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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欺负女孩子可没出息。不过,”朱二嫂笑道:“他想欺负筠官可不容易;筠官不等他欺负,就不理他了。”
“对了!”胡掌柜娘子接口:“筠官,你回头可别理阿牛。”
“阿牛是谁啊?”
“我的男孩。小名叫阿牛。”
“他长得很壮吧?”阿筠问。
“嗯!像个小牛犊似地。啊,”胡掌柜娘子忽然想到:“阿牛有样玩意,你如果看中意了,就送给你。”
“喔,三姑,是什么玩意?”
“你看了就知道了。”
这一说,阿筠心痒痒地忍不住了,“他舍得送我吗?”她问。
“舍得!”胡掌柜娘子看着彩云跟朱二嫂说:“我那孩子有一样好处,不小气。”
“那自然!胡掌柜五湖四海走惯了的,”朱二嫂答说:“他的儿子一定也跟他一样慷慨。”
“那就走吧!”朱二嫂欣然答道:“正要见识见识。”
于是通知了李德顺,由小天霸招呼着,坐轿的坐轿,骑马的骑马,一起来到胡家——就在镖局后面,原是背靠背相连的两所房屋;住家的大门在另一条巷子里,不过有一道小门,可以相通。
为了要见识,他们是由镖局前门进去的。镖客、趟子手都重礼貌,见了客人,无不起立,含笑目迎;管胡掌柜娘子叫“三奶奶”。
胡三奶奶带了客人,由前走到后,柜房、客厅、仓库;最后来到演武场,两旁刀枪架子,一面还设着垛子;箭道上标明多少步,有个中年汉子正在教一个小男孩拉弓。
“阿牛!”胡三奶奶喊道:“快来见你小姊姊。”
练武的人都赤着膊;见有远客,赶紧躲开,只有那中年汉子是衣衫整齐的,叫一声:“三奶奶!”在阿牛背上轻拍一巴掌,“快去吧!”
那阿牛相貌极其憨厚,看见生人有些腼腆;胡三奶奶便指点他叫人,最后才说:“叫小姊姊!”
“小姊姊!”
阿筠也有些害羞,答应不出口,只问彩云:“我管他叫什么?”
“自然叫弟弟。”
“叫他阿牛好了。”胡三奶奶说。
阿筠兼听,合在一起叫一声:“阿牛弟弟!”
两人都是只叫不答;胡三奶奶便问阿牛:“把你的‘刀枪架子’送给小姊姊好不好?”
阿牛点点头转身就跑;“去拿了!”胡三奶奶欣慰而得意地,“请吧,这面走!”
就在演武场东面,有一道小门;进门是后院,经过穿堂,西面有个很大的院落,正屋五间,侧面还有厢房。
到得客厅,阿牛已把他的“刀枪架子”取了来了。原来是具体而微的十八般武器,长约三寸,纯银打造,颜色有些发黑了,但玲珑精致,是样很有趣的玩具。阿筠一看就笑了。
“这叫什么?”
“这叫方天画戟。”阿牛答说。
“对了!”胡三奶奶说:“你带着小姊姊到一边,一样一样告诉她。”
“走!”阿牛一把拉住阿筠的手臂,拖着就走。
“阿牛!”胡三奶奶喝道:“不准这样子没有礼貌!你看小姊姊多文静;那里禁的住你这么动蛮?”
就在这时候,胡掌柜来了;略作寒暄,将李德顺邀到镖局中去喝酒。这里亦即开饭,三大两小一桌吃完了,阿筠与阿牛又玩在一起;胡三奶奶直到此时才能与彩云及朱二嫂略作深谈。
谈的是李家的事。彩云从受托送信,一直谈到又受托送阿筠到京;自然要谈到李家目前的灾难。胡三奶奶叹息不绝;也有无限的感慨。
“真没有想到李大人会有今天这种惨象!当年在扬州的风头,连两江总督都比不上”。她说:“记得我十五岁的那年,老皇帝还到扬州来过;住在三汊河行宫。那时我家开烟行,衙门里的人,经常来买皮丝烟、旱烟,都是熟的;借我家烟行喝茶歇脚,谈起来总说那件事要问盐政李大人;有时十几个人满头大汗找李大人,说是皇上传见。俗语说: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。我算算那也不过十几年前的事。”
“就是老皇死坏了!”彩云低声说道:“我听说,现在这位皇上的皇位是硬抢到手的;老皇喜欢一位‘十四爷’,早就定了将来接他的位。如果是‘十四爷’当皇上;李家不但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,说不定还会官上加官,风光一辈子。”
“也够了!”朱二嫂说:“交了三四十年的长生运;如果再不知足,就一定要出事了。”
“是啊!人贵知足。”胡三奶奶又说:“这种情形,两位恐怕没有我见得多。有的空着一双手来,到任满回去,箱子行李几百件;有的体体面面来,不到三两年工夫出了事,抄家充军,古董字画到了别人手里,少不得又要照顾我们生意,护送他到那里。我们那口子常说:做官人家的生意,都是一趟头;不是保来,就是保去。爬得高,跌得重,倒不如安分守己,吃口清茶淡饭,来得舒服。”
“如今的李家,”彩云接口说道:“也就只巴望能吃口清茶淡饭。我只可怜——,”她呶一呶嘴,是指阿筠,“福没有享过,受苦受难可是有分了。”
一听这话,胡三奶奶跟朱二嫂不由得都转脸去看阿筠;只见她正在教阿牛认字号,那种一本正经的神态,倒像个大姐姐。三人都愉悦地笑了。
“阿牛倒跟阿筠官投缘。”朱二嫂说。
“不!二姐,”胡三奶奶说:“是筠官跟阿牛投缘。”
“谁跟阿牛投缘?”外面有男子接口;接着门口出现了满面含笑,已有了酒意的胡掌柜。
他是特意来告知一个消息。这个消息,对胡掌柜本人来说,是件好事;就在这天傍晚,他接下了两笔生意,一笔是有个盐商兼营木业,预备在川鄂边境的宜昌设栈,需要大批资金,有二十万现银要护送,三天之内即须启程。
再一笔是淮安知府即将调任福建,在任就养的老封翁,怕水土不服,愿意北归,老家是在直隶涞水。本来老年人出远门,只要多派仆役,一路加意照料,无须雇请保镖;只因这个知府,宦囊甚丰,现银以外,还有大批古董字画,要由老封翁带回去,求田问舍,大起园林。听说胡掌柜谨慎妥当,不论保人保货,从无出过差错,所以特地上门接头,保费任凭胡掌柜开价,讲定了即时付清,是笔极好的生意;胡掌柜决定亲自出马。
涞水密迩京师,正好送了彩云与阿筠去;只是启程的日期,约在一个月以后。在扬州等待的时间太长;连朱二嫂都觉得须另想别法。
“请问胡掌柜,”彩云问道:“这十天半个月里面,会不会有别的往北走的镖?”
“那当然有。不过,我这里可是决不会有的了;因为派不出人。如果赵二嫂急于想走,我可以托同行代为招呼。”
彩云可又不愿,主要的是不能放心;而且,结伴长行,一路需人照料之处甚多,胡掌柜既已相熟,人又和善爽朗,处处可得方便;倘或转托的人,不甚投缘,别别扭扭地同路而行,那也是件极痛苦的事。
就这委决不下之时,胡三奶奶问道:“二妹在京里是不是有急事?”
“急倒不急——。”
“不急就不要紧了。”胡三奶奶抢着开口:“你就搬到我这里来住一个月,聊聊天,斗斗牌,日子很快就过去了。”
“这倒也是一个办法。”朱二嫂点点头说。
彩云觉得如果一定要跟着胡掌柜走,则除此之外,别无选择。至于如何酬谢胡家,只有回头跟朱二嫂商议了。
“二妹,”胡三奶奶催促着:“你别三心两意了!二姊一回无锡,就算你在客栈里住着,闲得无聊,每天还不是我接了你来玩?所欠的,只是在这里住下。”
这话再透彻不过,彩云答说:“只是给三姊添麻烦。”
胡掌柜先是不便留堂客,此时见她同意了,方始表示:“客人原是可以住在镖局子里来的;不过堂客不方便。赵二嫂有内人愿意招待,情形不同。尽管请安心住下。”他又对妻子说:“朱二嫂是客人——。”
“得!得!”胡三奶奶抢着说道:“你请吧!这儿你就甭管了。”
胡掌柜笑笑,说声:“少陪!”拱拱手退了出去。
“你看,”胡三奶奶指着她丈夫的背影说:“咱们明明是姊妹;什么客人!倒教他把咱们说的疏远了。”
“是啊!”朱二嫂笑道:“胡掌柜大概还不知道,咱们一见如故,倒是像前世的缘分。”
彩云点点头;胡三奶奶却是欲言又止,忽然站起身来,没有一句话,便匆匆奔了出去。不久去而复回;进门便说:“二姊、二妹,我叫人带着一个丫头去收拾两位的行李了。今天就搬了来吧!厢房还不小,足足摆得下两张床。”
“我可是就要走的。”朱二嫂说。
“我知道。我只留你两天;明天、后天,大后天派人送你回无锡。”
“三姊做事,跟胡掌柜一样干脆。”彩云也说:“两天还误不了事,你就住两天吧!”
只要不误她跟李果的密约佳期,朱二嫂自是一诺无辞。到得行李送到,胡三奶奶亲自带着丫头为客人铺设房间;而且不许她们动手,一定要她们在堂屋中闲坐喝茶。
“你看,”彩云又欣慰,又发愁地说:“欠人家这么大一个情,怎么还呢?”
“我替你来还。等我走的时候,当面约她们夫妇来逛太湖。一切不用他们费心。”
“这一来,”彩云笑道:“我欠下的情还没有完;可又欠下你一个情了!”
“咱们是姊妹——。”
一语未毕,门外有声音打断:“你们是姊妹,跟我难道不是姊妹?”说着,胡三奶奶已掀开门帘进来了。
彼此说私话,不道隔墙有耳;朱二嫂与彩云都颇感意外。这时胡三奶奶可又有话了。
“二姊的话不错,咱们是前世的缘分。不如就‘拜把子’吧!”
此语一出,朱二嫂与彩云皆有不知何以为答之感。但那只是一瞬间事;第二个感觉就是这件事很有趣。
“二姊,”胡三奶奶指名相询:“你看这么办好不好?”
“好!”朱二嫂斩钉截铁地回答。
“二妹呢?”
“不用问。我是更好!”彩云笑着自问自答:“为什么呢?我最小,占便宜。”
“都说好,咱们的把子是拜定了。不过怎么个拜法,得要商量商量。”胡三奶奶说:“二姊,你居长,你出主意。”
“咱们先换称呼,大姊、二姊、三妹。至于拜把子的规矩。我不明白,得请妹夫进来商量。”
于是派丫头去请胡掌柜,等他一进来,朱二嫂与彩云都站了起来,一个叫“妹夫”,一个叫“姊夫”;胡掌柜不明就里,站在那里愣住了。
“我们三个是前世的缘分;商量好了,要拜把子。我行二;彩云行三。大姊要问你,拜把子是怎么个规矩?”
“喔,”胡掌柜笑容满面地抱拳称贺:“恭喜,恭喜!”
“大家同喜!”朱二嫂说,“妹夫,你请坐,跟我们说拜把子的规矩。你一定在行。”
这在胡掌柜可是太在行了。“先得准备三副全帖,写明‘兰谱’;把你们姊妹三位本人的年庚,还有祖宗三代的名字存亡全写上;然后挑一个好日子,上关帝庙磕了头,换了帖,把诸亲好友请了来赴席,让大家知道,从此以后,你们是异姓手足。不过,这是兄弟结义的规矩;拜姊妹,是不是这样,我可不知道了。”
“我想是一样的。”朱二嫂说:“挑好日子可来不及了;拣日不如撞日,明天就上关帝庙磕头换帖。”
“听见了吧!”胡三奶奶向丈夫说:“劳你驾吧!”
“好!我来预备,两位把生日告诉我,我叫帐房去写‘兰谱’。”胡掌柜问说:“请客怎么样?”
这多少是个难题,因为要请就得请三家的亲友,而朱二嫂与彩云都在客边,举目无亲;这样就只有一个办法,由胡三奶奶出面将她的至亲好友——当然都是女客,请了来为她们介绍她新结的一姊一妹。
在胡家,从上到下,对朱二嫂与彩云的称呼都改了;阿牛管朱二嫂叫大姨,彩云叫三姨,真像一家人一样。当然,这不与筠官相干,应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。
十三
由胡三奶奶做东,连着逛了两天,也不过走马看花;扬州的盐商都有园林,也不禁游人,倘要看遍各园,半个月都不够。所以朱二嫂决定照预定的日期动身;请客的事,亦由于时间匆促,在朱二嫂及彩云一再劝说之下,胡三奶奶怏怏然作罢了。
动身定在中饭以后;也是胡三奶奶的主意,她说,当天赶不到无锡,不如饭后启程,过江在镇江住一夜,下一天从从容容到家。朱二嫂也知道她无非找个藉口,可以多留她半天;姊妹情重,自然不忍多说什么。
于是这天上午,就在家闲谈话别。到得近午时分,正要开饭;只见胡掌柜匆匆而来,一进门就说:“李家的大少爷来了!”
“谁?”朱二嫂诧异,“是鼎大爷?”
“对了,就是他。”胡掌柜看着他妻子说:“我看把他请进来吧?”
这是征求胡三奶奶的同意;她知道朱二嫂与彩云跟他都很熟,便即答说:“鼎大爷我虽没见过,照我们姊妹的情分,他可也不算外人;而且人家正在难中,自然不能照平常那么讲究,请进来好了。”
于是胡掌柜回身而去;彩云却有些不安,低声问说:“他来干什么?”
“必是有事!这个时候,也不会有来看朋友的闲工夫。”
“那么,你走不走呢?”
“我自然走。他又不是来找我。”朱二嫂心中一动;看胡三奶奶在一边扶一扶花瓶,理一理椅垫,忙着接待生客,不会注意这面,便即笑道:“也许跟你见了面,倒有好些话说。”
彩云的脸微微一红,向一旁呶呶嘴,示意她不可再说下去,以防胡三奶奶听见。
事实上她也没有工夫说下去了;因为有人来了,胡掌柜引路,李鼎后随,他手搀着阿筠,另一面是阿牛蹦蹦跳跳地跟在身边。
“鼎大爷,”朱二嫂迎出去说,“不想在这儿又见面了。”
“是啊!”李鼎抬头看着胡三奶奶问朱二嫂:“这位是胡三嫂?”
“是我二妹!”朱二嫂笑道:“鼎大爷,我们结拜了;我较长,彩云最小。”
“喔,恭喜,恭喜!”李鼎说道:“我还是叫胡三嫂吧!”
“不敢当。鼎大爷请坐。”
接着是李鼎跟彩云招呼;再跟胡三奶奶寒暄了几句;方转脸说道:“朱二嫂,我派人到南京去追李师爷了,他也要来。”
“他也要来!”彩云先诧异地喊了起来;然后去看朱二嫂。
这就谁都看得出来,李果跟朱二嫂必有关连;胡三奶奶自然很关切,也在注视她的神情了。
朱二嫂有些窘;不过还能沉得住气,“他来了马上要走呢?”她问:“还是有事?”
“当然有事。”彩云接口:“不然,鼎大爷把他追了来干什么?”
“是的,有事;总得三、四天才能办好。”
朱二嫂点点头,没有再往下说;彩云倒是有许多话想说,尤其是阿筠的归宿,关乎行止,非谈不可,但不应在此时此地。这样彼此就变得无话可说;李鼎亦就没有再逗留在这里的必要,由胡掌柜招呼到镖局里去款待。
“大姊,”彩云用征询的语气说:“你再住几天吧!”
胡三奶奶巴不得这一声;接口说道:“再住几天,再住几天;等鼎大爷他们事情办完了一起走。”
朱二嫂自然听从,先是不免尴尬,等这忸怩的感觉一过去;想到与李果见面在即,情绪自然好了起来,话也就多了。
“筠官,”她忽然问道:“你要不要去看你鼎叔?”
“要!”
“我领你去。”
她这样做有两个缘故,第一是将阿筠调开,好谈李家和她自己的事;第二是给李鼎一个暗示,要跟他单独谈一谈。
到得前面,胡掌柜正陪着李鼎在喝酒,还有些男客,她一个都不认识,但神态拘谨,衣服体面,猜想得出是胡掌柜特意请来的陪客。
看见胡掌柜与李鼎站起身来要招呼,她便不进屋子;心想也不必费心思作何暗示,干脆直说罢了。
“各位请坐,我不进来。”她又小声跟胡掌柜说:“回头吃完了,告诉我一声;我跟鼎大爷有话说。”说完,轻轻将阿筠一推,转身就走。
再回到饭桌上时,朱二嫂借酒盖脸,将与李果的关系老实告诉了胡三奶奶;然后又谈李家,认为李鼎与李果约在扬州聚会,一定有极重要的事,不是好,就是坏,李家的祸福,可以见分晓了。
“二妹,”她说:“人不能有感情,有了感情,明明不相干的事,也会像自己的事那样着急。像李家,你看,三妹从京里远迢迢来替他们送信;我虽没有帮上什么忙,可是一闲下来就会想到;心里拴着好大的一个疙瘩。但愿他们早早免灾脱祸吧!”
“这就是义气!要不然,咱们怎么投缘呢?不过,大姊,”胡三奶奶很小心地说:“你让李师爷这样下去,也不是个了局。”
“我也知道。不过现在没工夫去想它;就想好了,没工夫去办,也是枉然。”
是胡三奶奶跟彩云商量好的,为了方便朱二嫂与李果相会,派人到李鼎所下榻的宝源客栈,赁下一明一暗的两间房。
悄悄安排好了,胡三奶奶才说:“大姊,我不留你了,行李是现成理好了的;你就请搬到宝源客栈去吧!”
朱二嫂楞住了,不知她是何用意;彩云便笑着补了一句:“别忘了,在那儿你是李太太。”
朱二嫂恍然大悟,心里充满了感激与欣慰;如此体贴,与同胞胎姊妹又有何异,不过,却不便公然表示什么,只是笑得一笑。
“呀!”她忽然想起:“我还约了鼎大爷有话说呢!”
“鼎大爷也住宝源栈。”彩云答说:“到了那里,什么时候不好谈。”
朱二嫂答应着上轿而去;镖局的伙计,陪到了宝源客栈,照胡三奶奶的吩咐,介绍她的身分是“李太太”;又关照:“李老爷一半天从南京来;你就直接领了来好了。”
等朱二嫂到得自己屋子里,随即来了个二十岁左右的女佣,名唤“高妈”——扬州的规矩,女仆未婚都叫莲子;已婚统称“高妈”。朱二嫂很喜欢这个看上去稚气犹存的高妈,一面让她帮着解行李;一面跟她闲聊着,很快地到了黄昏;李鼎尚无踪影,李果却先到了。
相见惊喜,互道别后光景;当然是朱二嫂的话多,因为虽只数天之隔,可谈的事却真不少,光是胡三奶奶安排她住宝源栈就值得夸耀好一会。
“我在这里,可是大家都管我叫李太太;你得顾我的面子。”
“怎么会不顾你的面子?”李果笑道:“没有的话。”
“我是怕你在称呼上露马脚。”
“不会!太太。”
叫得非常爽脆,决不似初改称呼涩口的样子,朱二嫂放心了。
“鼎大爷怎么还不回来——。”
一语未毕,李果手往外指,“说到曹操,曹操就到。”
果然是李鼎来了;其实他早就回到了宝源栈,住在前院,知道朱二嫂与李果要先叙离衷,特为拖了一段时候才来的。
“怎么样?”他问:“南京的事情办妥了?”
“回头跟你细谈。”
李果是因为朱二嫂在,怕李鼎不愿让人家知道他的家事,故意不言;李鼎却并无忌讳,亦不了解他的用意,点点头说:“那么,我先说吧!事情有了转机;不过,宜士先生恐怕太受委屈了。”
原来沈宜士已定下一身为李煦挡灾的破釜沉舟之计;见了查弼纳派来会同查办的一员道员,自承李煦的亏空,他要负责,他说他跟扬州盐商有勾结。问他是勾结了那些人?沈宜士说要细想细查;要求宽限十天,他会提出详细的“亲供”。
这是沈宜士要挟扬州盐商;交保回家后,他将李鼎找了去,要他找扬州的总商谈判,大家分担着为李煦弥补亏空,否则他要将两淮盐商的积弊,都抖露出来,没有一个可脱干系。
李鼎自然很兴奋,但他说得很坦白;以他的能耐,还打不下这个交易。同时以他的身分只能求人帮忙,不能予人威胁。
这才想到将李果去追了来;由他出面,最为适合,不但为李煦的幕宾,身分上比李鼎易于措词;而且他跟盐商中的领袖马曰琯交情很厚,可以动之以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