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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千银子,现成就有。”四姨娘将李鼎信中所附的凭条取了出来,已将交到李煦手中时,忽又变计,“不!还是让我自己去提;不必让外头知道。”
“何必你自己去?你要瞒着外头也容易,我请沈师爷去一趟,拿凭条换个摺子回来就是了。”
“不!还是我自己去。本来我也要到孙春阳去订年货。年到底还是要过的,不过不能像往年那样热闹而已。”
“说得也是!年还是要过的,虽说不送礼,远道的至亲好友,土仪还是要送的。你们看看,应该给京里捎些什么吃的去,顺便交代给孙春阳,岂不省事?”
这是四姨娘顾虑到,震二奶奶不愿让人知道她有私房钱存在孙春阳;如果将凭条交给外账房去处理,知道了这笔钱的来路,也就知道了震二奶奶的秘密,所以宁愿自己费事,不愿假手于人。
但她没有想到,竟因此引起一种流言,说四姨娘有一大笔钱存在孙春阳。这笔钱的数目,越传越多,先说两三万,又说七八万,最后说有十来万。于是有些当初托人来关说,要将钱存在四姨娘这里,常年吃息的“债主”,本就觉得老皇驾崩,李煦的靠山已倒,担心着自己的血本无归;此时听说四姨娘已在悄悄移动私房,更觉情形不妙,便借年下有急用为名,纷纷上门,要求提本。
其实钱倒不多;因为在四姨娘收受这些存款时,本就碍着人情,多少带着些帮忙的性质,如果存款数目过大,所贴的利息太多,自然婉言谢绝。所以最多的一笔,亦不过五百银子;十来笔存款,总计不到三千两,就全数提走,也还难不倒四姨娘。只是其情可恶,不免烦恼。
“理他们干什么?”李煦劝着她说:“世态炎凉,人之常情;看开了,付之一笑而已。”
话虽如此,他第一个就看不开。浓重的感慨之外,更多的是忧虑;深怕“一朝天子一朝臣”,不知那一天有上谕调差,公款亏空三十多万银子,这个移交如何办法?
※※※
腊八那天,李鼎回到了苏州。由于他这趟在江宁办成了一件“大事”,连李煦亦不免另眼相看;看他形容瘦削,问长问短地异常关切。
四姨娘相待更自不同;亲自带着人到晚晴轩去照料,一再关照珊珠、瑶珠:“鼎大爷的病刚复原,千万得小心。要添什么东西用,不必跟吴嬷嬷说,直接到我那里来要好了。”
相聚整日,父子俩吃了晚饭;四姨娘便以李鼎病体初愈,况经长途跋涉,催他早早回晚晴轩休息。但等李鼎一走,她随即命丫头携着一罐燕窝粥,随她一起到了晚晴轩。
“我把这个交给你。”她指着燕窝粥向珊珠说:“坐在‘五更鸡’上;别忘了临睡之前,伺候大爷吃。”
珊珠答应着自去料理;瑶珠倒了茶来,看看别无吩咐,也就退了出去。于是,四姨娘别在心里多时的一句话,忍不住要说了。
“我真不明白,她怎么肯的,一借就是五万?”
这句话是李鼎早就想到了,四姨娘必然要问的;盘算来,盘算去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?虽不能说实话,但自觉是受了“委屈”,应该让四姨娘知道,这笔款子来之不易。这样,话就很难说了。
以前在想的时候,觉得难说,便可丢开不理;此刻却是难说也要说。想了好一会,方始找出一句话来回答:“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,才能借到手。”
“自然是费了好大的劲。”四姨娘问:“到底你是怎么一句话拿她说动了的呢?”
“也不是一句话的事。”李鼎的语声低而且慢,“我下了水磨工夫;事事将就着她;讨她的好。”
看他想一句,说一句,吞吞吐吐的语气,四姨娘知道他有许多不便说的话;于是换了个题目问:“你病的时候,她来看你没有?”
“跟老太太一起来过几趟。”李鼎说道:“也亏得我那场病。”
“怎么?”
“四姨,”李鼎答非所问地说:“你倒想,我在那儿生病,心里是什么滋味?”
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,岁暮萧索,又是作客,更何况国事、家事、心事重重!是好人都会愁出病来的时候,偏偏真的病倒,那种境况,想一想都会心悸。
“四姨,我跟你说了吧,我平生第一次有生不如死之感,就是那时候。”
四姨娘一惊,似嗔似愁地说:“年纪轻轻的,怎么说这种话?”
“是心里自然而然生出来的一个念头。”李鼎紧接着说:“我想,震二奶奶大概也知道我的心境,所以叫锦儿来看我,正好没有人,绵儿跟我说,我要的东西,震二奶奶已经预备好了。接着张手一伸,就这一下,我的病好了一半。”
“原来你们早就说好了的!”
“说是说过,她说没有把握。我也只打算她能借三万银子,已是上上大吉。谁知道比我想的还好。”
四姨娘心想,就算三万银子,也是非有极深厚的情分莫办。为了安慰李鼎,又不惜多花两万银子为他买来好心境,只怕同胞姐弟也未见得如此大方;看起来震二奶奶待李鼎的态度,实在已经超出情理之外了。
于是她说:“她待你这么好,那么,你是怎么报答她呢?”
“有什么报答?”李鼎苦笑,“只怕从此没有报答她的机会了。”
“那又何至于?彼此至亲,总有机会的。”
“四姨,你不知道——。”
话一出口,李鼎才警觉,说的口滑,到了揭穿真相的边缘,赶紧缩口;但四姨娘已经听出来,其中大有文章了。
明知道追问会使李鼎受窘,而且可能不会有结果;只是七分切身利害所关,加上三分好奇,使得四姨娘还是下了决心,一定要把震二奶奶跟李鼎之间,究竟有怎样的一种特殊感情,探索出来。
“四姨,”李鼎说道:“我把东西交代给你;四千现银,八十个官宝,装了五口箱子。这笔款子,大概震二奶奶是告诉了老太太的,由他们公账中拨,所以是曹家赈房送来的;我把箱子钥匙交给你。”
“不忙!我明天交到赈房里,让他们来搬。”四姨娘紧接着问,“你倦了吧?”
“这会儿倒像好一点了。”
“消消食,晚点睡也好。”四姨娘将她的那个丫头喊了进来说:“你回去,告诉锦葵把我的药拿来。”
这表示她有久坐之意;李鼎心里明白,自然是有些要紧话要说,所以神色之间,不自觉地有些紧张。
四姨娘却好整以暇地,只说着闲话。不一会锦葵将她的膏滋药取了来,服侍她吃过;只见她使个眼色说道:“你去找瑶珠她们好了!我跟大爷说说话,有一会儿才回去呢!”
这是不便公然命晚晴轩的丫头回避,所以找个人去绊住她们。锦葵答应着也报以会意的眼色。不多片刻,后轩,堂屋与廊上都很清静了。
于是,四姨娘敛手端坐,先摆出谈正经的姿态,方始开口:“大爷,你在那里的情形,我虽不知道;你应该告诉我。”
李鼎懂她的意思,只是心里矛盾,想透露些真情,却又怕发现措词不妥,已难收回;左思右想,依旧只能直道感觉:“我不知道该怎么说?”
“只说你跟表姊的事好了!”
这很明显,是有意避用“震二奶奶”这个称呼:而避用此称呼的用意,也是很明显的,李鼎觉得到了“图穷而匕首见”的境地,已无可闪避。
想一想,有个从雨珠庵学来的斗机锋的法子;当下答道:“四姨既然知道我私下叫他表姊,那也就不必问了。”
一听这话,四姨娘的好奇心大起,不自觉地眼睛眯成一条缝;不过,她很快地发觉,这不是做庶母该有的态度,因而又将脸上的肌肤绷紧,但问还是想问。
这得旁敲侧击地问:“你跟她谈借钱的事,当然避人私下谈?”
“嗯。”
“有那里?”
“在她屋子里。”
“震二爷也在?”
“这怎么能让他知道?”李鼎答说,“而且他也不在家。”
“你不是说他回去了吗?”
“那天晚上——。”
李鼎发觉口又滑得没遮拦了!但突然顿住,却更糟糕:等于明明白白告诉人:“那天晚上”跟“表姊”做了见不得人的事。
“我知道了!”四姨娘平静地说:“那天晚上震二爷不在家,你跟你表姊谈得很晚;至少谈了半夜。是不是?”
“差不多吧!”李鼎将脸避了开去。
“可是,”四姨娘想到一大疑问,“是半夜里叫开中门,放你出去呢?还是你表姊预先关照,等你半夜里走了,再关中门?”
一听这话,李鼎立即便有警惕,这是一大秘密,非守口如瓶不可。倘或透露,不但关系重大,而且也毫无意味了。
于是他笑着答说:“四姨,这你别问了,问也没有用。”
疑团莫释,四姨娘不免怏怏;转念一想,所得已多,好奇心也该满足了;应该谈正事了。
于是她点点头说:“好吧!我就不问。反正只要你表姊待你好,我也高兴。大爷,”她脸色一正,“曹李两家,本来是分不开的;不过如今的情形不比当年了,亏得还有你。”
李鼎对她的话,不完全听得懂,脱口问道:“怎么是亏得我?”
“亏得你跟你表姊说得上话。曹家的一家之主,明是老太太,实在是你表姊。”
李鼎不作声;他已听出口风,四姨娘还有事要找他去求助震二奶奶。“一之为甚,其可再乎?”他在心里念了一句成语。
“‘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。’”四姨娘居然也冒出来一句成语:“你父亲就是从不为将来打算,所以才会弄成今天这种样子。以后,咱们家可真得好好打算打算了。”
这使得李鼎想起震二奶奶告诉他的,关于鼎大奶奶主张设置祭田的话,觉得旧事亦不妨重提;但转念一想,不由得泄气。眼前搪债还搪不过来,何有余力去置祭田。
“我心里总是在想,阿筠那一点配不上芹官?只要你表姊肯做这个媒,这头亲上加亲的亲事,一定可以成功。”
莫非这就是为将来的打算?李鼎心想,亲上加亲如果只是为了想得曹家格外的照应,这个打算不但没出息,而且也很渺茫。曹俯忠厚有余,才具甚短,料他前程有限。至于芹官,虽是绝顶聪明,但天性好动不好静,见了书本就怕;加以祖母溺爱,因骄纵而任性,看起来也不是克家的令子。
想到这里,脱口说道:“这门亲,其实不结也罢!”
“怎么?”四姨娘大出意外,“你觉得什么地方不妥?”
“芹官不是个有出息的。我看,将来不做败家子,就是上上大吉了!”
“对!”四姨娘的回答也很出他意外,“不做败家子就一定有出息。芹官决不是那种庸庸碌碌过一生的人。”
这几句话倒使得李鼎由衷地佩服;难怪父亲倚这位庶母为左右手,知人论事,见解确是不凡。
“一个人有没有出息,是另一回事;要紧的是,先要看一看,如果这个人肯上进,会有多大的出息?”
“四姨的意思是,芹官若是肯上进,前程无量。”
“对了!”
“四姨是从那里看出来的呢?”
四姨娘想了一会说:“我只说一件事,今年春天我在曹家作客,看见芹官一双小手托着下巴颏,一个人坐在那里想心事;我心里奇怪,才八岁的孩子,那有这么多事好想?倒偏要看个究竟。只看他一会儿点头,一会儿笑;一会儿又是愁眉不展地,总有一顿饭的功夫,才看他眉眼舒展地站了起来。”
“那么,他是在想点儿什么呢?”李鼎好奇地问:“四姨倒没有问他?”
“我怎么没有问?我说:芹官,你在想什么?那有这么多事好想?他说:我在造宝塔。他指着院子里说:我在那儿造了一座九层的宝塔;拿青砖一块一块往上砌,造了三回才造成功。有个丫头就说:宝塔在那儿啊?又骗人了。芹官答她一句:你不懂。”四姨娘说:“我想,别说蠢丫头,只怕他四叔也未必懂他的话。”
“我也不怎么懂!”李鼎摇摇头笑道:“不过长大来有出息的孩子,每每有些怪想头,倒是常有的事。”
“肯用心总是好的,何况他又那么聪明。至于淘气,脾气不好,都不要紧;到了十四、五岁,上京当差,自然就学好了规矩。我昨天听你父亲说,年家的老二,小时候的那份淘气,简直能把房子都拆了;如今不是一品总督?”四姨娘紧接着说:“你总记得,你没有娶亲以前,不也蛮淘气的;等一娶了亲,吴嬷嬷常说:柔能克刚,鼎大奶奶把鼎大爷的脾气都磨掉了。阿筠也是逆来顺受的好脾气,将来如果嫁到曹家,自然会苦口婆心劝芹官读书上进。所以为了芹官,震二奶奶也该出面来做这个媒。”
李鼎为她说动了,深深点头答道:“几时我就拿四姨说的这番道理,跟震二奶奶去说。”
“好在还早,该怎么说法,咱们再商量;你只心里记着有这么一回事就行了。”
※※※
是李果启程的前一天,从内务府来了一个人。此人是个笔帖式,名叫额尔色,汉姓是姜,原籍山东;所以跟本姓为姜的李熙,认了本家,算起来晚一辈,他的父亲又比李熙年轻;额尔色便管李熙叫“大爷”。
“大爷,我是特为讨了这个催上用袍褂的差使来的。”额尔色压低了声音说:“风声可是不大好呢!”
李熙心里一跳,不过表面上却很沉着,“喔,”他说:“莫非里头已发话了?”
“倒不是里头发了话,已经动上手了。”
“谁啊?”李熙颜色为变,“动谁的手?”
“翊坤宫。”
李熙思索了一会才想起,不由得诧异:“是宜妃,宜妃不是跟德妃,不,如今是太后了。宜妃跟太后不是最好吗?皇上何致于动她的手?怎么动法?”
问得太多,额尔色一时不知道先答那一句好;想了想才说:“事情就是从太后身上起的——。”
据说大行皇帝大殓的那夜,妃嫔、公主齐集干清宫东暖阁,只有宜妃卧疾未到。到了入殓的时刻,皇帝请太后领头,入正殿临视;太后不愿,皇帝固请,相持不下,几乎成了僵局,好不容易才勉强说动了太后,领头先走。那知走到一半,宜妃坐在一张软榻上,由四名太监抬了来,越过太后所领的行列,迳自抬到梓宫前面放下。目中无视于太后,等于不承认德妃已母以子贵;皇帝当时脸上发青,眼中发红,差一点当场爆发大风波。
“大殓过后,皇上立刻派人密查;才知道是宜妃的首领太监张起用出的花样。”额尔色说:“张起用,大爷是知道的;两家当铺,一家古玩店,内外城三家饭馆,通州还有烧锅;这一下,全玩儿完了!”
“怎么?充了公?”
“那还用说吗?皇上还怕他抬出宜妃的招牌来,特为先来了个‘金钟罩’。”
“金钟罩”是技击的名称之一;用在这里的意思是先发制人,令人不得动弹。皇帝对张起用所施的“金钟罩”是一道朱谕:“张起用买卖生意甚多,恐伊指称宜妃母之业;宜妃母居深宫之内,断无在外置产之理。令内务府大臣,逐一查明入官。”
“好厉害!”李煦点点头,颇有欣赏之意,“张起用做买卖的本钱,我是知道的,有宜妃的私房在内。这个金钟罩,把宜妃也罩住了,只能吃哑巴亏。手段真厉害!”
“还有厉害的呢!张起用不但抄了家,还充了军;一案共计十二个太监,发到四处地方。”
说着,额尔色取出一张纸来,上面写的是:“张起用与高王卿,四公主之太监王士凤,狗苑太监王大卿,发往吐鲁番耕种;太监刘秃子、王章、四公主之太监王明,发往齐齐哈尔,与穷披甲人为奴;太监股觉、田成禄、九贝子之太监李尽忠、二公主之太监赵太平发往云南极边当苦差;九贝子之太监何玉柱发往三姓与穷披甲人为奴。但籍没其家。”
李煦看完,挢舌不下。“九贝子”是指胤禟;他的生母就是宜妃郭啰络氏。胤禟对恂郡王极其友爱;如今因为宜妃的缘故,罪及胤禟的太监,间接可以看出皇帝对恂郡王的态度。如果皇帝重视同母之弟的情分,就不致于会如此严谴胤禟的太监,来使得他们的“主子”难堪。
更使得李煦不解的是,“四公主的太监,怎么也牵涉在里面?”他问:“打狗看主人面,皇上何以连四公主的面子都不顾?”
原来“四公主”在姊妹排行中本为第九,有五个姊姊早夭;在有封号的公主中,位居第四,所以称为四公主,封号是“温宪”。
这位四公主正是皇帝的同母之妹;额驸叫舜安颜,嫁后不久,便即去世。这舜安颜是隆科多的胞侄,一向跟胤祀接近;而恂郡王与四公主同母,两人感情之密切,更不在话下。则皇帝之处罚四公主的太监,是不是表示舜安颜曾为恂郡王的失去皇位而抱不平?
“大爷说得不错!”当李煦将他的想法说出来之后,额尔色这样答说:“大事一出,谣言纷纷;都是些皇上听了会生气的话,舜额驸难免抱不平。”
“郎舅如此,弟兄自然更关心了,九贝子呢?”
“九贝子是最不服皇上的一个。所以他的心腹何玉柱的态度也最坏,到处混说,毫无忌惮,皇上最痛恨的就是他。”额尔色又说:“皇上还有一道上谕:‘伊等俱系极恶,尽皆富饶,如不肯远去,即令自尽。护送人员报明所在地方官员,验看烧竣,仍将骨头送至发遣之处。’你看,厉害不厉害?”
这些新闻听得李煦心惊肉跳。上谕中那句‘仍将骨头送至发遣之处’,更深深烙印在心头,不时会想起来;是何深仇切恨,连死了都还饶不过人家?皇帝处治异己的手段,也太狠了些。
“大爷,”额尔色又说:“如今京里提心吊胆;尤其是跟九阿哥、八阿哥有过往来的,更要小心。照我看,等十四阿哥到京,只怕还有一场大风波。”
对李煦来说,这话是兜头一盆冷水。照他的想法,恂郡王是皇帝的同母之弟,一方面念在同气连枝的份上;一方面要加以安抚,皇帝一定会重用恂郡王;而有李绅在他身边,恂郡王应该是一座靠山。现在照额尔色的话看,皇帝未见得肯安抚恂郡王;在恂郡王看皇帝如此对待胤禟,也未见得肯受安抚。那一来,自然要生大风波了。
不生风波则已,若生风波,自然是恂郡王吃亏,这一点李煦是看得很清楚的。因此,五中焦灼,不觉形于颜色。
“大爷也不必着急!”额尔色劝慰他说:“多加小心就是。最要紧的是,公事上不能出岔子:那笔参款,我劝大爷,无论如何拿它了结了吧!”
“噢”李煦急忙答说:“你放心,你放心,已经有了。可惜这笔银子在京里,不然交了给你,由你就近缴藩库,在公事上岂不更漂亮?”
“那倒也一样。只要缴清了,旁人要替大爷说话也容易些。”
这一说,使得李煦想起一个人,“我跟你打听一件事,听说皇上身边有个和尚。法号叫‘文觉’,很替皇上出了些主意;皇上也信得他不得了。可有这话?”
“有!”额尔色答说:“就在我出京的那一天,听人谈起,这文觉和尚要封‘国师’了。”
于是李煦特地嘱托李果,此去京师,第一件大事就是走文觉的路子。文觉今非昔比,也许架子大了;请李果务必看在多年宾东交好的情份上,委屈求全。
“是了!”李果慨然承诺:“只要于事有补,那怕要我给他屈膝,我也认了。”
四
为了弥补岁暮天寒,犹须李果长途跋涉的歉疚;更为了表示郑重付托之意,李煦特地派二总管温世隆,护院张得海,打杂李才,侍候李果进京;加上他自己的书僮福山,一行五众,三辆车、三匹马,由陆路北上,第一站是无锡。
打前站的是温世隆。由于李煦曾格外嘱咐:“快过年了,还要烦李师爷进京,实在过意不去。一路务必好好招呼!多花钱不要紧,只要李师爷舒服。”因此,一进了无锡南关,便挑了家外观堂皇整齐,字号叫作“招贤”的大客栈;恰好招贤为了扩充买卖,就东面空地新盖了一座院子,南北向两排平房,一共六间,北屋三间空着,正好定了下来。
温世隆自道这个差使办得很漂亮,兴冲冲地迎出城来告知究竟。李果也很高兴;这天日暖无风,车马平顺,到了宿头,又有很好的住处,看来此行顺利,是个极好的兆头。
那知一到了招贤后,只见掌柜的哈着腰疾趋相迎;满脸惶恐地陪笑道:“温二爷,实在对不住!我给李老爷另外找好屋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