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然,先要让彩云跟沈宜士见面;引见招呼,正在寒暄之际,听得大门外有人声;随即“蓬、蓬”叩门。彩云早有警惕,不觉色变;沈宜士与李鼎也不免微感吃惊,两人对望了一眼,尚无动作,彩云已抢先出去应门了。

“谁啊?”她在里面问。

“阿桂姊在不在?”

门外的声音好像很熟悉,彩云却一时想不起来。本来找阿桂姊的客人,她可以不管;但深怕名为找这里的女居停,其实是来找沈宜士与李鼎,不能不加慎重。

因此她问:“贵姓?”

“敝姓李!”

这下听出来了!彩云又惊又喜,先向里面喊一声:“李师爷从京里回来了!”接着,双扉大开;暮色苍茫中,果然是李果的影子,后面跟着他的小厮福山。

“原来你在这里!”李果说道:“我当你们姊弟,已经回北了呢!”

“不但我在这里!李师爷你看,还有谁?”

抬眼看时,有沈宜士、有李鼎正迎了出来;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女孩,是很熟悉的模样。这下使得李果如堕五里雾中;但已意会到不是一个好现象,心不觉往下一沉。

“世叔,”李鼎首先招呼,“什么时候到的?”

“下午到的。”

说着一行已进入堂屋,灯下相看,无不神色黯然;他同时也看清楚了,那个小女孩是阿筠,就更不知道怎么说了。

“怎么?”李果迟疑地问:“晓行夜宿,消息隔绝;莫非——。”

“一言难尽。客山,你来得正好;回头细谈。”沈宜士问:“你耽搁在那里?”

“仍旧住招贤栈。”李果问道:“两位怎么在这里,还带着筠官。”

躲在李鼎身后的阿筠便闪出来,叫一声:“李师爷!”

“你倒又长高了。”李果张眼四顾,仿佛要找人。

这自然是觅朱二嫂的踪迹:他是下了客栈特地来访阿桂姊,想请居停去找朱二嫂来叙话,不想发现满座高朋;既然如此,朱二嫂应该是在这里做主人,何以不见?

其实朱二嫂已有所闻,正躲在屏门心神不定。因为除了阿筠,都知道她跟李果的那一段情,果然相见,决不能绷着脸,浑如陌路;但见了面毕竟不能没有忸怩之感;就是此刻,她已觉得脸在发烧了。

“慢慢谈吧!”她听得沈宜士在说:“今日有此一叙,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,不过累了朱二嫂,未免不安。”

“她人呢?”终于是李果开口问了。

“在厨房里。”彩云说道:“我去替她;让她到外面来招呼。”

一听这话,朱二嫂赶紧急步回到厨房;紧接着彩云也到了,后面还跟着阿筠。

“朱二嫂,”彩云笑嘻嘻地说:“恭喜,恭喜!”

“别瞎说!”朱二嫂白了她一眼;同时呶呶嘴,是示意有阿筠在,她是个小精灵,说话不能不检点。

“厨房里我来,你请到外面去吧!”

“不!”阿筠插嘴,“还有李师爷的小跟班福山。”

“这么说,菜更不够了。”朱二嫂说:“好在他们总先要喝酒,把现成的菜先端出去,再想办法。这会儿可不能讲究什么是下酒的碟子,什么是饭菜了。请吧!还是得你在外面招呼。”

等彩云开出饭去,只见李鼎、李果与沈宜士,冒着料峭春风,在院子里悄悄谈话。这下彩云心中有数,桌上只摆三副杯筷;然后提高了声音说道:“爷儿们请进来吧!”

首先入内的是李果,将打横的一副杯筷,移到下方,算是自居为主人;于是李鼎便请沈宜士上座。彩云已斟好了酒,特地找来一个云白铜的手炉,将炉盖翻转,然后拿一把锡酒壶坐在上面,还有几句话交代。

“三位一定有要紧话说,我们不必来打搅;委屈各位自己烫酒吧!”

“真亏你想得周到!”李鼎说道:“这样就很好。各便,各便。”

于是彩云退了出去;还将前后的屏门都关上;顺便招呼福山与柱子到厨房去吃饭,但以有阿筠在,大小是位主子,这两个小厮不免都有局促之感。

“你们坐啊!”朱二嫂说:“在我这儿可不许客气;不过临时来不及预备,没有什么好的给你们吃。”

“是!朱二嫂别客气。”柱子答说,双眼下垂;福山也一样不曾坐,不时偷觑着阿筠。

“朱二嫂说了别客气,你们还不坐下?”阿筠俨然主人的口气;不过,她也很快地警觉了,一面往外走,一面说:“我躲开,省得你们吃不下饭。”

朱二嫂与彩云,这才领略到世家大族的规矩;她们有着相同的感想,也可说是相同的疑问:像这样严格的主仆之分,在主人家败落之后,还能保持多久。

“朱二嫂,赵二嫂,”福山很有礼貌地说:“两位恐怕也饿了,请一块儿来吃,好不好!”

“你一定饿了,替我陪陪客。”朱二嫂对彩云说:“等我把这块肉皮炸出来,冒充鱼肚;回头看有什么材料,做个杂烩让外面吃饭。你先去,回头我也来听听京城里的新闻。”

“对了!我倒不饿,也是要听听京里的新闻。”

其实,福山早就跟柱子在谈京中的新闻;坐上饭桌,仍旧是这个话题,等彩云捧着一杯茶坐了过来,福山便即说道:“赵二嫂,我有个消息告诉你,你怎么谢我?”

“你说吧!”彩云想了一下说:“我做了一双鞋,你要穿得着,就送了给你。”

“算了,算了!你这双鞋一定是做给赵二哥穿的;他快用得上了。”

“怎么?”彩云惊喜地说,“他快出来了?什么时候?”

“快了!等你回去,大概就可以团圆了。这得贺一贺;赵二嫂,敬你杯酒,赏不赏脸?”

“你说得太客气了!”彩云一看桌上并未设酒,恍然大悟,他是讨酒喝;便去找了一壶酒来,不过要有句交代:“两位兄弟,不是舍不得给酒喝,怕两位师爷跟鼎大爷有什么急事要办;今晚上委屈点儿吧!”

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福山举一举杯,干了酒又说:“这全是张五爷帮忙。”

彩云正要答话,朱二嫂却在炉台前面突然发问:“筠官呢?”

“啊!”彩云被提醒了,厨房里不能待;堂屋的门关着,她不会闯进去,人会在何处?

匆匆起身,自然先到卧室;漆黑一片,只有板壁缝隙中,从堂屋里漏进来的几条光线。

“筠官!”彩云喊,“筠官!”

连喊两声,没有回答,正当她想离去时,听得微有呻吟,发自床上,彩云走到床前伸手一探,恰好摸到阿筠的脸,也摸到一脸的热泪。

“筠官,筠官!”彩云大惊,急忙一把搂住她。“干嘛伤心,你告诉我!”

“没有什么!”她的声音如常,而且挣扎着要起身。

这就俨然是大人的样子了。自己有自己的想法,不愿人家窥破她的心事,居然能够很容易地自制。彩云心想,女孩子像她这个年纪,正是最爱撒娇的时候;那知她已懂得有眼泪往肚子里咽了!

这样想着,不由得心头酸楚;握着阿筠的手说:“你告诉我,为什么伤心?不然我牵肠挂肚,心里不好过。”

阿筠是突然觉得到处都容不下,一种凄凉寂寞之感,触发了压制多日的思家之念;但流过一阵眼泪,心头稍微好过了些,知道自己的感想是不能完全说出来的,只说:“我在想四姨娘。这会儿不想了。”

明知她不尽不实,但已无法追问;彩云心想,毕竟还是让她投奔亲戚家的好,于是问说:“送你到南京曹家——。”

“不!”阿筠很快地打断她的话:“我不去!”

“为什么?这倒说个道理我听。”

其中的道理,阿筠不愿说;也说不明白。她只有一个感觉,住到曹家,就显得自己孤苦伶仃,会教人看不起;尤其是不愿意芹官把她看低了。

“怎么?”彩云追问着:“你总有一个不愿去的缘故吧?”

“人家姓曹,我姓李。”

“可是你们是亲戚啊!”

“我不要让亲戚看不起。”

真心话终于出来了,是不愿意寄人篱下。年纪虽小,却有志气,彩云越发怜爱,搂着她,贴着她的脸,一面轻轻摇晃;一面轻轻说道:“你住在朱二婶这里,也不是个了局啊!”

“我迟早要回家的。”

“对!”彩云只能这样安慰她:“迟早要回家的。”

“也不知道那一天——。”

说到这里,阿筠突然顿住;彩云觉得奇怪,不由得问:“怎么——。”

刚一开口,便让阿筠打断了,“听!”她轻轻说道:“外面。”

于是彩云屏声息气,凝神侧耳;只听李鼎在说:“这个时候,家都破了,我又何以成家?”

“话不是这么说。唯其家要破了,才要另外成一个家。”沈宜士停了一下又说:“照现在看,将来奉养尊翁的责任,都要落在你身上;也不能没有一个人帮你伺奉老人家。”

原来是在劝李鼎续弦。这个话题当然是有趣的;彩云悄悄拉了阿筠一把蹑手蹑脚地,移近板壁;好听得清楚些。

“这一点只有另外设法。两位老叔的盛意,我完全知道;不过,此时此地要谈续娶的话,即令我愿意,也会让人骂一句:毫无心肝!何苦?”

“这倒也是实话,——。”

“世叔,”李鼎故意打断,换了个话题,“你愿意自己投案,一肩担承;这份义气,我们父子没齿不忘。不过,事情是否必得这么做不可,似乎还有考虑的余地。”

“那里还有考虑的余地?”沈宜士很快地答说:“舍此别无他途。”

“只是——。”

“你不必多说了。”沈宜士打断李鼎的凄恻的声音:“只有这样,我才心安理得,你们不必为我难过。”沈宜士又说:“客山,我为其易,君为其难。”

“是!”李果肃然答说:“我尽全力来跟他们周旋。”

“这,我也可以放心了”沈宜士说:“酒差不多了,不知道有粥没有?”

听得这话,彩云赶紧奔了出去,在堂屋后面的屏门上叩了两下。

李鼎来开的门,果然问的是:“赵二嫂,不知道有粥没有?”

“有!有!”彩云答说:“还备了饭菜在那里。”

“那就一块儿请过来吃吧!”沈宜士高声说道:“大家一起坐,也热闹些。”

彩云与男客同桌是常事;料想朱二嫂亦不致于辞拒,便不置可否地答说:“我先到厨房里,把东西端出来。”

不多片刻,彩云领着福山提来一个食盒;洗盏更酌,也重新安排了坐位,沈宜士仍旧面南,二李相对而坐;李鼎旁边排了一个位子,是阿筠的;彩云与朱二嫂并坐下方。当然,彩云是坐在阿筠这一面。

“朱二嫂呢?”沈宜士问说。

“一会儿就来。”彩云举杯问道:“沈师爷是喝了粥再喝酒呢;还是接着来?”

“接着来吧!”

于是彩云由首座开始,一一相敬;最后低声问阿筠:“你也呡一口吧?”

“赵二嫂,你小看她了!她花雕能喝半斤呢!”李鼎说。

“哎呀!”彩云笑道:“真是有眼不识泰山!忘了替你拿酒杯了。”

“不!”阿筠答说:“咱们伙着喝。”

“行!”彩云喝了大半杯,将酒杯交了给阿筠。

“你敬一敬大家。”李鼎嘱咐:“敬完了酒管你自己吃饭;玩一会就睡去。”

“还早呢!”彩云怕阿筠心中不自在,赶紧接了一句。

阿筠已觉得不自在了,不过,就在这几天,已学会了好恶喜怒别摆在脸上的道理;居然能够神色如常地向沈宜士敬酒。

敬到李果,他说:“筠官,你缙二叔常提起你!说是好惦记你。”

“真的?”阿筠这回可不必隐藏自己的感情了,又惊又喜地问。

“我不骗你!你缙二叔还提到你学琴的事,说前两年太小,还不宜;如今是时候了,可又不能教你。”

“既然如此,”李鼎不暇思索地说:“阿筠干脆跟缙二叔去住。”

“要去倒是个机会。”沈宜士接口:“正好请赵二嫂带了去。”

“是啊!”李鼎很认真地问:“阿筠,你如果不愿意到曹家去住,最好去投缙二叔。”阿筠无以为答,只是骨碌碌转着眼珠,拿不定主意。

满座的视线都落在她脸上;彩云怕她受窘,便说:“这会儿别催她!反正我总要等德顺来了才能走,这也不是三两天的事;尽有商量的工夫。”

“对了!慢慢商量。”沈宜士喝了口酒,突然问道:“那位魏大姊怎么样?”

这自然是问李果;他想了一下答说:“人,我还没有见过;从缙之口中听起来,是个很会做人,可也是很厉害的脚色。”

“对缙之如何呢?”

“据说无微不至。”

“这话有语病。”沈宜士笑说:“是体贴得无微不至呢;还是管束得无微不至?”

“自然是体贴。”

“那么,”沈宜士又问:“是不是以缙之的好恶为好恶?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好!”沈宜士看着阿筠说着:“筠官,我劝你跟你缙二叔去住;日子一定过得很好。”

“嗯!”阿筠点点头,却以疑虑的眼光看着李鼎。

就在这时候,听得房门声响;循声注视,只见朱二嫂打扮得头光面滑,满面春风地出现。于是,除去阿筠,大家都转脸去看李果。

李果毫不掩饰他多日相思,将偿于一旦的喜悦,眉开眼笑,露出极深的鱼尾纹。唯一感到困惑的是阿筠;不过等她看到朱二嫂说了些肴馔菲薄,待客不周的客气话,坐了下来斜着脸与李果目视而笑的神情,也就似解非解了。

“你瘦了!”是朱二嫂先开口。

“出远门那有在路上养胖了的道理?”李果问道:“这一向还好吧?”

“怎么好得了?”朱二嫂答说:“皇上驾崩,都不敢请客;又是冬天,更没有人去逛太湖。不过也有一样好处。”

“喔,是什么?”

“清闲了呀!你看,”朱二嫂伸出一双丰腴白皙的手,“我的指甲都养长了。”

“真的!”李果抓住她搁在桌角的手,细细地看,轻轻地抚摸。

看他们旁若无人地调情,大家都在心里好笑;阿筠却忍不住笑出声来。这一下,朱二嫂警悟了,急忙抽回了手,倒像被虫子咬了一口似地。那副神情,越发惹得阿筠忍俊不禁;丢下筷子,便捂着嘴直奔卧房,终于放声大笑。

朱二嫂白了李果一眼,自己也笑了;沈宜士便看李果说道:“客山,你该请我们喝喜酒才是。”

“是、是!正有此意。”李果立即转脸向朱二嫂说:“明天中午,好好做几个菜,也显显你的手段;中午如果来不及,就是晚上。”

“晚上好了!”朱二嫂问:“沈师爷喜欢吃什么?”

“什么都好!久闻盛名。明天倒要好好领略。只是——。”沈宜士本来想说,只是时机不巧,不是大快朵颐的时候;但以这话杀风景,所以咽住了。

李果自然了解他的意思,举杯说道:“天涯海角,不知凭何因缘,得共此灯烛;难得之至!请暂宽愁怀,谋一夕之欢。”说罢一仰脖子干了半杯,将另半杯递给朱二嫂。

“喝交杯盏了!”李鼎凑兴笑道:“该贺一杯。”

“该贺!”沈宜士干了杯,悄然吟道:“‘欲除烦恼须无我;各有因缘莫羡人!’”

谈笑正欢时,苏州派人送了信来,是乌林达写来的;到得李鼎手中,拆开来一看,脸就变色了。

信中说,蔡永清派人来通知,李煦全家大小,须立即空身迁出;又问是否有现成的房屋图样,因为奉旨索取,需要尽快进呈。

见此光景,彩云首先警觉,向朱二嫂使个眼色,带着阿筠避了开去。

“看来是抄家!”李鼎说,声音哑哑地,变得不像是他在说话。

沈宜士与李果也都这么想,空身迁出,当然是连家属的财产,也在籍没之列。不过他们不明白嗣君为什么要看房屋的图样?莫非也有南巡之意,要看看在苏州驻跸之处可相宜?

“空身迁出!”李鼎一面搓着手,一面喃喃地说:“迁到那里?怎么度日?”

“世兄,”李果强自镇定心神,替他设谋,“虽说空身迁出,随身衣物总是许带的。至于住处,下人有的自己原在外面有家;没有家的,只好找有家的同事去寄住了;织造署的机户那里,也可以安插一部份。四位姨娘,可以暂住别墅——。”

“别墅也早就封了。”李鼎插嘴说道。

“那就另外赁一所房子住。”李果又说:“倘或一时难觅;不妨在舍间暂住。”

事到如今,也只好如此;李鼎只觉心头略略宽慰了些,但仍旧意乱如麻,连应该向李果道声谢都忘记说了。

“事不宜迟,天一亮就得赶回苏州。”李果转脸问道:“宜士,你如何?”

“我一起走。请你跟蔡大令说,我回去料理料理家务,准三天以后,自行投案。”沈宜士神色惨淡地说:“如今是覆巢之下!世兄,完卵恐怕只有一个筠官;我劝你赶紧把筠官送给缙之去。”停一停,他又说:“我何以不劝你把她送到曹家?说实话吧,我看曹家也是岌岌可危。”

曹李两家,休戚相关;自从李煦出事以来,在眼前曹家似乎没有什么特感关切,赴人之急的表示,但李煦父子心里都有一个想法,到得无路可走时,最后总还有曹家一条路。而且他们也都相信,曹家一定早就在替他们设法疏通化解这场麻烦;不必到无路可走,曹家就会出头相援。这样,对于沈宜士的话,李鼎自不能不问个清楚。

“世叔,你是从那里看出来的呢?”

“好些地方都看得出来。”沈宜士说:“这一次我在扬州,很增了些见闻;嗣君于孔怀之谊,虽有未笃,但整饬吏治是抱着极大决心的。曹四爷诗酒风流,不通庶务;老太太虽然精明强干,公事上头,到底不懂;但凭震二爷夫妇俩一手主持,迟早会出事。”

听得这话,李鼎将信将疑,但眼前也无法深论;只有先料理了阿筠的归宿再说。

走到里面一间屋子,只见朱二嫂跟彩云,隔着一座烛台,默然相对,看见李鼎都站了起来。他摆一摆手,自己在她们中间落座,低声说道:“我们三个,一早就要赶回苏州。阿筠的事,我要重托两位。”

“要重托彩云。”

“人,我一定可以带到;东西怕责任太重。刚才我跟朱二嫂在商量,最好托扬州镖局子连人带东西送一送。”

“好,好!”不等她说完,李鼎便已接口赞成,“这个主意真高,我也可以放心了。”

“既然鼎大爷愿意这么做,那就请放心回去吧!托镖局子的事,等我兄弟来了,我让他到扬州去办,一切不用费心。”

“那就劳令弟的驾了。至于盘缠——。”

“这,鼎大爷也不必管。”朱二嫂说:“反正有东西在这里,换一两副金镯子都有了。”

就在这时候,李果进来探视;李鼎将预备请扬州镖局护送的决定,告诉了他。李果没有表示意见。

“李师爷来得正好,请你做个见证。”朱二嫂说:“鼎大爷交给我的东西,如今可以交出去了。”

一面说,一面忘其所以地拉着李果就走;彩云与李鼎相视踌躇,但终于还是跟了进去。

这时朱二嫂已经在开箱子了,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小包裹来,里面是两只木盒子;一只内贮蒜条金的镯子;另一只用桑皮纸裹着晶莹圆润的东珠,复用新棉花下垫上盖,保护得很周密。

“鼎大爷请你点一点,原封不动都在这里。”

李果不明白是怎么回事?李鼎便告诉他说:“这是四姨娘让阿筠带出来的。如今要请赵二嫂带去,交给缙之;算是替阿筠收着。”

“怪不得要请保镖!”李果答说:“你也该写封信才是。”

“是啊!可是心乱如麻,笔有千钧之重。”李鼎央求着:“请世叔替我写一写。”

这是义不容辞的事;李果便说:“我本来要给缙之写信;索性替你代言吧!你怎么说?”

李鼎心里有无穷的感触,但要交代李绅的事,眼前却只想得起托付阿筠一件;想了一下答说:“请告诉缙之,已成覆巢之势;千万明哲保身,留得一个是一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