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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时是未初,一直谈到快上灯,震二奶奶要到萱荣堂去伺候晚饭,曹世隆方始辞去。他的境况,震二奶奶已经深知;不久,内务府示意,应该进贡笺纸、毛笔,震二奶奶便跟曹震说了,派了曹世隆一个采办的差使,领了四百两银子,到浙江湖州府去定造上用的纸笔。
等他湖州回来,曹震已经到杭州去了。曹世隆很会做人,外面从曹俯到幕友,都送了一份精致纸笔;里面是送了两大篓湖州特产的酥糖之类的茶食,当然,震二奶奶那里另有孝敬。
锦儿也有一份礼,是一支点翠的金挖耳;五、六两银子的事,她也没有看在眼里,不过想想他这趟差使,至多能落下五十两银子,这样里里外外都敷衍到,就算白辛苦了一趟。偶尔跟震二奶奶提到;她亦正有同感,不过一时没有机会能让他捞摸几文,只叫人带了个信去,说她知道他湖州之行,并无好处;且耐心等待,到得冬天,采办明年织造须用的材料时,自会替他设法。
下一天,曹世隆托名道谢,又来求见;而就从这天开始,赵嬷嬷得到通知,只要他一来,不必通报,直接领了去见就是。
于是十天之间,曹世隆来了三趟;第三趟是来托一个人情——有家富户姓刘,三世单传;第三代的刘秀才,亦只活到三十岁,留下一个九岁的儿子。他的遗孀姓何,出身世族,矢志抚孤守节;而刘家族人,觊觎刘秀才的遗产,几次劝秀才娘子改嫁,无奈志不可夺。于是刘秀才的一个捐了监生的堂兄主谋,密密布置;勾结了当地乡绅,由刘监生率领族人,声称捉奸,一直闯入秀才娘子的卧室,从床底下拖出来一名“奸夫”。
秀才娘子目瞪口呆;告到当官,问出奸夫竟是驻防的旗人,名叫色楞额;等录了供,右翼副都统衙门一角公文,将色楞额提了,自行用“军法处置”,留在上元县衙门的,竟是没有奸夫的一桩奸情案子。
县官倒还明白,心知内有蹊跷,但为人胆小怕事,牵涉到旗丁,不敢往深处去研求。只从宽照“和奸各杖八十”的律例,准予收赎,缴纳四两银子,便可回家。
当然,秀才娘子是不能再回夫家了!刘监生设此一条毒计,就是要以“七出之条”中的“淫佚”一条,逐出秀才娘子,以便谋产。秀才娘子无端受此奇辱,痛不欲生;她的父兄自然也要为她伸冤,劝她忍死须臾,以待昭雪。秀才娘子含着眼泪答应了。
何家老大,颇有计谋,深知“解铃还须系铃人”的道理,打听到色楞额驻防京口,托人跟他去谈,赠以多金,动以情感,怵以因果报应之说,劝色楞额挺身出来说明真相;色楞额已经答应了。
曹世隆来说人情,便是为了这件事;他是由聚宝门外甘露庵住持的介绍,受刘监生之托,只要能设法阻止色楞额到案,或者虽到案而不翻供,愿意送一千两银子,作为谢礼。
于是曹世隆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震二奶奶。谈这件案子时,他变更了一些情节;说色楞额跟秀才娘子,确有奸情;何家是买出色楞额来说假话。因此,色楞额如果不到案或者到案而不翻供,并无愧于良心;从中促成其事的,也不算作孽。
震二奶奶听完经过,沉吟了好一会说:“我倒不怕作孽;只觉得对你没有多大好处,刘监生他们占了这么大一个便宜,有点儿犯不着。”
“婶娘面前我不敢说假话。”曹世隆当即答说,“孝敬婶娘的是一个整数,另外,他们送我三百银子。我的好处也不小;全靠婶娘成全。”
“你眼皮子真浅,三百两银子就说是很大的好处了!”震二奶奶紧接着说,“本来我也不短这一吊银子使,犯不着跟人家去讨一个人情。为了你,可就说不得了;你叫他们送你两千银子,我一个子儿不要,替你白当差。”
“是,是!”曹世隆说:“我自然还是兑一千银子送进来。”
“我不要!我说过了,这是挑你发个小财。你只记住婶娘待你的好处就是了。”
“记住!记住!一辈子都记住婶娘的好处。”说着,曹世隆伏在地上给震二奶奶磕了个头。
震二奶奶坦然接受了他的大礼,“起来!起来!”她说,“你后天来听回音。”
来得第三天,曹世隆复又进府;这一次没有见着震二奶奶,由锦儿传话给他,已跟副都统夫人说好了,色楞额不会到案作证。副都统衙门会有公事给上元县。
“喔,多谢,多谢!”曹世隆问道:“不知道回覆的公事上怎么说?”
“那就不知道了。”
这是美中不足的之处;如果能知道副都统衙门以何理由不让色楞额作证,对刘监生的交代,更为切实;索谢礼也就方便得多。如今问不出来,只得罢了。
“锦姑娘,”曹世隆又说,“我想请问你,震二奶奶的私房,是存在那些地方?”曹世隆怕锦儿误会,赶紧又解释:“那笔谢礼,虽说震二奶奶全赏了我,到底受之有愧,倒不如我直接送到震二奶奶存钱的地方。”
听得这话,锦儿大出意外,脱口说道:“既然震二奶奶要送你,你也不必客气。一千银子两三年的浇裹,也是难得的机会。”
“多谢锦儿姑娘关怀!我是怕一千银子买断了一条路。”曹世隆又说,“锦姑娘,我是老实话,你别笑我。”
锦儿心想,他不肯贪一时之利,有心要留着震二奶奶的这条路子,细水长流;说起来是个有心胸的聪明人,就成全了他吧!
于是她说:“四牌楼有家丝线店,字号襄纶,襄阳的襄,经纶的纶,掌柜姓顾,你找他接头就是。”
“是了!多谢指点。”曹世隆又说,“请你跟震二奶奶说,等副都统衙门的公事去了,结了案,我就送银子去。”
“何必先跟她说,到时候她自然知道。”
“说得是!”曹世隆深深点头,“不过,银数是一千一百;多下的零头数送锦姑娘买朵花戴。”
“不必客气——。”
“应该,应该!”曹世隆不等她说完,便拱拱手告辞而去。
到了月底,襄纶照例送揭单来;震二奶奶一看多出来一千一百银子,不免诧异,吩咐锦儿去问一问,帐目可是错了?
“不用问,不错。是隆官存进去的。”接着,锦儿便将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。
“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”
“我只当他是说玩话;或者有心无力,收到了谢礼,扯散了,凑不齐这笔钱,所以不说。”
“你倒替他打算得很周到。”震二奶奶笑着说;又深深看了她一眼。
这一眼看得锦儿很不舒服,便绷着脸说:“我是替二奶奶打算。万一他说了做不到;不是害二奶奶空欢喜一场?”
看锦儿有些生气的样子,震二奶奶不能不让一让她,仍旧含笑着说:“这么说,倒是我要谢谢你。你说,我怎么谢你?”
“我要二奶奶谢什么;倒是人家,总也要让他知道,钱已经收到了,见他的情。”
“嗯!”震二奶奶想了一会说:“他半个月不来,想必就是等我们知道他送了这笔钱,要看我们怎么说?你叫人去请他来,我问问他,副都统衙门的公事上是怎么说来着?”
※※※
五
“公事上说,色楞额差遣到关外去了,一年半载,不得回来。没有证人,成了悬案;何家的状子没有驳,可也没有准。”
“这不等于白告了一状吗?”
“婶娘说得是!原告白告,被告的官司就等于赢了。”曹世隆紧接着说,“婶娘就是不派人来找我;我也要来见婶娘,有件事不知道婶娘意下如何?只怕会碰钉子!”
“什么事?你还没有说,何以见得我就会给钉子你碰。”
“是这样,我以前跟婶娘禀告过,刘家这件事,是甘露庵住持的来头。仰仗婶娘的大力,官司是赢了;甘露庵的住持也很感激,想请婶娘挑个日子,到甘露庵随喜吃斋,住持好当面跟婶娘道谢。”
“到她庵里去烧香,也是极平常的事;不看僧面看佛面,我为什么要给你钉子碰?”
“是!是!那太好了。”曹世隆笑逐颜开地,“请婶娘挑日子,要从容些才好。”
能让震二奶奶从从容容作竟日盘桓的日子却不大容易挑,她跟锦儿细细盘算了一会,选定端阳后两天的五月初七。
“也要看那天临时有事、无事?”震二奶奶说:“倘或临时张罗不开,也就只好谢谢了!”
“不!婶娘许了我,就一定要光临;成全我一个面子。”
“好吧!”震二奶奶下了决心,“我一定来。”
到了五月初七,震二奶奶与锦儿,带着两个小丫头,坐轿到了甘露庵。曹世隆在山门外迎接;引见了甘露庵的住持圆明、知客无垢,随即笑道:“我可不能陪婶娘了!”说罢深深一揖,扬长而去。
于是,震二奶奶由比丘尼陪着,先到大殿拈了香;延入净室待茶。圆明年纪四十上下;无垢约莫三十,两人都善于词令,将个健谈的震二奶奶,应酬得非常热闹。到得巳牌时分,无垢请示:“震二奶奶只怕饿了,早点摆斋吧!”
震二奶奶无可无不可地点头;等到摆饭桌时,锦儿照规矩帮着照料,无垢连连称谢,而且原也是另外备了一席款待的。不过,她要听震二奶奶一句话,她才能接受邀请。
“既然知客师太这么说,你就不用在这里招呼了。”
话虽如此,锦儿仍旧等震二奶奶坐了席,方始到别室,带着两个小丫头,由无垢陪着,吃完了饭,仍回原处,只见震二奶奶已脸泛红晕了。
“这是住持师太自己酿的果子酒。”震二奶奶拿起杯子说:“你倒尝一口看,香得很。”
锦儿不便推辞,接过杯子尝了一口,抽出腋下的手绢,擦一擦杯沿,仍旧放回震二奶奶面前;同时说道:“真的很香。”
“干脆你也坐下来喝一钟!”
听这一说,无垢便要去添杯筷;锦儿急忙阻止:“不,不!没有这个规矩,而且,我也吃得很饱。”
“那,”震二奶奶是体恤她,不愿她侍席;因而说道:“你不肯坐下来,也不必站在那里。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去吧!”
“到我那里坐。”无垢接口,“我那里很凉快。”
就这时天气突变,一阵风起,西南方的乌云,如万马奔腾般汹涌而来,接着是蚕豆大的雨点飘洒而下,眨眼的功夫,便是繁喧一片,倾江倒海的大雨。
“好雨,好雨!”震二奶奶原来身上汗黏黏地,加以喝了酒,身子发热,更觉难受;此时却感到轻快得多了。
“落雨天留客。这么大的雨,一时也回不去;索性擦一擦汗,舒舒服服地宽饮一杯。”
震二奶奶兴致正好的时候,接纳了她的建议;圆明便起身引路,穿过一条曲折的夹道,尽头处有扇门,推开来一看,是个小小的院落,一共三间屋子;走廊上另有一道门,封闭不用,挂着一把大锁,颇为显眼。
“这是你的禅房?”震二奶奶说,“倒静得很。”
“是啊!我是有一点声音,就睡不着的。”
圆明一面说,一面已揭开帘子,让震二奶奶先走;第一间摆着经卷,有一具木鱼,是圆明做功课的所在;第二间的格局是起坐之处;到得第三间才是卧房,由于两面墙,一面板壁,只有南窗透光,所以相当阴暗,只见北面靠墙一张大床,上挂珠罗纱帐子,暗红的竹席上,一床月白绫子的夹被。床前一张梳妆台,居然还有镜箱。
这时小尼姑已打了脸水来;取一块簇新的手巾搭在磁脸盆上,随即便退了出去。
“请!”圆明笑道,“要不要我来服侍?”
“罪过,罪过!师太要折煞我了。”
说着,震二奶奶站起身来,先仰着脸解开项下一个纽子;绞一把毛巾擦脸,再擦脖子;这时圆明又开口了。
“何不索性脱了旗袍,痛痛快快抹一抹。”
“这样就可以了。”
话虽如此,震二奶奶仍又解了两个纽扣,露出右肩;肩上一根赤金链子系着腥红肚兜;圆明赞叹着说:“震二奶奶好白好嫩的皮肤。”
“那里还嫩得了!”震二奶奶说:“人老珠黄不值钱!”
“震二爷好福气!前世不知道敲破了多少木鱼,才修来震二奶奶这么又贤慧、又能干、才貌双全的好妻房;真心该心满意足了。”
听到最后一句,震二奶奶不自觉地叹口气;却不便说什么,只是报以苦笑。
“咦!”圆明关切而诧异地,“莫非震二爷还有什么不知足?”
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。不提他还好些!”
见此光景圆明不敢多说;震二奶奶却忽然心里烦躁,解开纽扣,卸了旗袍。圆明自然过来帮忙,看她里面还有一件白纺绸葫芦领的对襟褂子,劝她索性也脱掉,好好抹个身。
这是第二次相劝,震二奶奶依从了;不过到脱得只剩一件金链子吊着的肚兜时,不免踌躇!虽说都是女身,到底还不太熟,不惯裸裎相向,更怕小尼姑闯进来,见了会去乱说;但如不脱,积汗却在双峰之间,无法抹得干净。
这样想着,偶尔抬头望了望房门;圆明意会到了,立刻去关了房门,同时又说:“我这里最严紧不过,将顶外面那间屋子的门一关,什么人都进不来!”
震二奶奶心里一动,更觉烦躁;喝了两口白菊花泡的凉茶,才好过了些。及至卸脱肚兜,圆明已绞了手巾来替她擦背;震二奶奶口中连声说“罪过”,到底还是受了她的服侍。
“是啊!”圆明很谨慎地接口,“若说有了儿子,震二爷该没有什么不知足了!”
“那也不见得。不过,至少可以塞他的嘴。”
震二奶奶的意思很明白的了。圆明略想一想说道:“那不光是塞震二爷的嘴!有了儿子,那怕是女儿也好;夫妇情分到底就不同了。震二爷若是想讨个小、弄个人,说不定真的是想早早生个儿子;放着这么鲜花一朵似的贤慧妻房,膝下又有男儿,不怕震二爷不收心。”
这番话将震二奶奶说动了;想一想问道:“师太,你可知道有好的种子方?”
“震二奶奶,你怎么问这话?”
“怎么?这句话问错了?”
“不是问错了,叫人奇怪!”圆明答说:“我也听人说过,要好种子方,只有到织造府去求;是真正的宫方。震二奶奶反倒问我,岂不是叫人奇怪?”
“也没有什么奇怪,宫中的方子,不一定都是好的。宫里抄来的方子,一共三个,我都试过,毫无效验。”
“那,”圆明含蓄地答说:“只怕是震二爷,得请教请教大夫。”
这下提醒了震二奶奶,心里在想,这话有道理。除了绣春以外,锦儿一般也是宜男之相,何以至今不育?而且曹震偷过的丫头、老妈子,叫得出名字的,起码还有三个,亦未听说有什么受孕的传闻。足见得是丈夫不中用。
这个念头等得沐身已毕,回到客厅,洗杯更酌时,犹自横亘在胸头。其时大雨已成小雨,凉爽宜人;圆明殷殷劝酒,震二奶奶不知不觉,有了几分酒意,眼皮涩重,神思困倦,是强打精神支持着的模样。
“震二奶奶,莫如在我那里,歇个午觉。”明圆说道,“一觉醒来,雨也停了;那时回府不迟。”
“也好!”震二奶奶问道:“我带来的人呢?”
“是问锦姑娘?我告诉她好了。”
震二奶奶点点头,懒得再多说;由小尼姑扶着,到了原先沐身之处。小尼姑随即退了出去,依旧是圆明服侍她上床。
“时候还早,震二奶奶你尽管睡。”圆明忽然问道:“一个人睡怕不怕?”
听得这句话,震二奶奶一惊,精神也比较集中了,“怎么?”她问:“这里有大仙?”
“大仙”或称“狐仙”;无分南北,都有狐狸成精作祟的传说。圆明笑道:“菩萨在这里,那里会有大仙。我是这么问一问;震二奶奶请放心,我在顶外面那间屋子里念经,陪你。有什么事,叫一声我就来。”
震二奶奶心里疑惑,觉得她的神色可异;不过她向来是“不信邪”的性情,因而也就泰然处之了。
※※※
“锦姑娘,你放心在这里玩吧!”无垢特为来通知,“震二奶奶略微有点醉了,在我们当家师太屋子里歇午觉。这一觉不会短,等她醒了,我来通知你。”
听这一说,锦儿的心情放轻松了。在禅房中,几个比丘尼跟她的年龄都差不多,谈得很投机,有一个善能道狐说鬼,谈因果报应,锦儿听得入迷了,却只是惦着震二奶奶会找她,难得天从人愿,她在这里歇午觉,起码有个把时辰的清闲。加以天时凉爽,坐在那里真懒得动了。
也不知谈了多少时候,突然发觉,雨霁日出;从荷包中取出表一看,不由得吓一跳。
“可了不得!已经申正一刻了。”说着,站起身来说,“我看看我家二奶奶去。”
“还早,还早!”无垢安慰她说,“夏至刚过,天正长呢!”
“回去得好些时候,迟了赶不上伺候老太太的晚饭。”
无垢也知道,曹家的人只要提到“老太太”,事无大小都是要紧的。只好这样说:“好!我替你瞧瞧去。”
“一起去好了。”
无垢无法拦阻她同行,只好抢在前头引路;到得夹弄尽处,一面推门,一面重重地咳了一声。这神色有些张皇;锦儿不由得诧异,心里在问:她这是干什么呀?
然而进了门却无异样;震二奶奶已经起来了,正坐着跟圆明说话。异样的仍是无垢,脸上有着如释重负的神色,猜不透她因何而起。
“该回家了吧?”锦儿问说.
“嗯!正要走。”震二奶奶说:“提轿吧!”
这自然是无垢的差使。不过锦儿也有事,回到客厅,指挥丫头收拾衣包、扇子、手巾;检点下来,少了个豆蔻盒子,便问小丫头说:“你进去问一问二奶奶,豆蔻盒子是不是随手带进去了?别忘了带回来。”
等小丫头一走,锦儿一个人坐下来,细想无垢的神态,深为纳闷;不久,小丫头去而复回,手里拿着的,正是那个豆蔻盒子。
“锦儿姊姊,我告诉你一件事。”小丫头说,“我在当家师太那里,看见一个男人的影子;好热,就一时想不起是谁来。”
锦儿既惊且诧,睁大了眼,楞在那里;好一会突然想起,大喝一声:“你在作死;胡说八道些什么?”
小丫头吓得一哆嗦;却正好想起了所见的是谁;“我那里胡说!”她脱口答道:“我想起来了,是隆官。”
锦儿顿觉眼前金星纷起,急怒攻心之下,扬起手来,便待狠狠给小丫头一巴掌;但就当手掌将落未落之际,脑中清醒了,这一巴掌下去,小丫头非哭不可,那一来事情就闹得不可收拾了。
于是她放缓了声音,悄悄说道:“你一定看花了!姑子庵里那里会有男人?你这话不能混说;不然,”她突又转为一脸凶相,“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!我可告诉你,我不是说说就算了的;你不信你就试试看。”
见此光景,小丫头心胆俱寒;连声说道:“我不敢,我不敢!”
“对!”锦儿马上又换了一副神情,“要听话才乖。只要你听话,锦儿姊姊自然疼你;有好吃的,好玩的,一定先替你留下一份。你要是尿了床,我也替你瞒着,不教二奶奶打你。”
最后这句话,使得小丫头死心塌地了;“我一定听锦儿姊姊的话。”她说,“不乱说话。”
“你明白就好!”锦儿再一次叮嘱,“你什么人面前都不能说;连你妈也是。你原是眼看花了。是不是?”
小丫头想了一下,终于明白了,“我也不是眼睛看花了。”她说:“根本就没有看见有这么一个人。”
说到这里,震二奶奶已经由圆明陪着,款款而来;锦儿在小丫头身上捏了一把,迎上前去,只听震二奶奶说道:“我在缘簿上写了一百两银子;回去你提醒我,早早派人把银子送了来。”
“不忙,不忙!”圆明答说:“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生日,震二奶奶总还要来烧香,那时再带来好了。”
“那时候我不一定来。还是早早送了银子来,了掉心愿。”
“既然如此,过两天我着知客去领。”
震二奶奶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;这时轿子也抬进了山门,就在大殿前面,震二奶奶先礼了佛,然后转身上轿。锦儿带着小丫头,另乘一顶小轿;轿中又软哄硬吓,结结实实地交代清楚了,方始略微放心。
震二奶奶却浑如无事,反而是锦儿,倒像她自己做了亏心事似地,怕跟震二奶奶单独相处;而且只要一静下来,就会想到震二奶奶在甘露庵午睡的那一个多时辰,出了些什么花样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