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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出口来,说得是京腔;李鼎欣然说道:“行了,就这里吧!巴大爷有个可谈的人了。”
接着,李鼎居中指名道姓;鸨儿姓邱,年轻时的花名叫秋雯,现在都称他邱姐。巴颜阿亦是如此称呼。
邱姐经营的这座勾栏,一共有六间房;最大的一间在楼上,已有人定下了。李鼎好面子,要邱姐设法跟原客疏通情让。费了好半天工夫,居然办到了。于是,李鼎面有得色地肃客上楼;在东首一间,前后打通,南北窗户、面东的屏门;此时湘帘高卷,门户全开,晚风满楼,宿汗全消,佛林大为赞赏。
到此自然卸去长衫;邱姐亲自带着人照料,热手巾擦背,冷手巾擦脸;然后奉茶敬果;张罗半天,却始终未见姑娘露面,佛林可有些忍不住了。
“咱们找几个人瞧瞧吧?”他向李鼎说。
“佛四爷,你先歇一会。”邱姐急忙接口,“姑娘都在洗澡、梳头;快来了。”
“先挑定了也好。”李鼎问道:“这屋子是谁的?”
最大的屋子,照例归最红的姑娘住;不过邱姐手下最红的一个姑娘,为徽州巨贾邀到黄山避暑去了。
所以只能报出名来,跟李鼎斟酌了好一会,为佛林与巴颜阿选定了两个姑娘。
不一会,门帘启处,出现了一个娇小玲珑的丽人,进门先笑,笑得极甜;李鼎便先指点:“竹香,这位就是佛四爷。”
竹香叫应了;又请教巴颜阿的姓氏。言语不通;仍须李鼎传译。幸好,为巴颜阿挑定的湘琴也来了;此人貌仅中姿而气度甚好,会说京白。
“三位爷,”邱姐来延客,“开席了!请这面坐。”
走过去一看,是一桌盛馔;佛林便不以为然,“老弟台,你又何必这么客气,”他说:“蹧蹋粮食还其次;人少菜多,吃着也不香。”
“那就再邀几位客来。可是,”李鼎踌躇着说:“邀谁呢?”
“有,有!”邱姐一迭连声地;接着便报了几个名字,供李鼎选择。
原来风月场中,专有些每日必到的“篾片”;鉴貌辨色能言善道,专门为有钱的大爷助兴凑趣。“镶边”白吃以外,有时还可以捞摸几文;如果运气好,有阔客要置产买古董,从中奔走说合,一笔中人钱,足够一年浇裹。遇到乍入花丛,目迷五色的乡下土财主;设局诈骗,坑得人倾家荡产,亦是常有之事。
五、六年前,李鼎便是这批篾片心目中天字第一号的“大少爷”;如今虽非昔比,但邱姐提起来的人,大都熟识,而且几乎无一不曾受过他的好处,请来作陪,一定会把场面绷得热闹有趣。于是随意点了四个,由邱姐派人分头去请。
这些篾片,向来挥之不一定去;招之立刻就来。一个个衣饰华丽,言语便给;礼数之周到自不在话下。寒暄既毕。入席坐定;第一件事自然是叫局。
“写局票”照例是篾片的差使;坐在李鼎旁边,最年轻的小魏,执笔在手,先问主人:“鼎大爷招呼谁?”
“好久没有来了,不知道找谁好?”
“那,我来荐贤。”小魏说道:“李小宝家翠文,大将之才,一定中你的法眼。”说完,自作主张写了局票。
其余诸人,不必小魏询问,各人自己说了名字。局票刚刚发出,来了个不速之客;一进门便说:“鼎大爷,总算让我见到了!”
此人形容丑怪,生了一脸的白癜疯,姓胡,外号叫做“花面狐”,是李鼎以前的风月谋士,而为李煦所深恶痛绝,不准登门。所以他一进门才有那样的话。
李鼎跟他也有三年未见了;一见了面陡然想起一件事,便即说道:“来,来!坐下来,我正有事找你。”
“花面狐”颇有自知之明;一脸丑相为生客所看不惯,所以坚辞不肯就座。只说:“鼎大爷如果有事,就请吩咐,我遵命行事就是。”
李鼎想了一下说:“这样,你先坐下来;等我敬一巡酒,尽了做主人的意思,咱们到那面谈去。”
于是“花面狐”在李鼎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来,随即很客气地向佛、巴二人请教姓氏;等李鼎敬过酒,他也一一相敬,杯到口干,面不改色。最后轮到主人,却举杯不饮,说一声:“那面坐吧!”
“好!”李鼎向佛林说道:“佛四爷,你的事,我托他。”
佛林心照不宣,就席间拱拱手说:“拜托,拜托!”
将“花面狐”引到一边;李鼎开门见山地问:“妙红的养母你熟不熟?”
“鼎大爷是说兰桂姐;怎么不熟?熟啊!”
“交情如何?”
“交情有,不过,只好她讲。”花面狐问道:“鼎大爷是什么事,要我跟她去讲交情?”
“看样子,你七八年前还可以跟她讲讲交情。”李鼎笑道:“如今是不行了!”
七八年前花面狐还没有这个不雅的外号时,也是个苏州人说的“小白脸”,而且“小闲”的功夫高人一等;在十里山塘中,足供面首之选。所以李鼎作此调侃。
“七八年前也不行!”花面狐摸着脸说:“不谈这些了。鼎大爷只说什么事吧!有些事不必讲交情,也可以办得通。”
李鼎深深点头,“言之有理!”他问:“妙红的身价,你知道不知道?”
“咦,鼎大爷,你几时看中了妙红;怎么我不知道?”
“不是我。你刚才没有听我跟佛四爷说;他的事,我托你。”
“原来是佛四爷;那就更难了。”
“怎么呢?”
“大概半年前,有个山西客人要替妙红赎身;兰桂姐说:别人五千;嫁到北方要加两千。”
“这又是何道理?”
“她有她的歪理。她说,北方人脾气不好;又怕妙红水土不服,吃不惯面食;过一两年或是被撵了出来,或是下堂求去。到那时候,当然回苏州来找她;她不能不作个预备。把那个‘西客’气得半死。”
李鼎讶然,“世界上有这样不通情理的人?”他说:“都说她厉害;看起来是胡闹?”
“她倒也不是‘不通情理’,更不是‘胡闹’;是根本不愿妙红嫁到北方,所以故意那么说法,好把‘西客’气走。”
“喔,”李鼎越发诧异:“为什么不愿妙红嫁到北方?”
“其中大有奥妙。鼎大爷问到我,算是找对人了;别人真还不知道。”花面狐紧接着说:“我也是听她酒后露真言,半猜半想才弄清楚,这个老骚货存心不良;妙红已经淴过一回浴了,她还想叫她淴一回。一到北方,鞭长莫及,鸽子放是放出去了,未见得飞出来就能飞回她手里。”
“有这样的事!我已仿佛听说过,妙红嫁而复出,原来是‘淴浴!’”
苏州人称洗澡为“淴浴”;这是勾栏中的隐语。有些红姑娘或者由于鸨儿好赌成癖;或者因为本身挥霍无度,以致缠头虽丰,仍然一身是债,于是假作从良,以代偿债务为唯一的条件;所愿既遂,多则一年,少则三月,就会不安于室,终于下堂,重张艳帜。无债一身轻,恰如出浴之初的感受,所以名为淴浴。
这本是迫不得已的下策;但在心黑手辣的鸨儿如兰桂姐,则藉此作为敛财的手法。妙红嫁过湖州一个年已半百的富商;她得假母秘授,床笫之间,别具媚术;富商旦旦而伐,不到半年,百病丛生。富商的胞弟、长子都主张遣去妙红;富商本人也醒悟了,自知有妙红在侧,必不永年;为了保住一条老命,倒也愿意忍痛割爱。
那知兰桂姐教导之下,妙红却哭哭啼啼,难舍难分;一面哭,一面自诉心事,前路茫茫,飘泊无依,是何了局?富商恍然大悟,倒过来跟她说好话,谈条件;三千银子替她赎的身,结果再花三千银子,方得了此一段孽缘。
“鼎大爷你想,一去一来,还我自由,平空得了两笔身价银子;这种好买卖,天下世界那里去找?为此,兰桂姐念念不忘,总还想照样来一回;那里就肯轻易将妙红放走?”
李鼎将他的话从头想了一遍,所觉得不解的是:“妙红是怎么个想法?莫非甘受兰桂姐利用;还是有什么好处,譬如诈骗来的钱可以分一份?”
“这就不大清楚了。不过以兰桂姐的为人,说能分一份给妙红,那就变成新闻了。”
“照这么说,妙红又岂能甘心?”
“不甘心又有什么法子?”花面狐说:“兰桂姐的姘头是吴县的捕快。”
“虎邱不是长洲县该管吗?”
“是的。”
“那就不怕他了!”李鼎压低了声音问:“你能不能想个法子,把妙红弄出来;倘或要长洲县出面,我可以想法子。”
听得这话,花面狐先不作答,只拿灼灼双眼,盯着李鼎看;脸上的表情,无声地道出了他心里的话:“想不到有身份的大少爷,亦会有此无赖行迳!”
李鼎倒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慌,催促着说:“怎么样,行不行?不行,咱们再想别法。”
“行是行,不过要妙红肯听话。”花面狐又说:“不但要肯听话;而且要她自己心甘情愿,这件事才做得成功。”
“这一层先不去说它;我且问你,如果要做,应该怎么做法?”
“当然先要拿长洲县上上下下打通。然后,妙红找个理由去告状,譬如说养母虐待之类。县官判了准她择配,那时当堂把她领了出来;愿嫁谁嫁谁,那个也不能干预。”
李鼎盘算了一会问道:“譬如说,有人替姑娘赎身,鸨母狮子大开口,不准她从良,这能不能告呢?”
“这当然可以。只要县官成全,很可以援用逼良为娼的法例去办,不过,为了稳当,妙红应该另有一套说法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要说兰桂姐指使她去淴浴;她不肯做这桩坏事,所以兰桂姐有意狮子大开口,想把人家吓退。”花面狐又说:“如果兰桂姐不就范,就把已经淴过一次浴这件事抖出来;教她吃不了,兜着走!”
“这个办法好!”李鼎由衷赞成,“可收可放,容易操纵。”
“办法多得很;只要妙红听话,始终不会改口,怎么办都可以。如果妙红心向着鸨儿,那就神仙也没法子。”
“好!这一层我来弄它清楚。”李鼎又问:“如果妙红肯倒肯,胆小不敢出头,能不能把她接出来,远走高飞?”
“这话就很难说了。兰桂姐当然会递状子。告她卷逃,告——。”花面狐突然缩口。
“你是说告我?”李鼎问说:“告我什么?”
“自然是告鼎大爷仗势强抢。”花面狐提醒他说:“这个名声很难听噢!”
李鼎知道,不但名声难听,罪名也很重,就不再说下去!另外换了件事谈,想买两个面目姣好,却须天足的女子,带进京去作朱门的侍婢。
这是个很可以捞摸几文的机会,花面狐不觉精神一振;但听李鼎说事须迅速,须在十天、半个月之内办成,不觉又冷了心。
“这很难,要慢慢去访,心急不得。”
“那就请你多托几个人去找。”李鼎想起佛林的话,便又说道:“‘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’,找到了,我另外送两百银子。”
两百银子在平常五口之家,足供一年的用度;花面狐福至心灵,随即说道:“鼎大爷,我如果出个主意,办成了,你赏不赏?”
“只要办得成,我一定照送。”
“好!”花面狐说:“这要托令亲江宁曹家。”
“你是说曹家的‘家生女儿’?”李鼎大为摇头:“我家也多得很;长得稍为整齐些,没有不裹脚的。”
“不是,不是!另有说法。”
花面狐的说法是,江宁有“将军”驻防,旗人比苏州多得多。曹家原是汉人,又在江宁多年,起居习惯与江南的汉人相差无几;但旗营中地地道道的满洲人很多,与旗营接近的一班土著,沾染了满洲的风俗,生女颇有未缠足的,细加访求,不难觅得美人。
“啊,啊,”李鼎不待他词毕,已心领神会:“不错,不错!若说访求,自然要托舍亲。”
※※※
笙歌嗷嘈地直到三更方罢。巴颜阿不解浅酌低唱的情趣,同主人率直表示,这夜不想回萃春园了。勾栏中亦分三等九级;像邱姐这里的姑娘,绝无初见便留客的道理。李鼎只好托小魏去商量;邱姐肯了,湘琴却不肯。最后还是李鼎说好说歹,哄得湘琴点了头,许了巴颜阿“借干铺”。
“是干是湿,咱们管不着了。”李鼎向佛林说道:“我陪佛四爷回去,还有话要奉告。”
要告诉他的,就是他跟花面狐所谈的一切。关键是在妙红本人;佛林颇有把握地答说:“我拿得住她。不要紧!”
“不是你老拿得住、拿不住的事。要她心甘情愿跟你回京里去;稍有勉强,说不定就会节外生枝。其中的道理,一时也说不尽。”
“不必说!她一定情愿跟我。”
“佛四爷,”李鼎提醒他说:“姑娘枕边的话,只好听个两三分。”
“我自然有拿得住她的本事。”
“喔,”李鼎不免诧异。“能不能说个道理我听?”
佛林作了个诡秘的笑容,“俗语说的是:‘没有金刚钻,不搅碎磁器’;老弟,扬州有匹有名的‘瘦马’,外号儿叫做‘三蹶头’,你听说过没有?”
李鼎点点头说:“佛四爷跟她较量过?”
“对了!别人让她屁股蹶不到三下,就得掉下马来;遇见我,三十下也不行,只好乖乖儿听我的。”佛林得意地说:“妙红总不能强过‘三蹶头’去吧!”
“原来如此!”李鼎心想,倘或如此,事情便好办了;当下默默盘算了一会,开口再问一句:“佛四爷,你真的有把握,让妙红干什么,她就会干什么;事先不会泄漏秘密?”
“一点不错。”
“那好!明儿我把妙红弄出来跟你见面;你跟她约好日子,带她回京。岂不干脆?”
干脆倒是干脆,似乎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。佛林踌躇着说:“她养母不会闹吗?”
“怎么闹法?她根本不知道妙红是跟你走了;至多到县衙门递张状子,说是走失了这么一名女口,请县官派差人访查下落。如此而已!”李鼎略停一下又说:“当然也不能让尊宠成了回不得苏州的‘黑人’;等事情冷一冷,我找人跟她养母去说,给个一、二吊银子,把她卖身契赎了出来,不就一了百了?”
佛林听罢,深深点头;定神想了一会,忽又不以为然,“还是不行!”他说:“妙红有亲娘在木渎镇;她养母一定会找上门去闹;说她把女儿藏起来了。”
“这怕什么?证据在那里?我派人帮她亲娘打官司;不但可以反控她诬告,还可以跟她要女儿。官司输不了!”
“这么说,还得跟妙红交代清楚;她的去向,连她亲娘面前都得瞒着?”
“对了!”李鼎接着说:“不过,叫妙红放心好了,她亲娘那里,我会看情形去悄悄通知;还得替你送一笔钱,作为安家银两。”
“这样办,就很妥当了!”佛林拱手道谢:“费心,费心!”
“自己人不必客气。还有件事,佛四爷听了也一定高兴——”
李鼎将花面狐献议,到江宁去觅貌美而又大脚的女子的话,细细告诉了他。
“言之有理!”佛林很高兴地说:“既这么着,我自己上江宁去一趟就是。反正巴老大的差使,也得到江宁才有着落。”
“也好!”
李鼎心里倒有些懊悔,此事应该只做不说,因为买那样两个女孩子,至多千把银子,可以报一千银子的花账;一说,机会就失去了。
话还不能不交代,“佛四爷预备那天动身?”他说:“我先送两千银子过来。”
“明天再说吧!”佛林答道:“把这里的事情办妥了,我就走。”
※※※
李鼎经手的事务,都交出去了。李煦派出两个人,拨出四千银子,对佛林与巴颜阿,无论公私便都有了初步的交代。
这两个人,一个是“甜似蜜”,带两千银子陪着佛、巴二人转往江宁,去觅天足貌美的侍婢与“年轻有真功夫的好手”。一个是温世隆,也是带两千银子去替佛林谋娶妙红。至于“善搭假山的老先生”,找到了张南垣的一个族孙;“善做砌末的司务”是由琴宝举荐他的一个表叔承乏,都在李府中领了盘缠,托了便人先带到京里去了。
为了军前的差使要紧,丝棉袄虽已装船运出,李绅仍不敢多事逗留;定期西行。前一天,李煦广延亲友,张宴为侄子饯行;动身当天的午间,特设家宴也还有许多心腹言语,郑重叮咛。
家厨精制的筵席,仍旧设在水榭;李煦父子以外,二姨娘与四姨娘亦都同席。本推李绅上坐;他坚辞不允,仍按家人之礼,李煦坐了首席,左面是李绅、李鼎;右面是二姨娘、四姨娘。
首先敬酒的是李鼎,“绅哥,”他举杯说道:“万里之行始于今。虔祝顺风。”
李绅欣然接受,“小鼎真有长进了!”他向李煦说:“看得出很用功。”
“喔,”李鼎问道:“何以见得?”
“华阳国志:蜀使费袆聘吴,武侯在成都南门外饯别,费袆自道‘万里之行始于此’;以后那座桥就叫万里桥。小鼎刚才那句话,套用成语,脱口而出,所以知道他长进了。”
“要长进才好!”李煦又高兴,又感叹地:“我们李曹两家,从国初至今,三世巴结,才有今天这么个局面。不过,这十年来,连番挫折,打击不可说不重;从曹家父子接踵下世,几乎只有我一个人在撑着!望七老翁,不知道还有几年?承先启后,重振家声,要靠你们这一辈了!”说着,忍不住流下泪来。
“你也是!”四姨娘急忙以埋怨作慰劝:“一个人的运气,总有好有坏;如今眼看家运又要转了,老爷正该高兴,好端端地,又伤什么心?缙之动身的好日子,你也不嫌忌讳?”
“对,对!”李煦抹去眼泪,“想想实在没有什么好愁的。缙之,有件正事,我要跟你商量。”
“是!”李绅点点头,放下酒杯倾听。
“从前吴三桂开府昆明,自己可以任官;号称‘西选’,那当然是侵夺朝廷的权柄。不过,十四爷的情形不同,我记得前三年有上谕:‘朕曾有旨,此次大兵在外,如遇章京、并护军校、骁骑校缺出,令大将军即行补授。’这章京自然是指‘梅勒章京’,也就是副都统;正二品的武官,十四爷都有权调补,那么,四品以下的文官,也就不用说了。”
“大致如此。”李绅答说:“川陕、云贵两总督;陕西、甘肃、四川、云南、贵州五省巡抚,都在恂郡王节制之下,又有上谕,自然可以便宜行事。不过,为了尊重吏部的职权,总是一面先派署理,一面咨部;只是部里无行不准就是!”
“这就行了!”李煦大为起劲,拿起银镶牙筷,点着云南大理石的桌面说:“缙之,我为你借箸代谋。军功不论出身,你是大将军的谋主,委你署理一个道员,无须要有别的资格;这一层,只要你肯开口,十四爷无有不准之理。是吗?”
“是!不过——。”
“你不必往下说,听我的。”李煦有力地挥着牙箸,“十四爷不吝禄位之赐,不过,不肯放你离他身边。那时候,你就有一番说词了!”
“平逆大功,告成在即;军务上的参赞,是无所谓的事了。如今十四爷要收物望,要寄耳目;东南人文荟萃,财赋雄区,关系极大。你所可报答十四爷的,就是到江南来替他干这些差使。这话,一定能打动十四爷;到那时候,我到京里去走一趟。吏部张运青、外清内浑,我跟他有交情;再有十四爷的关照,我替你把老杨的缺弄过来!”
“老杨!”四姨娘又插了一句嘴:“谁是老杨啊!”
李煦指的是苏松粮储道,正黄旗汉军杨本植。江苏全省七府一州,总督、巡抚分治;江苏巡抚下辖苏州、松江、常州、镇江四府;而这四府皆归苏松粮储道所管,权势赫赫,足与“三大宪”相颉颃,如果李绅能做这个官,在座的人谁也无法想像那是如何热闹有面子的一件事。
“什么叫衣锦还乡?缙之,这就是!”李煦兴奋得满脸发红。
听他说得起劲,连李绅都不觉神往。二姨娘、四姨娘更是全力怂恿;终于将李绅的功名心,鼓荡得热了起来。
因此,这一席离筵,竟不见丝毫惜别之意。欢饮已足,乘兴登船;李煦亲自送到阊门外南新桥码头,再三叮咛,明年一定要归娶。直到一棒锣声,官船启椗,才坐轿回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