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跟芸香住在那面那间屋。”

蕙香掀开窗帘,推开窗户一角;指点朱二嫂去看一间点着灯的小屋,便是她跟芸香的住处。

“你跟李师爷慢慢儿喝着,谈着吧!我跟芸香就不陪你了。”

朱二嫂有些忸怩,低着头、握着蕙香的手,想说句什么话,却始终找不到有句话可说。

毕竟想了一句话:“我真没有想到,会来打搅你们。”

一开了头,话就好说了,朱二嫂拉着蕙香坐在床沿上,轻声问道:“妹妹,你本来是在这里的?”

“不!五爷临时把我调了来的。”

“他怎么说?”

“他说苏州来的李师爷,今晚上在我们园子里住。”

“没有提到我?”

“也算提到了。”

“这话怎么说?”

“五爷跟我说,李师爷不是一个人住。那当然是两个人;我就问:还有那位?五爷只说:你预备一个梳头匣子好了。我心里就明白了。”

“那么,你知道不知道梳头匣子会是我用呢?”

“先不知道。”蕙香答说:“后来派轿子去接,自然就知道了。”

朱二嫂觉得她的话很实在,而且也没有笑人的意思;便觉得自己的委屈可以借机会诉一诉。不过,他人以诚相待;自己如果说假撇清的话,令人齿冷,反不如不说。

于是她想了一下说:“实在是五爷把我骗来的;不说老太太接我,我不会来。不过话说回来,五爷骗我,也是为朋友的义气;他的好意我是知道的。”

蕙香为人深沉老练,一直当自己执役,只是奉命行事;对这两位意外之客,毫无爱憎的成见,这时听得朱二嫂的话,倒不由得深感兴趣了。

“照这样说,你是甘心受骗啰!”

朱二嫂以含羞的苦笑,扪心自问,她的话并没有说错。

“李师爷不错的!”蕙香笑道:“我等着吃你的喜酒。”

怎么会有这话?朱二嫂有些困惑;方在思索之际,蕙香已站了起来,还拉了她一把。

“不要耽误功夫了。”她说:“明天睡晚一点不要紧;有什么事我会替你招呼。”

说完,不等朱二嫂有何表示,便先走了出去;只见芸香迎了上来问:“还有什么事?”

“没事了!跟李师爷说一声,回去睡吧!”

于是蕙香与芸香双双请了安,道声:“请早早安置。”随即带上门去了。

朱二嫂倒有些手足无措之感;而李果却等的就是这一刻,从棋桌边的座位上起身,走过来一扶,她自然而然地跟了过去。

“倒别辜负主人家的好意,喝杯酒吧!”李果极力要把气氛挑起来,指着食盒说:“看样子,蕙香的手艺还不坏呢!你倒看,配这几样下酒菜是费过一番心思的。”

朱二嫂一看,除了一碟洒上茴香花椒末的薰蕈,香味独胜以外,其他了无异处;只是为了凑李果的兴,少不得夸赞一番。

等相对坐了下来,李果提壶斟酒;朱二嫂连声道谢,平添了几许周旋的痕迹,反使人觉得不舒服。因而自斟自饮,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;这一来,朱二嫂也觉得轻松些了,想找句话说。

“朱二嫂,”李果却先开口了:“你相信不相信缘份?”

“相信的。”

“我们今天能在一起,当然是缘份;就不知道缘份有多深?”

朱二嫂心里一跳,觉得他话中有话,自己该好好想一想;想明白了,还要预备如何应付。

那知李果却不容她细想,又问一句:“你是希望我们缘份深呢,还是缘份浅?”

“这话问得多余。”朱二嫂答说:“我总不能说,我们的缘份要浅才好。”

“那么,你倒说,我们的缘份要怎么样才会深?”

话风逼得很紧,朱二嫂便闪避着说:“那要看,怎样缘份才是深?”

“缘份深的,结缘结到来世。”

“是的!”朱二嫂很快地答说:“我们结个来世的缘。”

这是“还君明珠泪双垂”的说法,李果不免怅惘;却不肯不问:“莫非今世就没有缘了?”

“夫妻之缘,总不会有了吧!”

“那么是什么缘呢?”

朱二嫂不答,也没有看他;微扬着脸望着空中,若有所思似地。

“说啊!”李果催问着:“不是夫妻之缘,是什么缘呢?”

“你这个人,”朱二嫂似嗔似怨,又似无可奈何地微瞪了他一眼:“打破沙锅问到底!你喜欢我,我喜欢你,不就行了吗?”

“原来如此!”李果欢畅地笑道:“这真叫结欢喜缘了!”

朱二嫂把头低了下去,久久不语;李果正在揣摩她的心思时,突然发觉她胸脯一阵起伏,鼻孔中吸气有声,不由得隔着棋桌去握住她的手。

等她抬起头来,李果微吃一惊!但见她面红如火,一双眼中仿佛流得出水来似地;入眼令人惊心动魄。

怪不得寡妇造贞节牌坊不容易;而妄想造贞节牌坊是最笨不过的事!李果这样想着,心里忽然踌躇了,也冷静了。

他心里在想,此时此地,予取予求,要她如何,就会如何,但扪心自问,无异趁火打劫。在朱二嫂,也许渴不择泉;事后满怀悔恨,言懒意郁,那是何等没趣之事?

于是,他起身开了窗户;凛冽风劲,卷帷撒泼,吹得朱二嫂眼都睁不开;而且火盆中,炭灰飞扬,火星乱舞,不由得着急地喊道:“快关窗子,要闯祸了!”

李果也自觉这个举动,忒嫌鲁莽,关上窗户,讪讪地说道:“我胸口闷不过,想开窗子透一透气;谁知道风这么大。”

朱二嫂坐了下来,端起冷茶喝了一口;平静地说:“你这话,倒好像是替我在说。”

“真的吗?”

“我何必骗你?”朱二嫂紧盯着他的脸看,“也许,你说的就是我!”

在她炯炯双眸逼视之下,他连抵赖的勇气都失去了。但转念又想,说实话又有何妨?

想到朱二嫂的侃侃而谈;想到她的伉爽明快,越觉得直言不碍。打定了主意,神态便也从容了。

“朱二嫂,我是不愿意你懊悔。”

“后悔?”朱二嫂有些惶恐,也有些困惑:“我做错了什么事了吗?”

“没有,没有!你没有做错事;不过,我怕你做了以后,会觉得做错了。”

“别绕弯子说话了!我最不喜欢你这样子。”

“那么,你喜欢我什么呢?”

朱二嫂想了一下,垂着眼说:“我说不上来!只喜欢你就是了。”她紧接着又说:“喜欢就是喜欢,没有道理好说的。”

“正就是没有道理好说,我才怕你会后悔。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,一定有道理的。譬如——。”李果咽了口唾沫,停了下来。

朱二嫂当然要追问;但故意说反话:“你不想说,很可以不说;我亦不大爱听。”

“你不爱听,我反而要说。”李果笑着回答;然后走到火盆旁边坐下,一边续炭,一面说道:“譬如我喜欢你,就有好些道理,第一,我很佩服你——。”

“好了,好了!”朱二嫂很快地打断他的话:“我不喜欢戴这种高帽子。”

迎头一个钉子碰过去,并不足以使李果气馁;不过倒是提醒了他,朱二嫂不喜泛泛的套语,喜欢话说得实在、深刻,因而略想一想又说:“你的脾气直爽,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。你为人厚道,就像替蕙香设想,实在难得;一双手又巧,吃你的菜,就不能不喜欢你。你说,我这是不是实话?”

“那还差不多。”朱二嫂听出滋味来了,不由得便问:“还有呢?”

“还有,”李果笑道:“就不用我说了。”

“要说!你不说,我怎么知道?”

“我说了,你别骂我。”

“我为什么要骂你?”朱二嫂说:“我从不会骂人的。”

“那好,你坐过来,我告诉你。”

朱二嫂毫不迟疑地坐了过去;从他手中接过火箝,干净俐落地夹了几块炭,透空架起,火苗立刻就窜起来了。

“你怎么不说话?”

“我在看你续炭。”李果感叹着说:“真是,凡事都有学问——。”

“别岔开去!”朱二嫂冷冷地截断他的话,“你说你那句怕挨骂的话。”

“喔,”李果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,“我告诉你,没有一个男人,不喜欢风骚入骨的女人。”

听得这话,朱二嫂脸上泛起一阵红晕;也有些不服气的表情,“你是说我?”

“你没有看见你刚才的那副神气!只怕有几十年道行的老和尚,都不能不动心。”

“罪过,罪过!”朱二嫂颇为困惑地,慢慢垂下头去;慢慢变了脸色,是一种异常懊丧的神气。

这一来,为李果带来了困惑,也还有不安:“怎么回事?”他说:“好像有点伤心;为什么?”

“没有什么?”

“这就是你不对了!你怪我说话绕弯子,你自己呢!索性有话不肯说了。”

“你一定要听,我当然要伤心。照你的说法,你也应该动心;我看你好像惠泉山的泥判官,脸上又阴又冷。现在,”朱二嫂忍不住流泪,“现在我才知道你心里看不起我。”

李果大惊,不由得就掉了句文:“何出此言?”

“你一定是嫌我下贱;嫌我,嫌我——。”朱二嫂想说“嫌我淫荡”;却始终道不出口,唯有掩脸而泣。

这一下,李果完全明白了。想想也不错,她动情之时浮在脸上的十分春色,既然连有道行的老和尚都不免动心;那么,他又何以无动于衷?自然是嫌她下贱淫荡,不屑一顾。

意会到此,李果也激动了,满怀咎歉之中,对她另有一种感动;但此时无暇细辨自己的感觉;得赶紧解释与抚慰。

“朱二嫂,”他突然想到一个很有力的说法,“你冤枉我!如果我存了那种看不起你的想法,教我天诛地灭!”

这话很有效果,朱二嫂一下子住了哭声;只说:“我不要听你罚这种咒。”

“那你还是不相信我!”李果一眼望到放在一边的纸包,又触发了灵机,“算了!既然没法子把心剜给你看,干脆也不必活了!”说完,便将手伸向那个纸包。

“你要干什么?”朱二嫂一掌打下来,紧紧揿住他的手。

“你不相信我嘛!只好死给你看了。”

“我相信你就是了!”朱二嫂双泪直流,闭上了眼。

李果却不免惭愧,一番做作,竟骗得她动了真情;自觉是做了一件亏心事。于是将手抽了回来;从袖筒里抽出一方温暖的绢帕为她擦拭眼泪。

“你相信是相信我了,一定还有疑问。”李果开始从容地解释:“我莫非比多年修行的老和尚还把握得住?决没有的事。不过,我在想,你也许是一时的念头;事后想想犯不上,懊悔不绝,岂不是我害了你!”

“你是这样的想法?”朱二嫂张开眼来,睫毛湿成一片;泪水洗过的双眼,显得分外澄澈,疑惑之中有惊喜,让人看得清清楚楚。

“我确是这样的想法。”李果平静地答说:“我赌过咒了,不必再赌!”

“那个要你赌咒!”朱二嫂忽然低下头去,微蹙双眉,不知她何以忽然上了心事?

“你在想什么?”李果问道:“你要不要听听我现在对你的想法?”

当然要!这是不用说的;朱二嫂只抬起眼来就够了。

“我现在才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;刚才你心里乱,也并不是……并不是‘一时的念头’。”

“那么是什么念头呢?你倒说。”

“是真的想跟我好,事后决不会懊悔。”

“这,”朱二嫂有着惊异的表情,“你是从那里看出来的呢?”

“就为的你一哭我才知道,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欢我,你就不会想得深。”

朱二嫂慢慢地浮起笑容:“你倒比我想得还深。”她忽又怨怼地:“你为什么早不想到?非要人家哭了才相信是真心。”

“那不是一样?你亦非要人家寻死觅活才相信我的话。”

朱二嫂噗哧一笑,低声说道:“我们两个真像小孩子一样。说出去真给人笑死了。”

“说出去!”李果问道:“你不怕人家知道我们俩的事?”

“我不怕!要怕别做,做了不怕。”朱二嫂很认真地问:“你怕人家知道?”

“我怕什么?我又不是道学先生。”

“那好!”朱二嫂抬眼问道:“你刚才不是问我,我在想什么?”

“是啊!你还没有答我的话呢!”

朱二嫂点点头,却不作声:她已经想通了,决定不再多说。男欢女爱,平等相待,谁也不比谁高一些。若是有了感情,就想许以终身,甘为妾侍:这才是自轻自贱。而况自己的情形,对方虽已深悉;对方的情形,自己却无所知,倘或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,无法置诸侧室;或者大妇悍泼,根本不容丈夫有小星,而贸然自陈,愿以身相许,除了为他带来难题,自己徒失身份,彼此觉得扫兴以外,一无所得。

李果何能猜出她那曲曲折折的心思,还待催问,却为朱二嫂抢在前面拦住了他的话:“坐我船的客人不常说:今朝有酒今朝醉!我今天也要醉他一醉。”她喝了一大口酒,吸口气又说:“我是舍命陪君子。”

“多谢,多谢!你这么说,我今天是非醉不可了。”李果紧接着又说:“我说错了,不是喝醉;我要多喝。今天的酒是喝不醉的。”

“那有这话?”

“你去问会喝酒的人,兴致好,酒就能多喝。”

“这也不必问人,道理本就是这样。不过,也不是没有限度的。”朱二嫂又说:“你也别只顾喝酒,也陪我说说话。”

“当然,当然!”李果问道:“你想谈些什么?”

朱二嫂想了一下问道:“你有几位少爷?”

这是很明白的,她想知道他家里的情形;李果自然也无所掩饰,世居苏州,族人很多,他自己有一妻三子两女,家累虽重,只是深蒙李煦优礼,日子过得也还宽裕。不过,一朝天子一朝臣,李煦的前程如何,尚不可知;也许另有新职,会离开他住了三十年的苏州。

“如果,李大爷的老太爷,差使调动了,你是不是跟了他一起去呢?”

“那很难说。我也懒散惯了,一动不如一静;倘或本地有人请我帮忙,我是不会跟他去的。”李果又说:“我这个人最懒得动了!”

“我看你不像懒散不爱动的人。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,几千里地上京城。”

“唉!”李果微叹:“那也教无可奈何?”

“怎么?”朱二嫂问:“是什么事逼着你非去不行?”

“没有人逼我。不过,一个人就不讲义气,总不能不念多年宾主的情分吧!”

“喔,我懂了!进京是替李大爷去办事。不过,年底下衙门里都封印了,去了也不能办事。”

“你也知道封印?”李果笑道:“你懂的东西真还不少。”

“还不是听坐船逛湖的老爷们说的。”朱二嫂又说:“每年这时候,总有几天好忙,都是衙门里的师爷来喝酒;说是平日没空,只有封了印才能出来玩玩。”

“嗯,嗯!”

李果点点头,不再多说。他不愿深谈李煦之事;原以为这么一打岔,话题就无形中断了,谁知朱二嫂却未忘记,重新又问:“必是李大爷的老太爷,有别样紧要大事,请你去办?”

看她这样锲而不舍追问,知道不易闪避;李果想了一下说:“你是很知道轻重的人,告诉了你,想来你也一定不会跟人去说。就为的是‘一朝天子一朝臣’,所以我才要赶进京去,替李大人找找路子;能够不动,岂不是大家都省事了。”

“原来是为这个!这倒是要紧的。”朱二嫂略停一下说:“我倒要在菩萨面前,每天诚心诚意烧一炷香;保佑你这一去顺顺利利,有求必应。”

看她神态很诚恳,不像是在使什么手段,说好听话取悦于人;李果不免奇怪地问:“你倒很关心这件事!”

“为了你,”朱二嫂突然发觉,话说得太率直了,微显羞窘低下头去,不过还是把话说了出来:“我自然要关心这件事。大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,不是很好吗?”

李果心中一动,觉得她弦外之音,但无法细辨;思量着不妨试探一下,看看她到底是何意思。

于是他说:“就算李大人有调动,日子也未见得过得不安稳——。”

“我不是那意思。”朱二嫂抢着说:“我是说一动不如一静。李大人照旧在苏州做官;你跟李大爷就可以常常到无锡来看张五爷,不是很好吗?”

意思有点显豁了,但还不够明白,“也不光是看他,还要看你。”李果问道:“你欢迎不欢迎?”

“凡是客人,没有不欢迎的。”

“我不说别人,只说我。”

“你问得多余。”朱二嫂白了他一眼;将视线避了开去:“你来看张五爷,只要还记得我,自然会来;我说过,凡是客人,没有不欢迎的,为什么不欢迎你?”

“这样说,你是拿我当普通的客人看待?”

“你要我怎么看待你?”朱二嫂突然转过脸来,逼视着李果问。

并排相坐,侧脸相对,李果觉得脖子扭得有点酸;便将凳子挪一挪,转过身子来;一正一侧,仍觉别扭,心中一动,便说了出来:“走吧!我们到里屋谈去。”

“喝碗粥再睡。”

“也好。”

粥是鸡粥,熬得极浓;热好了,李果喝了两碗。在他吃粥时,朱二嫂便轻快俐落地收拾里外屋子;等他吃完,一面绞了一把热手巾给他,一面说道:“床铺好了,你先去睡吧!你被筒里有个汤婆子,水很烫;上床小心,别烫了脚。”

“怎么——?”

“你说什么?”朱二嫂仰着脸问。

他一把搂住了她,见她并未挣拒;便在她脸上亲了一下,在她耳际说道:“怎么,还睡两个被筒?”

“自然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我不惯跟人睡一个被筒。”朱二嫂说:“从前是这样,现在也这样。”

“所谓从前是什么时候?”李果问道:“做新娘子的时候?”

“做新娘子是这样,做寡妇也这样。”

“今天,”李果笑道:“可又要做新娘子了!”

一听这话,朱二嫂双颊泛红,色如桃花;李果听得出她在心跳,不由得将她搂得更紧了。

“放开一点儿!”朱二嫂轻声说道:“我都透不过气来了。”

李果略略松了手,“你在想什么?”他问:“一定是在回想洞房花烛之夜?那时候只怕心跳得比现在还快?”

“那个新娘子不是这样?”朱二嫂突然一使劲,从他怀里挣扎出来,摇摇头说:“我不要!”

李果愕然相问:“什么不要?”

“我守过一回寡了,不能再守第二回寡!”

这话越发出李果的意外,一时竟无从了解她的话;既未再嫁,何来守第二回寡?莫非她的意思,以为他会娶她;而年寿不永,害她再度守寡?这不等于当面咒人吗?世间那有这样说话的。

当然,朱二嫂会解释她的话:“今天又做新娘子,又有一床睡的老公了,不错,”她说:“可是明天呢?不又守活寡?我不要。”

原来话是这么来的!李果便拉着她又坐了下来,“我们慢慢谈。”他很沉着地问:“你是怎么个意思?怎么样才可以让你不守活寡?”

“我怎么知道?”朱二嫂把头低到胸前:“做老公的不知道,来问新娘子。”说完,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
李果却不敢当做玩笑来看,“你明明白白说一句,如果你想跟回苏州,这得等我从京里回来再谈。”他说,“但愿能如你所说的,一动不如一静,大家能安安稳稳过日子,我当然也愿意那么办。不然——。”

“不然呢?缘分就尽了?”

“那要看你。”

“看我?”朱二嫂问;“莫非缘分尽不尽,倒是我能做主?”

“可不是?”李果紧接着说:“那时候虽没有名分有情分;如果我来看你,你不理我,缘分不就尽了吗?”

“你这个人存心不好!”朱二嫂很快地说:“照我看,你已经不打算理我了。”

“那有这话?”李果失笑了,“我自己都还没有转过这样的念头,倒说你已经知道了,岂不是太玄妙了一点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