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知道什么?”

“一看就知道,是一床上睡过的人。”

“嗯,嗯!”朱妈又睁大了眼问:“那么,那次在雨珠庵是不是又上了床呢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这还用问?朱姐,”于嫂笑道:“女人总是女人;天轮师太就算四大皆空,这上头到底看不破的。能容得他们胡来吗?”

“对,对!这道理很容易明白。”朱妈想了一下又问:“告帮呢?震二奶奶帮了他没有?”

“怎么没有帮?帮了一万银子;还说实在凑不出来,能凑一定多凑。说了好些过意不去的话!”

听这一说,朱妈的怨气就不止从一处来了,“哼!怪不得这么克扣咱们?”他咬牙切齿地说:“上万银子倒贴姘头,真死不要脸!等着瞧吧,总有一天——。”

“朱姐,朱姐!”于嫂吓得脸都白了,“你可千万不能闯祸!”

朱妈从骂了那句“死不要脸”,怨气消减了一大半;笑笑拍一拍她的手背,安慰她说:“我也不过说说而已。那里会不知道轻重?倒是你,像今天的话,跟我说说不要紧;可别跟别人去说。尤其是那个锦儿,死帮她主子,更得当心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于嫂又说,“看锦儿的模样,倒也像是忠厚的。”

“忠厚的无用,所以就犯贱了。她主子是个有名的醋坛子,待她一点都不好!她跟震二爷同房,她主子还半夜里起床去听壁脚;只要稍微亲热一点儿,你看吧,她就有脸色看了,她主子拉长了脸,就像该给一千,给了八百似地,好难看的脸!她就能看得下去,还死帮着她主子苛刻别人。你说,这不是犯贱是什么?”

“原来震二奶奶是这么一个人!”于嫂颇有不能相信之感,“照这样说,待震二爷也好不到那里去!”

“一点不错。”朱妈微带幸灾乐祸的神情说:“你看着吧,总有一天有把戏你瞧!”

初一一早上了书房,朱实已经在座位上了;芹官恭恭敬敬地作了揖,待回自己座位时,朱实喊住了他。

“今天不必上书了。”他说,“在圣人面前行了礼,你就回去吧!”

“是,”芹官问道:“先生呢?是不是也是上午回府,我叫他们预备车子。”

“你不用管我;我自己会交代爵禄。”

说着,棠官也到书房,给老师、兄长请过安,随即走到“先师之位”前去燃烛点香——“有事弟子服其劳”,每逢朔望在先师神主前行礼时,都由棠官执役。

依次行过了礼;朱实将这天放学的话,跟棠官也说了一遍,然后向芹官说道:“孟子:‘斋戒沐浴,则可以祀上帝’。后汉书,礼仪志:‘凡斋、天地七日、宗庙山川五日、小祠三日’。为袓母完愿,是件大事;斋戒一日是不可少的。最好独处静室,息心静虑,体会斋戒之道。”

“是!”芹官肃然相答;又想到不能“独处静室”,须向老师申明便又说道:“家祖母交代,让我陪她一起斋戒。”

“那也可以。你去吧!”

于是小兄弟俩双双向老师作了揖,辞出书房;芹官顺道送了棠官,也不回双芝仙馆,迳自来与祖母作伴。

“咦!”正在亲自检点香篮的曹老太太问说:“这么早就放学了。”

“老师给一天假。”接着,芹官将朱实的意思转述了一遍;语气中特别着重“代祖母完愿,是件大事”这句话。

“朱先生真是极至诚的人!”曹老太太很高兴地说;又问芹官:“你回去过没有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应该告诉春雨,人已经在这里了。”

“我知道,”秋月答应着,随即出屋,找到一个小丫头说:“你到双芝仙馆跟春雨去说,芹官今天放假,在老太太身边了。芹官今晚上住这里,有现成干净被褥,叫春雨不必预备了;只把明天要穿的衣服送来。”

“还有,”芹官赶出来叮嘱:“有一部书叫‘摄山志’,你随手带回来。”

“什么志?”小丫头问说。

“干脆写个条子,”秋月建议,“免得弄错。”

“也好!”

“你请进去吧!我去拿笔砚来。”

芹官知道她卧室中有副笔砚,是专为记帐用的,便即说道:“不用拿来拿去了,干脆我到你屋子里去写。”

于是秋月领着他坐到她素日记帐的位子上,取张纸,又为他揭开墨盒;等芹官写上“摄山志”三字,随即持了字条去交给小丫头。

芹官却还坐在原处,因为案头有个小本子,将他吸引住了;这个小本子是用竹纸、丝线装钉的,上面有三个字:“绣余吟”。不由得大为惊喜;心中自语:原来秋月还会做诗!这可真是大大的新闻了。

于是,他毫不迟疑地将小本子取了过来,正待揭开第一页;只听有人喝一声:“不许看!”接着一伸手来抢那小本子——自然是秋月。

芹官的动作也很快,抢先按住小本,望着秋月笑道:“我真想不到你会做诗。”

“不是我做的。”羞红了脸的秋月说,“我是拿人家的诗,抄着玩儿的。”

“既是人家的诗,看看又有何妨?”

“不行!我的字太丑;不能见人。”

“可是,题在封面上的字,我已经看见了。写得很好哇。”

这下,秋月想不出遁词了,便即说道:“好吧,我念给你听。”等芹官一松手,她很快地将小本子抢到手里,藏在身后,“没有什么好看。你请吧!”

“不!”芹官耍赖,“你不给我看,我就不走。”

“别胡闹!”秋月说道:“你别忘了,今天是什么日子?不许乱开玩笑的。”

这句话很管用,芹官想到老师所说的,“静心息虑”的告诫;立即庄容答说:“对!改天再说吧。”

说完,走回堂屋,只见曹老太太,已将香篮整理好了;“明天派何诚跟了你去。”她说:“反正放学,他也没事。”

“是啊,派他去最好。”

“烧完香要写缘簿。你知道不知道怎么写?”

“不知道。得老太太先告诉找。”

“你写‘信女曹李氏敬献灯油银二百两’,跟知客僧说,随便那天。拿缘簿来取银子。”

“是!”芹官问,“每一处都是二百两?”

“不!看情形,栖霞寺是二百两;此外替你备了斋饭的,不管你吃不吃,都是二百两。”

“干脆就在栖霞寺吃斋好了。”秋月插嘴说道,“跟去的人一大堆,也只有栖霞寺方便。”

“这话也对!”曹老太太又说:“秋月,你叫人把他爷爷出门常用的那口箱子抬了来。”

那口箱子从未打开来过,而且为了怕曹老太太触景生情,兴起哀思,一直将它锁在库房里。秋月也只见过这口箱子的外貌,并听说过箱子里所装的全是进京需用之物;到底是何物品?一无所知。此时听曹老太太突然要找这口箱子,自不免奇怪。

“这还得找震二奶奶开库房。”她问:“老太太倒是干嘛要这口箱子啊!”

“里头有芹官用得着的东西。快找去!”

于是秋月叫人从震二奶奶那里取来库房钥匙,将那口箱子取了来;蓝布箱套已为积尘染成黑色,里面一口轻便的藤箱,箱钥就拴在手把上;曹老太太亲自开了锁,掀开箱盖,一时视线集中,都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值得曹老太太如此重视的东西?

一看却都不免失望,只有芹官喜形于色;因为首先入目的,正是他久思不得的“辽东曹氏宗谱”。据他知道,连曹氏在南京的族人在内,只有曹俯有这么一本宗谱;他经常取出来对族人的生死存亡、升迁调动,加以补注;用完了亲自锁在柜子里,仿佛视如拱璧。芹官几次想跟曹俯要求看一看,只以怕碰钉子,始终不敢开口。不道无意之中得偿宿愿;这一喜,自是非同小可。

正待伸手去取时,曹老太太已一面检点,一面开始解释,她说:“咱们曹家是宋朝曹武惠之后。出关的始祖是安国公一支;安国公有三个儿子,长房、二房,都在关内;你爷爷每一次进京,一路上总有人来认本家,所以得带这么一部宗谱,好叙辈分。”

除了宗谱以外,还有一部康熙五十年的“缙绅录”,此外便是拜匣、护书、名帖,以及笔砚纸张,凡是旅途拜客应酬需用之物,应有尽有。

最后,曹老太太找出一个绵纸包;泛黄的新棉花中裹着一块羊脂玉牌,长约三寸,宽约寸许,上刻“斋戒”二字。

“这叫‘斋戒牌’。”曹老太太说,“皇上冬至祭天,夏至祭地,都得住在斋宫;能够进宫,到得了皇上面前的臣子,都得挂这么一块斋戒牌。讲究的用玉;马虎的用块木牌,写上斋戒两个字也行。这块牌拾你吧!”

“是!”芹官很庄重的答应着;先请个安,方站起来,用双手去接玉牌。

“你就挂上吧!”曹老太太交代秋月,“看有什么丝绳子;黑的最好,蓝的也可以;别种颜色都不行。”

秋月去剪了一截玄色丝绳;就玉牌上方的圆孔中穿过,替芹官系在大襟衣钮上,同时说道:“再过个五、六年,进宫就用得着了。”

“巴望的就是那么一天。”曹老太太说,“也不知道我瞧得见,瞧不见?”

“为什么瞧不见?”秋月抗声相答,倒像跟人吵嘴似地,“芹官还要挣一副一品夫人的诰封给老太太亲眼瞧一瞧呢!”

“那是想得过分了。能像他爷爷那样,做到三品官,替他娘挣个‘淑人’的封号,我就躺在棺材里人都会笑。”

一提到身后之事,虽然曹老太太自己豁达,言笑自如;芹官与丫头们都不免伤感,尤其是秋月,眼圈都红了,强笑着埋怨:“老太太是干嘛呀!无缘无故说这些没影儿的话。”

“好了,好了!”曹老太太赶紧抚慰着说:“我不提了。”

口中这样说,心里又是一样想法。她是枕上灯下,不知思量过多少遍了;对她视如“命根子”的唯一的亲骨血要说的话,不是三、五天谈得完的,但芹官年纪太小,未必能领会,不如不说。这几个月从曹俯狠狠教训了他一顿,以及从朱实读书以来,气质大有变化,已很懂事了。难得有今天这样一个机会,不宜错过。

其时已近中午,马夫人与震二奶奶接踵而至;邹姨娘听说曹老太太为了完愿吃斋,亦茹素两天,她是饱餐了来的,但正好赶上开饭,少不得也帮着照料席面。

“牌搭子倒是现成,不过今儿斋戒,不能成局。”震二奶奶说,“果子酒是素酒,老太太不如喝两杯;回头好好歇个午觉。”

“要说果子酒是素酒;高梁、江米也不是荤腥,那不是白酒、黄酒都能喝了?”曹老太太问道:“斋戒能喝酒吗?”

“好像在那部书上见过,斋戒能喝酒。等我想想。”芹官低头凝神想了一会,突然扬起脸来,很有把握地说:“能喝!有出典的。”

“你倒是仔细想想。”马夫人告诫着,“别弄错了,那可是罪过。”

“太太请放心!错不了;错了,罪过是我的。”

“胡说!”曹老太太喝一声,“你才多大的人,能顶得起罪过?”

“你也是。”震二奶奶拉了芹官一把,埋怨着说,“你把出典说清楚了,让老太太能放心喝酒,不就完了吗?”

“好,好,我来把出典讲明白。典故出在汉书上,叫作‘齐酎’;这个齐字当斋字,就是斋酎。酎字酉边傍一个寸字;味厚的新酒,叫做酎。老太太若还不信,我去拿汉书来给老太太看。”

“老太太怎么不信?”震二奶奶说,“不过我得问清楚,是要新酒不是?”

“是。”

“什么叫新酒呢?”

“照汉书的注解:‘正月旦作酒,八月成,名曰“酎”’反正隔年谓之陈酒;当年酿的都算新酒。”

“那就行了。老太太爱喝的荔枝酒,我是今年五月里酿的。”

“大概不假!”马夫人笑着对婆婆说:“听他背书背得有板有眼,不像是瞎编的。”

“娘!”芹官出声如撒娇,“我几时瞎编了?娘这么说,倒像是我不知骗了老太太多少回似地。”

“你啊!”震二奶奶伸出纤纤一指,在芹官鼻子上点了一下,“别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了!我花好大心思想骗老太太一回都骗不住;你就敢说不知骗了老太太多少回?”

此言一出,笑声四起;秋月冷眼旁观,知道曹老太太为震二奶奶说动了,便即提高声音问道:“言归正传;荔枝酒可在那儿啊?”

“马上就有。”站在门口为震二奶奶接应的锦儿答说:“叫人去取了。”

等酒取到,菜亦上桌;于嫂倒是练了一套香积厨中的好手艺,无奈禀承曹老太太的意思,素菜不准耍花巧,以致无用武之地,不过老老实实几种家常做法。只是上上下下,久饫肥甘,偶尔吃一回素菜,反倒胃口大开;尤其是芹官,用五香蕈油拌的面,一连吃了两中碗,是极少见的事。

餐桌上由于曹老太太容色甚庄,让震二奶奶意会到是斋戒,不敢多说笑话,所以这顿饭吃得很快。饭罢,曹老太太喝了一盏消食的普洱茶,渐有倦意;马夫人便首先示意,“老太太该歇午觉了。”她说,“扶到里面去吧。”

于是秋月扶着曹老太太到里间,在床前那张靠榻上躺下;马夫人亲手替她盖上一张毯子,震二奶奶拨旺了火盆中的炭,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,直到曹老太太闭上眼睛,方始与马夫人悄悄退了出来。

外面新添了一张床,是为芹官预备的,震二奶奶捏一捏垫褥,点点头说:“厚是够厚了。”又问:“芹官呢?”

“让阿祥请出去了。”冬雪答说,“大概是朱先生有功课交代。”

“喔,”震二奶奶又问,“明天要起早:今儿是谁坐夜?”

“今儿坐夜的多了!外面是杨妈;里面是我们三个轮班儿,每人一个更次,到四更天全都起来了。”冬雪答说,“震二奶奶请放心,误不了。”

“芹官有择席的毛病,换了地方不易睡得着,你们可千万小心,别弄出声来;让他刚睡着,可又惊醒。”

“是的。春雨已经告诉我们了。”

“明儿穿什么衣服,春雨送来了没有?”马夫人问说。

“送来了!”冬雪打开了衣橱,里面挂着一件宝蓝宁绸的丝棉袍;玄色团花缎子的马褂;另外还有一件鼻烟色的俄罗斯呢长袍,是压丝棉袍用的。

“山上风大,光是这件袍子怕压不住。我看得穿他二哥的皮大氅。”震二奶奶又说,“偶尔一回,也不算乱了规矩。”原来曹家的规矩,男子非二十五岁不能着皮衣,所以震二奶奶这样说。

“能穿得上吗?太长了。”

“有两件。一件短一点儿;我叫人取来看。”

不一会将大氅取到,水獭领子狐腿里,就大雪天也足够御寒了;只是比一比长袍,仍旧长了三寸之多。

“得缝上去一截,不然就拖脏了。”从里屋出来的秋月说:“交给我吧!”

于是马夫人与震二奶奶各自归去,秋月便将大氅捧回自己卧室,找出针线。动起手来;缝到一半,只听门帘微响,抬眼看时,却是芹官。

“到那里去了?”秋月仍旧低下头去穿针引线,“半天不见人。”

“跟阿祥在说话。”芹官指着衣服问,“这干嘛?”

“预备你明天上山好穿啊!是震二爷的大氅,稍为长了一点儿。”

“秋月——。”

“你先别跟我说话,就几针了!缝好了你试一试,看合适不合适?”

芹官便不言语,静悄悄地坐在旁边看;由于她是低着头,所以芹官可以毫无顾忌,是第一次恣意细看。

一细看才发觉秋月和那一个丫头都不一样,皮肤虽白,却欠滋润;头发虽亮,全由膏沐;而且眼角已有极细的鱼尾纹。芹官恍然有悟,原来这就是憔悴!

是为谁憔悴呢?他在想,以秋月这个年龄,总不外乎为了“生怕黄昏,离思牵萦”而憔悴;但她矢志不嫁,意中无人,根本就不会有“因郎憔悴”之事。她的憔悴,完全由于日夜照料老主母,心力交瘁所致。

这样想着,芹官既感动又感激;透过泪光,却又突然有所发现,脱口惊呼:“你头上一根白头发!”

语声刚落,只听秋月“啊哟”一声;芹官的泪光中,一片鲜红,他急急用手背拭去盈眶的泪水,定睛细看,只见秋月用右手两指,急急捏住左手的拇指;为了缝纫需要而铺在膝上的一方细白布,猩红点点,看样子创口还不小。

“怎么回事?”芹官站起身来,仓库四顾,手足无措。

“你别着急!不要紧。”秋月用极沉着的声音说:“五斗橱第一个抽斗,有个装药的木头盒子;里面有老虎骨头。”

这一下提醒了芹官,象牙,虎骨锉末,皆可用来止血;像这种轻伤急救,他看得多了,所以不必秋月再教,取块虎骨,找张白纸;一时没有锉子,可用剪刀来刮。

“这把剪刀很快,你可当心,别跟我一样,绞下一块肉来。”

“喔,”芹官一面刮虎骨,一面问道:“怎么会绞了指头了呢?”

“我是绞线头——。”她没有再说下去。

芹官想一想就明白了,是听说有了白头发,一惊误伤。心里愈觉歉然;手中亦就加快,刮下来一堆末子,看看够用了,方始住手。

“现成的白布。”秋月教导着,“你撕一条下来;有八分宽就够了。”

芹官照她的话做,但以布质细密,一时竟撕不下来;脸胀得通红,依旧文风不动。

“只怕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。”秋月笑道,“你先拿剪刀绞个口子,不就好撕了吗?”

“对,对!”芹官不好意思地笑道,“我竟没有想到。”

于是下了一剪刀,接着使劲去撕,应手而裂;只听极清脆的一声,手中已多了一条八分宽的一条带子;然后让秋月松开手,将虎骨末子敷在伤口上,用带子扎紧,急救告一段落了。

“疼不疼?”

“还好。”秋月指一指大氅说,“我的手脏了,你自己拿起来,披上我看一看。”

“不用试,一定刚好。”

“不!披上我看。”芹官便依她的话,秋月又说,“到外屋自己照一照穿衣镜去。”

“不用了!”芹官突然想到一个主意,大氅长短,根本就不关心;把它脱了下来,堆在椅子上,拿起那方沾了血的白布说:“这个给我。”

“干什么?”秋月神色凛然地问。

芹官不明白她何以有此严重的表情?只老实答说:“我是想起‘桃花扇’想把这方白布添上枝叶,不也是很好的一幅红梅?”

“你真想得出。”秋月笑着说了这一句;随正色说道:“你先搁下!等我想一想。”

芹官不敢违拗,将染了血迹的这方白布,很仔细地平铺在五斗橱上;回头问道:“要不要找老何来,给你仔细看一看?”

“你不用管,我会叫人——。”刚说得半句,看见夏云踏了进来,秋月便即改口说道:“夏云,你去找何大叔,说我把指头绞破了,现在敷上虎骨包扎好了;看还要什么外敷内服的药,你顺手替我带了回来。”

“怎么弄的?好端端把指头绞破了?”

“还不是缝那件大氅不小心的原故。”

“快去吧!”芹官也帮着催促,“别多问了。”

此时两人想到的,都是那根白头发,一个起身坐到梳妆台前,揭开镜套,亲自检点;一个自告奋勇地问道:“要不要我把你那根白头发拔掉。”

“恐怕不止一根。”

于是芹官走到她身后,仔细检查;果如秋月自己所说的,不止一根——。

“很多吧?”秋月在镜中看看芹官问。

“不,不!三、五根而已。”

“你拔下来我看。”

芹官便拔下一根,住手问道:“疼不疼?”

“拔根头发那里会疼?”秋月微感不耐地说:“你别这么婆婆妈妈行不行?”

芹官不免自槐;一言不发地拔下来五根白头发,心里却又不忍了!其实至少还有五六根;怕说多了,秋月更为伤心,只好再骗她一骗。

“没有了。”他说:“你也少操些劳;叫夏云、冬雪多动动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