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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么!”温世隆一听便冒火,大声质问:“原来那三间屋呢?”
“你老轻一点,你老轻一点!”掌柜的回头看了一下,低声说道:“让人占了——,”
越是如此,温世隆越起反感,他在苏州,仗着织造是钦差衙门,向来打官腔打惯了的,便截断他的话说:“你做买卖懂规矩不懂?我定下的屋子,你凭什么让人给占了?”
“世隆!”李果觉得他的态度过于强硬,便半劝半拦地说:“有话好好儿说。”
“是这样,”掌柜的放轻了声音说:“京里下来的人,听说是干清宫的侍卫。本人倒还好,手下可不好惹;伙计只说了一句‘有人定下了’,立刻就挨了一巴掌。你老看!”
李果转身去看,恰好那个人也转过脸来,视线碰个正着;两人不由得都楞了一下,然后那人迎上来说道:“这不是苏州织造衙门的李师爷吗?”
李果也想起来了,此人是一名护军佐领,曾几次到苏州公干,跟他见过两次;仿佛记得他的汉姓是杨;便问一声:“贵姓是杨?”
“是啊!我叫杨三才。”
“对了,对了!”李果有了完整的记忆,“前年我们还见过。”
“都不是外人,就好办了。”掌柜很机警找到话中空隙,插进来说:“南屋还有一间,挺宽敝的;就请李老爷住吧!回头叙旧也方便。”
李果要从杨三才口中打听京里的情形,便取出十两一锭银子,交代店家,预备炭炉:要一坛真正的惠泉水。另外备酒,备饭,务必精致。约好杨三才晚上喝酒。
且饮且谈,谈到中途,杨三才突然问道:“有个胡凤翚,你总知道吧?”
“听过这个名字。”李果答说:“记不起是干什么的。”
“在你们江苏做过地方官——。”
“啊!”李果记起来了,抢着说道:“是,是!做过宜兴县官;那时张尚书张伯行当巡抚,三年‘大计’,胡凤翚的考绩不好才丢了纱帽的。”
“不错。”杨三才又问:“你知道不知道他有一门贵亲?”
“倒要请教。”
“说出来,老兄你吓一跳!小舅子是年总督;联襟是当今皇上。”
“这可真是椒房贵戚了。”李果又问:“这样说起来,他亦是以前雍亲王的门下?”
“不错。就因为跟年家同在雍亲王门下才结的亲。”杨三才郑重其事地说:“我有个很确实的消息,胡凤翚正在活动苏州织造!”
这一下才真的让李果吓一跳;恰如曹操煮酒论英雄,刘备受了惊一样,手足失措,将筷子都掉在地上了。
捡起筷子,李果定定神说道:“其实以他这么硬的靠山,天下什么官不好做,偏偏就看中了苏州织造。”
“做官,虽说靠山硬,也要讲资格。他是考绩不行才刷下来的;如今复起,至多亦不过州县,总不能还升官吧?”
“当然不能。”
“那好!我倒请问,天下州县有几个好缺?皇上就提拔他,也不能指明派那个县,无非交督抚差遣;督抚就有心调剂,也要看看原任干得如何?不能楞把人家拉下来,拿他补缺。”杨三才略停一下又说:“胡凤翚赋了七、八年的闲,家累重,在府里还要应酬,这日子也亏他过的。如今急于要谋个好缺,也只有织造正合他的资格;苏州织造兼理浒墅关,比江宁、杭州都好,所以就看中苏州了!”
“唉!”李果长叹一声;在心中自语:“冤孽!”
※※※
这一夜的李果,辗转反侧,始终不能入梦。他是为李煦忧急——任何一个爱往好处去想的人,也无法找得出胡凤翚谋此织造不成的缘故;或者李煦可以敌得过胡凤翚,保住职位的凭藉。本来还可以寄望于恂郡王;照现在皇帝对贝子胤禟如此心狠手辣来看,不如趁早死心,将来所感受到的打击还轻些。
他在想,如今唯一的打算是,设法调差;可是三十多万银子的亏空怎么办?官场原有后任替前任弥补亏欠的情事,但要看双方的情形,如果前任亏空出于不得已,人缘不坏,长官照应;就会间接示意,为前任设法弥缝,将来设法“调剂”,以为补偿。但也全要看后任是否情愿,否则是无法勉强的。
如今是赋闲已久的胡凤翚来接织造,自己就有一个大窟窿要补,何能从井救人?就算胡凤翚讲义气,凡有盈余,一文不要,也无法在两三年之内,就能为李煦偿清旧欠。亏空太大,才是李煦的致命伤!
于是有难题来了,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李煦?
照常理说,当然应该即刻驰告;他此行的目的之一,就是为李煦探听动静:如今有这样重要的消息,何能不告?
但他实在怕一封告警的信去,会成了催命符。其实,李煦果然急死了,事情倒还比较好办;就怕急成中风,风瘫在床,那才大糟其糕。到那时候不必旁人批评;他扪心自问,亦不能辞鲁莽之咎,岂不受良心责备一辈子?
只为自己的责任想着,李果觉得有个很好的法子,写封信给李鼎转告所闻,不建一策,让他跟四姨娘去斟酌,是不是要告诉李煦。这样做法,不无将难题推给别人的咎歉;但舍此以外,别无善策,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。
于是披衣起床,挑灯铺纸;打开墨盒,只见冻成一块黑冰,于是又叫起福山,把炉火拨旺了烤墨盒。那枝笔也冻得像个枣核;李果倒杯热水,将笔一投,冻倒很快地解了,但黏笔的胶也化了,笔头掉了下来,无法使用;只好开箱子另取新笔。就这么左右折腾了好一会,等将一封信写完,已有人预备在赶早路了。
派谁去送信呢?李果考虑了一会,决定派温世隆;便让福山去将他唤了起来,当面交代。
“我得了个好要紧的消息,想请你回去送封信给大爷。”李果又说:“也许家里人手不够,你跟大爷回明了,就说我说的,路上人也够用了,你可以不必进京。”
听得可免此一趟跋涉;温世隆好梦被扰的不快,消失无余,响亮地答一声:“是!”接着又说:“大爷也许有回信。”
“那就另外派一个人送来;我这一两天走慢一点儿,可以追得上。”
温世隆答应着,随即收拾随身衣物,策马东返;李果一觉睡到日中才起来,听福山的劝,决定在无锡再住一夜。
这浮生半日之闲,却很难打发;思量找杨三才去谈谈,却又不在,料想是“抄家”去了。于是只好带着福山去逛惠泉山;那里的名物,除了泉水之外,便是泥人,品质粗细不等,粗的不过是本地称之为“大阿福”的的胖娃娃之类;细的须眉衣褶,无不讲究,李果蹲在地上,一摊一摊的看过去,爱不忍释,有一堂十八罗汉,栩栩如生,而形态神气,各各不同,真想买回去一路把玩,但旅途携带不便;再想到居停将遭家难,自己居然还有这份闲情逸致,真像泥人一样,毫无心肝了。
但却不过摊主殷殷招徕,李果还是买了一个泥菩萨;是福禄寿三星中一座“天官赐福”的福星。这本来是不能拆散的,只为已知客人是北上,不是南归,长途携带不便;如果不是拆散了,根本做不成这笔交易,所以格外迁就。
回到客栈,伴着火盆独酌,右手持杯,左手把卷;是一本苏东坡的词集,那种旷达乐观的长短句,颇能鼓舞李果的情绪,暂时将一切闲愁都抛开了。
酒到微醺,有人在门上叩了两下,随即掀帘而入,正是杨三才,脸上红馥馥地很有几分酒意了。
“从那里来?”李果站起身来,含笑相迎。
“请坐,请坐!是县太爷请客。”杨三才突然说道:“即位的恩诏的‘誊黄’,已经到了。”
凡有泽被小民的恩诏,如减免钱粮之类,要普天下“咸使闻之”,照规制由一省的藩司,在黄纸上誊录诏书,遍贴通衢,名为“誊黄”。这是件大事,李果自亦关切:“想来是县衙门里来的消息。”他问:“不知道说些什么?”
“无非官样文章。不过,读书人进身的机会倒多了。”
“这是怎么说?”
“恩诏一共三十款,军民年七十以上,特许一丁侍养;八十以上赐绢一疋,米一石;九十以上加倍;满百岁赏银子、建牌坊,都照成例办理。有两款是新添的。”杨三才问道:“冒昧动问,你不是举人吧?”
“惭愧!仅青一衿而已。”
“秀才是宰相的根苗。”杨三才很起劲地说:“乡试中额加了,大省加三十名、中省二十名、小省十名。明年本来是癸卯正科,改为恩科;后年甲辰算正科,接连两次乡试,中额又加了;会试中额当然也要加。这是大好机会,足下不要错过了!”
“多谢盛意。”李果答说:“八股文荒废了二十多年,临阵磨枪那里来得及?只怕中额再加三十名,也不见得有我的分。”
“那么,还有一条路。恩诏中有一款,直省举孝廉方正之士,赐六品顶带,以备召用。如果足下有意,我倒可以效劳。”杨三才放低了声音说:“新任两江总督查弼纳查大人那里,我有路子,可以替你弄个保举”
听这一说,李果倒有些动心了。想到苏州织造署,不久就是曹寅常说的“树倒猢狲散”的局面;既然有此机遇,正不妨为自己打算打算。
于是他想一想答说:“杨三哥如此关爱,感激莫名。不过,谋个保举,也不是容易的事,只怕我力有未逮。”
“这你不必愁,只花小钱,不花大钱,一样也能把事情办通。”杨三才盘算了一下,慨然说道:“这样,你如果把主意拿定了,明天先写个详细履历给我,尽不妨吹上一吹;等我一回京,马上替你去办。办不成拉倒,办成了三百两银子都包在里头了。”
李果心想,花三百两银子买个六品前程;又是冠冕堂皇的“孝廉方正”,这样便宜的事,那里去找?
于是决定一试;当即写了一个详细履历,殷勤拜托。李果觉得以此重任托人,自己先应该表诚意,所以又取出一百两一封银子,以备必要的开销;那知杨三才坚决不受,越见得他纯是为朋友帮忙。虽然这个忙帮得上、帮不上,还不可知;但这份友情,已足以使得李果面对着这段漫长征程,平添了几分勇气。
到得杨三才辞去,福山进来转达客栈掌柜的通知,明天因为迎“黄榜”。有些交通要道会阻绝行人;所以如果急着赶路,最好天一亮就动身。
“不必!”李果毫不迟疑地答说:“等出了黄榜再走。”
因此,李果放倒头甜睡,一觉醒来,恰好听得细吹细打的乐声,夹杂着“呜呜呜”吹号筒与鸣锣喝道的声音,知道是在迎榜;便即从容起身,漱洗既罢,带着福山出去看榜——“誊黄”的恩诏。
恩诏的本文很长,加以有三十条加恩的条款,所以特地挑了学宫前为出榜之地;临时竖起一道极长的木架,“黄榜”满浆实贴,润纸未干。看榜的人大部分集中在后面,因为所关切的是加恩的条款;只有极少数人,在看前面的正文。
这恰好给了李果方便,因为他正是要看恩诏的正文。第一段是追念先皇的功德;第二段谈东宫缘何废而又立,立而又废?然后才说到“是以皇考升遐之日,诏朕缵承大统。”
第二段是嗣皇帝自道君临天下,以孝为治,他说:“孔子曰,‘三年无改于父之道’。皇考临御以来,良法美意,万世昭垂。朕当永遵成宪,不敢稍有更张,何止三年无改?至于皇考知人善任,至明至当;内外诸大臣,朕亦亟资翼赞,以期终始保全。”
这段话使得李果精神一振;虽然下面对文武百官,严加诰诫:“各宜竭尽公忠,恪守廉节,俾朕得以加恩故旧,克成孝思。倘或不守官箴,自干国纪,既负皇考简拔委任之恩又负笃念大臣之谊。”
但读了一遍又一遍,总觉得确凿无疑的是,嗣皇帝对先朝旧臣,务求保全;只要以后洁己奉公,自然无事。
这样一面看,一面想,一直看到最后定于十一月二十日“即皇帝位,以明年为雍正元年”时,只听他身旁的福山拉一拉他衣袖说:“大爷,你看!”
转脸看去,李才正赶到他面前,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说:“李师爷请回客栈吧!大爷来了。”
居然是李鼎亲自赶了来,可知必有极要紧的话说。李果不敢怠慢,匆匆赶回招贤客栈;非常意外的,只见李鼎正意态悠闲地负着手在看卖野药的打拳。
相对一揖,李鼎问道:“听说是看黄榜去了?”
“是的。”李果反问:“苏州呢?”
“也是今天出榜。不过,我昨天就读过恩诏了;是藩署抄来一个底子。”
李果点点头,又问:“吃了饭没有?”
“还没有。”李鼎紧接着说,“原是想等老世叔回来了,一起去吃船菜。”
听得这话,李果的心境一宽。会有闲情逸致去品尝船菜,必是得了什么好消息。不过他也很困惑;实在无法设想,是怎么样的一个好消息。
于是他答一声:“好!”随又问道:“温世隆送回去的信看到了?”
“看到了。不过本来就要来的。”李鼎问道:“不必回屋子去了吧?”
“不必。”
“那就走吧!离此不远,走了去好了。”
李鼎带着柱子;李果带着福山,两主两仆,安步当车,曲曲折折地进了靠城墙的一条小巷子,柱子的脚步加快了,由后随变为前导,在一扇新漆的黑油门前站住,举手叩门。
等李果与李鼎走到,门已经开了,十五六岁的一个女郎,扶着门站着;见了李鼎,嫣然一笑,轻轻叫一声:“大爷!”
李鼎微微颔首,“你嫂子呢?”他问:“没有上船?”
“没有。这种天气;又是‘皇帝老爷’归天,那个还去逛湖。”
李果“噗哧”一声笑了;那女郎一双灵活的眼珠,立刻望着他乱转。脸上微有窘色,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错了,闹了笑话。
李鼎心知其故,因为他也觉得“皇帝老爷”这个称呼好笑;便即说道:“皇帝就是皇帝,什么‘皇帝老爷’?你进去告诉你嫂子,李师爷是特为来吃她的拿手菜的;都饿了,赶紧动手吧!”
这时已有一老一少两妇人迎了出来,老的已将六十;少的三十岁刚刚出头,看上去是婆媳。媳妇黑衣黑裙;灰色中角簪的一个堕马髻上,佩一朵白绒花,别具凄艳。李果不由得在心里说:“真的,‘若要俏,一身孝’。”
“这是我家的李师爷。”李鼎为宾主双方引见:“这是朱五娘、朱二嫂;还有阿兰,朱二嫂的小姑子。”
这就介绍得很清楚了;李果含笑点头,作为招呼。朱五娘便即殷勤肃客;进了堂屋,关上屏门;柱子帮着烧火老婆子,端进一个火盆来;朱二嫂与阿兰便忙着捧茶装果盘,屋子里顿时显得很热闹,也很暖和了。
等坐定下来,李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:“我那封信——。”
“喔,”刚提得一个头,李鼎就已明白,急忙答说:“是这样的,这些情形京里也有信来,说得比杨三才详细,不要紧!”
“必是事情已经过去了?”
“也不是什么事情已成过去,而是根本不会成事实。”李鼎答说:“如今可以分两方面来谈,先说我父亲;听说皇上已经把我们三家都交了给十三爷管。”
“我们三家”是指江宁、苏州、杭州,曹、李、孙三家织造;“十三爷”当然是指怡亲王胤祥。但“交了给他管便又如何?”李果问道:“有点儿什么好处呢?”
“信上这么说,皇上现在要管的事很多,管不胜管;所以找十三爷为他分劳。其实也不是管事,是管人;有几个人的事,不管大小他都要亲自过问——。”
“且慢!”李果打断他的话问:“这是那些人?”
“是这几位。”李鼎两手比着,做了三个手势,是九、八、十四这三个数目,又说:“还有年亮工。”
李果明白了,心想既然年羹尧的事无钜细,他都要管;然则胡凤翚是年家至亲,自然也在要管之列。这话想到了却暂且不说;为的是李鼎的话很要紧,要听他说下去。
“再有些人,他也要自己管;不过要看事情大小。这就是各省督抚将军。”
“那是一定的,各省若有重大事故,自非亲裁不可。”李果问说:“照这样说,皇上认为他不必管的人,是都交了给十三爷?”
“也不尽然。如今十二爷、十六爷也很得信任。不过,只有皇上信得过的人,才交给十三爷管。”
“原来如此!那可能是件好事。”李果也很高兴,声音不觉都响亮了。
“至于胡凤翚的事,皇上根本还管不到。据说:年妃受他大姊——就是胡凤翚的太太所托,跟皇上求恩典,结果碰了个钉子。”
“喔,怎么回事?”
“信上是这么说的,年妃跟皇上提胡凤翚想到苏州当织造。皇上说是:我多少大事还管不过来,那里有工夫管他的事。而况他是得了罪的人。只为他娶了你姊姊,我就把他派出去当织造,不让人在背后批评我用人不公?像他这种情形,我即使要给他恩典,他只能把他交给那一个督抚去差遣;不能直接就降旨。不然,就跟体制不符了。”
“嗯,嗯!”李果连连点头:“这话很像是皇上的口气。想来必有这回事;杨三才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”
“正是!”李鼎点点头,“你的信,我拿给我父亲看了。我父亲说,杨三才的消息虽不怎么完全,盛情总是可感的,教我送一百两程仪。银子我带来了,请你转交如何?”
“可以。”
“就是不为这件事,我本来也要赶了来跟你见个面。我父亲让我转告,请老世叔到了京里,千万打听打听十三爷那里的情形,尽快先写信回来。”
“好!不过,该打听些什么呢?”
“当然是十三爷性情,喜欢什么?讨厌什么?本来,各王府的情形,大致都知道,不过十三爷以前一直围禁高墙,不免忽略了。”
“急起直追,也还来得及。”李果深深点头,“我懂尊大人的意思了。我尽力去办。”
正事谈到这里告一段落。李果静下来将李鼎的话又回想了一遍;忽然发觉,自己的心情已大不相同,本来一直像是有块铅压在心头,沉重得什么事都鼓不起兴致;此刻颇有身心俱泰的轻快之感。于是,酒兴也勃然而发了。
“饿了!”他说:“不知道有什么现成的,先拿来下酒。”
李鼎便将朱五娘唤了来问,答语出人意外。“煨了只炉鸭在那里。”
说着便安设杯筷,端上一具小瓷缸;揭开盖子,里面是一只煨了汤的烧鸭,试尝一口,清香甘酣,鲜美无比,李果大为赞赏。
“船菜本来最讲究火候,这只鸭子大概用一个冰结煨着,起码有一昼夜了。”他说,“菜好人也好,那朱二嫂风姿楚楚,在船娘之中,算是上驷之才了。”
“莫非老世叔有垂青之意?”李鼎问说:“本来船娘分好几种,上等的只以手艺、应酬取胜;不及其他。不过这朱二嫂是寡妇,又当别论。老世叔如果有意,我来撮合。”
李果倒有些动心,但一想到是在旅途,而且要赶着进京去办正事;不由得兴致就冷了下来。
“算了,算了!如今那有工夫来招惹野草闲花?”
“耽搁一两天,也不要紧。”李鼎又说:“反正今天总走不了啦!”
这时菜已陆续上桌。船菜别具风格,得一“清”字;最后上了一味糟蒸白鱼,不见糟而有糟香;银光闪闪的鱼身上,铺几片红芽子姜;入口鲜嫩无比。李果正待夸赞,只见门帘一闪,朱二嫂出现了。
“菜不中吃!”她说:“大爷,今天替你丢人!”
“你刚好说反了。来,你的酒量也是不错的,替我陪一陪李师爷。”
朱二嫂含笑点点头;等阿兰取来杯筷,她自己挪张骨牌凳,坐在下首,却偏向李果这一面,提壶为宾主都斟了酒,然后布菜。
“冷了不好吃!”她向李果说:“糟不够香;请李师爷包涵。”
“好说,好说!这条鱼色香味三绝,我真还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鱼。”
“说得太好了。”朱二嫂愉悦地笑了;由于生了一口整齐而微似透明的糯米牙,笑容极美。
“我敬你一杯!”李果高高地将杯一举:“多谢你的好手艺。”
“不敢当。”朱二嫂很爽朗地干了杯;接着,她一面敬李鼎的酒,一面说道:“大爷有八九个月没有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