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记得清明以后,端午以前还来过。”

“不!大爷记错了,是清明以前;那时蕙林还没有嫁。”

“对了!”李鼎问说:“蕙林怎么样?嫁过去,日子过得不坏吧?”

“还不错。大太太为人很好的。”

李果知道,所说的蕙林,必也是船娘之一。素不相识,自不关心;便趁他们在叙旧时,细细打量朱二嫂,生得一张鹅蛋脸,富富泰泰的福相,怎么会作了寡妇?

就这一念怜惜,便又平添了几分好感。等她回身来应酬时,只见她脸上酒意初透,似乎每一根汗毛中都在冒热气;将皮肤薰蒸得又红又白,看上去不过花信年华,年轻了好几岁。

“大丧穿孝,既不能穿红着绿,又不可能薰香傅粉;大家都是一张清水脸,谁是丽质天生,谁是粉黛装点,都显出来了。”

他这话是向李鼎说的,但朱二嫂当然能够领会,是在恭维她;不由得报以一笑,秋波微转,闪出异样的光芒,李果也是欢场中打过滚来的,心知自己的这两句话,碰在她心坎上了。

冷眼旁观的李鼎,见此光景,心里在想,午间不能让李果喝得过量;否则颓然一醉,送回客栈;到明朝黯然就道,岂不可惜?

于是他提议,午后凑一桌牌;酒留到晚上再喝。李果自表赞成,只是觉得牌搭子不容易找。

“容易,容易!大丧期间,八音遏密,停止宴会,好些玩儿惯了的人,闷在家里,无计排遣。牌搭子不但好找,而且还可以挑一挑;牌品不佳的,他愿意来凑局,我还不要他呢!”

李鼎果然很挑了一番,才提笔写下两个人的地址;将柱子唤了来,有所吩咐。

“你到吴四爷跟张五爷家去一趟,说我在这里等;请他们马上就过来。”李鼎又说:“两家的地址在这里;你如果不认识路,请朱二嫂派个人领了你去。”

“有,有!”朱二嫂赶紧答应,“有人。”

这一来,李果也就止杯不饮了;吃了饭,喝着惠泉水烹的茶。等朱二嫂将牌桌子搭好,吴、张二人,一先一后,接踵而至。

这两个人都是纨袴子弟,但人皆不俗,性情亦都是爽朗率真一路;经李鼎引见以后,他们对李果都很恭敬,称之为“客山先生”。

数语寒暄,一见如故;李鼎便即催促着说:“入局吧!打完十二圈吃饭。”

“怎么打?”张五首先坐了下来,一面拿张牌拍得“叭叭”地响;一面大声问说。

“五哥,”李鼎赶紧提出警告,“你的嗓门儿太冲,可得收敛一点儿;如今还是穿孝的时候,闹得左右邻居都知道这里有牌局,可不大合适。”

“是的,是的!”吴四深以为然,“桌布下面最好垫张毯子,免得牌声外泄。”

于是重新安排了牌桌,扳位落座,刚打得一圈忽然吴家派人来找他们的“四少爷”,说有很急的事,非请他马上回去不可。

“既然如此,你就赶紧请回府吧!”李鼎又说:“回头事情完了,最好你再请回来喝酒。”

吴四应答着,向李果致了歉意,匆匆而去。李鼎还想找人来补吴四的缺;李果极力拦阻,认为手谈不如清谈。好在张五的谈锋很健,所以虽是初交,却仍不愁无话可说。

话题不知怎么一转,谈到文觉;李果自感关切,不由得就说:“原来张五兄跟文觉也是旧识?”

“岂止旧识?我随侍家父在京时,常有往来的。这个和尚,神鬼莫测;不过到底让我揭破了他的秘密。”

一听这话,二李无不惊喜交集。李果因为初交,还不便追问;李鼎却无须有此顾忌,“来,来!”他说:“一定是可以下酒的新闻,快说,快说!”

堂屋中的朱五娘,听得“下酒”二字,只当李鼎在催促开饭,立刻接口:“下酒菜已经有了,马上就可以端出来。”

“也好!”李鼎一看天色:“就一面喝酒,一面谈吧!”

于是端来四个冷荤碟子;烫上酒来,李果举杯说道:“先干一杯,润润喉。”

张五微笑着干了酒;开口先不谈文觉,却谈藩邸:“论王府人才之盛,都推诚亲王府:陈梦雷、杨道声,人人皆知,其实只是个虚名;真正养人才的是八贝子,府中奇材异能之士,不知凡几?他也真能礼贤下士,人皆乐为之用。其次是九贝子,跟西洋人格外有缘。我从前心里在想——。”

说到这里,张五突然顿住;脸上微有悔意。李鼎没有看出来;李果却觉察到了:“如果张五兄觉得碍口,”他故意用以退为进的激将法:“不说也罢!多言贾祸,古有明训。”

“我倒不是怕闯祸。”张五年轻好胜,一激之下,自然不再顾忌:“我怕我的想法太离谱,惹两位笑话。”

“谁来笑你!”李鼎说道:“这里又没有人,你尽管说好了。”

于是,张五接着他自己的话头说:“我从前在想,将来大位必归于八、九两位;后来看恂郡王的作为,才知道天心已定。可是,从发现了文觉的秘密,我就隐隐然有种想法,鹿死谁手,还在未定之天。”

“喔,”李果大为惊异,将声音压得极低:“莫非足下早就看出来了,大位将归于今上?”

“我不敢这么说,只觉得文觉的一句话,颇为深刻。”

“是一句什么话?”李鼎显得极新奇地问。

“这话说来长了。我在京里的时候,听得人说,雍亲王好佛学,造诣甚深;名缰利锁,早就解脱了。后来才知道不然。”张五问道:“你们知道今上居藩时的别号叫什么?”

“不是叫圆明居士?”李鼎答说:“那是得了圆明园这个赐号才取的。”

“对了!未得圆明园以前,叫作破尘居士,意思是看破尘缘,与世无争。他做了一篇谈佛学的文章,叫作‘集云百问’,印得极其讲究;遍请京外高僧指教。这百问之中,暗含禅机,只有高僧才能参详;但参透禅机,不见得就肯说破,有的假装糊涂,答非所问;有的敬谢不敏,干脆不答。独独有个不是高僧的僧人,毛逐自荐;密密上书,说是从他师父那里得读‘集云百问’,试为赞偈,愿与居士斗一斗机锋。”

等他一口气说到这里,停下来歇气时,李鼎说道:“这个人自然是文觉?”

张五点头,喝口酒,挟了块薰鱼送入口中,咀嚼着好整以暇地说:“我那时刚认识文觉,他的肚子很宽,装了不少杂学;口才又好,一说起来,通宵不倦,十分过瘾,所以从一认识以后,我就常去找他。有一天去,说是文觉云游去了。我很诧异,前两天还跟他在一起,没有听见他提起,何以说走就走,连句话都没有。”

“这情形跟你一样。”李鼎点点头向李果说道:“可见得不是偶然之事。”

“是啊!多少日子的疑团,今天可以澈底打破了!痛快之至,应该浮一大白。”

三个人都干了酒;张五继续往下谈:“第二年我进京,有人请我在茶楼听戏,池座里有个人,很像文觉,不过是俗家装束;戏完了在虎坊桥众春园口一家馆子吃饭,又遇到了。这次面对面,认得很清楚,但始终不敢叫他。过了一会,跑堂的进来说:‘那位是无锡来的张五少爷?’我说我是;跑堂的就说:‘你老有位客在等。’我跟了他去一看,果然是文觉;还叫了‘条子’。”

“妙极!”李鼎笑道:“和尚挟妓饮酒,不知该当何罪?”

“你别打岔!”张五的谈兴大发,摆摆手说道:“文觉一见我,兜头就是一揖;接着双手捧过酒来,说了句:‘尽在不言中!’我知道他不愿我揭破他的真相,便喝完了酒说道:‘你耽搁在那里,我去看你。’他说,‘我行踪不定。不过我知道你进京省亲;明天上午,我到府上去奉看。’”

“那……么,”李鼎问道:“第二天来了没有呢?”

“自然来了。”李果接口:“不然,张五兄何以知道他以后的许多事故?”

“他能在馆子里派人来找我;我相信他是会来的。第二天,果然——。”

果然,文觉一早就来了;这一次穿的是僧衣,细白布的中单,玄色湖绉的海青、白绫袜子,颇为华丽。

“我问他何以如此打扮。他说他也是迫不得已,有时要瞒人耳目;老实告诉我,他在雍亲王那里,颇受尊敬。最近还有信来,邀我进京。”

“那么,你去不去呢?”

“今年总不必谈了;开了年,也许春天就进京。”

“是的,转眼过年了。”李果向李鼎使了个眼色;又问张五:“倘或有信给文觉,我可以带去。”

“信倒是想写的,”张五踌躇着说:“恐怕来不及。”

“来得及,来得及!”李果一迭连声地说:“我可以等。”

“这太过意不去了。”张五想了一下说:“这样吧,我就在这里写。”

“对了!”李鼎随即喊道:“朱二嫂,你这里有笔砚没有?”

巧得很,不但有笔砚,还有极漂亮的笺纸。因为常有些名士赁他们的船逛太湖,面对着万顷波光,分韵赋诗,留下来的彩笺很多;朱二嫂带了些回来画刺绣的花样,还剩下十来张,尽够用了。

于是等张五拈毫构思时,李果悄悄将李鼎调了出来,低声说道:“我跟文觉的交情,没有张五来得深;如果他肯切切实实写封信,尊大人的事就更有把握了,不知道你跟他的交情如何?”

“我跟他是无话不谈的交情——。”

“那好!”李果只要他这一句话就够了,“尊大人的事,也不是不能谈的;世兄,你跟他好好谈一谈。”

“我怕我说不明白,一起跟他谈如何?”

“不,不!我夹在旁边不好。”李果推一推他,“快去!”

于是李鼎重复进屋;李果在堂屋里刚坐了下来,朱二嫂掀帘而入,发现他一个人在,不由得讶异。李果赶紧两指撮唇,拦住她开口。

“你别进去!”他迎上去低声说道:“他们有事在商量。”

朱二嫂点点头,抬眼看着他问道:“你呢?李师爷,堂屋里冷;要不要到我屋子里去坐?”

“好啊!”李果握着她的手说:“你的手好凉。”

朱二嫂不答,反握着他的手,进了对面屋子;里面是一大一小两张床,“我婆婆跟阿兰睡这间。”她说:“我住后房。”

屋子里的陈设很朴素,但很干净;地板纤尘不染,而且发亮,此非每天用湿布擦抹,不能如此光滑。这使得李果对她的好感,增加了一倍都不止。

“你这间屋子很舒服。”他由衷地赞美。

“好什么?破屋子,旧东西,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。”

凳子倒有两张,又冷又硬,坐着不舒服;朱二嫂便让客坐在床上。布褥子很厚,棕棚也松了,人一坐下去重心不稳,李果只好伸出双臂在后撑住。

“索性躺一躺吧!”

朱二嫂将枕头移到中间,搁在摺成一长条堆在床里的棉被上。李果也就不客气的躺了下去,蜷起双腿,右耳着枕,是个侧卧的姿势。

“你要不要也躺下来?”他拍拍床问。

朱二嫂不答,踌躇了一会,忽然走向前房;李果随即听得关房门的声音,不过并未落闩——这意思是很明白的,她会陪他并头躺在一起;如果有人闯进来,听得门响再起身也还不迟。

果然,如他所预料的,朱二嫂跟他面对面地躺了下来;不过眼皮是垂着的。

“你娘家姓什么?”

“姓诸。”

“原来是同姓。”

“不是!”朱二嫂说:“音同字不同。”

“那就是诸葛亮的诸。”

“嗯。”朱二嫂问道:“李师爷,你那里人?”

“你看呢?”

“苏州人。”朱二嫂说:“你说的是官话,苏州口音是改不掉的。”

“不错。”

“要过年了,还要进京。”

“没法子。东家有紧要公事,只好走一趟!”

“东家就是李大爷的老太爷;织造李大人?”

“是啊!”

“那就怪不得了。李大人待人厚道;所以李师爷你也很义气。”

听她这么说,李果对她更觉中意了;觉得她明白事理,不是那种毫无知识、蠢如鹿豕的妇人。

“原来你也知道李大人厚道。”

“李大人在苏州快三十年了,什么会不知道?而且,我家的船,他也坐过不只一回;每一回都赏得不少。”朱二嫂紧接着说:“我倒不是说他赏得多,就说他好;一个人厚道不厚道,不在乎钱上。”

“在那里呢?”

“要看做人!李大人最体恤下人,这是真的厚道。”

“倒看你不出,见解还蛮高的,”

刚说到这里,只觉一缕甜香袭人;是枕头睡得热了,由她发中的桂花油薰蒸出来的香味。此时此地,格外动人绮思;李果不由就将一只手伸到了她胸前。

朱二嫂很机警,立刻双手环抱,挡在胸前。“不要!”她说:“一个人欺侮寡妇,就不厚道了。”

“朱二嫂,”李果挑逗地问:“莫非你还想造贞节牌坊?”

“贞节牌坊?”朱二嫂微撇着嘴,有些不屑的意味,“我看没有几座贞节牌坊是不带腥气的。就算表面上绷紧了脸,心里在想野男人,也算不得贞节。”

李果大为惊异,想不到朱二嫂陈义甚高;要衾影无惭,才算真正贞节。但因此他也更困惑了,既然连贞节牌坊都看不起;何不早早改嫁?

他的话还来不及说;朱二嫂却又开口了,“李师爷,有位做大官人家,造了贞节牌坊的老太太,七十多岁临死的时候交代:孙媳妇,重孙媳妇倘或守了寡,最好改嫁。”她问:“这话你信不信?”

“我不知道该不该信。总有个道理在内吧?”

“当然!这个道理,守寡的人都懂;不过只有她老太太肯说。她说,她廿二岁守寡,一直到五十岁,心还是活的;到深更半夜熬不过去的时候,黑头里拿了一把青铜钱撒在地板上,再一个一个去捡,去找,满地乱摸;要捡齐了才歇手。不过等捡齐了,人也精疲力竭了,倒头就睡;一座贞节牌坊是这样熬出来的。”

“应该说是摸出来的。”李果笑道:“怪不得你的地板这样子光滑;大概是每天晚上满地乱摸,摸成这个样子吧?”

“我才不像她那么傻,一夜累到天亮,第二天还要洗衣烧饭,上养老,下养小,那里来的精神?”

“说正经话,”李果问道:“你为什么不趁年纪还轻,早早寻个知心着意的人改嫁呢?”

“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’——。”

原来朱二嫂的家累很重,婆婆、小姑、儿子以外,娘家还有父母;父亲瘫痪在床,又别无兄弟,这奉养之责,自然也就落在她身上。当初倒也有慕她颜色而家道小康的中年人,不以再嫁为嫌,愿意娶她作正室;但一听说她身后有“三大两小”这一串累赘,就无不知难而退了。

“原来你还有个儿子!”李果问道:“怎么不见?”

“我送给我娘去养了。”朱二嫂答说:“我们这种人家,养不出有志气的男孩子;倒不如送回娘家。”

李果心想,倒看不出朱二嫂这么一个寡妇,不但一肩挑起养活两家的重担,而且还懂得养志的道理,着实可敬。

“你真了不起!”他由衷地赞佩:“多少须眉男子不及你!不及你的毅力,不及你的见识。”

朱二嫂也听过许多恭维她的话,不过,不是赞她体态风流;便是赞她精于烹调。如今听李果所说,毅力二字虽不甚了了;而说她有见识,在朱二嫂骤听觉得新鲜,细想才知道自己的见识确是比旁人高些。她还不明白什么叫知己;只感到心里胀得满满地,又舒服,又难受,对李果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激。

李果当然无法了解她的心境,更想不到自己的话已在她心头激起极大的波澜;只觉得她眼中泪光闪闪,未免可怪。细想一想自己的话,并没有说错;也没有什么可引起她伤感的事。不知她为何有此表情?

正想开口动问时,外面房门响了;朱二嫂便起身迎了出去,只听阿兰在说:“李大爷在问,客人那里去了。”

“在这里。”李果在内应声。

“李大爷请。”阿兰又说:“张五爷要走了。”

这话未免突兀;李果不暇多问,匆匆赶了去,但见李鼎面有得色;而张五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。

“这下好了!”李鼎很欣慰地说:“路上有伴了。”

李果不知所答;张五却赶紧补了一句:“得要我祖母点头才行。”

这一说,李果明白了;“原来张五兄也要进京!”他脱口说道:“固所愿也,不敢请耳!”

“言重,言重!”张五向李鼎说道:“我先回去,跟我祖母谈这件事。怎么个结果,回头我送信给你。”

“最好你还回来。”李鼎说道:“既然结伴同行,彼此应该商量商量。”

张五想了一下,重重地点头,“好!”他说:“我一定回来。”

等他一走,李果忙不迭地问道:“怎么会有此意外变化?诚始料所不及。”

“因势利导,一句话就把他说动了。”

“怎么一句话?”

话要从头说起。当张五提笔才写了“文觉禅师”这个称呼时,李鼎正受了李果的教,回到他身边;打断了他的思路,坦率地提出要求,希望能借重他跟文觉的交情,对李果此行有所助益。接着他说了他父亲的处境,以及李果此行的任务。

张五很注意地听完,慨然应诺;于是跟李鼎商量信中的措辞。话很难说,糟蹋好几张彩笺,张五都不满意,叹口气,说了句:“如果我能当面跟他说就省事了。”

这真是李果所说的,“固所愿也,不敢请耳。”不道李鼎还在考虑,如作此不情之请,会不会有结果?而张五自己又透露了一段话,说他父亲体弱多病,祖母很不放心,一度拟议,由他进京省视,只为年近岁逼,单身上路,怕仆人照料不周,故而打消了成议。

这话触发了李鼎的灵机,立即劝他跟李果作伴进京。张五意思是有些活动了,但一时还下不了决心。

“看他这举棋不定的神气,我就说了一句话:我说:‘岁暮天寒,长途跋涉,我亦于心不忍;不过,你如果肯不辞这趟辛苦,既尽了孝心,也尽了义气。等于帮了我一个大忙。’”

“这话说得好!”李果颇为嘉许:“他怎么说?”

“他倒也很干脆,他说:‘人生在世,难得做一件孝义两全的事。我去!’不过,他也声明,如果他祖母不许,那就无能为力了。”

“这个声明是少不了的。不过,只要交情够,他就肯吃这一趟辛苦;只要他肯去,就一定能说动他祖母点头。”

“交情是够的。”

“那就行了!一定去得成。”李果说道:“这件事很值得庆贺。恐怕我今天又要大醉了!”

李鼎也很高兴,高声喊道:“朱二嫂,你得多预备好酒。”

朱二嫂答应着,掀帘而入;一进门,那双眼睛便很自然地往李果瞟了去,却又如受惊的小鹿一般,仓皇将视线避开。那种闪烁的眼神,谁都看得出来,很不平常;何况是十三、四岁就在风月场中打滚的李鼎,入眼便知底蕴了。

“朱二嫂,”他说:“我刚才说的话,你听见了没有?”

“听见了,说要多预备好酒。”朱二嫂问道:“是不是还有客来?有几位?”

“只有一位。就是张五爷。”李鼎又说:“你不但要多预备酒,还要多预备菜。”

“一共三位,就喝到天亮,也吃不了多少,我会预备。”朱二嫂想了一下说:“我再煮一锅鸡粥当宵夜。”说着,一双眼又瞟向李果。

“很好!你预备去吧。”李鼎答说。

“天也不早了。”朱二嫂问:“是要等张五爷,还是先摆碟子喝酒。”

“喝着等他吧!”

“是!”朱二嫂借转身的机会,视线又在李果身上绕了一下。

目送着她的背影,李鼎笑着念了句“西厢记”曲文:“怎当得她临去秋波那一转!”

李果微笑着点点头;然后正色说道:“这个朱二嫂,别看他蓬门碧玉出身,着实了不起。”

“是啊!”李鼎很快地回答:“平常守身如玉,就很了不起。不过,你说到蓬门,我想起一句杜诗—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