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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她也有委屈;结结巴巴地申辩:“我是因为芹官那么说,也是想让两位姊姊多睡一会——。”
“住嘴!”春雨喝道,“你还强辩,你别脂油蒙了心,以为瞎巴结可以巴结出什么好处来!你也不去照照镜子,问问你自己是什么东西?我们俩就睡死了,也轮不到你去伺候主子。”她看到三多染得鲜红的嘴唇,便又说道:“你过来!”
她越是这么说,三多越往后缩,用发抖的声音告饶:“春雨姊姊,我错了!下次再不敢!”
“你过来!”春雨将声音放缓和了,“我不打你。”
春雨平时不比小莲那样,动辄叱斥;三多信了她的话,居然到了她面前,春雨凑过脸去,使劲嗅了两下,勃然变色了。
“我问你,你嘴唇上涂的胭脂,是那里来的?”
“是小莲姊姊给我的。”
是小莲的东西不假;那是她自己特为调制,不但色泽鲜艳,加的香料也不同。春雨就是发现了这一点,才要进一步探究。不过,这也不能证明三多不是在撒谎。
“她什么时候给你的?”
“好多天了。”三多的声音比较正常了,“不信,问小莲姊姊。”
看来她不是私下偷用的;可是,春雨还有疑问:“既然已经好多天了,怎么平常从没有见你用过?”
听得这一问,三多面色如死,知道无意中闯了大祸;但不能不硬着头皮回答:“是芹官问我,你嘴上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?是不是有病?我就想起小莲姊姊给我的胭脂——。”她无法再说得下去。
“噢!你就赶紧去抹上胭脂,好等着给人看。是不是?”
三多不敢再作声;春雨也没有工夫再多问,反正事情是很明白了,如何处置,回头再作道理;此刻心已悬在萱荣堂那一面,觉得不能再耽误了。
“你先下去!自己好好去想一想;待会我再问你。”
说完,匆匆漱洗,赶往萱荣堂,一路走,一路思量,为何睡到这么晚才起身?这一层必得有个理由交代。
这个理由很难找。不过有一点她是认识得很清楚的,如果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,倒不如老实认错;切忌花言巧语的矫饰。
因为已存着预备认错的打算,心里就比较平静了,不过一进入萱荣堂,脸上的表情总不免不大自然;倒像做了甚什么亏心事,见了人先就心虚了。
“你怎么这时候才来?”秋月正好在廊上,迎上来低声问道:“大家都在诧异;老太太还当你病了呢,要打发人去看你。”
“病倒没有病,不过到天亮才睡着。”
“怎么啦?就为的昨晚上闹酒那件事放不下心?”
“正是!”春雨被提醒了,心头一喜;顺势承认,“就为的这个。”接着又问:“老太太怎么说?不会责备吧?”
“这也不是责备的事。”
春雨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,也没有机会再问;进了曹老太太起坐的那间屋子一看,马夫人也在,小莲站在一边,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。
见此光景,春雨格外加了几分小心,一一请过了安,静等发问。
“我以为你病了呢!”曹老太太说,“今天早晨,秋月才告诉我,你们那里昨晚上好热闹。是怎么起的头呢?”
春雨心想,话倒不难回答,不过要跟小莲的说法相符;因而先这样答说:“莫非小莲还没有跟老太太回?”
“说是朱先生喜欢那么办;你们就依了他了。人家是性情随和,有那么一句话,也尽够抬举你们了;你们可不能不懂规矩!”
听得话风如此,春雨正好将想停当的话说了出来,“老太太责备得是!我就是为这件事做错了,一夜都睡不着。”她停了一下说:“当时我想拦住;话还没有出口,芹官就说恭敬不如从命,照先生的意思办。看他们老师、学生一团高兴,想拦也拦不住;后来是何大叔出的主意,我们下人在下面另摆一桌陪先生。”
“这也罢了!不过传出去不好听。”
“下回,”马夫人接着曹老太太的话说:“可再不能这样子没规矩了。”
“是!”春雨很恭敬地答应着;看她们的脸色皆已缓和,心里一块石头落地,知道风波过去了。
“老何不该在里面起哄。”曹老太太又说,“这件事若说该派谁的不是,第一个就得数老何,真得说他几句。”
“是!”马夫人很委婉地说:“老太太要数落他几句,他自然口服心服;不过,这件事传到书房里,先生的面子上不大好看。”
“这话倒也是!便宜了老何。不然,我要说他几句,看他的老脸往那里搁?”正说到这里,外面在喊:“震二奶奶来了!”
接着,门帘掀处,震二奶奶一进来,便就笑着问道:“老太太的气消了吧?”
“早就消了!”秋月笑道,“老太太的气不消;震二奶奶也不会来。”
“你错了!”震二奶奶半真半假地说,“我要早来了,老太太的气也消不了。”
“这又是什么道理?”曹老太太接口问道:“你倒说给我听听,让太太评一评,说得没有道理,可要罚。”
“老太太又要罚我了!既然如此,我可得先问一问,是怎么个罚法?”震二奶奶故意一本正经地说:“如果罚得不重,干脆我就认了吧,省得老太太还为怎么安上我一个罪名淘神。”
这时里里外外,声息全无,耳目所注,都在震二奶奶身上;因为只要震二奶奶跟曹老太太抬杠;或者曹老太太要跟震二奶奶打赌,必有些新鲜花样出现,所以都兴味盎然地等着看。
“老太太这两天念叨着栖霞山的红叶呢!”秋月代为出主意,“震二奶奶若是输了东道,就请逛栖霞山,看红叶好了。”
“使得!”震二奶奶问道:“若是我赢了呢?”
“自然照样。”
“好!那我就说个道理,请太太评一评,通不通?一早起来,说老太太为了昨儿芹官请老师,不分上下,坐在一桌上喝酒行令,要按家法处置。我可怎么处置?不说老何是爷爷手里的人,就老太太还得念他几十年辛苦,格外赏个面子,我怎么能跟他认真?即便是碧文,伺候书房有功;春雨、小莲为请客也忙了好一阵子,偶尔越了规矩,也不能不宽恕她们一个头一遭。而况,其中还碍着朱先生的面子。这件事直教不能办!”
“不能办,”马夫人说,“你可也得来跟老太太说啊!”
“太太有所不知,就是不能来说;一说是驳老太太回,岂不是气上加气,越发非办不可。真办了呢,老太太回头又懊悔,说是芹官面上的事,而况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没规矩,告诉他们下回不可,也就是了。这一懊悔不打紧,我可又落了不是了。”
“何以见得?”
“太太倒想,老太太自觉做错了一件事,除了怪自己,还该怪谁?怪我。老太太会把我叫了来说:我是想逛栖霞山又舍不得花钱,心里不痛快,所以一早起来发‘被头风’——。”
一语未毕,哄堂大笑;震二奶奶却绷着脸,毫无表情,直待笑声略停,方又说了下去。
“老太太会说:大家都说你孝顺,你的孝心那儿去了?若是有孝心,就该仰体亲心,去仔细想想,这回必有缘故,想通了就该不理我这一段儿,赶紧拿钱给栖霞寺的和尚,备办上等素席,邀客传轿,陪我去逛栖霞山才是。如果你也舍不得花钱请客,尽可以躲在一边儿不理,我的气自然也就消了。怎么反倒来惹我生气?莫非你就不知道,只有你请客,才治得了我的被头风吗?”
大家是早都想笑了;别着一口气,等她说完,无不纵声大笑。
震二奶奶却有不为自己所摇的定力,依旧声色不动地加了一句:“请太太评评,可不是我要早来了,老太太必是至今气还不消?”
“东道算是你赢了;不过你赢了还是输了。”
“这又是什么道理?”
“这个道理还不明白?”曹老太太学着震二奶奶的话说:“莫非你就不知道,只有你请客,才治得了我的被头风?”
这一说大家又笑;震二奶奶却跺一跺脚说:“糟了!又让老太太捉住了我的漏洞。”
“真是!”马夫人说,“你再精明,莫想强得过老太太去。”
“好了!没话说了。”秋月推一推曹老太太说:“老太太挑日子,约陪客吧!”
“这日子很难挑。”曹老太太说,“若非降了霜,枫叶不红;要枫叶红透了,天气可又太凉了。”
“老太太,”震二奶奶立即接口,“我有个法子,让你老人家看了栖霞山红透了的枫叶;可又不会受凉。你老人家看如何?”
“我先得听听你是什么法子?”曹老太太笑道:“你过几天,叫人到栖霞山去摘几片红叶来,莫非也算我看过了?”
“对了!”大家都附和着说,“这个法子不算。”
震二奶奶微笑不语,仿佛莫测高深似地;秋月便催着她说:“震二奶奶,你倒是开口啊!”
“你好不晓事!”她却又板着脸,装得恼羞成怒地,“除了这个法子,那里还有别的法子?”
于是曹老太太又被逗笑了,“你呀!”她半真半假地,“再别在我面前逞能;你的算计我全知道。”
“我那敢算计老太太?不过到了那天,我得在栖霞寺好好烧一炷香。”
“干什么?”秋月问说。
“求菩萨保佑老太太——。”震二奶奶摇摇头:“不说了,说了就不灵了。”
“你不说我也知道,求菩萨保佑我少发两回被头风,是不是?”
这回是震二奶奶领着头笑。笑停了商量逛栖霞山的事;选到日子,大家都说越近越好,因为秋深寒重,山风甚烈,究于老年人不宜。
“这日子也由不得我们挑。”曹老太太问说:“春雨呢?”
“在这里!”春雨从马夫人身后闪了出来。
“你知道不知道,朱先生一个月当中,那几天回家?”
“倒没有听说。”春雨请示,“是不是让碧文去问一问。”
“不用问了!”震二奶奶摇摇手说:“老太太是看那一天朱先生回家,就那一天逛栖霞山,好带着芹官一起去。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;老太太定了那一天,跟朱先生说,放芹官一天假就是。”
“这不好!还是凑朱先生的便比较妥当。”
春雨看马夫人与震二奶奶都没有话,才答一声:“是!”接着又说,“我马上就让碧文去问。”
曹老太太点点头说:“也好。”
于是,春雨兴冲冲地来到了迎紫轩;老远碧文就迎了上来,神色略有些张皇,“没事吧?”她问。
春雨一时不明所以,“什么没有事?”她愕然反问。
“说为了昨晚上的事,老太太很生气,找震二奶奶要家法处置,震二奶奶是有意躲着不肯上去。她跟人说:都是有头有脸的人,叫我怎么处置?是能打还是骂?最多罚个半个的月例银子,无伤大雅。不如让老太太等得不耐烦了,把春雨她们叫了去骂一顿,不就没事了?”
春雨这才知道,原来震二奶奶不怀好意;想想她当面哄得曹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的情形,不由得脱口说了句:“真是笑面老虎!”
“说来话长,回头细细告诉你,此刻总算没事。”
“喔,”碧文又问,“那么你来有什么事呢?”
“老太太让你问一问先生,那天回去看师母?老太太好带芹官去逛栖霞山。”
听这一说,碧文才真的相信没事了;不然不会有此游山之兴。便点头说:“我们一起去。”
春雨要远避朱实,答一句:“不必了,我在这里等。”
等不多久,就有了回音,朱实的意思是,曹老太太决定那天去逛栖霞山,他先一日回家;第二天放芹棠兄弟的假。
“震二奶奶也是这么说,不过老太太说还是要凑先生的便,来得妥当。劳驾你再走一趟吧!”
结果朱实仍持原意,他说,游山要看天气,如果他在家的那天,恰逢下雨,可又怎么办?
“话倒是挺有道理的。你就这么跟老太太去说吧。”
“只好这样了。”春雨问道:“你什么时候到我那里去?”
“等开过饭我就去。”
“好吧!我等你。”说完,春雨回萱荣堂去覆命。
于是将日子定了下来,又定陪着一起去逛山的人,马夫人、震二奶奶、芹官同行,自不待言;棠官是曹老太太自己交代的,也在名单之内。不过季姨娘却向隅了。
“把邹姨娘也找上,留季姨娘看家。”震二奶奶又说,“不过碧文不能不带。伺候书房,辛苦有分;到那儿玩,就没有她的分,似乎说不过去。”
“人也不必多带,只要够使唤就行。”曹老太太又说:“如今不比当年了;人太多显得招摇。”
因为这句话,春雨跟小莲两人之中,只能去一个;春雨知道小莲爱热闹,决定让她跟了去。不道曹老太太还有话。
“不但人不必多,而且要挑稳重得力的;好乱走乱说话,行动轻狂的,别跟了去。凤英,好好分派一下子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震二奶奶说,“老太太例外,带几个都行。秋月自然要去的,另外呢?”
“我也别例外。秋月带一个小丫头就是了。”
“那么你那里呢?”震二奶奶看着春雨问。
“自然是春雨。”马夫人接口便说。
“不如让小莲——。”
“不!”马夫人不待春雨辞毕就抢着说:“这一阵子我听好些人说,小莲爱使小性子;而且一张利口,出言就伤人。”
“是这样吗?”曹老太太很注意地,“倘或如此,那还不光是这一趟不能带她去逛山。”
不止于此,还有什么呢?自然是将她从双芝仙馆调走;春雨心想,难得天从人愿,但不能落个嫌疑,便即说道:“小莲很能干——。”
“越是能干,越觉得自己了不起。”马夫人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,“这件事今天不谈吧!过两天再核计。”
有这句话,春雨不能再多说什么。回到双芝仙馆仔细想了一会,觉得自己的那句话没有能说完,光听半句,不无落井下石之嫌。为了避免小莲误会,应该说在前面,别等她来问。
于是,她招招手将小莲找来了,低声说道:“你可得留点儿神,有人在太太面前说你!”
“喔,”小莲睁大了眼问:“说我什么?”
“说你爱使小性子,利口伤人。”春雨又说,“你倒跟锦儿探探口气看。”
“探什么口气?”小莲问说:“要撵我?”
“也不是这个意思——。”春雨觉得话很难说;有些自悔孟浪了。
小莲自然要追问:“不是这个意思,是什么意思呢?”
春雨发觉自己的语气过分了些,为澄清事实,便将马夫人、震二奶奶的话,照样说了一遍,几乎不增不减,一字不差。
小莲很仔细地听完,略有些困惑地说:“事情不过才提了个头,锦儿只怕还不知道,教我怎么探她的口气?”
“锦儿迟早会知道;震二奶奶一定要跟她谈的。”
“那就等震二奶奶跟她谈过了以后再说。这会儿不必心急;不然,倒像是我要求她替我说好话似地。”小莲接着又说:“反正见怪不怪,其怪自败。”
听她的话,知道小莲动了疑心,以为是她从中在捣鬼。春雨不免懊悔,也很不安。想要辩白,却又怕话再说错一句,应了俗语“越描越黑”这句话,误会更深。
这时小莲又开口了:“其实,我也知道是谁恨我,在太太面前煽火。”
“是谁?”春雨问说。
“还有谁?季姨娘。”
春雨想了一会,点点头说:“有点像。她没事常常到太太那里去的。太太是看四老爷的面子,跟她比较客气;这就让她有了挑拨是非的机会了。”
“哼!”小莲冷笑,“我倒要看她挑拨得了谁?不过,有一点我倒不明白,她又那有那么多谣言能造;总还有人在她面前说我什么吧?”
春雨立即想到,只怕她又在疑心碧文了!口虽不言,暗中却存了戒心;到得午后碧文来访时,本想邀她到自己屋子里去聊天的,也改在小莲常在那里盘桓的后轩闲坐了。
谈不到几句,小莲走了来,一见就问:“碧文,你知道不知道,有人在太太面前嚼我的舌头?”
碧文一楞,不知道她何以突然问这句话,不由得抬头看了春雨一眼;这下,小莲可真的动了疑心了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碧文答说:“我一年到不了太太那里两次,怎么会知道?”
“我以为你总知道——。”
“这也奇了!”碧文本觉小莲进门就问那句话,过于突兀,微感不快;此时反感更深,脱口质问:“为什么硬派我知道?莫非以为我说了什么。”
“不是,不是!”春雨急忙排解,“小莲不是说你。”
“那么是说谁呢?”
“谁也不说!好了!”春雨挥一挥手,“甭谈这段儿了。”
“谈谈要什么紧!”小莲接口说道:“有人想撵我;我可不是那么让人欺侮的。好就好,不好我统统把它抖出来,倒看谁还有脸在这里?”
春雨气得手足冰冷,只说:“你看,你看!碧文,这么不讲理!”
碧文却没有想到,小莲的“统统抖出来”,也包括她在内;只当是专对春雨而发。她自己的气倒是消了,却有抱不平之意,觉得不能不说小莲几句。
“小莲,你太过分了,都是一块长大的姐妹,何苦破脸?”
小莲也深悔一时鲁莽,胀红了脸说:“我也没有说谁,我只是自己跟自己发脾气。”
“自己发脾气,不该伤人。你这个脾气最吃亏。”
小莲默然无语,泪水盈睫;春雨叹口气说:“唉!何苦?”她有许多话,又想追问,又想辩解,又想责备,又想规劝,但因对小莲伤透了心,觉得什么话都是多余的,最后唯有付之一声长叹而已。
碧文也觉得好没意思,站起身来说:“快放学了,我该走了。”
春雨点点头,送她出门;两人都是看也不看小莲,倒像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似地。到此时,小莲才是痛悔莫及;转身飞奔回房,倒在床上,泪如泉下。心里七上八下,不知何以自处;自己恨极了自己,将颊上的肉拧得又青又紫,还是不能解恨。
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听得芹官回来的声音;小莲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,深怕他问到,会走了来看她,那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?
屏息静听,一时并无声息;不久,复又听见芹官的脚步声,然后是春雨在说:“我要去看秋月,顺便送了你去。”
不会进来了!小莲在心里说;一颗心暂时得以放下,但却有一种无可言喻的怅惘;同时亦颇不安,不知道春雨去找秋月是什么事?会不会是谈下午的那场冲突。
因此,她又多了一份盼望,心情越发苦闷;一直在想芹官跟春雨回来以后,会对她是怎样的一种态度。
忽然,屋子里有了脚步声,只听三多在叫:“小莲姊姊,你睡着了不是?”
小莲心中一动,不妨问问三多,便即答说:“没有。”
“怎么不点灯?”说完,三多转身走了。
不多片刻,一灯荧然,由远而近;小莲怕她看到她脸上,尤其怕她看见红肿的双眼,便装做畏光,举手挡在眼睛上。
三多放下了灯,去到床前问道:“小莲姊姊,你怎么不起来吃饭。”
“我不饿!”小莲用另一只手将她一拉,“你坐下来。”
三多在床沿上坐下,侧着脸来看,讶然问道:“脸上怎么了,又青又紫的?”
“让虫子螫了一口——。”
“我替你去拿药。”
“不要,不要,不要紧的。”小莲紧接着问,“芹官回来过了?”
“回来添了件衣服,马上又走了;是到老太太那里去吃饭。”
“春雨送了他去的?”
“嗯。”
“春雨跟芹官说了些什么?”
“没有说什么。”
小莲不信,“是你没有听见,”她问,“还是真的没有说什么?”
“真的没有说什么。她伺候芹官添衣服,让我拿衣刷子;我就在他们旁边。”
小莲觉得春雨的态度有点儿莫测高深;沉吟了一会,想起早晨的事,随即问说:“她什么时候起来的?”
“很晚了。一起来听说老太太找,急急忙忙就赶了去。”三多记起一早受责之事,不由得就心向小莲,略想一想问道:“小莲姊姊,刚才你们在里面好像在吵嘴;一定是她欺侮你。是不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