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月想说,夏云、冬雪只能操劳;不能操心。但话到口边,却又忍住。想到芹官能如此体恤,知道白发因何而生,心里不免酸酸地又难过、又好过。

“你请出去吧!我收拾收拾,看老太太也快醒了。”

“不!”芹官答说,“等夏云回来,看怎么说?”

“还能怎么说。反正痛一阵子,有一两天不方便就是了。”

“都是我不好——。”

“不怪你!”秋月不愿他多说;更不愿他自责,“我左手不能下水,劳你驾,绞把手巾让我擦手。”但紧接着又说:“算了,算了!水是冷的,别冻着了。”

“不要紧!外面炉子上坐着一壶水,应该早开——。”

“不,不!”秋月更为着急,“小祖宗,你就安安分分替我坐着,别胡出花样!开水泼出来,烫伤了,怎么得了?”

“也不过提壶开水!就看得我这么没用?”芹官嘟起嘴说。

“不是说你没用。什么人干什么,不能勉强的;你有你会干的事,我不拦你。”

“那么,”芹官乘机说道:“最近我学画花卉,自己觉得还看得过去;你把那方白布给我。”

秋月想了一会问道:“你画得了怎么样?”

“当然送给你。”

“也别送给我——。”

“那我就自己收着。”芹官抢着说道:“什袭珍藏。”

“也不行!画好了来拿给老太太。”

“行!”芹官不胜欣喜地;拿起白布,细细端详,已在研究一幅折枝红梅的章法了。

“秋月,”芹官又想到了一件雅人韵事,“赶明儿个等我画好了,你来题一首诗,怎么样?”

“嘚!嘚!我的诗怎么能见人?”

“其实我的画又何尝能见人,不过好玩而已。”

“好玩也要玩得中规中矩,不然就是小孩子胡闹。”秋月又说,“你画画,我题诗;身分不配,算什么名堂?”

“也没有什么不配——。”

“好了,好了!”秋月抢着说道:“总而言之两个字:不行。”

芹官怏怏若失;但转念想一想,觉得她所说的,“好玩也要玩得中规中矩,不然就是小孩子胡闹。”这两句话大有道理;不由得又深深点头。

秋月却误会了,以为他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以为得计的花样,不可不防;便正色说道:“来,来!咱们俩来个约法三章:第一、我根本不会做诗,你别跟人去胡说;第二、我今天绞了手指头的事,你也别跟人去说,只当不知道这回事。”

芹官想了一会答说:“还有件事,你头上有几根白头发,我也不跟人说。这才是‘三章’约法。”

“对了!”秋月欣然,“你能这样子;我还会在老太太面前替你多说好话。”

“谢谢你!不过,有一点,你说根本不会做诗,是骗人;骗人的话,我为什么要相信?”

听他似乎有理;秋月沉吟了一会说:“就算会做,也不过跟女先儿的‘七字唱’一样。”

“那是好坏;总不能说不是诗。”

“你觉得是诗,就算是诗好了。”

“有的诗稿,能不能给我看看”

“不能!”秋月断然拒绝。

“你不能我也不能!”芹官威胁着说:“你别说我耍赖。”

秋月拿他毫无办法;只好稍作让步,“除了这件事以外,你另外再提一件事,我答应你就是。”她又加了一句:“君子不强人所难!你得做个君子。”

芹官是服软不服硬的性情,听她这么说,便不忍作难,想了一下问说:“你做诗是怎么无师自通的呢?”

“我给你看样东西。”

秋月取出来两大本册子,定制绿格子的稿纸,丝线精装;封面题补四个字:“静如诗草。”下面署款“楝亭”。

芹官一见惊喜,“原来大姑的诗稿在你这里!”他说,“还是爷爷替她题的封面。”

“你翻开来看吧!还有让你受用不尽的东西。”

这“静如”便是曹寅的长女,由先帝“指婚”,嫁给“镶红旗王子”,即是现袭爵的平郡王福彭的生母。这两本诗草,是曹寅当年亲自课督的成绩;芹官如获至宝似地,捧到窗前,展页细看。

诗很多,照年月约略计算,大致为三日一诗,起先多是七绝,以后七律与五言诗渐渐增加,间或也有古风。每一首诗都经曹寅圈点删改;最可贵的是那些眉批,指点作诗的门径,深入浅出;而静如的诗功日进,亦分明可见。原来秋月无师自通,是由于有此秘笈之故,芹官颇有不可思议的惊喜。

当然,诗的内容在他亦别有亲切之感;康熙四十年以后,有几题尤其令他悠然神往,不尽思慕;看到一首五律,题目是“连弟从余读唐诗,试为解说四声,居然举一反三,喜而赋此”,芹官悲喜交集,不觉热泪盈眶——他知道,“连弟”即指在他出生五个月前,病殁京师,小名“连生”的生父。他曾听祖母说过,父亲在四岁时,就由“大姑”为他启蒙认字号,看来是信而有征了。

又有一题叫做“不胜”,用了好几个典故;玩味诗意是突有非常的机遇,身分遽变;而且将负艰钜的责任,深恐难以负荷,贻父母之羞,所以题作“不胜”。

这是怎么回事?细细参详,看到作诗年月是康熙四十五年正月廿九,方始恍然大悟;他从小就听人说,他家最盛是在康熙四十至五十那十年之中;有桩光宠之极的大喜事,发生在康熙四十五年的元宵,那天皇帝在畅春园召见曹寅,以他的长女指婚平郡王讷尔苏。静如的这首诗,便是接到喜信以后,自觉做了王妃,主持王府中馈,恐惧不胜,因而有此诗之作。

由此线索,看以下的诗,本末了然,兴味愈浓。下一首“花朝”,独写牡丹,用“国色天香”之类的词藻,已隐然见王妃的身分了。

再下一首为“不胜”作了铁板注脚,诗题是:“二月十八日,严亲归自京华;恭述内官梁九功传旨,慈亲感激涕零,敬赋纪恩。”诗是一首五言古体,内中有一条注:正月十九日,太监梁九功传旨:“着曹寅告知其妻于八月上船,奉女北上;曹寅由陆路于九月间接敕印,再行启奏。钦此。”这时的静如,已是待嫁的平郡王妃,所以述旨用“奉女”的字样。

此后好久没有诗,想来是备办嫁妆,日夜忙碌,无暇吟哦之故。这样一直到七月间,才有一首“严亲以全唐诗刻竣,命以诗纪之;敬述始末,兼以志喜。”诗是八首七绝,并有评注,其事起于康熙四十四年春天,皇帝第五次南巡时;全唐诗的抄本,来自泰兴季振宜。他的父亲叫季寓庸,明朝天启二年的进士,以依附魏忠贤得补吏部主事;经手卖官鬻爵,所以宦囊极丰。

及至魏忠贤一败,季寓庸名列“逆案”,革职回籍;泰兴地近海滨,是有名的产盐区,季寓庸便做了盐商,长袖善舞,因而成为钜富。六、七十年前,海内谈到富家,首推北亢南季;北亢是山西亢家,获得了李自成兵败西遁时所遗落的一笔辎重,用以经营米业,亦成敌国之富。但北亢的名声不及南季,因为季寓庸的儿子,季开中、季振宜、季开生,在顺治年间,先后两榜及第,做了言官,而且颇有直声之故。季振宜又好藏书;镇库之版是宋版的昭明文选,但没有几年即已败落,宋版文选归入大内;曹寅亦买了他许多藏书,全唐诗的钞本,即在其内。

那时曹寅正蒙钦点巡盐御史,是个有名的阔差使,照例一年一轮;这一年中,公开的“好处”,即有三十万两之多,而曹寅受惠,还不止三十万两;皇帝面许自康熙四十三年开始,十年之间,由曹寅、李煦二人,轮流巡盐。

李煦能沾此厚惠,出于曹寅的举荐;两人商量,应该有所报效,知道皇帝正锐意振兴文教,因而在第二年五巡江南时,面请刊刻全唐诗,一切费用,不烦请款。皇帝自然照准。

诗注中记载,全唐诗是在康熙四十四年五月初一,于扬州天宁寺设局校刊;钦派翰林官彭定求等十员校勘;当年一月就刻成了唐太宗及初唐高、岑、王、孟四家的诗集,印成样本,进呈御览,皇帝非常满意;年底进京,即有指婚的恩谕,未始不是与刊刻全唐诗获得皇帝的嘉许有关。

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“别”诗,别至亲、别闺友、别女伴、别保母、别苍头;别人以外别物、别狸奴、别庭梅、平日摩抄相伴的一几一瓶,忒煞多情,一一别到。最后一首是“叩别宗祠”。

特稿夹页中还藏着两张纸,抽出来一看,芹官又有惊喜之感;纸是宣纸,一摺为二,长约六吋,宽约三吋许,看来毫不起眼,却是最贵重的文件——奏摺。芹官只见过不曾写了字的“白摺子”;上达御前,复又批回的“密摺”,由于曹俯看得极其慎重;仿佛让孩子们也能见到,便是一种亵渎似地,因此,连照例奏报米价、晴雨,瑞雪初降这些毫无机密的奏摺,亦未见过。此时“得来全不费功夫”,觉得是一种意外的眼福。

打开第一个奏摺看,一笔遒劲的小楷,是他祖父的亲笔;凡是这种奏摺,必须亲自缮写,这个极严的规定,是芹官早就知道的,但他没有想到,奏摺上既无衙门关防,亦无私人印信,只凭笔迹。后面皇帝的批示,是淡淡的红字;若非朱书,也不会知道是御笔。芹官要等这一不可思议之感,心里能够体认了;方能仔细去看奏摺。

这道奏摺上于康熙四十五年七月初一日,写的是:

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臣曹寅谨奏:六月二十五日,臣在扬州于新任杭织造郎中臣孙文成前,恭请圣安。蒙圣旨令臣孙文成口传谕臣曹寅:“三处织造、视同一体、须要和气。若有一人行事不端,两个人说他改过便罢,若不悛改,就会参他。不可学敖福合妄为。”钦此,钦遵!

臣寅免冠叩首,感激涕零,谨记训者,刻不敢忘。从前三处,委实参差不齐,难逃天鉴,今蒙圣训,臣等虽即草木昆虫,亦知仰感圣化;况孙文成系臣在库上时,曾经保举,实知其人,自然精白乃心,共襄公事。臣寅遥望行在,焚香九叩鸿恩。

御批是:“知道了。”三个蚕豆大的朱书。芹官心想,怪不得何诚那些老家人常说:“苏杭两州的织造,都靠咱们曹家。”孙文成是他曾祖母;也就是先帝保姆的娘家人,原是芹官知道的;现在才知道,孙文成是由他祖父所提携。

再看第二个摺子,奏报于同年腊月初三;开头照例具名衔,请圣安,紧接着写道:

前月二十六日,王子已经迎娶福金过门。上赖皇恩,诸事平顺,并无缺误。随于本日重蒙赐宴,九族普沾;臣寅身荷天庥,感沦心髓,报称无地,思维惝恍,不知所以。

看到这里,芹官停了下来,心里只是在想,包衣人家的女儿,能够成为“铁帽子王”的嫡福晋,诚然是无比的荣宠;但祖父受宠而惊,又何至于“思维惝恍,不知所以”?

怔怔地想了一会儿,不得其解,便又再看下文:

伏念皇上为天下苍生,当此严寒,远巡边塞,臣不能追随扈跸,仰奉清尘、泥首瞻望,实深惭汗。臣谨设香案九叩,遵旨于明日初六起程,赴扬办事。

所有王子礼数隆重,庭闱恭和之事,理应奏闻,伏乞睿鉴。

朱批仍旧是“知道了。”芹官复又想到祖父当日的心境;正当渐渐有所领悟时,只见秋月走来,匆匆将那两本诗稿合拢,推到一边。接着,从窗中看到冬雪走来,手里持着一大包药。

“喏,这包药是敷的;这包是吃的。”冬雪打开药包,一一交代,“这包现在就服,要用热黄酒。手不能沾生水。”

“这我知道。”秋月问说,“用果子酒行不行?”

“他没有说,我也没有问。干嘛要用果子酒?”

“黄酒不知道是荤酒,还是素酒?今儿不是吃斋吗?”

“管它荤酒、素酒;反正治病就不算罪过。”

“冬雪这话有理。”芹官接口说道,“黄酒活血,外伤的药,用热黄酒吞服的很多。”

既然芹官也这么说,秋月也就同意了;她先让冬雪去绞了一把热手巾来,擦拭血污的手,然后嘱她去弄热黄酒来服药。

“今儿斋戒,厨房里不杀生;不想还是见了血了。”秋月笑着说。

“宰的什么?”芹官信口问说。

秋月被问住了;过了一会才说:“自然是只鸭子。”

这是用丫头之丫与鸭子来谐音;芹官安慰她说:“自道是只鸭子,别人看来是小鸡。”

“哼!”秋月嘴角挂着自嘲的微笑,“那得看来世了。”

“其实也不难。”芹官答道,“只要老太太作主,让太太认你作个干女儿,不就是小姐了?再找个合适的人把你嫁出去,一夫一妻,白头到老。”他又加了一句:“这是正经打算。”

“好了,好了!”秋月笑道,“听你说得多美!”

“真的。”芹官很认真地说,“只要你愿意,我来跟老太太说。”

“你可别多事!”秋月神色凛然,“办不到的事,免得教人背后笑话!再说,我也没有这个打算。”

芹官还待争论,秋月连连抛过眼色来;一看是冬雪回来了,芹官亦就止口不语。

“芹官,”冬雪说道,“阿祥在外头,请你出去有话说。”

芹官先答应着起身而去;秋月赶紧喊道,“外面冷!加件衣服再出去。”

“不用!”芹官一面走,一面回答:“说一句话就回来。”

他已预知阿祥要说的只是一句话:“已经约了小莲,后天在法藏庵见面。”那知不然!

“震二爷交代,后天应酬,既然不上书房,把棠官也带了去。那有多不便!所以我改了明天。”阿祥又说:“明天只有我跟老何跟了去,到时候我把老何支使开就行了。”

“不行!”芹官大为摇头,“绝不行。”

“为什么?”阿祥愕然相问。

“明天是替老太太去完愿,怎么能偷偷儿去看小莲?显得心太不诚了!”

“还是后天好。”

“后天有棠官跟着。震二爷总不见得会把他带在身边。棠官最爱多嘴;那次——。”阿祥蓦地里省悟,有句传闻之词,绝不能出口;硬生生吓住了。

幸好芹官并未注意,所以亦未追问,只说:“你再想个法儿出来。”

阿祥攒眉苦思,突然眉掀且扬,很得意地说:“有了!有个极冠冕、极省事的办法,而且还稳当得很,比原来的法子又好得多。”

“别噜苏!”芹官捞起长袍下摆,在他屁股上横扫一腿,“快说!”

原来先议的是芹官与三多私下见面;阿祥心想,见了面无非细问小莲的情形,接下来便一定是要他安排如何跟小莲相会。既然如此,何不直截了当去约小莲?

定了主意,便烦他的一个嫁与机户陈二的表姊作“红娘”。陈二嫂也知此事关系重大,倘或发觉,连她丈夫的“饭碗”都会敲破;所以一口拒绝,无奈阿祥纠缠不已,再又看在他所许的一支金簪子分上,勉强答应了;但声明在先:只此一遭,下不为例。

如今芹官要改期,第一层难处是,小莲已经约在明日;去了扑个空,下回再约她,绝不会相信。所以这时候想到仍旧要利用三多;到地藏庵去等小莲,告诉她约会展延一天的缘故。

等阿祥说到这里,芹官已经忍不住了,“你该先拣要紧的说。”他急急问道:“后天可怎么跟小莲见面呢?”

“自然有法子。跟老太太说一声,佟副都统家完了,去看老师,拜师母——。”

“啊!”芹官失声说道:“这一着倒是真高。”

“还有高着呢!”阿祥得意地说:“要跟老太太说,一去了,老师少不得要当客人看待;人去多了,岂不是害老师费事?所以跟的人,只带阿祥一个好了。”

“老太太要不放心呢?”

“怎么叫不放心?如说临时雇轿雇车,怕靠不住,自己家里的轿班,有什么不放心的?”

“这句话倒也是。”

“还有一层,装可是要装得像;既然看老师,不能空手上门,得要备礼。”

“那容易。老太太会让震二奶奶预备,不用我费心。”

“有件事可得爷自己预备;自己费心了。”阿祥紧接着说,“原来不预备找三多的表哥了;只送我表姊一支金簪子,就能了事。此刻还是得麻烦三多的表哥,不是多出一份开销来?”

“那可是没法子的事。你说怎么办吧?”

阿祥是早已看了又看想了又想,看准了的:“爷把书架上的那部李太白的诗集子,给了我吧!”他说。

那部诗集是明初四川的版本;蜀刻向称精椠,所以这部明版,虽比不上宋版,却比普通的元版还值钱。芹官自然不懂这些;他只顾虑着秋月会查问。

“如果她问,爷就说老师借去好了。莫非秋月还敢去问老师?”

“可是,”芹官这方面的心很细,“秋月一定会跟碧文说,老师借了一部诗集子;如果不用了,托你代为收回来。那一下,不是拆穿西洋镜?”

阿祥想了一下说:“不会。老师是借回家看的;后天就带去!碧文只会用眼睛看,不会去问。”

“好!”芹官同意了,“就这么说吧。”

于是阿祥离去;芹官仍回秋月那里,一见就问:“药服了没有?”

“早就服过了。”秋月问他:“怎么一去老半天?”同时伸右手抓住他的手一摸,“你看,手冰凉。风头里吹那么半天,不冻出病来才怪!”接着又喊:“冬雪,你替芹官沏碗热茶来。”

“不用,我就你的茶,喝两口好了。”

“我喝的是杭菊花,一股药味。”

“该说一股药香。”芹官笑道:“说药味,未免欠点儿诗意。”

秋月未及答言,听得一声苍老的咳嗽,都知道曹老太太午梦已回;秋月匆匆赶去伺候,芹官便顺手挟着他姑母的诗稿,随后跟了过去。

“你的手怎么啦?”曹老太太问。

“做针线不小心绞了手。”

“不要紧吧?”

“不要紧。”

“芹官呢?”

“在这儿。”

芹官恰好走到门外,先答一声;接着掀帘而入,将诗稿放下;随即便提到要去看朱实的事。

“到现在还没有到老师家去过;也没有见过师母。”他说,“后天佟家吃肉,不过半上午的事;我想,顺路去看老师、拜师母。老太太看,行不行?”

“也没有什么不行。”曹老太太说,“不过别正赶上吃饭的时候,让师母费事。”

“正是这话。”芹官趁机答道,“所以我只带阿祥一个人去;人多了,师母客气,少不得要费张罗。”

曹老太太点点头;沉吟了一会说:“说你师母身子很弱,是不是?”

“是。常常闹病。”

“你带一枚人参去送你师母。学生孝敬老师,不必讲什么花巧,总以实惠为主;那天我开箱子,找出来两个紫貂帽檐,油水还挺好的,再搁下去,板子一蛀就可惜了,你带一个去送你老师。配上两匹缎子;再让你二嫂子看看,有什么家常用得着的药;关外来的腊货,配上两样就行了。”

“还有师弟、师妹呢?”秋月插进来说,“也得应酬到。回头我跟震二奶奶说;老太太不必操心吧。”

这件事就算说妥当了;芹官如愿以偿,快慰非凡。不道好事多磨:曹老太太忽然说道:“拜师母,应该把棠官也带去;不然就是失礼。”

这一下,芹官大起恐慌;口中答应着,心里说不出的苦,顿时将脸上的笑容都收敛走了。

“怎么?”曹老太太便问:“有什么不对劲?”

“我怕,我怕,”芹官嗫嚅着说:“怕老师觉得不对劲?”

“这是怎么说?老师怎么会觉得不对劲?”

秋月也认为芹官的话,匪夷所思,不过看得出来,他不愿与棠官一起去看老师,便使个眼色,鼓励他说实话。

芹官心感其意,却仍照原来所想到的理由回答:“老师跟棠官没有什么好谈的;棠官也没有什么话能跟老师谈。那一来,就弄得格格不入了。”

“本来这也就是尽礼而已。你们老师、学生,天天在书房见面,有什么话不好谈?”

“那是不同的。”秋月替芹官帮腔,“书房里只是谈谈书本上的东西、做人的道理;到了老师家可以聊聊家常。老师或者有些话要问芹官,当着棠官就不便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