,何诚与阿祥将缚在轿后的一口皮箱取了下来;然后叫门,来应接的正是朱实。
“咦!”他惊喜地,“你们兄弟俩怎么来了?”
“家祖母交代,特为来拜师母。”芹官躬身说道:“先生请进去;让阿祥来关门。”
“不,不!都请进来。”
进来的还只是何诚与阿祥;事先说好了的,何诚跟轿班在巷口茶馆坐候,等棠官跟老师、师母行了礼,随即告辞,由何诚陪着回家,再放空轿来接芹官。
“请师母出厅受礼!”阿祥高声喊着;同时将箱子打开来。
“一支老山人参,是孝敬师母的;这个紫貂帽檐,还是先祖留下来的。”说着芹官将礼物一样一样取出来,缎匹以外,还有好些食物以及京里带来的“老鼠矢”、“辟瘟丹”、“紫金锭”之类;出自“御药房”的成药。
“太客气了!”朱实问说,“这是谁的意思?”
“自然是家祖母的意思。”
说到这里,只见左首房间的门帘一掀,出来一个纤瘦妇人,约莫三十出头,一脸的病容;这自然是师母了。芹官看一看阿祥,从他眼色中知道没有错;便棠官拉了一把,退到红毡条后面。
“请先生、师母一起受礼!”阿祥临时当上了“赞礼郎”的差使。
“不必客气,不必客气!”朱师母拉着棠官的手说:“这想来是棠官。”
“请师母叫我名字好了。”棠官居然也懂礼节了。这时阿祥已端了两张椅子摆在正中,但朱实夫妇一定不肯让他们兄弟俩磕头;辞让了好半天,终于取得近似折衷的办法,只由朱师母一个人受礼,只是一叩;不行二跪六叩的大礼。
行完了礼,朱实立刻将礼物指点给妻子看,“曹老太太真是慈祥恺悌,对我们后辈,爱护备至。”
“是啊!我一直说应该去见见老太太。”朱师母转脸对芹官说,“你老师总说我身体不好,到稍为健旺些再说。这一阵子倒还好;等我稍为闲一闲,一定要去。请你先替我在老太太面前请安。”
“不敢当。”芹官心想,说“这一阵子还好”,犹是这样的脸色;身体不好时,更不知是如何憔悴?又想,说“稍为闲一闲”,可见得平时家务操作,也很劳累,因而又说:“师母身子欠安,还请节劳才是。”
“孩子多,又小;想不劳动也不容易。”
接着,朱太太便将四个孩子都唤了出来见“师哥”;三男一女,最大的九岁;最小的是女孩,才四岁。
芹官是备好了见面礼的,每人一个用红封套装的“康熙通宝”金钱。户部宝泉局并未铸过这种赤金的制钱;是曹寅嫁长女时,特为用来分赠喜筵宾客的子女的。曹老太太还留着十来个,知道芹官到朱家作客,有小师弟、小师妹要应酬,特为给了他四个。
四个孩子很有教养,先不肯拿;直待朱实说一句:“还不谢谢芹哥?”才由老大领头收下,带着弟妹向芹官称谢。
等孩子都走了,朱师母便说:“你们兄弟俩在这里便饭。不过没有好东西请你们吃。”
“谢谢师母!”棠官照教导好的话说,“我得赶回去有事。”
“不要客气,有事也不会等着你去办。”
原来说好,用替他亲娘代笔写信为藉口;棠官说得含糊了些,芹官便替他补充:“这件事倒是非他不可。是写平安家信给在京里的四家叔。”
“既然这样,棠官我就不强留了。不过,芹官可一定得留下来。”
“是!”芹官很恭敬地答应着。
于是棠官告辞;由阿祥陪着上轿,顺便关照轿班,空轿准未正来接。
看棠官一走,芹官心中一块石头落地;不由得想到小莲,便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,话题也就枯窘了。幸好谈到这天在佟家的应酬,就不愁无话可说;朱实亦听得兴味盎然。一直到吃完饭,谈的都是旗人的规距礼节。
轿子是未正不到就到了;只为朱实再三相留,多坐了半个时辰;芹官急,阿祥更急,一则怕小莲以为失约,迳自回去了;再则怕时候过晚,回家要受责备。所以不断在门外,闪闪躲躲地向芹官挤眉弄眼。
最后终于让朱实发现了,也将他提醒了,“我倒忘记了!”他歉仄地说,“一大早就出来,老太太一定在惦念了,你赶快回去吧!”
听得这一声,芹官如逢大赦,答一声:“是!”请见师母面辞;朱师母又絮絮不断地说了好些话,方得脱身。
等一上了轿,阿祥跟轿班说:“老太太关照,还得到法藏庵去看净一老师太;时候不早了,快走吧!回头芹官有赏。”
听说有赏,四名轿班越发健步如飞;阿祥气喘吁吁地跟在轿旁,及至法藏庵将到,他拉一拉领头轿班的衣服,示意停轿。
“怎么?不抬进去?”
“不必抬进去,我们走后门。”阿祥指着庵旁的空地说,“你们把轿子停在那里;领了芹官的赏钱,到前面茶馆喝茶。看完了老师太,我会来叫你们。”说着,将红纸包好的四两银子递了过去。
轿班自然唯命是从;等芹官出轿还谢了赏,然后将轿子停摆妥当,就在不远的茶棚子中喝茶静等。
这时阿祥已陪着芹官到了法藏庵后门,轻叩了两下门,出来一个中年女尼,芹官似曾相识,却记不起在那里见过。
“芹官又长高了,也长俊了。”她陪着笑说。“老太太好?”
“托福。”
“太太、震二奶奶她们都好?”
这下让芹官想起来了,在震二奶奶那里见过她,说道:“我记得你的法名,有个‘缘’字?”
“是的。我叫悟缘。”
“觉悟的悟?”
“正是。”
芹官心想,佛家就讲究“缘”;这“悟缘”二字,意思是说:凡事不过缘字,缘尽而止,不必认真,更不可执着。这话固然不错,但与他此时来看小莲的心情完全不合。因而对这两个字颇为不喜,也就懒得跟她周旋了。
事实上也无须再多费工夫;悟缘还想巴结巴结这个小施主,阿祥却忍不住了,“知客师太,”他问,“小莲呢?”
“在,在!请跟我来。”
曲径通幽,走了好一阵才到;是个小小的院落,北屋三间,隐隐透出芸香,悟缘一进垂花门就站住了。
“请自己进去吧!我们在外面等。”
连悟缘都不进去,可知里面除了小莲,别无他人。芹官对悟缘作此安排,颇为感激,便说一声:“多谢!”
“可别太久了!回去晚了不好。”阿祥在后面提醒他说。
“我知道。”
说了这一句,往前走去;近门情怯,迟疑了一下,方始举手去推;两扇屏门应手而开,但见小莲双目灼灼地在等着。
“小莲!”
小莲没有作声,将头扭了开去;侧面相望,看她睫毛乱闪,知道她是在忍泪。果然,等她转过脸来时,眼圈是红的。
“真是想不到的事。”芹官半埋怨地,“小莲,你的脾气也太傲了!稍微随和一点儿,不就大事化小,小事化无了吗?”
小莲仍然没有答他的话,只说:“外面冷,里面来坐吧!”
里面是卧房,临窗一张方桌,已泡了一碗茶在那里,还冒着热气;另外有四个干果碟子,桂圆、荔枝、蜜枣、薰青豆,把他当成贵客看待了。
等芹官坐了下来,小莲站在另一面抓了一把薰青豆放在他面前;再要为他剥干荔枝时,芹官一把按住了她的手。
“你别张罗!咱们说完了话,我还得赶回去呢!”芹官又说,“你坐下来。”
“那,你说吧!”小莲在他对面落座。
“我问你,你还想不想回去?”
这话大出小莲的意料;想了一下问道:“是你想我回去呢?还是谁要我回去?”
“我想你回去。如果你愿意,我到震二奶奶那里去求个情;不过,你回去了以后,脾气得改一改。”
前半段的话犹可;后半段的话,却有些不中听,小莲冷笑道:“江山好改,本性难移。若说,我得改了脾气才能回去,不就等于说,她们撵我没有错。”
“谁撵你啦!”芹官不能不强为辩解,“没有人撵你。”
“谁说没有,不过你不知道而已。第一个春雨;第二个秋月。最可气的是碧文,跟她不相干的事,她也横插一腿。”小莲又冷笑,“当然啦,人往高处爬,水往低处流,秋月是老太太面前的红人;春雨是候补的芹二姨奶奶,能拍一拍,还能错过机会吗?”
“你别浑说,”芹官略有些窘,“什么芹二姨奶奶不芹二姨奶奶!”
“你打量.我不知道?你们前后房,半夜里一床上干些什么好事,还能瞒谁?”小莲终于出了一口气;心里不再酸酸地难受了,所以紧接着又说:“不过你放心!别看我说得刻薄,也不过这会儿说说;别人面前,可没有泄你们的底。”
“这话,春雨也说了,说你是有分寸,知道轻重的。”
“喔,她怎么说?”
“她——。”芹官将她曾跟春雨商议到震二奶奶那里去求情的话,都告诉了小莲。
芹官是无心之言;小莲却有心推敲,一听就明白了,春雨不便公然拦阻芹官,故意拿小莲如果不愿意回去,震二奶奶就会扫了威信的话,去打消他的本意。因此,刚消停了的怒气,便又茁发了。
“也只有你这样的人,就像春雨替你下了蛊似地,只要是她的话,你就看得跟圣旨一样。你倒把她的话,仔细去琢磨琢磨。反正有了她这几句话,我就再也不能回去了。一个人做人,要处处受欢迎才好;处处讨人厌,何必?”
看她语气如此,越显得她心意坚决;芹官怅然问道:“你不回去,到那里去呢?你跟你继母不和,舅舅虽说是亲的,舅母到底隔着一层,我想你这么一闹脾气出来,她也未见得会有好脸色给你看。”
这几句话说到了小莲心坎里,道尽了她的委屈,再刚强也忍不住那种出于知己之感的激动,一双大眼中,到底出现了晶莹的泪珠。
“你也别难过。”芹官趁机说道:“还是回去吧!如果你跟春雨合不来,就到老太太那里去;倘若觉得秋月也难处,我跟太太说,把你拨了过去。”
“不!”小莲收泪说道,“我说过不回去,绝不回去。”
芹官不死心,又想了个办法,“不然,我跟老太太说,拿你去顶碧文的差使。”他说,“至于住在外面,根本就不跟她们见面。”
“那更是办不到的事!”小莲不假思索地答说,“那样一办,说不定让碧文又恨我一辈子。何苦?”
一听这话,芹官大为诧异,“为什么?”他问,“为什么碧文会恨你一辈子?这与碧文何干?”
小莲知道失言了,沉默不答;这越使得芹官又困惑、又好奇,非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。
“好吧,你一定要我说,我就说。不过,你可不能跟旁人去说。”
“自然!我又不是那种喜欢搬动口舌的人。”
“你知道不知道,碧文心里有个人?”
“不知道。”芹官突然省悟;却又有些觉得不可思议,怔怔地望着小莲说:“莫非,莫非她一片心思,都在我们老师身上?”
“对了!也许有一天,你还会管她叫师母呢!”
芹官将她前后的话,连同这天在朱家所见到的情形,连在一起想了好一会,不由得大感兴趣,“慢来,慢来!”他说,“小莲,到底是怎么回事,你倒好好儿跟我说一说。”
不过小莲还是舌端留情,没有泄露朱实属意春雨的秘密;只是看芹官似乎也有为碧文撮合朱实的意向,不免不快。
“回头来还是谈你的事。”芹官问说,“你总得有个归宿才好。再不然,我替你找个婆家好不好?”
小莲脸一红,旋即“噗哧”一声,忍俊不禁,“看你老气横秋的样子。不知道你自己多大。”她说,“我看你留心留心自己吧!将来老太太、太太替你娶亲,可千万不能找太软弱的;不然,就让那位芹二姨奶奶欺负死了。”
出语尖刻,而且又刺及春雨,芹官有些生气,便反唇相讥:“可也不能太刚强、太任性,像你这样的;弄得水火不容,六神不安。”
小莲色变,很想跟他争一争、辩一辩;转念想到,此非待客之道,硬生生忍住了。但“水火不容”这句话犹可忍受;说什么“六神不安”,好像她跟春雨不和,是造了多大的孽似地,这话无论如何不能甘服。
于是她站起身来,走向一边,背对着芹官,以无言而且不想谈下去,作为抗议。芹官自然悔恨着急,赶过去扳住她的右肩,犹未开口,小莲已转身卸肩,一巴掌打了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