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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曹老太太都这么说了,自然再无斟酌的余地;春雨回去取了家常见客的半新旧袍褂,就在萱荣堂为芹官替换,一面替扣纽子,一面轻轻说道:“你今天可真是大杀风景!”
“老太太不也赞成吗?”芹官又说,“本来倒还可以将就,阿祥说了一句话,提醒我了。”
“这个小猴儿!”春雨骂道,“他又胡说些什么?”
“回来告诉你!二哥哥大概等急了,你快一点吧!”
换了衣服,芹官为了帽檐上的那块玉,连帽子也要换;谁也拗不过他,到底还是拿了顶旧帽子给他。
“靴子可不能换了!”芹官自嘲地说:“换了可不成了‘破靴堂’?”
杀风景之余,终于用这句话补偿了大家一阵大笑;芹官这才高高兴兴地出了中门,跟着曹震到张家去应酬。
到晚回家,曹震亲自将芹官送到萱荣堂,一屋子的丫头都迎了出来;像捧凤凰似的,将他捧到曹老太太面前,只听她含笑问说:“怎么样,没有丢人吧?”
“不但没有丢人,还大大挣了个面子。”曹震答说,“高夫人听说芹官来了,特为叫丫头出来请,送了好些东西;别的都不稀罕,有部书,是高夫人的诗集子。大家都说,等闲的斗方名士,都不在高夫人眼睛里,能把诗集子送芹官,足见得看重。这个面子可不小了!”
“真的?”曹老太太喜动颜色。
“那还假得了?”曹震回头问说:“有个大包袱,送进来了没有?”
“送到双芝仙馆去了。”外面有人刚答了这一句,忽又说道:“啊,啊!来了,来了!”
原来是春雨,心知曹老太太必要看这些东西,特为亲自送了来;在中间大方桌上解开包袱;里面是好些盒子跟纸包,有笔、有墨,还有水晶镇纸、竹雕“臂搁”之类的文房珍玩:最令人瞩目的,自然是高夫人的诗集,磁青封面、白丝线装订;外面是古锦的套子,签条上写的是“红雪轩集”。
“真的是高夫人送你的?”曹老太太看着芹官问。
“是的!”芹官答说,“他问我懂不懂平仄,我说懂。又问我学做诗了没有?我念了两首给她听,她夸奖了我几句,就叫人拿了这部集子给我。”
“什么她啊她的?”马夫人问道:“你管人家叫什么?”
“我管她叫张伯母。”
“辈分错不错啊?”曹老夫人问。
“不错!”曹震答说,“一见了张小侯;他跟芹官说:你管我叫张大哥好了。我跟你父亲同年,可是我跟你是一辈儿。”
“你也就老实叫他张大哥了?”马夫人问。
“不!二哥哥管他叫侯爷,我怎么能管他叫‘张大哥’?”
“这才对!”震二奶奶笑道:“到底长进了!回头抱着人家的诗集子,见四叔去;让四叔也知道人家瞧得起咱们。”
“这话也是!”曹老太太说,“这会儿就去吧!去了就回来,我还有话问你。”
于是曹震带着前面去见曹俯。震二奶奶便即笑道:“我跟老太太打个赌,我知道老太太要问芹官的是什么话?”
“我也知道。”秋月也笑着说,“问起来一定很有趣。”
两人对看着,十分好笑的样子;马夫人却茫然不解,于是曹老太太说:“张家有班女孩子,听说个个通文墨;不知道芹官见着了没有?”
“既然高夫人把他叫进去了,那班女孩子,自然不必回避。”震二奶奶说,“保不定还是那班女孩子出的主意,要看看咱们芹官是怎么个样子。”
“那有这种事?”曹老太太笑道,“我可不信。”
“不管老太太信不信,反正南京城里,叫得起名儿的人家;如果家有十岁上下的女孩子,总想看看咱们家芹官,那是一点不假。”
“看也是白看。这话还早,不提它吧!”
这是提到芹官的亲事。震二奶奶的话是有根据的,通常有些穿房入户的三姑六婆,用言语试探,怎么样的一份人家,有怎么样出色的一个女孩,配得上芹官。震二奶奶却总是装糊涂,因为满汉不通婚;正就是曹老太太所说的,“看也是白看”。包衣人家自然还是跟包衣结亲;曹老太太也曾在暗中留意,私下在想,总要挑个十全十美的女孩子来配芹官,才觉称心。然而这又谈何容易?所以久而久之,提到芹官的亲事,便觉得烦恼,反不愿多谈了。
体会得曹老太太的心境,马夫人跟秋月都向震二奶奶递眼色,提醒她不必再往下说。震二奶奶当然也早就会意;另外找了个话题,谈不多时,芹官抱着“红雪轩集”回来了。
“你四叔怎么说?”曹老太太问。
“夸了我几句,没有多说什么。”
曹老太太有些失望;震二奶奶赶紧便说:“四叔夸你就不容易了。你说说在张家的情形,看见他家的女孩子没有?”
“看见了。”
“他家几个女孩子?”
“我看见三个。张家两姊妹;还有一个,是她们的表妹、表姊。”
“表妹、表姊不是两个吗?”
“不!是一个。”
“到底怎么回事?都让你缠糊涂了!”震二奶奶着急地说:“我的小爷,你就自己原原本本地说吧!别等我问一句,你才答一句。”
原来张家是堂房两姊妹,姊姊叫张宛青,十四岁,是张谦的女儿,也是高夫人嫡亲的孙女;妹妹是三房里的,高云翰的孙女,名叫张粲青,十二岁。高夫人有个外孙女,从小住在舅家,姓汪,单名一个婉字。汪婉十三岁,是张宛青的表妹,而张粲青却应该叫她表姊。
“是这么一盘帐!我算是明白了。”震二奶奶又问,“那三个女孩,谁长得顶好?”
“张粲青。”
“就是跟你同年的那个?”震二奶奶又问,“长得怎么好法?”
“我可说不上来。”芹官又说,“我也没有仔细看。”
“你没有仔细看,怎么知道人家长得好?”曹老太太问。
“老太太也是!”震二奶奶接口说道:“女孩子要仔细看了才知道好,还能算好?要一看就好!越看越好,那才是真的好!”
“你们听听!”曹老太太笑指着震二奶奶,向马夫人说,“说话倒像绕口令似地。”
“话可是不算错。”马夫人转脸问芹官:“那三个女孩子跟你说话了没有?”
“说了!张宛青问我会不会填词?汪婉问我到京里去过没有?就这么两句话。”芹官显得有些懊丧;因为他既不会填词,也没有到过京城,张家姊妹就跟他说不下去了。
接着曹老太太又问安园景致,见了那些人,吃了些什么好东西?就这样从开饭到二更时分,各自散去,一直都在谈张家。
到得震二奶奶回去,曹震又谈张家;震二奶奶有些腻烦了,拦头就给他碰了回去。
“换个题目行不行?别老是张家、张家的!”
曹震诧异,“怎么了?”他问,“张家有什么谈不得的?”
“不是谈不得,在老太太那里,一直谈的这个;回来又是谈这个,你倒想,烦不烦?”
“你们是闲聊;我跟你是谈正经。这件事关系很大,办成了大家有好处。你厌烦就算了。”
说完,曹震亲自动手,将一大包药料抖开;按着方子,一味一味地细细检查,是那种旁若无人的模样。震二奶奶可有些不耐烦了。
“不对啊!”曹震目注药方,自言自语地说:“淫羊藿的分量应该还要重啊!”
“成天就是弄这些劳什子!”震二奶奶没好气地说。
曹震抬起眼来,看着她说:“奇了!我自己捡药又碍着你什么?何况药酒又不是我一个人受用。”
“算了吧!就仗着这鬼药酒,到处不安分。正经事不干,尽在这上头花工夫。”
曹震嘿然,“跟你说正经的,你又不爱听。”他说,“我为什么不在这上头花工夫?”
“谁说不爱听?我是不爱听不相干的空话;我那里说过我不愿谈正经?”
“好!你等一下,我马上跟你谈。”
听得这话,震二奶奶便先回套房里间去卸妆;不到一盏茶的工夫,曹震进来,坐在梳妆台侧面,一言不发。
“怎么不开口。”
“我在想,这话应该从那里说起。”曹震停了一会,突然说道:“咱们该结张家这门亲!”
震二奶奶转过脸来,看着丈夫问说:“你是怎么想来的?”
“不是门当户对?张家两姊妹,跟芹官年纪差不多,人品当然不用说,他家老太太又中意芹官;你想,结了这门亲,不说别的,光在‘互通有无’这四个字上头,就能沾多少光?白花花的大元宝,埋在土里发黑,真正暴殄天物。”
“埋在土里的银子,早在张小侯袭爵那年就掘出来花光了。”
“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他家的银子,莫非就是那一堆;不作兴掘了再埋?”曹震又说,“照我看,他家家道,纵不如从前,也差不了那里去。而且张小侯为人厚道慷慨,做了亲戚,情分不同,绝不至于像咱们内务府那批势利眼的兔崽子!”
他骂的包括马家在内,震二奶奶大为不悦,“你别忘了,你自己也是内务府!”她说,“凡事怨你自己不争气,骂人家有什么用?”
“是啊!我正就是要自己争气,自己想办法。求人不如求己;真到了过不去的时候,张小侯绝不会坐视。”
震二奶奶为他说动了,可是转一转念头,便知是妄想,“你也别忘了,人家至今还是地道的汉人。”她说,“旗满能通婚,早就——。”
“你又是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他是汉人,咱们不是汉人?”曹震又说,“我就是今天听出来一点儿因头,才想到这件事很可以办。”
“什么因头?”
“张家要抬旗了!”
“抬旗”之“抬”,是抬举之意。常见的是本隶下五旗,改隶上三旗;这有两种情形:一种是皇太后、皇后的母家,满州话叫做“丹阐”,如果是下五旗,照例抬入上三旗;一种是特承恩眷,像三、四年前才内调的浒墅关监督莽鹄立,擅长丹青,尤其精于人物,奉旨默写圣祖御像,音容宛在,大蒙宸赏,得以由蒙古正蓝旗抬入满洲镶黄旗。
汉人入旗,亦称做抬旗,旗籍汉人,本有两类,一类是太祖创业时,俘获汉人,作为家奴,就是“包衣”。其中当然亦不尽是汉人。镶黄旗包衣中有“朝鲜佐领”;正白旗包衣中有“回子佐领”,马夫人便是“回子佐领”出身。
另一类旗籍汉人,原是明朝的兵将,战败投降,按旗制改编,称为“汉军”。不但武将,早年投清的贰臣,如范文程、洪承畴、冯铨,亦多隶汉军。其间当然亦有例外,张勇便是其中之一。不过入关至今,八十多年;张家封侯,已历四代,何以忽又有“抬旗”之说,震二奶奶认为是个疑问。
“这话你问得有道理。”曹震答道:“我也是今天赴席的时候,才听见说起——。”
听说张勇在顺治二年,投到英亲王阿济格帐下时,只是单身一个人;随后奉令招抚了七百多人,改隶陕西总督孟乔芳,不久,声威远播,独当方面,只好升他的官,不宜改他的番号。及至封爵之时,次子云翼已经当到江南提督,一省最高的武官,在旗营是将军,在汉人组成的绿营是提督。如果将张云翼改为汉军,就不能再当提督;江南绿营,统率无人,自是一动不如一静。后来张宗仁袭爵,前后十一年,没有人提起这回事;也自己亦不想入旗,所以一仍其旧。当今的皇帝,为人精细,觉得康熙五十九年所袭的靖逆侯张谦,年富力强,很可以在御前听候差遣;但御前差使,除非文学侍从之臣,都是旗人;因而张谦有被“抬旗”入汉军之说。成了汉军,自然可以与包衣结姻;但亦不一定是父母作得了主的——这一回是震二奶奶笑丈夫“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”了。
“张家一抬了旗,选秀女不就有那两姊妹的名字了?果然人才出色,一定选上;或者指婚给王公小弟。费尽心机,临了还不是一场空。”
这一层是曹震不曾想到的,思索了一回说:“也不见得那么巧!事在人为,总要去做,才有机会。再说,跟张家来往,总是有利无害的一件事;你何不劝一劝老太太?”
“劝什么?”
“劝老太太把高夫人请了来玩一天。一回生、两回熟;人一熟,什么事都好商量了!”
震二奶奶一面对着镜子用鸡蛋清抹脸;一面盘算,最后终于有了一句心思活动的话:“走着瞧吧!”
第二天早晨,照例问安,陪坐片刻;震二奶奶闲提起张家,她说:“张小侯告诉我们二爷,高夫人为了想跟老太太见见面,一直在为难。”
听得这话曹太夫人颇感意外,而且困惑,“我倒不知道她想跟我见面?可是,”她问,“有什么为难呢?”
“张小侯说,照道理,自然是高夫人下帖子请老太太到他家园子里去逛一天;可又怕累着了老太太,所以一直拿不定主意。”
“有这话!”曹太夫人想了一会说:“这不就是递话过来,让我下帖子请高夫人?”
震二奶奶眨眨眼,装出不解的神情;然后恍然大悟地拍着手说:“真是!再没有比老太太心思更灵的。这一来,高夫人想跟老太太见面是见到了;可又不至于让老太太过份劳累,不是两全其美的事?话里有这么深的意思,真是只有老太太才识得透。”
曹老太太的性情,向来只要一戴上高帽子,兴致就来了;当即说道:“请一请她,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。不过,不请便罢,要请就得像个样子!”她想了一会,脸色转为严肃,“这倒也不是一件小事,中间有许多关碍;得要好好儿琢磨。”
“是啊!到底是侯夫人,不是平常应酬。”
“所以啰!这礼节上最要留意,她第一次到咱们家来;那是要‘庭参’的。”
“庭参”便须各具礼服,中堂参谒;曹太夫人只是三品民妇,见侯夫人应该一跪三叩。震二奶奶觉得太委屈;当即说道:“自然是行通家之礼;倘或要庭参,就老太太肯,我也不肯。”
曹太夫人笑了,“规矩是规矩,那由得你?”她说:“当然,她是一定要辞的;不过,既然下帖子请人家,自己就不能不按着规矩预备。”
“老太太的意思是,要穿礼服迎接。”
“正是!”
震二奶奶想了一会问道:“如果不是下帖子,人家突然来了呢?”
“这当然是例外。”
“老太太这么说,我就来想法子弄它个‘例外’。”
“你是什么法子?”
“这会儿还没有想出来。不过,法子总是有的。”
“好吧!”曹老太太说:“等你想出来,咱们再商量。”
这个法子很不好想。加以曹俯进京之期,日近一日;里里外外,公事私事,都要曹震夫妇料理,忙得不可开交,自然将这件不急之务搁了下来。
※※※
三处织造皆以织“上用”缎与“官用”缎为主。此外,三处织造各有特办事项;大红缎子,包括制蟒袍所用的绣缎,以及礼部所用的诰封绣轴,归江宁织造承办;纺绸绫归杭州织造承办;太监、宫女、苏拉、匠役所用的毛青布,归苏州织造承办,但以三万匹为限,超出之数,归江宁、杭州两处分办。这年内务府通知,毛青布须用四万五千匹;江宁织造额外承办八千匹,限十月底以前解到备用。
解送缎匹有特殊的规定,凡“上用”缎不得由水路进京;因为船从运河北抵清江浦,须入自西而东的黄河,东行数十里,再向左折入“运口”,循河北上,名之谓“借黄”。黄河多险,万一波涛覆舟,“上用”缎匹漂散,落入民间,殊多未便;所以解送“上用”缎,规定必由陆路。
三千匹“官用”缎、八千匹毛青布,加上进贡与送礼的仪物,当然只能由水路运送。十五条船早已调齐,只待装载;可是距起程之期不过十天,而八千匹毛青布还只织得一半;“官用”缎亦未备办妥当。
“怎么办?”曹俯真有些着急了,“官用缎说还短好几百匹;而且织好的也有毛病——。”
“毛病不大。”曹震抢着说:“内务府缎库上打个招呼就过去了。我特为派了库使萧林押运,他是缎库出来的。”
“他能办得妥当吗?”
“没有什么办不妥当的;只要‘炭敬’加丰就是。”
“老是打这种主意,也不太好!”曹俯绷着脸说。
“那有什么法子?多年下来的规矩,四叔又不是不知道。”曹震理直气壮地说:“关节不到,东西再好还是有挑剔的。四叔尽管放心好了;没错儿。”
“那么,”曹俯又问,“短好几百匹怎么办?”
“尽量赶。”曹震停了一下说:“万一赶不齐,船先走;短多少起旱加运,必能补足。”
水路慢,陆路快;曹震的办法是可行的。但是,“这一来,水脚不又多花好几倍吗?”他问。
“也有限。”曹震赶紧换了个话题,“倒是八千匹毛青布,无论如何赶不齐;不过,也有法子——”
“什么法子?”曹俯打断他的话说:“以少报多可不行!”
曹震愣了一下;然后装出毫不在乎的神情说:“也没有什么不行!总共四万五千匹布,是一年的用度,那里过个年就都用完了?短个一两千匹,开春补上,有何不可?”
曹俯不作声;好久才冷冷地说了句:“反正‘炭敬加丰’就是。”
曹震不敢再多说;也不必再多说。他知道他这位“四叔”发过牢骚就没事了。
为了想讨曹俯的好;他说:“四叔,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;水陆并行,反正是在通州会齐;四叔你何不由水路走,舒服得多。”
水路除了“借黄”那一小段危险以外,第一、不必“鸡声茅店月,人迹板桥霜”地赶路;其次,没有风沙颠簸之苦。坐船比坐车确实舒服太多了。
但是,曹俯却说:“我不敢贪图舒服!解送上用缎,岂可不跟着上用缎走。且不说中途出了岔,也于礼不合。言官奏上一本,说我轻慢不敬,试问我何以自解?”
十足一个硬钉子碰了回来,可是曹震并不觉得难堪;像这样的事是常有的,只要出于善意,话就没有白说,因为曹俯心地忠厚,自会觉得侄儿是在爱护他。
“我辛苦一点儿,算不了什么;只要公事上不出岔子,比什么都强。”曹俯又说,“如今到底不比从前了!李家的前车之鉴,如果视而不见,那真是自作孽,不可活了。”
话说得很重,曹震不能无动于衷;一时倒起了个争口气的念头,默默盘算了一阵,命心腹小厮贵兴,将缎机房、布机房的执事,唤了来有话说。
缎机房的执事韩全,随着贵兴来了;布机房的执事却不曾来。曹震先为大红缎匹不能如期织造,发了一顿脾气;然后问道:“到月底,究竟能赶出多少来?”
“回二爷的话,实在不敢说。”
“怎么!”曹震刚息的火气又冒了上来,“到此刻都没有一句准话,你是存心开搅,还是怎么着?”
“二爷这话,我可不敢认。织缎子要丝,丝先要下染缸;晾干了才能上机。本来这些活儿在夏天就得弄妥当;今年的丝来得迟,有什么法子?”韩全又说:“要赶也行,赶出来的东西不好;二爷如果肯担待,用不着到月底就全都有了。”
话是软中带硬,“今年的丝来得迟”七字,更是击中了曹震的要害;丝是他亲自去采办的,不能及时运到,以致耽误,这责任谁属,是很明白的一件事。
但曹震不能输口,“就为的今年办好丝不容易,晚了一点儿,才要你们赶一赶。”他说,“按部就班干活儿,谁不会?还用我特为跟你说?”
“二爷责备得是。”韩全平静地答说,“不过,我也只好受责备了。”
“你这叫什么话?你跟我逞楞子!我说归我说,你就是不听!”曹震厉声问道:“你说,你是不是这样?”
“二爷别动气!我早说过了,只要二爷有担待,我可以赶。”
韩全这以柔克刚的功夫,直教曹震恨得牙痒痒地却无计可施;心潮起伏地挨了好一会工夫,才冷冷地说道:“好吧!你自己瞧着办吧!”
“宁担迟,不担错,干活儿还非按部就班不可;反正我总督着机房弟兄不偷一时半刻的懒就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