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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罪过,罪过!”小莲双手合十说道:“何大叔你怎么跟我说这个话?不过,还有句话,我也要说在头里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酒替你老预备好了,可不能先喝!”
“那还用说?”何谨答道:“当然是客散了,我才能喝酒。”
小莲原意是等客人坐了席,才让他喝酒;不道他这么守规矩,要客散才敢喝酒,这可是件没有想到的事。
于是她说:“那好!等客散了,我跟春雨好好儿陪你喝。”
“对了,你忙你的去吧!我把‘摊子’摆起来。”说着,动手去解他的包裹,里面是四部宋版书、两部册页,几个手卷;拂拭安置,极其细心。
小莲知道这一下将老何收服了,便不管他;一踏进后轩,便看见春雨翘着拇指迎了上来,低声说道:“真有你的,我算服了你了。”
小莲不作声,但却扬着脸,面有得色。
“小莲,我想起一件事来了。”春雨说道:“回头看画、看书,都在堂屋里,可怎么摆饭呢?”
“不会把客人请到书房里去?”小莲灵机一动,“对了,看书可以到书房里去看。堂屋里等何大叔收了画,摆饭;等朱五爷看完书,正好入席。”
“这个主意好。就这么办吧!”
小莲到堂屋里一说,何谨欣然同意;小莲便帮着他将两部宋版书,还有些珍贵的抄本,都搬了到书房里;顺便检点了灯烛。诸事妥贴,阿祥来报,客人快到了。
“你们姐妹俩在堂屋里接;我带着阿祥在外面接。”何谨向春雨、小莲这样交代;接着将卷上的袖口抹了下来,向外走去。
转眼间,芹官陪着朱实出现了;一进垂花门,芹官看见何谨垂手肃立,随即为朱实引见。
“先生,他就是何诚的胞兄,还是先祖手里的老人;现在替四家叔收掌书画古玩。更有一样本事,医道很高明。”
等他说完,何谨自己报名行礼:“何谨给朱师爷请安!”
“啊,啊!请起来,请起来。”朱实因为管何诚叫老何;就不便再用此称呼,叫他:“何管家,我要好好向你讨教呢!”
“不敢!朱师爷请。”
等朱实与芹官走在面前,阿祥悄悄拉了何谨一把,低声说道:“何大叔,老师行五,不行四。”
何谨不答,也不看他,只反手一巴掌,恰好打在何祥脸上,火辣辣地疼;不由得要张口喊痛,但毕竟还是忍住了。
这时朱实已经进了堂屋,门口盈盈含笑的,正是他这天的两个目的之一——一个是可以告人的,想看一看曹家的珍藏;一个是不可告人的,想看一看春雨。
如今不但看到了春雨,还看到了另一个俊婢;经芹官说了名字,他忍不住深深看了一眼,觉得小莲娇憨白净,聪明都摆在脸上,不如春雨深蕴耐看,尤其是眉梢眼角,偶尔流露的,仿佛已解风情的少妇韵味,格外动人。
但春雨只如惊鸿照影般,现一现身,随即退藏于密;殷勤招待,都是小莲。朱实自不免有怅惘之感;不过,视线触及壁上所悬的画幅,心事便自然而然抛开了。
于是他起身去细看那幅画,长约三尺,宽一尺五、六寸,图中一人坐堂上;一人挥毫作书;小僮二人,一捧砚,一伸纸。堂前边遥,白鹅五头,或鸣或食,姿态无一相同。背景是一片平湖,波纹如鳞;远处层山复岭,云烟缭绕中,一角红墙,飞檐高耸,设色艳丽,炫人心目。画上黄绢“隔水”,题着钱大的七个字:“唐画拟六朝人笔”;款署“元宰”,钤有“宗伯学士”白文印,是董其昌的亲笔。
“唐画我见过;着色的唐画,却是初见。”朱实说道:“画中在挥毫的人,自然是王右军了。”
何谨等了一下,看芹官不作声,他才答一声:“是!”
“我想,是董香光鉴定的,总不会错吧?”
这对是否唐画,有存疑之意;何谨便即答说:“如果没有把握,不敢拿出来请朱师爷鉴赏。”
“啊,啊!”朱实很机警,也很不好意思地:“我失言了!”
“朱师爷言重了!”何谨很诚恳地说:“这幅画不但是唐画,而且出于王右丞。”接着他指出画中那些地方,可以证明是王维的笔迹;旁征博引,使得朱实只能倾听,不复能赞一词。
何谨自然也很得意,但偶一招眼,只见小莲正在跟他使眼色,示意他不必如此长篇大论地讲解:便略一点头,随手另取一个手卷,展了开来。
朱实一见惊喜。纸本手卷上写的是一笔苏字:“十二月二日,雨后微雪,太守徐君猷携酒见过,坐上作‘浣溪沙’三首。明日酒醒,雪大作,又作二首。”以下便是苏东坡在黄州所作“苏”字韵的五首“浣溪沙”。这明明是东坡亲笔;爱好苏字的朱实,真不相信自己有此眼福。
看到他脸上的表情,芹官才明白何谨何以有把握,展示的字画,必能“对劲”;原来他见过朱实写的字,正是学东坡的。
这时手卷已到末尾;朱实一面看,一面念,念到“尊前呵手镊霜须”,是五首“浣溪沙”的最后一句;何谨住手了。
“管家,”朱实迫不及待地,“我想看看后面的题跋。”
“只怕朱师爷会大失所望。”何谨微笑着,展开了最后的一部分。
原来不是东坡真迹——有一行题款:“偶阅东坡词,录一过。匏翁,”押了三方圆章:“延陵”、“太史氏”、“玉延亭主”。朱实想到自己误认为东坡的亲笔,不免惭愧。再细看题款,除了从“延陵”、“太史氏”两方图章中,可以推想到“匏翁”姓吴,是个翰林以外,别无所知;“玉延亭主”这个别号,也是初见。
这是何谨小小的一个恶作剧;芹官看老师略感难堪,不知如何开口的神色,便替他发问:“这匏翁是谁啊?”
“朱师爷知道的,”何谨故意这样先说一句,接着很快地介绍“匏翁”的经历:“明朝弘治年间的吴文定公,苏州人,单名宽,字原博,号匏庵,别署玉延斋,又称玉延亭主。”
“吴宽”这个名字,朱实似曾相识,极力搜索记忆,终于想起来了,接着何谨的话说:“他是状元。”
“是!”何谨很恭敬地,“成化八年的状元。”
这一来,仿佛证明了朱实确知吴宽的生平,将他的面子找了回来;主客三人都大感轻松。
“请朱师爷看这一卷;真正的‘坡翁诗翰’。”
开卷便有这样四个篆字,但苏东坡写的却是他自己的两篇赋,一篇“洞庭春色赋”;一篇“中山松醪赋”,后面有自跋;“始安定郡王黄柑酿酒,名之日洞庭春色;其犹子德麟得之以饷余,戏为作赋。后予为中山守,以松节酿酒,复为赋之。以其事同而反类,故录为一卷。绍圣元年润四月二十一日。将适岭表,遇大雨,留襄邑,书此。东坡居士记。”
这是个长卷,加上后人的题跋,赏玩颇费工夫;春雨与小莲,只得耐心等待,闲谈之中,春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,应该将棠官也找了来作陪客;问小莲的意思如何?
“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。不过,季姨娘很难惹,如果随便派个人去找,她还会说把棠官看轻了。”
春雨知道小莲跟季姨娘不和,绝不肯走这一趟;想了一下便说:“让阿祥去接棠官来。”
这一说倒提醒了春雨,“咦,阿祥呢?”她问,“怎么一直不见他的影子?”
于是四下去找,最后在后天井中,发现他坐在阶沿上发楞,愁眉苦脸地,仿佛有满怀心事似地。
“怎么回事?”春雨问道:“干嘛不高兴?”
“何大叔不讲理。他管老师叫朱四爷,我提醒他,行五不行四;他反手就是一巴掌。你看,”阿祥指着自己的左颊说:“脸都肿了!”
“真的有点肿。我给你擦点药。”
“好没道理!我又没有错,干嘛打我?”
“错是你错了!”小莲笑道,“何大叔叫朱师爷;老师的师,不是数目字的四。”
阿祥到此刻才知道何谨为什么打他;原来自己误会了,想想也觉好笑。
“好了!何大叔是为你好,教训你;以后说话先想一想,别信口开河。”春雨推了他一把,“快去,把棠官接了来陪老师。”
※※※
十
由于字画及宋版书看得太久,入席已经上灯了。朱实居中,芹、棠兄弟左右相陪;照料席面的是春雨。小莲在里面接应,顺便陪着何谨聊闲天。
喝不到两巡酒,小厨房里把蒸好的蟹送来了。于是在春雨指挥之下,小丫头先端上一海碗用老姜煎过的粗茶,这是剥蟹洗手指用的;然后是一大冰盘冒热气的肥蟹,三尖三团,一共六个。春雨拣最壮的一只,拿干净毛巾裹着,折下螯足,光剩蟹身,盛在五寸碟子里送到朱实面前。
“谢谢!”朱实欠一欠身,很客气地。
春雨刚要说话,芹官突然说道:“咱们那套吃蟹的家伙呢?”
“啊!”春雨是失笑的神气,“我差点都忘了。”
说着,转身入内,捧出来一个木盒子,打开屉板,里面是一套银制工具,有刀、有钳、有钩、有剪;还有钉锤与砧,小巧玲珑,十分可爱。
“我早听说过,闺阁中吃蟹有一套用具;今天算是见识了。不过,怎么用法,还不懂。”
“我来——。”棠官刚说了两个字;看到芹官的脸,立刻把声音咽住了。
其实芹官并没有呵斥他的意思;但由于棠官的敬畏之态,反使得他不能不摆出俨然兄长的神情。这一来,棠官自然更显得不自在了。
见此光景,春雨深怕好好的场面会就此变得僵硬;急忙哄着棠官说:“你来!你先替先生当差。”
朱实也很见机,将自己的蟹移到棠官面前;棠官便很熟练地运用工具开剥分解;春雨帮着剔黄索白,剥了满满一蟹盖的肉,倒上姜醋,扔旧盛在碟子里,送给朱实。
“不敢当,不敢当!”朱实歉然地,“你们辛苦了半天,我坐享其成,实在说不过去。”
“‘有事弟子服其劳’,”芹官答说:“先生快请吧,冷了不好吃。”
“可是春雨姑娘不是我的学生。”朱实借酒盖了脸,抬眼看着她说,“春雨姑娘一定也读过书?”
“那里谈得到读书?”春雨突然想到,“我们之中,就数碧文肚子里的墨水最多;也只有她才能伺候朱五爷。”
“是的。”朱实低下头去吃蟹喝酒。
“老何呢?”芹官问说,“走了吗?”
“没有,在后面。”
“是不是在喝酒?”
“没有。”
“为什么不拿酒给他喝?”
春雨未及答话,朱实已开口盛赞何谨:“府上的这位管家,真是了不起;板本目录、书画源流,懂得那么多,说真的,在清客之中像他这样的也很少。我很想敬他一杯酒。”
“敬字不敢当。不过朱五爷赏酒喝,他一定高兴。”
“那,”芹官便说,“你把老何找来。”
春雨答应着,走到后面,笑嘻嘻地说道:“何大叔,朱五爷把你夸得不得了,要跟你喝酒。连带我们也有面子,快去吧!”
到得席前,朱实要站起来;芹官把他硬按了下去。他便自己取壶斟满了酒,一面递了过去;一面说道:“借主人家的酒,聊且将意。”
“是!”何谨先请个安,方站起来接杯在手,又举一举一仰脖子干了酒;回头说道:“春雨,劳驾你另外拿个杯子;这个杯子脏了。”
不待他说,随后跟出来的小莲,已取了只干净杯子,放在朱实面前,顺手替他斟满了酒;接着又替何谨去斟。
“干脆,管家,你就坐下来喝吧!”
“没有这个规矩。”何谨连连说道:“没有这个道理。”
有了三分酒意的朱实,大声说道:“礼岂为吾辈而设?依我说,老管家、两位姑娘都不妨坐下来,团团一桌,岂不热闹?”
小莲与何谨;春雨与芹官,面面相觑,不知如何作答?
“这样吧,”芹官也好奇、好热闹,出了个折衷的主意,“你们再搬张桌子来,另坐一桌。这样也不算太失礼。”
“对!对!这个法子通极。”
既然他们师徒都是这么说;春雨估量就曹老太太知道了,是芹官出的主意,亦就不会见责。便点点头说:“‘尊敬不如从命’吧!”
“是不是!”朱实很得意地,“我说春雨姑娘读过书!”
春雨微笑不答;等另外摆了桌子,空着上首,何谨坐了东面,与芹官并排,小莲坐了西面,与棠官接坐;她自己坐了主位。高高在上的朱实,与她遥遥相对,抬眼便是平视,正中下怀。
“咱们行个酒令如何?”朱实问说。
“不行!”小莲答得率直;声音却很清脆,“一行酒令,准是我跟春雨喝酒。”
“为什么呢?”棠官问。
“不是太难了,说不出来,喝门杯过关;就是说错了罚酒。”
“那就来个容易一点的。”
“太容易了又没有味道。”
“你可真难伺候。”芹官笑道:“太难不好,容易又不好。你自己说吧,要怎么样才好?”
“不太难,也不太容易,就好。”
“那就‘飞花’吧!”
“什么叫‘飞花’?”小莲低声问棠官。
“念一句诗,里面要有个花字;一个一个数过去,数到花字喝酒。”
小莲点点头,转眼去看春雨;她们俩都念了几十道诗在肚子里,估量还不致出丑,便双只同意了。
“请先生做令官。”芹官说道:“酒令大如军令,不准违了先生的规矩。”
“没有什么规矩,五七言不拘,今古人皆可;或者念一句诗、念一句曲也行。不过,不准杜撰。”
“是!”芹官又说,“是往左数起,还是往右数起,请吩咐。”
“照自呜钟的方向,从自己数起。”朱实随口念了一句他在饭前看到的,题画的诗:“孤窗细雨枣花香。”
照自鸣钟的方向,“花”字落在棠官身上;小莲便替他倒了一小杯酒说:“快喝!喝完了该你出令;别再念花字在第六个字上的诗。”
“违令!”芹官立即纠举,“你不能教他念什么!要他自己想。罚酒!”
“不知者不罪!”令官宽大为怀,“下不为例。”
“棠官,该你啦!”何谨催促着。
一上来便有小莲违令的情事,将棠官搞糊涂了,急切间竟想不起花字的诗句;再让何谨一催,越发抓瞎;小莲却又忍不住开口了。
“五言也可以啊!”她是有些私心,五言诗怎么也轮不到她,就可以保证不会喝酒。
“有了!”棠官脱口说道:“花落春仍在!”
一念出口,小莲大笑,“我的傻小爷!”她把一小杯酒,摆在棠官面前。
朱实也笑了,“作茧自缚!”他说,“你喝了酒,沉住气,慢慢想。”
棠官酒胀得通红,觉得好没意思,先是想不出自窘;想出来却又变成自侮,越发觉得窘。
“你们别笑了!”芹官看着小莲跟春雨说:“你们越笑,他越急;越急就越想不出来。”
棠官把心静了下来,想好了几句,方又再念,刚道得“春城”二字;只听芹官重重咳嗽一声,同时抛过来一个眼色。棠官会意;急忙说道:“这不算!”他换了一句:“桃花潭水深千尺。”
“这该我接令。”朱实喝着酒说:“请何管家喝一杯。”接着便念了句杜诗:“一片花飞灭却春。”
小莲听朱实指明让何谨喝酒,早将大杯斟满;此时隔座把酒杯交到他手里笑道:“何大叔,你老多照应!”
“我不飞给你;我回敬朱师爷。”何谨干了酒念:“云想衣裳花想容。”
“这一句好!”朱实欣然引杯,又念一句杜诗:“多事红花映白花!”
“唷!”春雨微微一惊,“该我。”
“是的,该你,我陪一杯。”
听这一说,春雨才发觉,第二个花字落到他自己身上;心里便想,行酒令讲究的是自己不喝酒,他怎么倒相反呢?
想到这里,不由得抬眼去看;朱实正举杯相邀,眼线一接,倏然一惊,她从他眼中明明白白地看出来,是要跟她一起喝一杯酒。
她赶紧把眼垂了下去,不敢再看,默默地喝完了酒;只听何谨在说:“还是该朱师爷接令。”
“不错,还是该我。黄四娘家花满蹊。”
终于轮到小莲了。她是早就想好的,一枝花要飞给芹官;喝了酒从容念道:“枫叶荻花秋瑟瑟。”
芹官不曾说话,举杯而饮;就这时听得外面有人声,棠官入耳便知,随即说道:“是碧文。”
果然,碧文一现身即是又惊又喜,又有些迷惘的神情;“好热闹!”她说,“真没想到!”
“来吧!我们正行酒令呢!”春雨起身,叫小丫头添了杯筷,安排碧文坐在她下首。
“我吃了饭来的。”
“吃了饭就不能喝酒吗?”小莲拉一拉她,“坐下再说。”
“七个人正好!”棠官高兴地说,“这一下就不会把花飞到自己身上了。小哥该你。”
芹官点点头念道:“浪笑榴花不及春。”
数到第四人,正是碧文;小莲便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;碧文笑道:“怎么回事,一到就要喝酒。”
“对了,你没有听棠官说,是飞花!何大叔酒喝得不多,你飞给他好了。”
棠官接口补充:“那就得花字在第五个字上。”
“喔,”碧文立即念了一句:“春风桃李花开夜。”
“好!”何谨脱口便赞,“我要贺一杯。”
“那就是两杯!”碧文笑道:“何大叔借名自想喝酒就是了;什么贺不贺。”
“果然好!怪不得都说你肚子里有墨水。”朱实顾视左右说:“咱们师徒三个,一起干一杯!”
“是。”芹官很恭敬地答说;随即站了起来,同时向棠官使个眼色。
棠官不太明白,为什么要一起喝,还要站起来?只是依样行事。当然,不明白的还有春雨与小莲。
在他们师徒仰脸干杯时,春雨拉一拉何谨的衣服;呶一呶嘴。何谨懂她的意思,便轻声为她解释。
“春风桃李是形容老师跟学生;春风桃李花开,不就是把学生教成功了吗?”
原来如此,怪不得他们师徒相贺;春雨便说:“果然好!我也该贺一杯。”
“算了!”碧文答说:“你也拿我取笑。”
是其词若憾的语气;小莲听入耳中,心想,不道碧文一来就出了个风头,心里未免不是滋味。
因此,她很快地转移了大家的目标,催促着说:“何大叔该你接令。”
“雪肤花貌参差是。”
“该你!”碧文看着小莲说:“何大叔在恭维你呢!”
偏她又多话,争强好胜的小莲不假思索地说:“我也念一句长恨歌。”
话是说出口了,却想不起长恨歌中,那还有带着花字的诗句?看着大家的眼光都落在她脸上,心里着急,自悔孟浪;只好沉住气,从头背起。
“云鬓!”碧文轻轻提示。
她正背到“云鬓花颜金步摇”;只以碧文一提,赌气不念这一句,再往下背,有一句“花钿委地无人收”,却又不能念;念了自己喝酒。
这下可真有点急了,小莲一面默念,一面找个藉口打岔,她问:“华字算不算?”
“那要看用在什么地方?”芹官答说:“‘闻道阊门萼绿华’的华,可作花字用;‘春寒赐浴华清池’的华,当然不算。”
小莲根本没有听他解释,只是借此争取片刻功夫;等他讲完,她也想到了,如释重负地念道:“梨花一枝春带雨!”
“原来你是存心要我喝啊!”棠官颇为不快,“碧文不是提了头:云鬓花颜金步摇。你偏不念。”
“你要怪碧文!”小莲的词锋向来犀利,立即答说:“她提了我自然不能念了。是我行令,不是她行令。长恨歌里面五个花字,云鬓花颜金步摇不能用;春风桃李花开夜用过了;花钿委地无人收、花冠不整下堂来,是我自己喝酒,也不能用。能用的就只有梨花一枝春带雨。岂不是不能怪我,要怪碧文挤得你喝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