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饭后还斗不斗?”

“不斗了。”

“那就走吧,给老太太开饭去。”震二奶奶转脸说道:“表叔,我请你吃宵夜吧!刚才四叔派人到老太太屋里催请;知道是在我这里,把话转了过来,请你去喝酒。”

“这样也好。”

震二奶奶把脸又转过去了,“你先去,我马上就来。”等锦儿一走,她才向李鼎轻声说:“你先到老太太那里打个弯,倘或老太太问起,你就说你替四姨娘带话来给我;我抓你的差,写年礼的单子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别忘了,我请你吃宵夜;你可留着量。”

“嗯,嗯,你不说我也想到了。”李鼎问道:“回头我怎么来?”

“你带的小厮叫什么?”震二奶奶答非所问地说。

“叫柱子。”

“睡在你外房?”

“不,他跟沈宜士带来的听差,都让你们这里的门上邀了去;也是作客去了。”

“好!”震二奶奶说:“回头我会派人来招呼你。”

回到自己屋里,已经起更了。伺候屋子的曹宁是曹家的一个“家生子”,但也须眉苍苍了;掌灯迎了进来,一面替李鼎倒茶,一面寒暄着。李鼎尊主敬仆,格外假以词色;看他将该做的事都做完了,便说:“你也坐嘛!”

“没那个规矩!站着好。”

“有什么关系!你是看着我长大的。”

曹宁笑了,“鼎大爷这么说,我可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他端来一张小板凳,坐在门边。

“你今年多大?”李鼎问道:“五十刚过吧?”

“早过了!今年整六十。”

“那是康熙二年生人?”

“是!那年太老太爷奉太皇太后的旨,到这里来当织造;我娘随太老太太来了没两个月就生我。所以小名叫宁儿。”

“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么来的!只看你多少岁,曹家在江宁就是住了多少年。”

“是!也可以这么说。中间虽空了几年也是马老太爷接着,跟一家人一样。”

这是指曹玺在康熙二十三年病殁任上,由震二奶奶的祖父接任江宁织造;以后才由曹寅接手而言。不过曹宁却始终在江宁织造衙门,所以感慨比李鼎深得多。

“谁想得到,一生下来到今天,牙都掉了没有动过窝儿;一晃眼,六十年,日子可真快呀!”

由他这句六十年,不由得使李鼎想起一句俗语:“三十年风水轮流转”。两个三十年了,风水还不该转?

一想到此,心往下一沉;不自觉地叹口气:“唉!”

不但叹气,而且面有忧色。大家巨族的下人,都善于窥伺人意,也懂得怎么样应付;像这样的情形,不宜多问,也不宜打搅,最好是冷眼旁观,默然待命。

因此,他试探着说:“鼎大爷怕是乏了?”

“还好。”

“鼎大爷还要什么不要?”

“不要了,你管你去睡吧!”

“是!我跟鼎大爷告假。”曹宁用手一指,“我就睡在后面下房。有事开窗喊一嗓子,我就听见了。”

“好!我知道。”

于是曹宁拨了火盆,添了炭;又检点了茶水、预备了干点心,一切妥贴,方始轻轻带上房门,回自己屋里。

李鼎独坐无聊,找了副牙牌在灯下“通五关”,一面玩牌,一面在想震二奶奶的神态语言;由她所教的那番假话看来,显然的,她也很怕引起流言,所以要想法子避嫌疑,既然如此,岂可深夜在她卧室中饮酒宵夜?

这一点,震二奶奶自己当然已经想到了,而竟无顾忌;这跟白天饰词避嫌疑的态度,成了矛盾,又是什么道理?

不解之事太多,一个一个一遍遍地想;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突然听得窗外有人在喊:“鼎大爷,鼎大爷,睡了没有?”

李鼎定定神才想起是锦儿的声音,随即答说:“没有睡!”

“老太太请!”锦儿的声音不低,“就走吧!”

等他开了门出去,只见曹宁披着老羊皮袄,亦正自后面走了来;李鼎尚未开口,他已经在问了。

“是老太太请鼎大爷?”

“是啊!”锦儿神色自若地说:“只怕有紧要的事商量。”

李鼎亦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;顺口问道:“是什么事?”

“鼎大爷去了就知道了。”锦儿又说:“今儿晚上风大;可多穿一件。”

“好!你等一等。”李鼎又说:“要不,你进屋子来坐一坐!”

“不啰!老太太等着,鼎大爷快一点儿吧!”

李鼎答应着,将一件獭皮领子的“一裹圆”,披在身上,只见曹宁已经穿好了皮袄问道:“我跟鼎大爷等门。”

“不用了!”李鼎答说:“既然是有要紧事商量,回来得不会早;你把角门掩上就是。”

“宁大叔!”锦儿接口:“请你把火盆灭了吧!火烛得小心。”

“那,鼎大爷回来了怎么办?这个天没有火盆还行。”

“不要紧!”锦儿从容自如地,“送鼎大爷回来的时候,带两个烧红的炭结,续上炭,不又是一盆火了。”

“说得也是!鼎大爷请吧!”

锦儿是带了一个小丫头来的,两盏白纱灯,一前一后,高高举起,夹护着李鼎,穿长廊,绕曲槛,大家都未说话。

直到进了一道垂花门,锦儿方始喊道:“小莲,你到厨房去等我。”

小莲是走在前面,提着灯往小厨房而去,锦儿便移到前面,却又不走,直到小莲的人影光晕俱皆消失,方始开口。

“二奶奶在等着呢?”她的声音很低。

“喔!”李鼎无端一阵兴奋,两颊的皮肉不受控制,震得牙床格格作响。

“怎么?冷?”锦儿问说。

“不!走吧。”

一走走到叉路口,锦儿突然将李鼎一挤挤到墙边;接着“噗”地一口,将纱灯吹灭,李鼎大为困惑,不知她何以有此动作,正想动问,已让锦儿抢在前面发出声音。

“夏雨,”她一面喊,一面奔了上去,“我的灯灭了。你上那里去?送我一段路。”

“我从震二奶奶那里来,正要回去。”

“好吧!我们一起走;顺便把给老太太送点心的两个盘子取回来。”锦儿接着又问:“我们奶奶屋里还有谁在?”

“没有人。震二奶奶直打呵欠;等你一回去,大概就得关门上床,这个天气一个人睡——。”下面的话,李鼎就听不到了。

李鼎暗叫一声“好险!”由衷地佩服锦儿的机智;能将这样一个一指头便可戳穿真相的窘迫局面轻易地应付了过去!

如今呢?他手扶着冰冷的墙壁在想,悬崖勒马,尚未为晚,如果转身而回,震二奶奶亦不致会见怪;因为锦儿会说明经过,有这样一个意外波折,以致不敢赴约,是情理中事。

但这个念头旋起旋灭,始终升不上去;他真希望再有像夏雨这样一个丫头,持着灯过来,逼得他非转身回去。无奈没有;只听得隐隐风送过来的声音:“寒冬——腊月;火烛——小心!”接着,梆子作响,伴以锣声,二更天了。

怎么办?李鼎在心中自问,不免焦急。而就在此时,发现有亮光来自身后;这就毫无考虑的余地了,沿壁疾步,向右一转,进了震二奶奶的院子才松口气。

“鼎大爷!”是如意的声音;她从黑头里迎上来问道:“锦儿呢?”

“她到老太太那里去了。”李鼎不愿多说;只问:“二奶奶呢?”

“在屋子里。请进去吧!”

进了前房,卸了身上的那件“一裹圆”;震二奶奶已自迎了出来,穿一件玄色宁绸暗花的薄丝棉袄;同样颜色质料的散脚袴。袴脚与大襟、下摆都镶着猩红色的“栏杆”,头上还簪着一朵极大的名种茶花。打扮得不但俏皮,而且红黑两色衬得她的皮肤也更白了。

李鼎入目一亮,不住眨眼。震二奶奶微窘地笑道:“我这身衣服,显得,显得——。”

她那样伶牙俐齿的人,竟找不出适当的字眼来形容她自己的衣服;李鼎便接口说道:“显得更年轻了。”

震二奶奶嫣然一笑;得意地望着自己身上,“老早想这么穿,可又不敢穿出去。”她说:“一个人躲在屋子里,穿起来照镜子,可又没有意思。今天总算——。”她笑笑没有再说下去。

这未完的一句话,仍旧是李鼎为她接了下去:“今天总算找到一个‘亮相’的机会了。”

“对了!”震二奶奶坦然承认,“你觉得怎么样,是不是太刺眼?”

“不!我觉得眼睛一亮,很开朗、很舒服;就像阴雨连绵的天气,忽然看见太阳从云端里钻出来那样。”

“你倒真会形容。上里屋来吧!”震二奶奶一面带头走,一面说:“可没有什么好东西请你。”

到得里屋一看,紫檀方桌上已设下两副杯筷,中间是四个碟子,紫酱色的是醉蟹;鲜艳如胭脂的是云南宣威腿;淡黄色的是椒盐杏仁。另一样白色如雪、平滑软腻的薄片,却叫不出名字来,总不会是粉皮吧?他心里在想。

“如意,烫酒吧!”震二奶奶吩咐了一句,突然问道:“咦!锦儿呢?”

“到老太太那里去了!”李鼎将路遇夏雨的情形说了一遍,大赞锦儿:“真是‘强将手下无弱兵’!”

“就遇见了也没有什么!”震二奶奶说:“我这个人向来敢做就不怕。”

这句话在李鼎听来,有些挑战的意味;心想,你既不怕,我又怕什么?于是微笑坐了下来,望着震二奶奶笑道:“我好久都没有这样舒服过了;就像回到自己屋子里一样。”

这意思是将她比作妻子;震二奶奶便问:“表叔,你怎么不续弦呢?这两年不是也很有些人来提亲吗?”

“说来话长。”李鼎叹口气:“不谈吧!谈起来扫了兴致。”

震二奶奶也知道,李家连遭两场丧事,境况又不见佳;要风风光光办一场喜事,不但力所未逮,而且也没有那种心情。

就这时候,如意已把烫好了的酒端来了。主客二人,面对面相将落座;李鼎扶起筷子,首先就伸向雪白的那样菜;滑溜异常,怎么样也挟不起来。

“这是什么玩意?大概是海味?”

“这叫‘荤粉皮’。”震二奶奶说:“用调羹吧!”

“荤粉皮”何能盛馔?而且碟子里只有麻酱油与姜米,不知荤在何处?李鼎好奇心大起,舀了一大匙送到嘴里;一经咀嚼。立即分明。

“什么粉皮?是甲鱼的‘裙边’嘛!”

“味道怎么样?”

“好!清腴无比。”李鼎又舀了一匙,“这样子吃裙边,我还是第一回。”

“我也只做了两三回。今年夏天才有人传了这个法子;做法没有什么诀窍,就是材料要好。”

江南称鳖为甲鱼,宰杀洗净,入锅微煮:剔取“裙边”,用眉镊将上面的一层黑翳镊去;上笼蒸熟,加佐料凉拌,即可上桌。制法实在了无足奇;只是这么一碟,要用到好几头鳖,一器之费,平常人家十日之粮,就显得珍贵了。

“真是,”李鼎不由得感慨:“俗话说的,‘不是三世做官,不知道穿衣吃饭’;实在讲究不尽,不过,这种日子,只怕——。”他黯然地摇摇头,没有再说下去。

“好端端地,说这些话干什么?”震二奶奶微觉扫兴;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。

李鼎颇为失悔,歉然说道:“原是我不知趣!来,来,表姊,罚我干杯;你请随意。”

说完,他干了一杯酒;震二奶奶也喝了一口,放下酒杯说道:“其实谈谈家常,那怕是不怎么能让人高兴的事,也不要紧。我就是不喜欢无缘无故说丧气的话。如果凡事都朝坏的地方去想,只怕一夜到天亮都会睡不着觉。”

“是啊!”李鼎不能再扫兴了,附和着说:“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了不得的。”

“咱们两家,这几年大风大浪都经过了。表叔,”震二奶奶忽然劝说:“你也看开些!”

李鼎不知道她何以忽有此话?困惑地问道:“你说什么事情看开些?”

“我不知道。我只觉得你这两年变过了,总像心境不开朗的样子,自然是有心事的缘故。”

“真的吗?”李鼎摸着自己的脸说:“我自己倒不觉得。”

“这就是旁观者清。”震二奶奶说:“像我,也有人说我凡事不像从前那样有兴致了,仔细想想,确是如此。”

李鼎点点头,细细打量着,要看她的眉宇之间,是否真个别有幽怨?

“你别这么紧盯着看。”震二奶奶窘笑着低下头去;又低低地加了一句:“你那双眼睛!”

“我的这双眼睛怎么了?”李鼎突然心动,故意这样问说。

“我不知道!”

震二奶奶说了这一句,站起身来;往前房走去;李鼎侧耳细听,却无声息,始终猜不透她是做什么去了。

等她再回来时,有锦儿、如意,还有个小丫头跟在后面,都提着食盒,一个火锅,四样炒菜,两样点心,另外还有一锅香梗米粥。是把宵夜的食物都催了来了。

“你们留一个人在外面伺候好了。”震二奶奶问道:“今天是谁坐夜?”

“是刘妈。”锦儿答说。

“你叫她也睡好了。”

“是!”锦儿使个眼色;让如意带着小丫头退了出去,方又低声说道:“备弄门上的钥匙,在我这里。”

震二奶奶沉吟未答;李鼎心里明白,必是中门已经关上,他半夜里回住处,须从备弄中绕出去,所以锦儿预先弄了把钥匙来。

“好吧,”震二奶奶终于开口了:“你把钥匙给我。”

锦儿一言不发,从腋下钮扣上解下一把钥匙,放在桌上,便待退了出去。

“慢一点!”震二奶奶忽又将她叫住:“你到中门上跟梁嬷嬷去说,鼎大爷在我这里商量正事;叫她派人等门。”

锦儿愕然不知所答,一时想不明白她是何用意。

※※※

“火锅熬得够味了!放量吃吧!”震二奶奶说:“药补不如食补;我看你身子也不怎么好,真应该多吃点滋补的东西。”

李鼎点点头,舀了一碗汤喝;却有些食而不知其味。心里有好些话,却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该在这时候就说?

“表叔!”震二奶奶看出来了,“你像是有心事?”

“是的。”李鼎承认,但心事仍旧在心里;要先看看她的态度。

“你的心事,我也知道;无非少几个钱花。”

“不!”李鼎觉得不能不辩,“如果只是我少几个钱花,不能算是心事。我的心事——”他叹口气:“唉!实在说不出口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说出来徒乱人意。何必害你也替我着急?”

李鼎倒并不是故意以退为进;只是震二奶奶既然一句一句钉住了问,他也就乐得一步一步试探。说到这里,心中已定下主意;震二奶奶不搭腔便罢,如果再问下去,他就要实说了。

那知震二奶奶既非装糊涂,也并不表示关切;只说:“事缓则圆,过两天慢慢商量。”

这是什么意思?李鼎不免自问;看样子她似乎已看破了自己的心事,但又何以说是事缓则圆?偌大亏空,如何可缓,如何得圆?

这样想着,愈觉郁闷;李鼎到底年纪太轻,还欠沉着。震二奶奶看在眼里,不免怜惜;横一横心,决定谈他的心事。

“表叔,你的心事,不说我也猜得到,一定又是四姨出的主意,要你来跟我商量什么?是不是?”

“是!”李鼎硬着头皮回答。

“那么你说吧,她想借多少?”

这让李鼎遇到难题了!狮子大开口,自己都觉得太过分;嗫嚅了好一会,方始很吃力地说了句:“要请你帮很大一个忙。”

“大到什么地步呢?总有个数目吧?”

“这就不敢说了。反正,我爹的亏空不小,表姊是知道的。”

“替舅太爷弥补亏空,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力量;而且,我这笔钱,也只能借给你。”

“是,是,借给我,借给我!”李鼎一迭连声地说:“我领表姊的情。”

“你这么说,我就大大放个交情给你。”震二奶奶说:“不过也要看你的运气。”

“这话怎么说?”

“我有两笔放出去的款子,都到期了,看能收回来多少?都借给你。”

“噢,”李鼎很谨慎地问:“多少呢?”

震二奶奶一伸手答道:“五万。”

“少呢?”

“三万。”

李鼎大喜;有三、五万银子,可以救急了!尤其是三言两语之间,便谈成了这件事,更觉痛快。双肩一轻,身子像飘了起来似地;不由得便离了座位,长揖到地。

“表姊,”他说:“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?恨不得把一颗心掏给你!”

“真的?”震二奶奶斜睨着;眉梢眼角,飘出一现忽隐的春意。

“真的!”李鼎有些把握不住了,“这个时候我再跟你说假话,我还成个人吗?”

震二奶奶不作声,站起身来,倒了杯冷茶喝;喝得很急,喉间啯啯有声;喝完喘了口气,手扶桌角,背着李鼎静静地站着,不知在想些什么?

就这时候,更锣又响了;李鼎在这里已逗留了一个更次。

“不早了!”震二奶奶转过身来说。

“是的!”李鼎不情愿地说:“我该走了。”

“你怎么走法?”

李鼎一楞,不知她这句话是何用意;想了一下答说:“自然是从中门出去;梁嬷嬷不是派了人在应门吗?”

“是的。本来你可以走备弄走的。”震二奶奶问道:“备弄的门在那里,你知道不知道?”

“我只知道‘井弄’尽头,有一道夹墙,听人说就是府上的备弄。不知道门在那里?”

“由那面夹墙进来,左首有三道门,通三个院子;最后一道门推进来,就看到我这里了。”

“嗯,嗯!我懂了。”话一出口,李鼎才发觉有语病;所“懂”的只是备弄进出的方位,并不懂她为何要说这些话,因而又补了一句:“表姊还有什么话?”

震二奶奶走过去将钥匙握在手里;背着李鼎说道:“记着是最后一道门,也是第三道门。”

李鼎有些不甚相信自己的耳朵,怕是将话听错了,但开那道门的钥匙,明明白白握在她手里,并未看错;亦就可以证明自己并未听错。如今要考虑的是,应该作何表示?

而震二奶奶却不容他有何表示,管自己走了出去;在外屋喊道:“锦儿,打灯笼送鼎大爷回去。”

于是锦儿点燃纱灯;另外找来一个小丫头,提着火钵,好为李鼎卧室中的火盆续炭。震二奶奶一直站在走廊上看;始终不给他有说什么私话的机会。

李鼎实在放不下心,他至少要知道一件事,他跟锦儿是不是无话不说?因为他确实需要一个可共秘密的人商量一下。否则盲人骑瞎马般乱闯,会闯出一场大祸。

“请吧!”锦儿把纱灯举高了说。

“好!”李鼎灵机一动,故意这样道别:“明儿见!”

话是向震二奶奶说,眼却瞄着锦儿;看她眨了两下眼,颇有困惑的神情,恰恰是他想像中的表情。

赶紧再回头去看震二奶奶,只见她面无表情地说:“走好!我不送你了。”

她的态度有些莫测高深;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,声音中带着不悦的意味。李鼎心想,震二奶奶跟锦儿一定会有话说;应该替她俩腾出一段工夫来。

“等一等,我要解个小溲。”他向小丫头说:“你带我去。”

就在院子里墙角落,有个上锐下丰,带门的木罩子,里面是一只尿缸;李鼎明明看到却仍旧要这么说,小丫头不敢违拗。只好带了他去。

果然,解衣转身之际,看到主婢二人已面对面在谈话了。李鼎这时才放心,知道回到自己屋子里,锦儿必有话说。

“喏,”锦儿用手向外一指,“炭篓子在那里,去捡一篮子炭来;挑一挑,别太大,也别太小。”

小丫头被调开了:锦儿在拨红炭的手也停了,抬眼看看李鼎,脸上是有话不知从何说起的神情。

“锦儿,”李鼎催她一句:“你有话要说?”

“是的。”锦儿问道:“二奶奶跟鼎大爷说的话,倒是听清楚了没有?”

“听清楚了。”

“那么,还是‘明儿见’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