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来说她,让她把脾气改一改。”

“好吧!你跟她说好了。我看,她只听你的话。”说完,春雨起身就走,一直回到后房,而且将门也关上了。

春雨从未有过这种负气的样子;芹官颇为不安,同时恍然大悟,春雨是在拈酸。接着便落入沉思中了,将平时对待小莲的情形,一样一样地回想,是不是有何对小莲过分亲近的情形,落入春雨眼中;或是小莲意图亲近,自己茫然不觉,而春雨却在冷眼旁观?

※※※

有事在心,睡不安枕,芹官天刚亮就醒了;他怕惊醒春雨,悄无声息地下了床,还怕开房门有声响,决定先临一遍帖再说。

轻轻拉开窗帘,不道小莲比他起得更早,亲自在扫院子里的落叶;芹官心想,这不正是劝诫她的好时机?但随即想到春雨,不免踌躇;万一她发觉了,岂不更惹她生气?

静静想了一会,有了个主意;转身去推后房的房门,幸喜未闩,一推而入,走到床前,揭开帐门,只见春雨双眼灼灼地望着他。

“原来你早就醒了?”芹官故意这么说:“还早,你再睡一会。”

“醒了,还睡什么?”

“那你就起来吧!今儿好像有点冷,多穿衣服。”说完,他又回到前房,拔闩开门,走到堂屋里。

小莲没有想到他起得这么早,心头顿时涌起好些话,但不知说那句话;因而只停了扫帚,望着芹官发楞。

芹官却须掌握春雨起床着衣这宝贵的片刻;疾趋向前,招招手等小莲走近了,低声说道:“看我的分上,你把脾气改一改。‘是非只为多开口,烦恼皆因强出头’,你只记住这两句话,我包你没事。”说完,随即又转身由堂屋回到自己卧房。

小莲格外发楞,不明白何以有此没头没脑的几句话?想了一会,觉得身上发冷,便丢下扫帚,回到自己屋子里,披上一件棉袄,捧着三多替她刚沏的热茶,一面暖饮,一面静下心来细想。

这一想,自然首先想到宵来隐隐听见的,春雨的哭声;再想芹官刚才说的那几句话,不由得在心头浮起一个想法:必是春雨不肯善罢干休;芹官替她说了许多好话,勉强将春雨劝得听了。不过,春雨一定提了条件,就是要她改一改脾气。

这样一面想,一面不断地有芹官的影子,浮现在脑际;影子由淡而深,最后竟像刻在心版上了,而只是一个背影——在他匆匆将劝她、安慰她的话说完,掉头就走,唯恐为人发现的那个背影。

这个背影有着太多的情思,她可以想像得到,他是抓住机会,背着春雨来见这一面,说这几句话;虽然石火电光般一瞬,但守伺这个机会,可能已费了不少工夫。可怜!竟如此为春雨所挟制!她蓦地里觉得心头酸楚,眼眶发热;但不知是为芹官,还是为她自己而哭。

这一哭,便又不能见人了;心里很乱,也不想见人,索性又放下帐门,躲在床上,一切都眼不见为净了。

但她不能暂时将自己变成聋子,或者抛开一切,听而不闻。芹官上学,春雨叮咛,他们的一举一动,都如目见;等芹官出了门,春雨指挥小丫头收拾屋子,料理一切琐务,有条不紊,就像天天做惯了的,根本就察觉不出,少了个小莲有什么不便。同时,她也不问一声;小莲呢?怎么不见她的人影。仿佛双芝仙馆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一个人!

小莲暗暗惊心,知道自己已遭遇了不易打破的困境了。

“小莲呢?”她终于听到有人在问:但却不是春雨的声音。

“还睡着。”是三多在回答;她紧接着又说:“她人不大舒服。”

“喔,你看看去,如果能起来,让她到萱荣堂来一趟;秋月有事找她。”

这回小莲听出来了,是夏云的声音;等三多一进来,她已经起身,先就说道∶“我知道了!你替我打盆水来,洗了脸我就去看秋月。”她又问:“春雨呢?”

“到太太那里去了。”

小莲不作声,默默地在想,秋月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;此去是吉是凶,难以逆料。倘或竟是传老太太的话要撵她,应该持何态度?是讼冤呢,还是求情?或者什么都不说;走就走,显得硬气些。

以她的性情,很想采取最后的一种态度,但一到发狠要下决心时,就会想到芹官,自然而然地软下来了。

※※※

十二

“你要想想,你自己说错了没有?几十年老根儿人家,三代人住在一起,那一座院子里都有点儿不能传出去的话;照你说:好就好,不好你就全都抖了出来。这不简直就要造反了吗?”

秋月的声音很温和,措词却很严厉;小莲不能不辩:“我是一时气话;那里会真的不识轻重。”

“知道你是气话,所以春雨跟我商量,只劝劝你,不必把你的话往上头去回。”

“是!”小莲轻轻答一句:“我错了。”

“你错了怎么样呢?改过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还有呢?”

小莲正在将自己的脾气压下去,一听这话压不住了,扬着脸愕然相问:“还有什么?”

“你的话像把刀子一样,伤了人,总不能没有一句话吧?”

小莲紧闭双唇,细细想了一会,方始开口问道:“是要我给春雨陪个不是?”

秋月点点头说:“这也是应该的不是?”

“应该是应该;可惜我办不到。”

秋月勃然变色!小莲也发觉自己的话说出口来,方知太重。心里不免失悔,但已晚了!

脸上青一阵、红一阵的秋月,最后脸色变得苍白;她用强自克制的声音问说:“你是不是觉得你做错了事,伤了人是应该的?”

“当然不是。”

“既然如此,为什么不愿给春雨陪个不是?”

“不是不愿;是——,”小莲很吃力地说:“是办不到。我是心里的话,要我向春雨说一句:我错了!从此有个把柄在人家手里,再也抬不起头来;那还不如去死。”

秋月颇为动容,深深看了她一眼问:“那么,什么是你办得到的呢?”

“我走!我躲开春雨。”

秋月不作声;将一杯茶拿起放下,放下拿起,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,谁都看得出来。

好久,她才问出口来:“你不想在双芝仙馆待,想到那里?”

这是小莲早就想好了的;破釜沉舟的局面已经出现,不容她再瞻顾,所以毫不迟疑地答说:“那里都不想,只想求老太太放我回家。”

秋月深深点头,“我也是这么想,你在双芝仙馆待过了,自然那里都不想再待。再说在双芝仙馆还待不住,那里还有你再能待的地方?这件事,我能作三分主;你先回去,我总替你办成就是。”

听她这番话,小莲方知秋月胸有成竹,早就跟春雨计算好了;明知她心高气傲,不甘向春雨低头,故意编了一套话来挤她,要挤出她自愿求去的话。好厉害、好恶毒的手段!

虽已认输,心犹未甘;小莲故意给秋月出个难题,“即然你肯成全我,就请你好人做到底。”她说,“今天就放我走。”

“你家住杭州,今天怎么来得及?”

“我舅舅在这里。”

原来小莲的父亲是杭州织造衙门的机户;她的舅舅叫邵二顺,是江宁织造衙门的木匠,小莲是因为受不了继母的冷淡,为邵二顺接了来住,由于偶然的机缘,成了曹家的下人,既不是所谓“家生女儿”;也没有写过卖入曹家为婢,因而可以求去。但曹家待下人一向宽厚,那怕灶下婢,也不能随总管一句话,便可进退;像遣走小莲这样的人,更须先取得曹老太太,或者马夫人的允许,连震二奶奶都无权作主。这样,就绝不是一天半天定夺的事,所以她以此来难秋月。

秋月年长稳重,经得事多;多少也看出小莲的本心,不过,她却不会跟她赌气,你想难我,我偏不让你难倒!她是另有考虑之处,觉得既然留不住她了,倒不如早走为妙。

于是,她点点头:“好!你先回去收拾东西。我来想法子。”

这样回答,在小莲略有意外之感;她心里仍旧认为是可以将秋月难倒的。回到双芝仙馆,一面收拾自己的衣物,一面等候消息。

“怎么?”三多走来,奇怪地问:“小莲姊姊,你这是干什么?”

“我要走了。”

三多大惊,“这,这——,”她结结巴巴地问:“是怎么回事?”

“还不就是那回事,她们要撵我,不如我自己识相。我又不是卖给曹家的;她们想似我这样子要走就走,还办不到呢!”

那番话既像洒脱,又像不甘;但有一点是真实不虚的,小莲确是要走了!三多一半是依恋难舍,一半是兔死狐悲,不由得就息率、息率地,在鼻子里出声了。

“你别哭!”小莲急忙轻喝一声:“我又不回杭州,还是住在我舅舅家;见面也容易得很。”

“喔,”三多止住了眼泪,“小莲姊姊,你舅舅家住那儿?”

“也不远!你到后街上问一声,织造衙门木工房的邵司务,都知道。”

“好!该当我歇着的日子,我一定去看你。”说着,三多动手去帮忙。

“我自己来!”小莲拦住她说,“那些东西是我的;那些东西不是我的;那些是借来的,要还人家,只有我自己知道。”

“是!”三多停了一下说:“小莲姊姊,我总得帮你做点什么事才好;不然,我心里过不去。”

这是出于至诚的话,小莲很认真地想了一会;突然心中一动,再想一想,方始开口。

“你帮我做一件事,你到书房里,想法子悄悄儿跟芹官去说,我要走了。”小莲又说,“有个法子,你找到阿祥,私底下跟他说一声,让他去告诉芹官。”

“好!我马上就去。”

“别莽撞!”小莲叮嘱:“要装得没事人儿似的。”

“我知道!我懂。”

到了迎紫轩,找阿祥不见人影;却为碧文发现了,叫住她问:“三多,你来干什么?”

三多知道,如果鬼鬼祟祟地说不出一个缘故来,必为碧文所呵,而且一定会有所防备;要说理由,也实在无从说起。情急之下,反而触动灵机,索性实说,或者她倒会传话给芹官。

于是,她大大方方地说:“我来找春雨姊姊;小莲姊姊要走了。”

碧文一楞,“怎么回事?”她问,“走到那里去?”

“说是要回家了。”

“怎么会有这种事?”碧文大感困惑。

三多没有理她的话,只问:“春雨姊姊是不是在这里?”

“她那会在这里?你怎么会想到上这儿来找?”碧文的话刚完,立即想到,她是自己为自己提醒了,三多怎么会到这里来找春雨?莫非是托词;要找的不是春雨,而是芹官。

因此等三多一走,她随即也走了,要找到春雨细问究竟。经过震二奶奶的院落,恰好遇见秋月。

“说小莲要回家了。”她拉住秋月,低声问说。

“谁告诉你的?小莲自己?”

“不是!三多来找春雨——。”接着,她将所闻所思,说了给秋月听。

“吁!”秋月舒了口气,“幸亏咱们在这儿遇见。你赶快回书房,务必拿这个消息瞒住芹官;不然准有一场大闹。”

“这么说,是真的啰。”

“不错,小莲要走了,马上就走。这会儿没工夫说,回头我细细告诉你。”

碧文将秋月的话,多想一想,陡觉双肩沉重;如果处置不善,让芹官知道了这回事,一场大闹,责任全在自己肩上。好在只要应付到放了学,责任便可解除,事情也还不难。

于是一面走,一面想;回到迎紫轩,首先就找到阿祥问道:“你到里面去过没有?”

这“里面”是指双芝仙馆;阿祥答说:“没有。”

语气平静,可以料定他还不知双芝仙馆,已起风波;便照路上想好的办法问道:“我托你办件事行不行?”

“行!怎么不行?”阿祥很爽朗地答应,“你说吧!”

“我要买丝线;等着要用。劳你驾到锦记去一趟。”

“锦记”是一家有名的丝线店,位处下关惠民桥:一南一北,来回三十里都不止,阿祥不免有难色,“就在城里买,不行吗?”他问。

“只有锦记的丝线不掉色,而且原来用的是锦记的丝线,必得仍旧是锦记,颜色才能一样。好兄弟,你辛苦一趟,现在就去!”说着,去拿钱给阿祥;当然,另外还给了吃午饭的钱。

这一来,只要守住门口,便不愁会有人跟芹官去通什么消息。到得饭后,秋月打发一个小丫头来将她唤了去;悄悄告诉她说:“小莲已经走了。”

“到底为了什么呢?”碧文问道:“是跟春雨吵嘴?”

“你不是昨天自己瞧见的吗?跟春雨吵嘴不要紧,不知轻重,胡说八道,会闯大祸;春雨昨天来跟我商量,我说等我来好好劝她一劝,能改过也就罢了。那知她闹着要走,又说就在今天一定要走。看这样子,她是预备大闹一场,如她自己所说的,不管什么,统统把它抖了出来。”秋月停一停,息口气又说:“我从来没有敢大包大揽,仗着老太太撑腰,擅自作一回主;这一回可要破例了。跟震二奶奶一说,她也觉得就此让小莲走了,反倒干净。当时把她舅舅找了来,赏了五十两银子,把小莲领走了。”说完,长长地舒了口气,是如释重负的神情。

“她走的时候怎么样?”碧文问道:“哭了没有?”

“没有!小莲的脾气你知道的,有眼泪也不会当着人掉。”

“她就是这个脾气吃亏。”碧文又说:“不过人是能干的。她这一走,春雨可要累着一点儿了。”

“我正就是为这件事,找你来商量。”秋月问道:“你在季姨娘那里也出不了头;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到这里来?”

“到——”碧文迟疑地问道:“到这里来?”

“对了!伺候老太太,跟我们作个伴。”

一听这话,碧文又惊又喜,但转念又觉得是件办不到的事;姑且先问明白了再说。

“怎么回事,你先跟我说一说。”

原来秋月为春雨着想,要找个人替补小莲;但震二奶奶已立下规矩,各房下人,准减不准加,只有曹老太太是例外。她就是想利用这个特例,使一条移花接木之计。

“各房虽不许添人,可是老太太要把自己的人拨一个到双芝仙馆,谁也不能说话。我在想,这件事要分两截来办,现在把冬雪拨到双芝仙馆,补小莲的缺;过一阵子说老太太这儿还是不能缺一个人,把你调了过来,兼值书房,另外替季姨娘找一个人,这一来不就面面俱到了吗?”

秋月的设计很巧妙,但关键还在季姨娘,是不是肯放碧文。其中的关键,又分两种,一种是事实上的,譬如她少不得碧文;再有一种是心理上的,认为不挑别人的丫头,偏挑她的,是不是觉得她好欺侮?倘或存着这个念头,一定又会起风波。

“这不算欺侮她。”秋月听了碧文的这番道理,回答她说:“说起来还是照应她。因为你现在兼值书房,在她那里只算半个;现在给她一个整的,不是照应她吗?”

“这话倒也勉强说得过。”

“尽说得过去了,只看你的意思。”

碧文却是着实讲情分的人,对季姨娘只是可怜,觉得应该多帮助她些;另外对棠官,却如自己胞弟一般,心里很舍不下。只是这些话说出来怕人笑她太傻,所以必须另找一个理由。

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说法,可作为辞谢的藉口;她说:“你是为我好,我很感激。不过,季姨娘那里如果没有人,我也难以脱身。”

“怎么会没有人?”

“怎么会有人?你倒想,谁肯到她那里去?”

这一下说得秋月楞住了,细细想去,确是如此。“水往低处流,人往高处爬”,下人的身分,要看主子;季姨娘不算曹家的正主儿,再好的人品,跟着她也矮了半截。何况季姨娘脾气乖张,欺弱怕硬、不识好歹是出了名的;除了碧文,只怕谁也拿她没办法。就算是碧文这样能制得住季姨娘的,一个月也难免有一两场气生;隔个三、五个月,总还要气哭一场。

“事缓则圆,不妨先把冬雪调过去;反正老太太这里有你在,就一时不添人也不要紧。我的事慢慢再说吧?”

“那也好。”秋月无可奈何地。

“多谢你关顾。”碧文起身说道:“我可得赶紧回去,快放学了。”

快放学了,本来与碧文无关;只以估量阿祥还未回来,要送芹官回去,得有人照料。所以到了迎紫轩,在书房门口等着芹官;等他一出来,先就作了说明。

“芹官,我送你回去。”她说,“阿祥还没有回来,我托他买丝线去了。”

“喔,你尽管使唤他。你也不必送,我自己会走回去。”

话虽如此,碧文还是不放心,找到爵禄,托他送芹官到中门;心里在想:“芹官这一回去,发现小莲走了,不知道会怎么样?”

※※※

这不仅是碧文关怀,更是春雨所耽心的一件事;她一直有个念头在胸中盘旋:他问起小莲,该怎么说?

这个念头一直到午后才转定;而且决定不等芹官来问,先就告诉他。

那知一见了面,不容她有开口的机会,“老师要看我写的字。”他对春雨说,“你把我这半个月临的帖,检齐了交爵禄带去。”

等春雨检齐了拿出来,已不见芹官的踪迹,心知不妙,将东西交代了爵禄,急急赶到小莲屋子里,只见芹官对着小莲的床在发楞。

床当然是空的,帐子已卸,褥子卷了起来,放在棕棚中央,看上去别有一股凄凉意味。

“小莲呢?”芹官问说;声音中充满了惊恐。

“她走了。”

听得这三个字,芹官颜色大变;接着便哭了出来,“到底把她撵走了!”他重重顿足,“你为什么容她不下?你告诉我,你告诉我啊!为什么容她不下?”

春雨又委屈,又着急;想答她一句:没有人容她不下;她自己要走的——事实上也是如此;秋月原意是劝一劝她,不想把话说僵了,逼得秋月非即时处置不可。这话是有见证的;芹官的误会,即不能完全消失,却不致误解只有她一个人跟小莲作对。但这样一说,即时牵涉到秋月,万万不可。因此,她紧咬嘴唇,硬将眼眶中的两滴泪水忍住了。

流泪眼看流泪眼,芹官的心软了一下,愤恨立即逸去了大半,揩一揩眼泪问:“她到底怎么走的呢?”

“我那里知道?等你上了学,我到太太那里,那时候小莲还没有起来;太太一直留着我说话,到将近中午,小丫头来说:小莲要走了!等我赶回来一看,”春雨指着床说:“就是你现在看见的这样子。”

“那么到底到那里去了呢?”

“交给她舅舅邵二顺领走了。”春雨紧接着说,“她也不知道怎么想来的,跟秋月说,非走不可,而且马上就得走。秋月再三劝她,她就像吃了秤铊似地,铁了心了。秋月没法子,跟震二奶奶去商量,说留得住她的人,留不住她的心,让她走了吧。叫了她舅舅来,赏了五十两银子,把她领走了。”

“这,小莲是为什么呢?说走就走,非马上就走,她就狠得下这个心来?”

春雨不愿也不必答他这句话,自己抽出腋下的手绢,擦一擦眼泪;回头看到窗外的小丫头,便即吩咐:“去绞把热手巾来给芹官。”

芹官却拿衣袖拭一拭眼,默默地走了出去;回到自己书房,在书桌前面的椅子上坐下,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,不知在想什么?

等春雨跟了进来;三多已绞了个热手巾卷来,拿一个递给春雨;将另一个抖开来,递给芹官。等他转头时,她深深看了他一眼,很快地将头低了下去。

芹官蓦地里会意,小莲待三多不坏;昨天的那场风波也是从三多身上引起来的,到底是小莲自己求去,还是让秋月、春雨撵走的,问三多一定能知真相?如果是小莲自己坚决求去,又为的是什么?想来三多总也知道。

这样想着,不由得转脸去看春雨——这一看看坏了;“拿着手巾不擦脸,看我干什么?”她这样在心里一生疑问;随即就想到了三多。

当下声色不动,等三多走了,她在靠门的一张方凳上坐了下来,幽幽地叹口气:“家和万事兴;成天无缘无故寻事,我就知道迟早要出漏子!”

“凡事总有个缘故吧?又不是疯子,为什么非走不可。”

“谁知道呢?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:宁折不弯,必是跟秋月不知怎么在言语上碰僵了;下不得台,才落得这么一个结果。”

“这可奇怪了!秋月是从不肯拿言语伤人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