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有人感叹:李家不比从前了!在从前,李家上千银子买女子送人是常事;如今外强中干,送不起人情,只能出此下策。这些议论一传十,十传百,愈传愈不堪;终于传到了李煦的耳中,气得生了一场病。

一场病好,已经十一月初了。李煦强打精神,亲笔缮写了每月必须进呈的“晴雨录”;四姨太打点了送京中显要的节礼,命温世隆带着两名家人进京。接下来就该料理过年了。

“这个年还不知道怎么过法?”四姨太将李鼎找了来,悄悄问道:“你父亲病刚好,我怕他着急,不敢告诉他。我能想的法子,都想到了;你倒看,有什么法子?”

听见这话,李鼎好半天作不得声;总有四五年了,年年难过年年过,四姨太从未向他问过计。如今到底要他来分忧了。

“我也叫没法子!但凡有一条路好走,我也不会来问你。不过,你年纪也不小了,又是顶门户的人;我不能跟你父亲谈,只好跟你商量。”四姨娘紧接着说:“路倒还有一条,就怕你不肯去走。”

“不,不!”李鼎急忙答说:“只要四姨把路指出来,我一定去走。”

“其实,走这条路也不难,就怕你脸皮薄,说不出口。”说到这里,四姨娘停了下来,要看他的表情。

“到底是怎么一条路呢?”

“你先别问,你只问你自己能不能抹得下脸来,把要说的话说出去?”

逼到这个关键上,李鼎怎么样也说不出退缩的话,只能硬着头皮答一声:“我说不出口也要说。”

“看样子,也由不得你不说。”四姨娘说:“你明天就到南京去一趟;去找震二奶奶,跟她借五千银子。曹家这几年境况虽也不怎么好,震二奶奶的私房可是不少,在苏州就放了有两三万银子的账。她对你不错;只要你肯求她,她不好意思驳你的回。”

李鼎一听,顿觉满身荆棘;楞了好一会,方始开口:“四姨,我实在想不出,怎么才能私底下见得着她?见了她,话又该怎么说?”

“彼此至亲,内外不避,那里私底下见面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会没有?只看你怎么去找?”四姨娘想了一下说:“这样,你先找锦儿,就说我有几句话,要你当面跟震二奶奶说;让锦儿把话转过去,震二奶奶自然会有安排。”

“好!”李鼎的重负释了一半,“见了面呢?”

“这就看你了。”

“怎么?”李鼎颇为困惑,“看我什么?”

“看你会不会哄她,说上几句让她心软的话;什么事都好办了。”四姨娘故意背过脸去说:“你又不是没有在脂粉堆里打过滚的,连震二奶奶喜欢听些什么话都不明白?”

李鼎不作声,咀嚼着四姨娘的话,慢慢辨味。味道是辨出来了,却有种无可言喻的难受;就像吃了已馊的食物那样,心中作呕。他很想直截了当地顶一句:“教我勾搭震二奶奶去跟她借钱;四姨,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?”

然而他终于还是作了默许的表示。那也是表面的;他决定去还是要去一趟,见到震二奶奶只跟她说,四姨娘打发他来告贷;能借到最好,借不到也只好拉倒。

于是第二天便即动身,往还半月;借到了两千银子。一到家照例先在正厅东面,供奉祖先木主的“祖宗堂”磕了头,然后到上房去见父亲。

“你回来了,很好!”李煦的神色异常,似兴奋,似忧伤,仿佛有些恍恍惚惚地,“恐怕我年内就要进京。”

“喔,”李鼎问道:“是皇上降旨,让爹进京。”

“不!局面怕有大变化。”李煦放轻了声音说:“我得一个消息,外面都还不知道。初七那天,皇上在南苑行围,身子就不大舒服;一回到畅春园就病倒了。梁九功传旨,说是偶冒风寒,已发了汗,不要紧了;从初十到十五,斋戒静养,一切章奏,都不必进。”

趁李煦说话暂停的间隙,李鼎提出了他的疑问:“这可是少有的事。圣躬违和,比感冒重得多的病,皇上都是照样看奏摺;而况又说发了汗,不要紧了!”

“你见得不错!说不要紧是安人心的话。”李煦招招手,将儿子唤到面前,用低得仅只有父子俩才听得见的声音说:“已经有朱谕飞送西宁,要十四爷兼程进京。”

“这——,”李鼎也是惊喜交集,“这样说,十四爷是要接位了。”

“皇上的病势一定不轻!”李煦忽然眼圈一红,流下泪来,“这两天我晚上都睡不着!心惊肉跳,只怕宫里已经出了大事。”

“出大事”是内廷行走官员所用的一句隐语,意指帝后驾崩。李鼎心里也是这么想,但他不会流眼泪;因为他所身受于皇帝所赐的恩泽,比他父亲差得太多、太多了。

不过,他不能不安慰父亲,“爹也不必伤心!”他说:“世上到底没有长生药。皇上临御六十一年,虽说圣寿未过七十,福泽到底也是周秦以来所未有的。”

“话是这么说,到底受恩深重。”李煦又说:“昨天我带了你四姨到各大丛林去烧了香;祈祝圣寿绵长。无论如何,不能在年内出大事。”

“这——。”李鼎想问是何道理,话到口边,突然醒悟;西宁到京,数千里之遥,一来一往,再是兼程赶路,也非个把月所能到达。倘或恂郡王犹未到京,而龙驭已经上宾;那时“国不可一日无君”,或许大位会有变化。

“不过,我也是杞忧。”李煦又说:“十四爷兄友弟恭,没有一个不爱戴的。”

李煦忧不成寐的原因之一,就是这皇帝一旦驾崩,而所欲传位的皇子,远在西陲道途之中,应该如何处置的疑难莫释之故。李鼎亦觉得此事可虑,认为不妨跟沈宜士及李果谈谈,或者可以解惑。

“这话有理。”李煦立即接纳;当即派人传话,请沉、李二人,晚间围炉小酌。

这两个幕友,是李煦可共机密的心腹,所以他亦不须掩饰;很坦率地道出他的忧虑,希望知道,在这种情况之下,会出现怎么样的一种局面,前朝可有相似的成例?

猝然一问,倒将腹笥原本不俭的沈宜士与李果都问住了。两个人都在肚子里温习二十四史,不过方法不同,一个是从汉朝往下想;一个是由明朝往上推。

自明上溯的是沈宜士,先想到了一个例子,“明武宗驾崩的情形,似乎可以参酌。”他说:“明武宗崩于正德十六年三月,无子,遗命:天下事重,请皇太后与阁臣审处。张太后与大学士杨廷和定策,迎兴献王世子于安陆,至四月里方始即位。在此一个月中,政务由内阁处理,并无妨碍,我想,倘或今上不讳,而嗣君尚未到京,一切大事,自然是由顾命大臣奉嗣君的名义以行。”

“嗯,嗯!”李煦问道:“不知此外还有先例没有?”

“历朝的情形不一样。”李果觉得不必再找先例,认为沈宜士的看法非常正确,“看样子皇上即或不起,既非暴疾,而且神明不衰;自然会从容布置。派定顾命大臣是一定的;至于嗣君尚未到,不妨视作巡守在外,先派恂郡王的世子监国,一切大事由顾命大臣会同办理。大局仍旧可以安定下来。”

两个人都是如此说法,李煦的疑忧解消了一大半。于是推测顾命大臣的人选。第一个想到的是隆科多。

隆科多与皇帝是中表亦是郎舅;以椒房贵戚担当宿卫的重任,是皇帝朝夕不离的心腹。他的正式官衔是理藩院尚书兼步军统领,手握重兵,整个京城都在他控制之下,必受顾命无疑。

李煦想到的第二个人是,武英殿大学士萧永藻。此人是镶白旗的汉军,操守极好,为恂郡王最钦佩的大臣之一;如受顾命一定能辅佐嗣君,匡正缺失。

“再就是马中堂了。本来他是八爷的人;为了八爷想当太子,闹得天翻地覆,马中堂也很倒了一阵子霉。不过,后来大局一定,八爷心甘情愿让十四爷出头;八爷的人,自然也就是十四爷的人了。所以五、六年前,马中堂复起,仍旧当武英殿大学士,班次还在萧中堂之前,内阁首辅,当然是顾命之臣。”

他所说的“马中堂”就是马齐;也不姓马、姓富察氏,是满州人,隶属镶黄旗。除此之外,李煦认为“八爷”胤祀也可能受顾命;因为他不但全力支持恂郡王,而且颇具治事之才,可为嗣君的一个好帮手。

“如说八贝勒会受顾命;那么,”李果问说:“雍亲王似乎更有资格。他是恂郡王的同母兄,当然爱护幼弟,必能尽心辅导。”

“不会,不会!”李煦乱摇着手说:“决不会!这位王爷‘一笑黄河清’,人见人怕;知子莫若父,皇上就说过:‘四阿哥喜怒无常,不能合群’。怎么会派他当顾命之臣?”

刚谈到这里,只见棉门帘掀开一条缝,有人在张望,李鼎便问:“谁?”

是门上的人,掀帘进来先屈一膝打个扦;然后疾趋至李煦身边,低声说道:“刘把总刚从京里回来,说有要紧事要见老爷。”

听这一说,李煦的神色立刻就紧张了。原来刘把总是巡抚衙门的摺差;这个差使,终年奔驰南北,马不停蹄,极其辛苦;但入息极好,因为顺便替达官贵人携带私信,来回都有赏封,一趟跑下来,落个百十两银子,无足为奇。由于李煦出手大方,刘把总格外巴结,京中出了什么新闻,必来报告;但通常都交代了公事,在白天从从容容来谈,像这样刚回苏州,连夜来访,必是得了什么跟他切身有关的消息,急于相告,所以李煦不免紧张。

“快请!”李煦又说:“就请到这里好了!”

不一会进来一个中年汉子,于腮满面,一身风尘,穿的是行装,还戴着大帽子;但覆在上面的红缨子,已经为北道上的黄沙染成暗灰色了——由这一身打扮,可以想见刘把总连家都不回,便急着来报信,这份忠人之事的态度,着实令人感动;在座的两宾两主,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。

“沐恩给大人、少爷请安!”刘把总抢上两步,屈膝垂手,打了个扦。

“少礼,少礼!”李煦亲自扶起他说:“想来还没有吃饭?现成的热酒;来,来,添座!”

“多谢大人,列位请坐!”刘把总说:“大人赏饭,可惜吃不到嘴;有几句极要紧的话,想跟大人回禀。”说着,便拿眼睃着沉、李二人。

“不要紧!什么话都可以说;不用顾忌。”

刘把总却仍旧在迟疑;李鼎的心思快,知道此刻他顾忌的不是座中嘉宾,便去到门外,略略提高了声音发令:“都退出去!”

直等听差都走净了,刘把总才开口:“皇上怕是驾崩了——。”

一语未毕,刚刚坐下的李煦,霍地跳了起来,紧攥住刘把总的肩头说:“皇上怎么着?”

“皇上恐怕已经驾崩了——。”

“怎么叫‘恐怕’?”李煦迫不及待地问。

“爹!”李鼎急忙相劝:“你先把心定一定;听刘把总慢慢说。”

于是沈宜士随手拖过一张椅子,将刘把总按得坐下,抚慰地说:“别急!请你从头说起。”

“是十一月十三那天,我到畅春园大宫门领了批回,当天就住在海甸;到了起更的时候,情形不对了,街上平白无故地多了好些兵。我也不在意;因为第二天就要赶路,老早就上了炕。睡到半夜里,忽然惊醒,那声音可就大不妙了。”

刘把总咽了口唾沫说:“街上不断的马蹄声,呼——,一阵奔过来;呼——,一阵奔过去。等出了屋子,西北风刮过来,只听畅春园那个方向,哭声震天。”

他说到最后一句,李煦已经忍不住失声而号;却又赶紧捂着自己的嘴,用抖颤的哭音说:“你说下去,快说下去。”

刘把总亦为自己的情绪所震动了,茫然地眨了一会眼,才继续往下说:“我想出去看一看,客栈前后门都有兵看住;掌柜说‘有个护军校来关照,随便谁都不准上街;不然送了命怨不着谁。这话儿不是吓唬人,他怀里抱着九门提督隆大人的大令;那可不是当玩儿的!’我就问,园子里哭得那么凶,是不是皇上驾崩了?他说:这话不好乱说!”

“那么,”李鼎问道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”

“大家都关在客栈里头,街上断绝行人,也没有人来,所以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?”刘把总紧接着说:“守到天亮,街上忽然静了下来;掌柜的朝外望了一下说:大概要起驾回京了。果不其然,有个蓝翎侍卫到客栈里来抓夫子去平土洒水。我可是躲过了,找了一间临街的屋子,从门缝里往外偷看;看见皇上的黄轿经过。后面跟着好些大轿、后档车;车轿里都有哭声——。”

“慢着!”李煦打断话问:“老刘,我问你,扈驾官儿,暖帽上的红缨子摘了没有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你看清楚了,确是没有?”

“没有错儿。”

“还好!”李煦略有安慰之色;接着为沉、李二人解释宫中的规矩,“凡是一出大事,第一件事就是‘摘缨子’;红缨犹在,足见还有希望。大概皇上病势添了是真的。老刘,请你再说下去。”

“等銮驾过了,兵撤走了一大半;街上也能走人了。茶馆卸了排门开张;我去喝茶带打听消息,一进去就望见两面墙壁上贴着鲜红的两张红纸,四个大字:‘莫谈国事’。墨汁还没有干。我看大家都低声在说话,等人一走近了,马上住口,知道打听也是白打听,只拿眼睛看;这一看可看出点根由来了。”

说到紧要关头上,刘把总忽然住口不语;抬眼张望,像在搜索什么。李鼎会意,赶紧动手,不管是谁的茶,端到了他手里。

等刘把总灌了一碗茶,抹一抹嘴,随即又说:“茶馆门口有两个剃头挑子;太监等着剃头都站成队伍了!”

这一说,又惹得李煦老泪纵横;因为大丧百日内不准剃头,所以都要赶在成服以前办了这件事。

“老刘,”这时候可连李鼎都忍不住了,“总有点消息吧,皇上到底怎么样了呢?”

“不知道。我赶着回来了。”

“嗐!你怎么不进城打听打听呢?”

“不行!”刘把总使劲摇着头说:“城门都关了。我还想等一等,看情形再说;客栈的掌柜悄悄儿跟我说:你有事就回去吧!年近岁逼犯不着在这儿耗着。城门还不知道那天才开呢!”

这才真是惊人的消息!没有一个人敢相信;心思细密的李果,首先发问:“刘把总,是不是真的关了城门?”

“真的。”

“你亲眼看见?”

“是!”刘把总说:“我起初亦不相信,特为到西直门去看了一下。”

“也许只是西直门。不见得九门都关了吧?”

“不!九门都关了。我怎么知道的呢?”刘把总自问自答:“因为有人在西直门外哭。说他家有个要紧人得了急病,他急于进城探望,从朝阳门往南转过来,每个城门都关了。”

“这是什么道理呢?”李煦的眉心拧成一个结,“到底出了什么事?”

“是啊!一定是出了事。”沈宜士问刘把总:“你听说了没有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打听了没有呢?”

“没法儿打听。大家连京里关城门这件事都不知道,还能告诉我什么?”

这句话提醒了李煦,刘把总带来的消息,是最新最快也是最重要的。于是,他关照李鼎,取廿两银子,酬谢刘把总,同时问他,还有谁知道这个消息?

“我敢说,全苏州就我一个人知道。只跟抚台衙门的王巡捕略为说过两句;紧接着就赶到这儿来禀报。”

“费你的心!你请回去休息吧。这个消息很机密,可是也很有关系;老刘,你也稍为谨慎一点儿。”

“是,是!”刘把总急忙表明:“这是什么事?能到处去乱说!除非大人这里,别的地方我不会说。”

“那才是!”李煦又说:“你把你府上的地址,告诉我门房,明儿也许还要请你来,有话问你。”

刘把总答应着,又请安谢了赏,方始退了出去,这一来,酒兴自然都一扫而尽了;李煦毫不掩饰他的内心的感觉,说话的声音神态都变过了。

“你们说,”他用抖颤的手指着在座的三人,“到底出了什么事要关城?”

事情太大,李煦的态度又太严重,大家都不敢轻易作答;但内心的想法都差不多,必是宫中发生了极大的冲突,大局未定,所以紧闭城门,隔绝内外,使得局势易于控制。

“说啊!”李煦催问:“是不是有人造反?”

“若说有人造反,必是隆科多!”沈宜士脱口答说:“他是九门提督,只有他才能下令闭城。”

“隆科多为什么要造反?”李果比较平静:“消息如石破天惊,万想不到;咱们只有静下心来,抽丝剥茧,一层一层剥下来看。我觉得有一点是毫无可疑的,皇上已经宾天了!”

“这,”李煦越发惊慌,“这是从那里看出来的呢?”

“如果皇上只是病势增加,自然仍旧在畅春园养病,不过多召御医会诊。”李果问到:“请问,天下那里有个重病的人,而可以随便挪动的?”

这一点破,无不恍然大悟,“照这么说,坐在黄轿里的是大行皇帝?”沈宜士说:“龙驭已经上宾,并不宣示,照生前那样启跸回宫;然后关了城门。这不就是‘秘不发丧’吗?”

“不错!”沈宜士矍然而起,“由隆科多身上去推想,一团混沌、莫测高深的局势,或者可以窥知端倪。九门紧闭,自然非九门提督下令不可;但是,隆科多是不是仍旧掌权;会不会已为他人取而代之,不能不说是一个疑问。”

“不会!”李煦噙着眼泪说:“他的兵权是他人所夺不去的。”

“既然如此,接下来的疑问就多了!”沈宜士屈着手指说:“第一、是他自作主张,下令闭城的呢,还是奉了什么人的命令?第二、倘系奉命行事,又是奉了何人之命?第三、最要紧的是,闭城的原因何在?是不是宫里发生了极大的变故?消息不宜外泄,所以先把城门关起来再说。”

“宫里发生了极大的变故,我看是一定的。”李果用极有把握的语气说:“我看多半是夺位之争!”

此言一出,举座默然。大家都同意他的看法,在心里思索;夺位之争的一方是恂郡王;另一方是谁?

“唉!”李煦叹口气说:“康熙四十七年冬天,为了八爷想当太子,皇上很生气,特为召集大臣,亲自面谕,不准结党,那时我正好在京里,随班听宣;清清楚楚记得皇上的话:‘你们如果不听我的话,将来等我一咽了气,一定把我丢在干清宫里不管,先束甲相攻,争夺皇位。’看起来,皇上的话,怕是不幸而言中了!”说着泪流不止。

“决不致于如此!不过,”李鼎忽然问道:“隆尚书对皇上,到底是不是忠心耿耿?”

“这——,”李煦摇摇头说:“看不出来。”

“那就坏了!如果隆尚书对皇上忠贞不二,当然秉承皇上的意旨,力保十四爷登基。倘或有了贰心,投到另一位阿哥那里,十四爷怕要落空了。”

“这‘另一位阿哥’,照世兄看,会是谁?”

“自然是八阿哥!”

“不会!”李煦断然否定:“决不会。八阿哥很有自知之明;早不存这个妄想了!再说,有四爷在那里,他自然护着同母的弟弟,岂有坐视之理?”

“那么会是谁呢?”

谁会与恂郡王争夺皇位,除了“四爷”雍亲王以外,皇长子胤禔、皇二子也是废太子胤礽,禁锢已久,都不足论;皇三子诚亲王胤祉雅慕文事,平时与隆科多不甚接近,想夺皇位,亦无力量;皇五子恒亲王胤祺,秉性平和,决非阋墙之人;皇六子早夭;皇七子淳郡王胤佑,身有残疾,绝无大志;至于皇九子贝勒胤禟,皇十子敦郡王胤?,一直是“八爷”胤祀的死党,只要胤祀不争皇位,支持恂郡王,胤禟与胤?一定也会站在恂郡王这面,而况他们与恂郡王的兄弟情分,本就极厚,照常情而论,也不会违逆父命,争夺本该属于恂郡王的皇位。

“这也不是,那也不是,莫非倒是‘四爷’雍亲王夺了同母之弟的天下?”

李果这两句话,在李煦听来,岂止晴天一个霹雳,不过震倒而已;真是当胸挨了重拳,顿觉天旋地转,喉头微甜发腥,一张嘴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!

见此突发之症,在座之人,无不大惊失色;倒是李煦自己很镇静,“不要紧!”他说:“我一时震惊,脾不统血,不要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