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可就怪了!既然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干嘛又唉声叹气?”

“虽不知道,想起来总不是好事。”曹震低声说道:“我是从别处得来的消息,李家舅大爷的案子,怕会闹大。”

锦儿一惊,“大到怎么个地步呢?”她问,“这跟四老爷留在京里过年,可又有什么相干?”

“怎么不相干?曹李两家是分不开的;案子闹大了,自然还要找四老爷去问话。那一问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结案了?”曹震紧接着说:“这些话你可搁在肚子里;跟姨娘只说不知道就是了。不然,传到老太太耳朵里,可不得了。”

“老太太要问呢?你也总得有一套话说。”锦儿又说:“别人家老太太,越老越糊涂;咱们家老太太,可是越来越精明。”

“怎么呢?”曹震很注意地问:“你是从那里看出来的。”

“也不一定是那件事上显得格外精明,反正话中不能有一句漏洞;一有,准给抓住。”

曹震没有作声,喝着酒沉吟了好一会,突然问道:“你知道不知道,‘醋坛子’的存摺搁在那儿?”

“醋坛子”是曹震在跟锦儿私语时,替震二奶奶取的外号;锦儿骇然,“你问她的存摺干什么?”她说,“你想偷是不是?”

“说得多难听!”曹震皱着眉说,“就偷来了也没有用。”

“一点不错!就有存摺,钱也取不出来;二奶奶另外有暗号的。”锦儿又问:“你既然知道,间它干什么?”

“自然有用。这件事可得你帮我一个忙。”

“你可别找我!”锦儿抢着说道:“我帮不上你什么忙。”

“你看看,真泄气!”曹震懊丧地说,“我还没有说呢,钉子先就迎头碰过来了;那里还有点休戚相关的情分。”

锦儿想想也忒心急了些,便连连点着头说:“好,好!你说。”

“算了,算了!”曹震半真半假地,“跟你说了也是白说。”

“那可是你自己不愿意说;别又怪我不讲情分。”

“你讲情分就好办了!我想你总不至于让我过不了年吧?”

“怎么?”锦儿放下饭碗,双手扶着桌子,身子往前凑一凑说:“怎么过不了年?”

“唉!﹒”曹震又叹口气,转过脸去,装出万般无奈的神态说:“也是我自己不好!看来这个年是一定过不去了。”

毕竟是同床共枕的亲人,锦儿不由得着急,“到底什么事过不去?你倒是说啊!”她问了一个字:“钱?”

“除了这个,还有什么叫人过不去的事?”

锦儿想了一会问:“你自己闹了亏空?”

“也不是我自己要闹亏空;还不是事由儿挤的!譬如——。”

“好了,好了!”锦儿打断他的话,“你别给自己找理由了,你先说说我听听,亏空有多少?”

“总得两三万银子吧!”曹震是轻描淡写的语气。

锦儿却真急了!“我的二爷,”她说,“你怎么弄这么大一个漏子?”她使劲摇头,“这,我可真帮不上你的忙了。”

“是不是?不说要我说,说了还不是白说?你那里就把我的事当事了!”

“你,你,你说话不凭良心!”锦儿气急败坏地说,“我怎么不把你的事当事?如果那样,我问你干什么?可是,你也得想想,我有多大能耐!谁又知道你的窟窿那么大;教我有什么法子?”

“那么,”曹震冷静了,“你能帮我多大的忙呢?”

于是锦儿起身,到自己卧室中去了一趟回来,手里已多了一扣存摺;连同一枚“锦记”的图章,一起放在曹震面前。

“我的私房都在这里了。”她说,“只能帮你这么多的忙;再多我可没法子了。”

钱是存在一家绸缎铺中;总数两千六百多两银子,写明按月照七厘行息。曹震是个赌徒,这年运气不佳,连战皆北;最近虽因曹俯进京,公私事繁,不能不暂且歇手,但各处挪来抵赌帐的款子,到年下必须补足;总计不下三万两银子之多;计无所出,想起震二奶奶的私房钱,有时经锦儿的手放出去,三、五千甚至上万的有好几笔;如果锦儿肯帮他的忙,托名他人代借,至少可以凑出一半来。

不过,这件事妻妾二人都是蒙着他的,他亦不便说破;原意慢慢试探,将锦儿说活动了,再作计较。不想一开口就碰了钉子。但她肯以私蓄相借,足见还是能急人之急的;好在日子还从容,不妨缓缓以图。

主意打定了,便将存摺往前一推;摇摇头说:“我那里忍心用你的钱?”

“算了,算了!别说得好听了。只要你手头宽裕的时候,别忘了还我就行了。”说着,她将存摺硬塞到曹震手里。

“好!”他握着她的手说:“算我暂借,改日加利奉还。”

过了几天,曹震将存摺连图章还了她;提过两千银子,但又存了两千三百多,连余数恰好凑成整数三千两,而且另外还添注了一行:“自丙午年十一月份起,按月一分行息。”

“这家缎铺的周掌柜,欠过我一个情;自己愿意长你的利息。钱数有限;不过总算是知好歹的。”

锦儿对曹震也是这么想,多给了三百多两银子,长了三厘的利息,说起来钱数都有限,不过,他总算知好歹,有良心。

这样想着,不由得对曹震添了几分关切;便即问道:“你那个窟窿呢?可怎么补呀?”

“到时候再说。船到桥头自然直。”说完,曹震一甩袖子,潇潇洒洒地走了。走到垂花门迎面遇见春雨;自然是她先招呼,叫一声:“震二爷!”闪在一旁,让他过去。

“喔,是你!”曹震站住脚,看她头上,黑发中分,结成两条辫子,再合为一股;头上别一支红玉簪子,系着两个小金铃,西风过处;冷冷作响,便又笑道:“你打扮得好俏皮。”

春雨微红着脸,矜持地笑一笑说:“我来找锦儿。”

曹震很想跟她闲聊几句;但看到锦儿已迎了出来,只好说一句:“在里面,你进去吧!”随即走了。

“唷!”锦儿大声笑道:“好俏皮!”

“真是!”春雨也笑着说:“一床上睡不出两样人来!震二爷也这么说。”说着转过身去,让锦儿看一看她的辫子,方又说道:“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特为找你来出主意。”

“好吧!进屋说去。”

到得锦儿卧室,春雨坐下来楞了一会,方始开口:“明天芹官请老师吃饭;要我们自己预备。你说,这件事该怎么办?”

锦儿一时听不明白,想了一下才弄清楚,随即问道:“怎么叫自己预备?小厨房不能吗?”

“不能!”

“谁说的?”

“震二奶奶。”

这一下将锦儿又弄糊涂了,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她说,“你先讲清楚了,我才好替你出主意。”

“是这么回事,昨天朱五爷跟芹官说,几时我到你住的地方去看看。芹官当然说好,问老师那天来?约定的是明天。我们这位小爷,回来也不告诉我;刚才在萱荣堂才提起;老太太说,老师来看学生,可怠慢不得;该请请老师,留老师吃饭。太太也说应该。可是怎么请呢?这时候震二奶奶开口了,她说,如果是老太太请老师吃饭,没有话说,是我办差。芹官请老师,可得他那里自己预备。锦儿,”春雨语气艰涩地说:“震二奶奶似乎跟我过不去;我真不知道那里得罪了她。”

“没有的事!”锦儿急忙答说,“她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?你别瞎疑心。”

“但愿我是瞎疑心。可是,”春雨停了一下,终于说了出来:“你知道的,芹官的事;向来跟老太太的事,差不多一样看待;这一回为什么又斤斤较量?让我那里预备,我可怎么预备啊?莫非还得在双芝仙馆现置一座炉灶?”

“这当然不是。”锦儿找理由替震二奶奶解释:“我想,她是怕棠官那里援例。如果这一回芹官请老师,出公帐由小厨房预备;将来棠官请老师,当然也是一样。凡是当家人,都不愿意开这种例,你得体谅她的难处。”

春雨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说:“好吧!这一段儿不谈了。我只请你替我出个主意,明儿请朱五爷,我该怎么预备?”

“那无非花几两银子的事,叫朱妈替你预备就是。”说着,锦儿唤来一个小丫头吩咐:“你到小厨房看看去,朱妈如果抽得出工夫,让她来一趟。”

去不多久,朱妈跟着小丫头一起来了;锦儿说了究竟,朱妈面有难色;因为她有个亲戚办满月酒,她早就答应了去帮忙,无法承揽这桩额外的“买卖”。

当然,她不敢说真话;因为那是不合规矩的,思索了一会答道:“依我说,不必四盘八碗正式办酒——。”

“本来就用不到四盘八碗。”锦儿打断她的话说:“无非几样像样的菜而已。”

“只得老师一位,像样的菜也吃不了;譬如鸭子,总不能来半个。这样子请客最难,我看倒不如请老师吃蟹。”

“十一月初了,还有蟹吗?”

“怎么没有?九月团脐十月尖;今年节气晚,这两天的尖脐,正是肥的时候。”

锦儿点点头,看着春雨说:“那倒是又省事、又便宜。”

“便宜可不便宜。”朱妈接口说道:“对蟹总得三、四钱银子一个。”

“还是便宜。”春雨已经决定了,“就托你买十二只对蟹好了。”

“另外呢?”锦儿问说:“总不能光吃蟹吧?”

“另外配四个碟子的下酒菜。蟹吃完了,来一大碗羊肉大卤,吃面。”朱妈又说:“芹官的事,我自然贴几个;姑娘给五两银子好了,我全包了。”

春雨欣然同意,回到双芝仙馆,随即秤了五两银子,叫小丫头去送给朱妈。然后跟小莲商量,明天如何接待老师。正在谈着,芹官回来了;是秋月送了来的。

“怎么你送了来?”春雨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。

“老太太不放心明天请老师的事,让我来看看,预备得怎么样了?”

“预备好了!请老师吃蟹。”春雨将朱妈的建议说了一遍。

“那好。”秋月低声说道:“老太太又不放心这件事;又不便公然驳震二奶奶的话,说是春雨如果一个人忙不过来,你们都去帮帮她,好歹要把芹官的面子圆上。她老人家真还以为你要自己动手呢!”

提到这方面,春雨不由得又勾起心事,悄悄将秋月拉了一把,带到自己卧室中,并坐在床沿上,将震二奶奶似乎有意与她为难的感觉,低声细诉,要秋月为她的想法是不是错了,作一个评估。

秋月是知道震二奶奶对春雨已有成见的,不过她也知道,说了真话,便生是非;只是一味装糊涂,又觉得对不起春雨求教的诚意,所以沉吟了一会,很含蓄的说:“震二奶奶不好惹,是人人都知道的;你这样聪明的人,莫非还会想不明白?只要摸着她的脾气,也就不必怕她跟你为难。”

春雨很用心地听完,眨着眼细味弦外之音;看起来是自己那里不小心,无意中触犯了震二奶奶的脾气了。

“谢谢你!”她点点头进一步要求,“不过,你能不能再给我多说一两句?”

秋月想了一会说:“你记着好了,‘是非只为多开口,烦恼皆因强出头。’”

这一说,春雨终于完全领悟了,“真是,”她感激地说:“你这两句话,真正让我受用不尽。”

“你明白就好,凡是搁在肚子里!”秋月起身说道:“我可要走了。”

等她走了,春雨一个人又盘算了好一会;第二天起个大早,匆匆漱洗,随即去看震二奶奶;进门遇见锦儿,她讶然问道:“这么早!有什么要紧事?”

春雨看震二奶奶前房的窗帘已经拉开,料已起身,便略略提高了声音:“就为今天请老师的事。虽说归我那里预备,到底震二奶奶是当家人,我得跟她回一声。”

锦儿暗暗点头,说一声:“跟我来吧!”

“二爷呢?”

“还睡着。”

说着话,已到了前房门口,锦儿将门帘一揭,只见二奶奶穿一件紧身小棉袄、撒脚裤,自己拿着一把黄杨木梳在通头发;却伸出雪白的一只脚,搁在小凳子上,正让小丫头替她在修饰脚指甲。

等春雨进屋请了早安;震二奶奶望着镜子中她的影子问道:“一大早来,必是有话,说吧!”

“特为来跟震二奶奶回一回,今儿请老师吃饭的事。”

“喔,”震二奶奶说,“我已经听锦儿说了。”

“这么办,不知道妥当不妥当?先得请震二奶奶明示。”

“是你们自己屋子里的事,不归公帐,我就懒得管了。”

“震二奶奶是这么说,我们可不敢自作主张。芹官也说,这件事总得问问二嫂子。”

“芹官也这么说?”

“是!”

“那——。”

“那!”锦儿笑着接口,“二奶奶可不能不管了。”

“这回,春雨办得很妥当,也不用我来管。”震二奶奶望着镜中的锦儿,“你回头自己去一趟,告诉朱妈,下酒碟子要讲究;吃面也不能光只有一大碗卤子,多寒蠢!”

“我也这么想,不过朱妈说是五两银子包圆儿,我跟春雨就不好意思多要什么了!”

“谁要她包圆儿?你叫她开帐做:春雨那里还是给五两,不够的,叫她跟我算。”

“这,”春雨笑盈盈地蹲身请安:“可真得谢谢震二奶奶了。”

“起来,起来!”震二奶奶又说,“芹官的事,我还有个不在心上的吗?不过,昨儿个当面锣、对面鼓的提了起来;我这个做当家人的,不能不想一想别人。以后有什么事,你只要私下先跟我来说,没有不能商量的。”

“是!”春雨心领神会地答应着。

“还缺什么?”

春雨迟疑未答,锦儿却避开震二奶奶镜中的视线,连连向她眨眼;意思是大好机会,尽管需索。春雨能够意会,无奈一时想不起,只好这样答说:“也差不多了。”

“好吧,你回去看看;还差什么,说给锦儿,替你添上。”

于是春雨再一次道了谢,退了出去;锦儿在后面相送,去得远了,悄悄问道:“你倒机伶!怎么想到的?大清早来献个殷勤。”

春雨不愿道破,是得自秋月的启示,却归功于锦儿,“我听了你的话,回去仔细想想,觉得不错。震二奶奶本没有什么,别是我自己瞎疑心,反倒疏远了。所以特为来一趟。”她又笑:“这一趟可真没有白来。”

“现在你明白了吧?凡事你只要顺着她、捧着她;别占她的面子,包你有好处。”

“这也是你关顾着我。”春雨紧握着她的手说:“几时咱们好好儿谈谈。”

锦儿点点头,“你回去吧!”她说:“缺什么打发人来告诉我。”

※※※

“姑娘看,”朱妈揭开篾篓盖子,抓了一只蟹,放在桌子上,“好壮的蟹。”

那蟹有饭碗那么大,金毛紫背,爪利如钩;在滑不留手的福建漆桌子上,悬起身子,飞快地横行,加以双螯大张,作势欲噬,虽不过一蟹之微,看上去也有点惊心动魄。

“很好,很好!收起来吧!”

朱妈一伸手,便抓住了蟹盖,仍旧放回篾篓;同时说道:“姑娘大概知道了,吃面另外加四个菜;下酒的碟子,也要讲究。我一定尽心;不过有件事,得请姑娘包涵。”

“你说吧!”

“不瞒姑娘说,今儿晚上,我有个亲戚办满月酒,早就答应了去帮忙的。下午我把菜配好了再走;临时让长二姑下锅。她的手艺也不坏,姑娘是知道的。就只怕震二奶奶查问,请姑娘替我遮着一点儿。”

春雨想了一下说:“我倒无所谓;如果查问,我一定替你瞒着。不过,锦儿姑娘那里,你得先招呼一下。”

“是的!我会跟她说。”

等朱妈一走,小莲笑道:“怎么回事?这个老帮子最势利眼;今儿倒是特别巴结。”

“还不是沾震二奶奶的光——。”

刚谈到这里,只见中门上的老婆子来唤春雨,道是阿祥衔芹官之命,来接她到书房,有事交代。

“我知道了,你告诉阿祥,不用接,我自己会去。”

原来春雨还要略略修饰,换一件衣服,才肯出中门;到了迎紫轩,远远站住,让阿祥去通知芹官出来说话。

“老师刚刚交代,回头要看看我家的字画跟宋版书。你说,这件事怎么办?”

这件事将春雨也难倒了。想了一下答说:“书画古董都归老何管。老何除了四老爷,谁的话也不听;只有请老太太的示。”

“先不必惊动老太太,你跟震二奶奶去商量。”

这句话提醒了春雨,“对了!”她说,“我这会儿就去找震二奶奶。”

震二奶奶亦有难色。原来何谨在曹家的身分很特殊;脾气也很橛;震二奶奶从未跟他打过交道,万一不识眉高眼低,商量不通,这面子丢不起。若说搬出曹老太太来,何谨自无不听命之理;但传出去,说震二奶奶使唤不动何谨,亦与威信有关。

她考虑了一会,认为只有一个法子可行;但亦不愿实说,“字画古书很多,也不知道老师要看些什么?”她说,“你告诉芹官,让他自己跟何谨去说。”

春雨心想,震二奶奶倒也推托得妙;正想问一句,如果芹官碰了钉子怎么办?震二奶奶却又接着自己的话,往下说了。

“你再告诉芹官,跟何谨说:老太太已经答应了;让他挑了送到双芝仙馆。芹官只怕也不懂什么,最好让老何给老师解说、解说。”

打着老太太的旗号,就不怕何谨不就范了!春雨明白震二奶奶的意思,暗暗佩服,她自己怕办不通,但总能想法子办通,而且还不显她自己不能指挥何谨,手段着实高明。

果然,芹官找到何谨一说,有老太太担待,他很爽利地答应了;而且恰如震二奶奶所预料的,何谨问说:“东西很多,不知道朱先生喜欢看些什么?”

“你挑好的给他看好了。”

“都是好的。”

语气有些不对了;芹官也很机警,急忙说道:“老何,你作主好了;回头还要你来帮忙,给老师说一说其中的好处。”

何谨点点头,想了一下说:“朱先生的字我见过,等我找几件对劲的东西给他看。”

“那都在你了!”芹官特意叮嘱,“老何,你可早点儿来。”

“早也无用;反正误不了事就是。”

得此承诺,芹官放心了;春雨却放心不下,因为听何谨的语气,并非心甘情愿。她在想,何谨的脾气不好,这两年更有倚老卖老的模样,如果出言不逊,将老师得罪了,岂不是连震二奶奶的那番好意在内,全都消逝了?

“小莲!”她说了她的顾虑,接着提出要求,“回头你什么都不用干,专门对付老何;务必哄得他高兴才好。”

“好吧!”小莲一诺不辞,随随便便地说:“把他交给我好了。”

“你可别大意!”春雨见她那种毫不在乎的神气,特又叮嘱:“今天这个客请得好不好,全要看你。”

“好吧!”小莲语气如旧,“你看我好了。”

到得未时刚过,何谨来了;像个布贩子似地,背上一个极重的一个白布方形包裹;胁下还夹着几轴书画,进门便大喊:“人呢!”

“人在这儿哪!”小莲闪身出来,迎着他便将双腿一蹲:“何大叔,我给你老请安。”

这一下大出何谨意料;而且也颇感不安。他在曹家下人的身分,相当于总管;大家都管他叫何大叔,与小莲毕竟只有年岁的不同,并无身分的差别,受她这个礼,未免有愧。只是身负重物,不便还礼,只好赶紧答说:“干嘛呀!还没有进腊月,你就给我拜年;不太早了一点儿。”

“我有个说法,来,何大叔,我先帮你把东西卸下来。”

帮着他将包裹卸在桌上,小莲亲自倒了茶;又叫小丫头燃纸媒来,预备他抽旱烟。

“你先别张罗!”何谨问道:“你说你给我行那个礼有说法;是什么说法?”

“今儿芹官请老师,老太太交代,务必要尊敬。我们是理当伺候,没有话说;你老本来是不相干的,无缘无故把何大叔你也拉上了,未免太委屈。所以我刚才先请个安,就算弥补你老受的委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