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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姨娘特为来说:“姑太太别出去了!会冻出病来;到大殓的时候再说。阴阳生批的是酉时大殓。”
“不光是我!”曹太夫人说:“探丧的人要冻着了怎么办?”
“是啊!正为这个犯愁呢?”
“风这么大,又不能生火盆;不然火星子刮得满处飞,会闯大祸。”震二奶奶接口说道:“我看只有一个法子,搭席棚,把天井整个儿遮住,不教风刮进来?不就行了吗?”
“啊!”大姨娘说:“这个主意好,我赶紧说给我们老爷去!”说着匆匆忙忙走了。
“唉!”曹太夫人叹口气;“也不过少了个小媳妇,就会乱得一点章法都没有。我们李家——唉!”她又重重叹了口气。
“人也不能老走顺运,爬得高,跌得重;是要栽这么一两个筋斗,往后反倒平平稳稳,无灾无难了。”
震二奶奶的这个譬解,表面是说李煦;暗中也是为自己曹家的境遇作劝慰。三年之中,父子双亡,两度濒于破家的厄运,这筋斗栽得不谓不重;衡诸盈虚之理,否极自然泰来。这话不必说破,让曹太夫人自己体会出来,心情更觉宽舒。
对于娘家的境遇,曹太夫人亦持此想。鼎大奶奶的死于非命,无异折了李煦的一条手臂;如今又有丧母之痛,一年办两次白事,说倒霉也真到头了。可是,她总觉得还不能释然。
“事情怕还不能就这么完!只看天恩祖德了!”
“不要紧的!舅公平时厚道,又舍得结交,不会有人跟他过不去。再说,这种没法子追究的事,也不能到皇上面前胡奏。”
“但愿如你所想的那样就好了!”
一语未毕,从窗槅上镶嵌的那方绿玻璃中,遥见来了一群人,领头的是李煦;后面跟着大姨娘与四姨娘。震二奶奶急忙起身相迎,李煦已自己掀着门帘跨了进来了。
“姑太太,”他一进门就说:“我求你件事,你可不能驳我的回。”
“什么事,怎么急?请坐下来再说也不晚呀?”
“主意是早就打定了;刚才听见搭棚的话,益见得我的主意打得不错!”
“说的倒是什么呀!”曹太夫人有些急了,怕是自己答应不下来的事,所以催得很急:“大哥,你快说吧!说明白一点儿。”
“打老太太一撒手走了,我李家内里三代没有正主儿,得请个能担当大事的人,替我主内。我早就想过了,”李煦的视线带着震二奶奶,“除了姑太太你这个能干贤惠的侄孙媳妇以外,再没有别人。”
大家听到这里,都拿眼望着震二奶奶;倒让她有些发窘,赶紧摇着双手说:“不成,不成!我那干得了这个差使?”
“若说你干不了,还有谁能干得了?不说别的,只说搭棚遮风这个主意,原不算新奇,可偏偏就只有你想得到!二奶奶,咱们至亲,你总也不忍看我家破人亡,就袖手儿不管吧?”
“舅公这话,侄孙媳妇可担当不起!”争强好胜的震二奶奶,经不起李煦一恭维,已有跃跃欲试之意,但曹太夫人尚无表示,不敢应诺;但神情之中看得出来,她本人无可无不可,一切须禀命而行。
因此,所有的视线都落在曹太夫人脸上;她却声色不动,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本来至亲休戚相关,能够出力,没有个推辞的道理;不过,自己也得量力而行!若是大包大揽,临了儿落个包涵,自己没脸,还是小事;把老太太的这场大事办得欠圆满,只怕你我的心都不安。”
“不会的!”四姨娘插嘴说道:“二奶奶的才干,谁不佩服?”
“这倒也是实话,我也不必替她假客气。”曹太夫人从容说道:“可是,在这里究竟不比在自己家,有十分本事,能使出来一半就好了!”
“这,姑太太请放心。”大姨娘赶紧声明:“请了二奶奶来主持,自然事事听她的。”
“你们听她的,她也要拿得出来才行。大哥!”曹太夫人要言不烦地说:“有两句话,我想先说在前头,第一、‘主宾’不能‘相礼’;‘相礼’不能‘主宾’,震儿媳妇只干一样还差不多。”
世家大族的婚丧喜庆,都按朱文公的“家礼”行事,丧家延亲友一人,专典宾客,谓之“主宾”;延知礼的亲友一人,凡丧事都听他处置,请之“相礼”。不过李煦请震二奶奶襄助,却非专主一事;所以想了一下答说:“以‘相礼’为主;‘主宾’为辅。将来有几位堂客来,譬如吴中丞的老太太来了,我想非要劳动姑太太替我陪陪不可。”
“那当然。”曹夫人说:“既然大哥要她两样都管,那就只能打打杂,还是大家商量着办。”
“凡事还是二奶奶为主,自然总有人帮她,姑太太说第二件吧!”
“第二件事,我原来的打算是,我等出了殡回去,让震儿媳妇先回南京——。”
“我知道!我知道!”李煦抢着说:“年下事多,你又不在家,更得二奶奶料理。这样,过了三七,我派人送二奶奶先回去;腊八到家。姑太太看如何?”
“能这样,自然最好。”
“好!我先谢谢二奶奶。”说着,李煦起身,兜头一揖。
“不敢当!不敢当!”震二奶奶急忙避开。
“既然说停当了,你就跟着两位姨娘去吧!”曹太夫人正色叮嘱:“记着,凡事商量着办,别逞能!”
“老太太也是!”震二奶奶答说:“我有什么能好逞?不过跟几位姨娘学着一点儿就是。”
“言重!言重!”李煦说道:“我已经叫人把花厅收拾出来了,请二奶奶就治公吧!”
※※※
震二奶奶很聪明,知道旧家世族,亦有许多“城狐社鼠”盘踞着,架弄哄骗,明侵暗蚀,其弊不可究诘。自己只是受托料理丧事,并非替李家整顿积弊;而况又是一个短局,就有此意,亦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料理,贸贸然就去揭此辈的底细,落得虎头蛇尾,徒然留下话柄而已。
不过,既受重托,料想必有好些人在暗中注视:都说曹家的震二奶奶,能干出了名的,倒要瞧瞧,究竟有点什么能耐?所以亦不能不露一手给李家的下人看看;只要他们略有三分忌惮之心,自然遇事巴结,既有面子,又不伤和气,岂不甚妙?
打定了这个主意,便紧守着曹太夫人的“别逞能”之诫,到得花厅就声明:论人,个个陌生,不知孰长孰短;论事,件件生疏,不明来龙去脉,所以遇着下人回事,仍请四姨娘发落,遇到疑难,商量着办;或有所见,直陈无隐。四姨娘听她说得在理,跟大姨娘商量之后,决定照她的意思办。
这一来,震二奶奶成了名符其实的“客卿”,只坐在那里替四姨娘出主意。第一个主意是,按名册重新分派职司,某人照着何处,某人专司何事;特别定下轮班交接的规矩,务期劳逸平均。又说数九寒天,值夜、巡更的格外辛苦,应当格外体恤。当下商定,后半夜另加一顿点心;多发一个放在脚炉中取暖用的炭结。
就是这个主意,赢得了李家下人一个心服口服;吴嬷嬷便即提出警告:“你们别当曹家震二奶奶是好相与的。有恩必有威,犯了错,只怕四姨娘也护你们不得!”
杨立升也说:“接三是姑太太的事;上头交代了,一点马虎不得!震二奶奶是这么体恤大家,大家也得捧捧震二奶奶!务必放出精神来,好好办事。厨房、茶箱是自己人,不用说;鼓手跟‘堂名’是谁接头的,千万先关照:第一、不许弄些糟老头子、小孩儿来凑数;第二、不许躲懒;第三、不论动用的家伙、身上的衣服,必得干净整齐!”
原来照北方跟旗人的规矩,道是死者在亡故三天以后,会登上望乡台遥望家乡,乃至恋家不舍,魂兮归来,故有“接三”之举。第一件事当然就是上供,名为“开烟火”,照例由已嫁之女尽这番孝心;由于这是第一次为死者上祭,所以无形中便成了第一次正式受吊;丧礼的风光,亦就是第一次展现。
接三的礼仪,始自正午;吊客虽在近午方到,执事却一大早就进入各人的位置了。但见门楼上扎起素彩牌坊,照墙上亦挂满了蓝白绸子的彩球;门前八名接待宾客的家人,一个个腰板挺得笔直,在呼啸的西北风中,格外显得精神十足。
大门自然开得笔直,望进去白茫茫一片,直到灵堂,烛火闪耀,香烟飘扬,举哀之声,隐约可闻;往近处看,大门内六角架子上支着一面大鼓,亦用蓝白绸子点缀得极其漂亮,权充“门官”的鼓手,来头不小,是李鼎所养过的一个戏班子的班主魏金生;江南仕宦之家,无不识得此人。
从去年春天离开李家,魏金生便带着他的“水路班子”在江苏的苏、松、太;浙江的杭、嘉、湖跑码头,到一处轰动一处,着实攒了几文。这一次是应常熟钱家之邀,来唱重修宗祠落成的堂会,得知李家老太太之丧,特地赶来磕头,为杨立升留住,充当这个差使。
约莫巳末午初,第一位吊客到了,是管理浒墅关的内务府员外郎喀尔吉善;等他一下了轿,魏金生抡起系着白绒球的鼓槌,“冬、冬、冬”三下,由轻而重,由徐而疾,然后一阵猛抡;引路的家人便高举名帖,带着喀尔吉善,直到二厅,高声唱道:“浒墅关喀老爷到!”于是堂名细吹细打,请来“支宾”的四位亲友之一,专管接待旗人的织造衙门的乌林达,躬身趋迎,陪着到灵前上香行礼。等赞礼的一开口,李煦、李鼎父子立即在灵桌右面的草荐上磕头回礼;白幔后面亦便有妇女举哀之声,其中有曹太夫人、有阿筠、有连环、有琳珠、还有些善哭的丫头、老婆子;当然也有李煦的妾,只得五、六两姨娘——四姨娘在花厅内账房;大姨娘监厨;二姨娘因为跟四姨娘争权呕了气,说是肝气犯了,疼得满床打滚,不曾来陪灵。
吊客行完了礼,李煦父子照规矩磕头道谢。喀尔吉善到任未几,他也是正白旗包衣,汉姓亦是李;又知李煦谋过他的现职而未能如愿,怕他记恨,所以格外恭敬,以伯父之礼事李煦;照旗人的习惯,称之为“大爷”。
“大爷,不敢当,不敢当!”他也跪了下来,大声说道:“老太太好福气!一生享尽荣华;身后孝子贤孙,替她老人家办这么体面的白事!”
“父母之恩,那里报得尽?尽心而已!”
喀尔吉善还想寒暄几句,门鼓却又响了;乌林达便上前将他扶了起来;有个家人用擦得雪亮的云白铜盘子,捧来一根细白布撕成的带子,其名谓之“递孝”,本应接来系在腰上;喀尔吉善为表示情分不同,要了一件白布孝袍来穿上,自居于丧家的晚辈。然后由乌林达陪着,到了客座,茶箱沏来一碗六安瓜片;摆上四碟素点心,是热气腾腾的蒸食;菜泥包子、花素烧卖、芝麻松子馅的蒸饺、枣泥核桃方糕。
“真是,不是‘三世做官,不知道穿衣吃饭!’”喀尔吉善咂着嘴说:“光说这四样素点心,只怕江南除了这李府上跟金陵曹家,再没有第三家能拿得出来!”说着又吞了一个菜泥包子。
“喀公鉴赏不虚!”乌林达答说:“这四样素点心,真是曹家一位当家的奶奶,指点这里的厨子做的。”
“喔!对了!今天是曹太夫人替这里的老太太开烟火。”喀尔吉善问道:“曹家两番大故,莫非豪奢如昔?”
“自然不如从前了!不过,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。”
※※※
巡抚衙门的午炮,恰似接三祭典开始的信号。首先是魏金生擂了一通催促执事的鼓;也通知了男女吊客,从各处集中到灵堂来观礼;及至二通鼓响,执事皆已齐集,一桌极整齐的祭筵,由本来在陪客的震二奶奶赶了来,亲自看着,摆设妥当。然后,她一只手扶着灵桌,喊一声:“杨总管!”
杨立升正站在檐口照看,立即闪出来答应:“杨立升在!”
“诸事齐备了?”
“是!”
“都检点过了?”
“早就检点过了。”
“好!多承大家费心。”震二奶奶又问一句:“可以上供了吧!”
“是的。”
震二奶奶点点头;袅袅娜娜地踏出来,向一直跪在那里的李煦请个安,低声说道:“舅公,该行礼了。”
“是,是!这该姑太太领头。”
“是!”震二奶奶向杨立升说:“传鼓!”于是三通鼓起,院子里乐声大作;震二奶奶与连环从白幔后面将曹太夫人扶了出来,但见一身缟素,头白如银,虽然面现哀戚,而神态自然从容,在男左女右,两面观礼吊客的一片肃穆之中,走到拜垫前面站定;接着,大姨娘领先,李家的女眷连阿筠、琳珠在内,在灵桌西面的草荐上跪齐,震二奶奶向鸣赞递个眼色,示意赞礼。
鸣赞有意讨好,高声唱道:“晋爵!”
吴嬷嬷便将一个黑漆方托盘捧了过去,上有一盅酒、一碗饭、一杯茶;连环一时茫然,不知该取那一样?不免手足无措。
“酒!”曹太夫人轻轻说了一个字。
连环使用双手捧酒递上;曹太夫人接过来,高举过顶;然后交给另一面的震二奶奶,捧到灵前供好。
接下来献饭、献茶,然后上香;震二奶奶扶着曹太太跪了下去,只听她喊一声:“娘!”随即伏在拜垫上呜咽不止。
这一来,李家的女眷,自然放声举哀;衬着院子里的乐声,哭得十分热闹。于是便有几位善应酬的堂客,如苏州府的夫人、臬司的二姨太、巡抚的居孀住在娘家的大小姐,上来劝请节哀。等曹太夫人慢慢住了哭声,行完礼起身;便是震二奶奶磕头;接下来才是李家大小依序行礼。礼毕乐止,恢复了一片喧哗;都在谈论,李太夫人有这么一个女儿,才真是福气。
到这时又该“知宾”忙了,分头招呼入席。接三照例是面席,但李家供应的是整桌素筵;“知宾”还秉承李煦要让“吊者大悦”的一番待客之诚,私下告诉贪杯的宾客,备得有上好的花雕,“这是喜丧!”知宾为人解嘲;同时暗提警告:“只要别喝醉了,小饮无妨!”
于是,这一顿面席从未初吃到申正;冬日天短,暮霭将合,就该预备“送三”了。
其时佛事早已开始。按旗人的规矩,唪经论棚,京中讲究僧、道、番、尼,四棚俱全,番是喇嘛,外省缺如,所以李家这天只有三棚经,一棚尼姑,就在灵堂东面;一棚和尚,设坛灵堂正对面;还有一棚是玄妙观中请来的七七四十九名全真道士,在晚晴轩中铺下法坛,要打一场七昼夜不停的解冤洗业醮——这是李煦早就说过的了,只为老太太健在,怕作法事响动法器,惊动了老人家;如今正好顺便了却这一头心事。
这三棚经,此起彼落,从无中断;加上内有满堂吊客,外有满街等着看送三的街坊,人语喧阗,铙钹齐鸣,那种像要把屋子都翻了过来的热闹儿,令人恍然有悟,什么叫繁华?这就是!
“时候差不多了吧?”又回到内账房坐镇的震二奶奶,将杨立升唤了来说:“送了三还得放焰口;至亲好友都要等‘召请’了才走,这么冷的天,似乎过意不去!”
“说得是!在等冥衣铺送纸扎的家伙来。”杨立升答说:“老爷昨儿才交代,凡是老太太屋子里动用的东西,都得照样扎了烧化;东西太多,分五家铺子在赶,大概也快到了。”
“四姨娘,你看怎么样?”震二奶奶转脸问道:“我想少几样也不要紧;横竖出殡的时候还可以补。”
“一点不错!”
“那,杨总管,请你务必多派人去催,有多少送多少来!送来了,不必请进屋,就在外面摆队,接上送三的队伍,免得多费工夫。”
“是!”
杨立升领命而去;幸好冥衣铺已将旗人所称的“烧活”送到,在满街灯笼火把、照耀如同白昼之下,但见从绿呢大轿到李老太太爱斗的纸牌,无所不有,皆是彩纸所扎,玲珑逼真,引得看热闹的一拥而上。纸扎的玩意经不起挤,急得经手此事的钱仲璇直喊:“县衙门的哥儿们在那里?”
于是长、元、吴三县派来的差役,舞着鞭子,大声吆喝着来弹压。费了好大的劲,才能排出一条可容“导子”行进的路来。
于是四名司大锣的“红黑帽”,倒过锣锤,在锣边上轻击三下,取齐了节奏,一齐下槌,当声大响声中,跪在灵堂前面的李家女眷,放声举哀;外面的锣声响亮,号筒呜呜,加上“迷哩吗啦”的锁呐,引导一对白纸大灯笼,往西而去;随后便是带“顶马”、“跟马”的“绿呢大轿”与上百样“烧活”;再后是送三的男客,每人手里执着一股点燃了的藏香;再后是三十一名身披袈裟、手执法器的僧众,最后才是丧主、两名小厮扶掖的李煦,后面跟着李鼎;手捧拜匣,里面是一份“李门文氏”到阴曹地府的“路引”。紧跟在他身边的是柱子,手里抱着一条全白的毛毡,因为李鼎忽然感冒,受不得凉,得替他预备一样御寒之物,必要时好用。
当然缀尾的还有一班人,是执事与李家的下人,捧着拜垫之类的用品,空着手的也持一个小灯笼,亮纱所制,上贴一个蓝绢剪成的“李”字。
出了巷口往北,是一处菜畦;经霜的白菜已经拔干净,杨立升亦早就派人将地面收拾得很平整。地方很大,但烧活太多,不能不胡乱推叠在一起;等铺好拜垫,李煦父子向西跪下,和尚先唪一遍经;大和尚用梵音抑扬顿挫地念完了“路引”,开始举火。
一霎时烈焰飞腾,风声虎虎,加上“噼噼啪啪”的干竹子爆裂之声;这个有声有色的场面,吸住了所有吊客的视听;没有人想到李家的丧事,心里浮起的是一种无可究诘其来由的很痛快、很舒泰的感觉。
突然间传来呼喊:“老太太,你可走好啊!弟妹、琪珠,你们俩可看着老太太一点儿!”
李煦勃然色变,急急回头去望;其余的人,包括僧众在内,亦无不向东面望去,只见一个中年汉子,边哭边喊,飞奔而来。
“这是谁啊?”有个吊客低声问。
“是李家的人;都管他叫绅二爷。”有人回答:“一向疯疯癫癫的!”
※※※
“挺圆满的一场功德,临了儿叫那个绅二爷搅了局!”震二奶奶满面懊恼地说。
“其实也没有什么!他的话也没有说错。”曹太夫人平静地说,“他一回家正赶上送三;想起老太太平时对他的好处,急急忙忙哭着来送,就是有良心的。若说送老太太,就不能提小鼎媳妇跟琪珠,这是谁定的规矩;说这话的人,自己心里先就有病。”
“都像老太太这么说就好了!”
“对了!都得像我,见怪不怪,其怪自败,也少好些是非。”曹太夫人问道:“赏号开了没有?”
“自然开了。”震二奶奶说:“我可替你老人家大大做了一个面子。”
“哼!”曹太夫人声音是冷笑;表情却是忍俊不禁似地,“明是你慷他人之慨,花不心疼的钱,自己买好儿,倒说替我做面子。”
“自然是替你老人家做面子;就是我买好儿,也是替老太太做面子。李家上上下下不都在说:到底是姑太太调教出来的,强将手下无弱兵;若非姑太太格外宽厚,震二奶奶敢这么大方吗?”
“你们听听,”曹太夫人向丫头们说:“都是她的理!”
丫头们都知道,其词若憾,其实深喜;所以个个含笑不答。
“老太太安置吧!”震二奶奶说:“这一天累得可真够瞧的!”
老年人爱热闹;曹太夫人倒是倦了,却舍不得去睡,“还没有‘召请’呢!”她说:“你忙你的去吧!答应了给人家帮忙,可别躲懒。”
震二奶奶心想瑜珈焰口一完,还有一顿宵夜;打发吊客、打发和尚;归拾动用什物,还有许多琐碎事务,少不得会有下人来请示,四姨娘一个人一定忙不过来,得帮着她料理料理,累了一天,也落个全始全终的好名声。
于是她说:“既如此,我可走了。不过‘召请’供茶烧纸,老太太就不必出去了。”
“好吧!”曹太夫人说:“料想不允你这句话,你也不会走。”
震二奶奶微笑着,将秋月招到一边,悄悄叮嘱:“想法子哄老太太早早上床”,才又带着丫头回到花厅内账房。
刚坐定下来,喝得一口茶,只见李鼎走了来说:“表姊,我父亲着我来请表姊,有件事非得求表姊不可。”
“喔!”震二奶奶问:“舅公这会在那儿啊?”
“在书房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