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另类小说上一章: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2·茂陵秋
- 另类小说下一章: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4·延陵剑
“我也奇怪。不过,有一点是很明白,她不说要走,秋月绝不会撵她走;秋月也没有这个权柄。她不说今天非走不可,秋月也不会去找震二奶奶。”
“是啊!”芹官愈感困惑,站起身来走了两步,突然回身说道:“你昨晚上跟秋月是怎么商量的?”
看他的神气,春雨已提高了警觉;听“商量”二字,便知他起了疑心,当即正色答说:“不是什么‘商量’!莫非我还跟秋月商量好了撵她?我只是跟秋月诉诉苦,说小莲这样子下去,万一说了什么不能说的话,闹出风波来,我受委屈是其次;芹官说不定又会挨打,也在其次;最怕四老爷跟老太太又生意见。老太太这两年筋骨也不如往年,万一气恼成病,怎么得了?秋月就说:等我来劝她。就是这么一回事,那里有什么商量不商量?”
提到祖母,芹官的想法就大不相同了。在曹家,只要说是老太太的意思,怎么样也要做到;只要为了老太太,什么委屈也得忍受。尤其是芹官,若是祖母稍有不愉之色,他就会忧心如焚;所以避免让曹老太太生气,实际上也就是为他自己解忧。
这一来就再也不必谈谁撵谁了。芹官抛开过去,只想未来,“她走的时候,说了什么没有?”他问。
“我不知道。我又不在这里?”
“你倒也不问一问三多她们?”
“问她们干什么?”春雨答说,“小莲脾气虽僵,事情轻重是识得的;即便有什么牢骚,也不会跟她们去发。”
“我问你,”芹官突然想到,先问一问清楚,“你是说小莲不在这里了这件事,根本就不让老太太知道?”
“是。”
“这就是说,老太太只以为小莲仍在双芝仙馆?”
“可以这么说。”
“那么,小莲若是悔过了,愿意回来,仍旧可以回来?”
不想芹官到此刻还不死心!春雨心头一凛;想了一下答说:“这我可不敢说了。事情也由不得我们作主;起码要震二奶奶点头。不过,国有国法,家有家规,若说做下人的,要走就走,要来就来,也没有那么方便。”
“这——。”
“还有一层,”春雨不容他将话说出口,抢着说道:“譬如有人去求一求震二奶奶,却不过情面,说是好吧,让她回来吧!可是小莲呢,以她的脾气肯回来吗?如果不肯回来,震二奶奶的脸面往那里搁?人背后说一句:震二奶奶神气什么?她求人家回来,人家还懒得理她呢!你倒想,以后她这个家怎么当?求她让小莲回来的人,不就害苦了她了吗?”
这番话将芹官说得倒抽一口冷气;心里在想,这件事只怕难以挽回了。就算小莲肯回来,震二奶奶也愿意“高抬贵手”,但势必又归结到秋月当初所劝小莲的话,要她从此改过。小莲又岂能回过头来低头?
她将他的心理摸透了,但也只限于此一刻;事后思量,芹官觉得要让小莲回来,亦非全无指望之事,不过对于小莲,自己应该有两项把握,一项是确知她出去以后,不会将应该保守的秘密泄漏出去;再一项是她自己愿意回来,而且愿意接受秋月的劝告。
他也想过,想有这两项把握,所望过奢。但不试一试,总觉余憾莫释,尤其是她临走之际,竟不能见一面,不知她心里究竟是何想法,是件怎么样也不能甘心的事。
于是他想到了三多;也知道春雨对三多一定多所防范,所以必得考虑周详,觅个为春雨所意料不到的机会,找三多来问,才是为自己避免麻烦,也保护了三多的做法。
这要等待;不知等到什么时候?所以还要耐心。不过有一个人是随时可以找来问的:阿祥。
“我不知道小莲是怎么走的?那天我替碧文到下关买丝线去了。只听说那天上午,三多到书房里来过——。”
“她来过?”芹官迫不及待地抓住这条线索,“你听谁说的?”
“爵禄。”
“他怎么说?”
“他说,看见三多在迎紫轩外探头探脑,仿佛想找什么人似地。”
“以后呢?”
“以后?”阿祥搔搔头答说:“我没有问他。”
“蠢才!”芹官叱斥着,“三多到书房里来,定有缘故;你怎不问问清楚。”
“那,我这会去问他。”
这又不妥!一问就可能打草惊蛇了。芹官想了一会问道:“你平时在那里遇得到三多?”
“有时候一清早在大厨房遇得到。”
芹官又沉吟了好一会,老实道破心事,“我想私下找三多来问她几句话;可是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,尤其是春雨。”他问:“你看该怎么办?”
“这个差使可不容易办。得好好儿琢磨、琢磨。”
“可以。”芹官问道:“什么时候给我回话?”
阿祥此时已有了一个主意;但先得查一查清楚,当即答说:“最快也得明天。”
到得第二天中午,师徒饭罢,各人徜徉自适之时,阿祥将芹官引到僻处;却又欲言不语,显得非常为难似地。
“怎么回事?”芹官不耐地催促,“要说快说,作出这个样儿来干什么?”
“我要是说了,包不住挨顿大板子,撵了出去。若是不说,除了我的这个招数,再也没有什么好法子。为此,拿不定主意。”
“怎么样会挨顿大板子,撵了出去?”芹官又说,“除非你带我做不该做的事。若是那样,我也不肯依你的。”
“那就是了。”阿祥摆出如释重负的神态,“我的法子不好;慢慢儿再想吧!”
芹官不想他竟趁机卸责,自然不容他如此;而且,由于他这种盘马弯弓的姿态,越惹得他心里痒痒地,要先闻为快。
“法子好不好,能行不能行,得由我来拿主意。”他故意板着脸说:“你只说你的好了。”
见此光景,阿祥渐生挟制之心,先作声明:“说归说;行不行另作商量。若是我说了,就非这么办不可,我可不敢说。”
芹官无奈,点点头说:“好吧!”
原来阿祥是想到这几天芹官有个应酬。驻防京口的佟副都统,老母病殁;旗人不比汉人有丁忧解任之制,只是穿孝百日,便即服满。这副都统防地在镇江,眷属却住江宁,所以服满之日,在江宁请亲友“吃肉”;这样的场面,最宜于带子弟去历练世态,因而早在一个月前就说好了,由曹震带着芹官去作客。阿祥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,让芹官跟三多在外面见面。
“我得事先跟三多说好,到了那天,我找三多的表哥到宅门上来说,三多的妈得了痰症,接她回去。她家不远处有座法藏庵;想法子在那里跟她见面好了。”
“那好啊!”芹官很高兴地说,“震二爷说了,等那天吃了肉;他得在丧家帮着照料,让我先回来,这不就更方便了吗?”
“方便是方便,把戏拆穿了,我可是吃不了,兜着走。再说,这件事也不是我一个办得成的。”
“要怎么才办得成?”
“第一、三多的表哥,不肯白跑腿;第二、跟着去的人,不止我一个,都得想法子塞塞他们的嘴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要花几两银子?这容易,我跟春雨要好了。”
“嘚!”阿祥很坚决地,“刚才的话,就算我没说。”
“怎么了?”芹官大感困惑,不知他何以有此翻然变计的态度。
“我的小爷,你不想想,跟春雨要银子,春雨问一句:干什么?可怎么把用途告诉她。”
“啊,我一时没有想到。”芹官赧然而笑;停一下又问:“你说,该怎么办呢?”
阿祥想了半天,摇摇头说:“不行!明儿事情犯了,说坏主意全是我阿祥出的;那时震二爷不叫人把我两条腿打烂才怪。帮主子也有个分寸,这太犯不着了。”
“事情怎么会犯?三多不会说出去;其余的人嘴都塞住了;只要我不说,谁也不知道。”
“我不信。像刚才说跟春雨要银子那样——。”
“你别说了,行不行?”芹官喝道,“一时不留神,漏了一句话,倒像让你拿住了把柄似地,说个没完。”
看芹官已有怒意,阿祥觉得装腔作势得够了,当下指着芹官身上的荷包说:“这里面的玩意,随便给一样就够了。”
“你这么说,你就自己挑。”芹官从荷包里掏了一粒豆蔻放入口中,“莫非这也值钱。”
“这个表是老太太给的,不行。”芹官答说,“我还有几个表,回去找一找。”
“是!”阿祥又问,“如果春雨问起来呢?怎么少了一个表?”
“我就说不知掉那儿去了。上次掉了个翡翠扳指;她也只说了一句:‘可惜了,好绿的一块玉。’别的话一句没有。”
听得这话,阿祥又欢喜,又懊悔。他原以为春雨精明,平时照料芹官的一切,十分仔细,倘或掉了一样东西,定会寻根问底,追究真相。早知如此,也不必等到此刻才在他身上打主意。
“喔,还有件事。”阿祥又问:“朱五爷问爵禄,老太太逛栖霞山定了日子没有?爵禄问我,我可没有法子告诉他。”
“大概不会去了。这一向老太太有点儿咳嗽,不能吹风;往后天气更冷,越发不宜。”
这一下倒是提醒了芹官,由于朱实回家的日子,要看居停做栖霞山之游是在那一天?此游如果作罢,应该早早告知,让人家好另作打算。因此这天在萱荣堂侍膳时,便提了起来。
“我看改日子吧!”马夫人用征询的语气,看着曹老太太说,“咳嗽刚好一点儿。”
“那就不是改日子,改年分了。”曹老太太眼望着震二奶奶,带些皮里阳秋的笑容。
“是不是?我猜的不错吧?”震二奶奶向秋月说,“这会儿,老太太心里有句话没有说出来:你别以为你占了便宜;明年逛栖霞山的东道,跑不了还是你的。凭良心说,我可决没有赖这个东道的意思;老太太这几天不宜冒寒吹风,谁都知道。不过,太太能劝,我可不能劝;一劝就犯嫌疑。秋月,你说,我是不是这么跟你说来的?”
“是的。”秋月又说,“只要老太太不咳了,震二奶奶情愿另作东道,那怕多花几个,也是心甘情愿的。不过劝老太太别逛栖霞山了,这话她可不肯说。”
看曹老太太颇有感动之色,震二奶奶便又加上一句:“自然,明年逛栖霞山的东道,也仍旧是我来。”
“这是你们的孝心;其实,我又何尝不知道,咳嗽不宜于吹风?不过,从那天定了逛山,我就许了愿,到栖霞寺去烧香;心动神知,这个愿不能不了。”
马夫人不作声,震二奶奶亦觉得为难。照俗例,类此心愿,可由晚辈代完,但马夫人是“天主教”,例不拜佛;震二奶奶这一阵杂务纷繁,不知那一日才抽得出工夫,所以亦无以为答。
见此光景,芹官便自告奋勇,“我替老太太去完愿好了。”他说,“佟副都统家的应酬,半上午就完事了;栖霞山来回也来得及。”
“胡说!”曹老太太呵道:“那天吃肉,怎么去烧香?也不怕罪过。”
“喔,”芹官在自己额上拍了一巴掌,“我倒忘了,烧香应该斋戒。”
“斋戒倒也不必。就前一天吃素好了。”
听曹老太太的口气,是同意芹官代为完愿;震二奶奶便说:“就这样吧;请老太太定个日子,我好预备。”
曹老太太想了一下问:“佟副都统家吃肉是那一天?”
“十二月初三。”
“那就十二月初二好了。”曹老太太说,“这么着连初三应酬,两天不上书房;让老师在家多陪陪师母。”
“老太太真是能替人打算。”马夫人由衷地颂赞。
“初一照例该请老师。”震二奶奶问道:“何不初二应酬,初三烧香。”
“初二应酬是吃肉,可怎么吃斋?”曹老太太又说,“照例该请的,等老师回来了补请;也犒劳犒劳芹官。”
“真是!”震二奶奶是故意那样一问;此时便又作了个哑然失笑的表情,“心思再没有比老太太细的;也再没有比老太太快的,我就没有想到补请老师,还顺带犒劳芹官。”
恭维的不着痕迹,曹老太太听了非常舒服;略想一想又说:“也不能芹官一个人吃斋;既是替我,斋我也该吃。”
“好啊!我也陪老太太吃斋。”震二奶奶很高兴地说:“朱妈新添了个下手,据说在湖州一座家庵里待过,学得一手好素菜;正好试试她的手艺。”
“喔,是新手?”曹老太太说:“你叫朱妈把咱们家吃斋的规矩告诉她。”
“老太太放心,我早就告诉朱妈了;回头再交代一遍好了。”
“还有件事。初一那天,从早饭起,让芹官到这里来吃;晚上睡在我外房。”
“是!”震二奶奶垂着眼,很郑重地答应着。
“我看,”好久未曾开口的马夫人说,“初一都吃素斋吧!”
“我也是这么想。免得小厨房又荤又素,混杂不清。至于书房里,就老师跟棠官两个人吃,让大厨房凑付一顿,也没有什么。”震二奶奶抬眼看着秋月问,“让芹官初一跟在老太太身边,是你去交代;还是我让锦儿去说?”
“让锦儿去说好了。”曹老太太很快地说。
※※※
十三
“他有择席的毛病,换了床睡不着,要这要那,让老太太一夜不安。”春雨问道,“我不明白,为什么要睡在老太太那里?”
“那还不容易明白,怕芹官‘偷荤’啊!”
春雨脸一红,“老太太也是,”她略有些气恼,“是怎么想来的?莫非斋戒的规矩,芹官不懂;我也不懂?”
“是啊!还有好笑的呢?老太太还特为让我来交代;是怕秋月也不懂,话说的不明不白。其实,秋月能不懂吗?”
春雨默然;然后突如其来地问说:“秋月到底怎么样呢?真的打算伺候老太太到寿老归山?”
“伺候到寿老归山倒容易;就是往后的日子难过。”
“我也就是说的老太太寿老归山以后的日子。”春雨接着又说,“老太太心思最细,最能体贴人情,想来总也替秋月打算过吧?”
“谁知道呢?”
“太太跟震二奶奶倒不问一声?”
“不便问。”锦儿答说,“一问倒像容不下秋月,巴望她早早嫁了出去;好把老太太的那一把钥匙交了出来似地。”
春雨复又沉默;心里在想,那一大把钥匙如果由秋月交了出来,会交给谁?难道是交给震二奶奶?“不!”她在心里断然决然地对自己说:“应该交给太太。”
“我走了,还得去找朱妈。”锦儿摇摇头说,“还得好好费口舌呢?”
“怎么?”
“还不是那回事!”锦儿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到得小厨房,朱妈正在跟她管采买的下手对帐;一见锦儿,赶紧站了起来,满面堆笑地招呼,关照现沏好茶;又问有什么点心,赶紧盛出来,殷勤异常。
“不用,不用!”锦儿连坐都不肯坐,“我把震二奶奶交代的几句话,说完了就走。”
“坐一坐怕什么?来,”朱妈将她拉到里面,“这里暖和。”
“初一吃斋——。”
“太太吃斋?”
“太太也吃,不过是素斋;初一、初二两天,只老太太那里备一桌好素斋,其余都是普通的好了。”锦儿又说,“书房里那桌饭,你也可以不管,让大厨房去预备。”
“喔,”朱妈很仔细地问:“太太那里,震二奶奶那里;还有芹官那里,都是普通的了?”
“对了!太太、震二奶奶、芹官都在老太太屋里吃。”
“是,是!老太太那桌素饭,一定讲究。”朱妈精神十足地说,“我新请的这个于嫂做素菜;我只能替她当下手。”
“她知道不知道咱们家的吃素斋的规矩?”
原来曹家吃素斋,极其认真,有两个规矩,一个是从锅杓到餐具,都另有一套,绝不沾半点荤腥;再有一个规矩,不准用荤腥的形制与名目,那是曹老太太的见解:“什么素鸡、素鹅的;还花好大工夫做出那个样子来,倒像万般无奈才吃斋似地,可见得嘴里吃斋,心里杀生,自己骗自己,真是不怕罪过。”
“我知道,我会告诉她。”
“对了你跟她好好说明白。咱们家的素斋,又省工、又省料;可惜她的手艺,只怕使不出来。”
“那里,正是这样,才显她的手艺。至于说料,可也不省,冬菇,冬笋,贵得吓人。”朱妈笑一笑说:“锦儿姑娘,告诉你个笑话:山东来的大白菜,如今是吊在水果铺子里论两算的,叫什么‘胶菜’。”
“出在胶州叫胶菜,就算论两算,总也不能贵过火腿吧!再说,本地黄芽菜也很好。经了霜的蔬菜都又肥又嫩;只看她的手段。”
“她的手段是好的;加上好配料,包管老太太赞一声好。”
“那也等菜上了口才算数。”锦儿急转直下的说:“你算算,都是些萝卜、青菜,又少了三桌上饭;书房也不用管了,那得省多少钱出来?”
朱妈一听这话,顿时拉长了脸;好半晌才说了句:“这也得扣钱啊?”
“当然啰!添菜你是不是另外开帐。”
“那,那不同!”朱妈赶紧将她拉了一把,低声说道:“上回你不是说,震二奶奶夸我的鸡包翅好;你又喜欢吃我做的点心,你说个日子,我做了来孝敬。”
“不相干!你也不必破费;我也不敢领情。老实跟你说吧,震二奶奶交代了;那两天你省下来的菜钱不少,也不扣你的了;不过甜咸荤素四锅腊八粥,可得叨你的光了。”说完起身就走。
朱妈望着锦儿的背影消逝,怅然若失!原以为两天只备素菜,可以落下好几两银子;不想震二奶奶的算盘太精,要她贴补一顿腊八粥,照例可领的八两银子落空;还得搬动一套专制素菜的炊具与餐具,极其费事,真正白忙一场。而且,这是于嫂第一次献手段,下锅的材料,不能太马虎;也许要赔上几文,亦未可知。
越想越窝囊,也越想越不甘心,满腔怨气不出,只有发泄在震二奶奶身上;只要跟于嫂在一起,便谈震二奶奶如何刻薄,如何欺上罔下,以及如何风流,私底下给震二爷戴的绿帽子,何止一顶?
“朱姐,”于嫂向左右看了一下,低声说道:“我也听见过震二奶奶的一段新闻,不是你提起,我还不敢说呢!”
“喔,”朱妈心想,她所听到的新闻,当然亦是震二奶奶的风流故事,所以极感兴趣地问,“莫非最近又跟后街上的那个大侄儿,小叔子有一腿了?”
“不是,不是!说是新闻,实在也是老古话。”于嫂问道:“从前苏州李家有位少爷,是这里的亲戚?”
“你是说抄了家的李织造家?”
“是啊。听说那李织造是这里的姑老爷——”
“你弄错了!”朱妈纠正她说,“是舅老爷。李织造跟我们老太太,同父不同母;他的那位少爷,才真正是大少爷,十六、七岁就上万银子的花;有一年来,说我做的鱼翅好,一赏就是五十两银子的一个大元宝。舅老爷也是极厚道,极好面子的人;那知道后来会抄家,连姨太太都当丫头似的,叫媒婆来卖掉。好人没有好下场,也不知是那一世作的孽!”
“是啊!从苏州到湖州,沿太湖的人也都是这么说。他的那位少爷,人称‘鼎大爷’——”
“一点不错,我们也叫他鼎大爷。”朱妈又说,“他比震二爷小好几岁,不过辈分反而长一辈。鼎大奶奶和震二奶奶,听说是表姐妹;所以——。”她突然有所领悟,睁大了双眼望着于嫂,压得极低的声音:“莫非他也偷了震二奶奶?”
“还不是!”于嫂坐到朱妈身边,声音低得仅仅只有两个人听得见,“不过也不知道怎么样?我听说还是震二奶奶偷了鼎大爷。”
“喔,在那里偷的呢?在苏州,还是在这里?”
“那就不知道了。只知道是李家抄家以前不久的事。”
朱妈想了一下问:“你是听谁说的?”
“是从雨珠庵听来的;那里的当家天轮师太,跟鼎大爷相好,是无话不谈的,这件事就是从天轮师太嘴里漏出来的;是没有亲耳听见,不过一定不假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不假。”
“我有个堂房的婶儿在雨珠庵做佛婆,她从不说假话的。她告诉我,李家抄家的那年冬天,鼎大爷因为遭了官司要用钱,特为回南来告帮,约了震二奶奶在雨珠庵见面;两人见了面的那种神气,一看就知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