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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完,锦儿将王二嫂托付了给看花园后门的老婆子,匆匆穿花圃,绕过回廊,越假山,走捷径去找震二奶奶。不多一会,由原路回来,手里已多了一个包裹。
“二嫂,你试试!二奶奶说了,这套衣服就送了给你。”
锦儿一面说,一面打开包裹,里面是一件玫瑰紫缎子,圆寿字花样的红棉袄;一条玄色湖绉的百褶裙,起码也有八成新。
“真谢谢二奶奶!”王二嫂笑道:“这一穿上了,倒像要去给那一位老太太拜寿似地。”
“二奶奶只穿过一回,跟新的一样。”锦儿说道:“是嫌花样老气;我看也还好。”
于是帮着王二嫂换好衣服。锦儿很周到,还带着一盒粉,一帖胭脂;将她装扮好了,再借一把梳子拢一拢头发。锦儿走远几步,偏着头看了看,非常满意。
“王二嫂子,你打扮出来,着实体面;这一到了人面前,谁不说你是官宦人家的少奶奶。”
王二嫂自己却有些露怯,“锦妹妹,”她说:“到了那里,你凡事兜着我一点儿;别让我闹笑话,下不得台。”
“不会,不会!该说些什么话,我到车上再告诉你。”锦儿又向看门的老婆子说:“劳你驾,看车子来了没有?”
车子已经到了,还有曹荣陪着去;这当然是震二奶奶的安排。王二嫂也认识曹荣,招呼过了,跟锦儿一起上车,下了车帷;但听车声辘辘,经过静静地、稳稳地一条长巷,市声入耳,路亦不甚平稳,好在不久就到了。
下车一看,王二嫂才知道是一家大客栈;车子停在大敞院里,只见车帷启处,曹荣说道:“绅二爷一早逛雨花台去了,刚回来。也不必通报了,你们就跟我来吧!”
李绅住在西跨院,一踏进去便看见茁壮的小福儿奔了上来,大声喊道:“锦儿姊姊,你好哇!”
锦儿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,“你越来越黑了!”她问:“绅二爷呢?”
“我在这儿!”有人应声;回头一看,正是李绅,穿一件旧棉袍,没有戴帽,手里握着一个白布小口袋,不断地捏弄着,发出“沙、沙”的响声。
“绅二爷,”锦儿福一福说道:“我来引见,这是绣春的二嫂。”
“喔!”李绅颇为注目;他知道绣春姓王,所以自然而然地这样叫:“是王二嫂!”说着,拱一拱手。
“不敢当!”王二嫂还了礼,把头低着。
“请屋里坐吧!”
“是!”锦儿回头说道:“曹大叔,你在柜房里喝喝茶,等着我。”
说完,随着李绅进屋;他住的是“官房”,照例三间,在中间堂屋里坐定,李绅问道:“听说王二哥是镳行的买卖?”
王二嫂还未答话;锦儿问道:“绅二爷,这话是绣春告诉你的?”
“是啊!”
“你看,”锦儿回头向王二嫂说:“绣春什么话都告诉绅二爷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王二嫂答说:“绣春也跟我谈过绅二爷;似乎绅二爷府上的情形,她也知道得不少。”
两人无意间抓住这么一个机会,默契于心地一问一答;立刻将李绅与绣春的关系拉得很近了。这使得李绅很快地勾起了旧情——当曹震要求他“让贤”;而他表示“割爱”,心里确是有些像刀割似地难过。只是他性情豁达,提得起,放得下;而此刻,那心如刀割的感觉又出现了。
“绅二爷,”锦儿问道:“你可知道,绣春差一点不能再跟你见面?”
“怎么?是——。”李绅看了看王二嫂,没有说下去;只是一脸的关切。
“唉!说来话长,我真不知道从何说起?”
李绅默然;且有踌躇之意。王二嫂发觉,自己夹在中间,成了锦儿与李绅开诚相见的一个障碍,应该设法避开。
于是,她将锦儿的衣服拉了一把,悄悄说道:“当初我妹妹有些心事,只跟锦妹妹你说过;我看,请你告诉绅二爷吧!”
“好!”锦儿正中下怀;略一沉吟,觉得有句话,应该由王二嫂交代:“二嫂,请你把绣春心里的打算,跟绅二爷说一说。”
王二嫂点点头,想了一下,看着李绅说道:“绅二爷,我妹妹只愿姓李,不愿姓曹!”
李绅自然动容,看一看王二嫂,又看锦儿,不无要求证明绣春所言属实的意味。
“说来话长;等我细细告诉绅二爷。”锦儿抬眼向西面的屋子看了一下;暗示李绅,易地密谈。
“好!请等一等。”李绅从容起身,走到廊上喊道:“小福儿!你到柜房里,把魏大姊请来。”
“魏大姊”是这家客栈的居孀之女,住在娘家,帮助老父经营祖传的行业;李绅把她请来,是要把王二嫂托付给她,暂为招待。这一细心的安排,见得他待人接物的诚恳体贴;更可以看出他对绣春的尊重。王二嫂以前听说他对绣春是如何如何地好,多少存着“说归说,听归听”的心理;此刻的感受,使她自然而然地浮起一种想法:绣春应该嫁给这样的人!
等她让满面含笑的魏大姊接走;锦儿开口问道:“我家二爷跟绅二爷谈过绣春?”
“是的。”李绅平静地答说。
“他怎么说?”
“他说,”李绅说得很慢:“他跟绣春有约,希望我放手。君子不夺人所爱,我不能不负绣春了。”
“我家二爷,可曾说绣春已经怀了孕?”
“没有。”李绅答说:“不过,我已经知道了。”
此言一出,锦儿错愕莫名,“原来绅二爷知道了!”她问:“绅二爷是怎么知道的呢?”
“你家二奶奶,让我捎信给何二嫂,过了年接石大妈到南京;那时候,何二嫂就悄悄告诉我,接石大妈的真正原因是什么!”李绅略停了一下又说:“那时我就想到,绣春所怀的,一定是你家二爷的孩子;既然如此,不管我怎么舍不得绣春,亦不能不割爱。”
“原来绅二爷还没有回苏州,就打算不要绣春了!”
这话说得太尖刻,李绅顿如芒刺在背,“锦儿,锦儿,”他极力分辩:“决不是这个意思!”
“那么,是什么意思呢?”
“你想绣春怀着曹家的孩子,我又把她接了来,岂不乱了宗亲的血胤?”
“绅二爷说得有理?不过你也知道,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情形!”
“怎么?”李绅愕然,“那不是很明白的事吗?”
“对了!这是很明白的事,绣春胎一打掉了,还会乱什么血胤?”
李绅语塞,承认锦儿的指责不错,自己话中有漏洞;而这个漏洞是因为自己的话,有所保留而出现的。如今必须明白道出他当时的想法,才能解释一切。
锦儿却得理不让人,接着又说:“如果绅二爷觉得绣春不应该打胎,就应该说话,譬如写信告诉绣春,或者干脆,叫那个混帐的石大妈,不必到南京来;如今绅二爷知道绣春一定会把肚子里的累坠拿掉,可又说什么乱了血胤,不就是安心不要绣春吗?”
这番话真是振振有词,李绅越觉局促,“你真把我说得里外不是人了!锦儿,”他搓着手说:“我当时心里在想,绣春这件事一定瞒不住,也一定不容她打胎,所以我的心冷了。不是说,我不要绣春;是想要也不成。”
“那么,绅二爷,”锦儿问道:“你知道绣春现在怎么样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李绅答说:“跟你说实话吧!我一直想问,总觉得不便开口。为什么呢?已经答应你们二爷了,虽然只是一句话,在我看她就是你们二爷的姨奶奶了;无故打听亲戚家的内眷,会招人闲话!”
“唉!都像绅二爷你这种君子人就好了!”
“且不谈什么君子、小人。”李绅急于要知道绣春近况,“请你说吧,绣春怎么了?”
“差一点送命!”
李绅大惊,脱口问道:“怎么会呢?”
“怎么不会?”锦儿答说:“我也不懂什么,听大夫说是服错了药,血流不止,胎死腹中;幸亏命不该绝,一支老山人参把她的一条命,硬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。二爷,不是我埋怨你,你做事拖拖拉拉,两面不接头;如果你觉得绣春应该让我家二爷收房,索性就写信来说明白了,绣春亦就不致于遭遇这样的凶险。如今,不上不下,不死不活,尴尬到极了。”
听她在谈时,李绅已经脸上青一阵、红一阵地不断在冒汗;及至听完,更觉五中如焚,方寸大乱,急急问道:“怎么叫不上不下,不生不死?”
“如今我家二爷还是想要绣春。她那么要强的人怎么还肯进府;再说,就进去了再也没有好日子过。岂不是不上不下,一个人悬在半空里?至于不生不死。”锦儿冷笑道:“二爷,不是我吓你,绣春寻过一回死,也是碰巧了才把她救了下来;到现在她还存着这个念头!虽然活着,也跟死了一半差不多。”
李绅听罢不语,好半晌才长叹一声:“唉!聚九州之铁,难铸此错。”
锦儿听不明白他说的话,只冷冷地说:“如今绣春是生、是死;就看绅二爷的了!”
“那还用说?”李绅接口便答:“只要力之所及,怎么样我也得尽心。”
“好!有绅二爷这句话,绣春有救了。”
“你说吧!我该怎么办?”
锦儿想了一下,用很有力的声音说:“一句话,一切照原议。”
“这是我求之不得。可怎么照原议呢?我话已经说出口了,许了你家二爷了!”
一听这话,锦儿不由得冒火,“好了!”她倏地站起身来,“说了半天,全是白费唾沫!”
见此光景,李绅慌了手脚;又不敢去拉她,只抢先占住出路,拦在门口说:“锦儿,锦儿,你性子别急,咱们慢慢商量。”
“商量也商量不出什么来!绅二爷是君子,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;说了不要她就不要她!”
“你完全误会了。我决不是这个意思!”李绅想了一下说:“不过,锦儿,你也应该替我想想,我总得有个说法;不能自己跟你们二爷去说,我以前说过的话不算,我还是要绣春。”
“用不着你自己去说,今天晚上请你吃饭,老太太会当面问你,你不就有机会说话了吗?”
“是,是!不过,”李绅苦笑着以指叩额,“我脑子里很乱,真不知道该怎么说?锦儿,你教一教我。”
到此地步,锦儿觉得不该有任何隐瞒了;于是将绣春闹着要出家,震二奶奶的本意,以及曹老太太为了整饬家规,不能不偏向曹震的始末因果,细细跟李绅说了一遍。
“如今我家二奶奶只能咬定一句话,当初许了绅二爷的,亲戚的面子要顾,必得先问一问绅二爷。只要你拿定主意,说得出一点点仍旧要绣春的理由,我家二奶奶就有办法。”
“就是这一点点理由,似乎也很难找。”李绅仍感为难,“出尔反尔,那怕是强词夺理,总也得有个说法。”
锦儿也知道,读书人,尤其是像他这种读书人,最讲究的就是说一不二;所谓“千金一诺”,已经许了人家割爱的,忽又翻悔,那是小人行径,在他确是难事。
两人都在攒眉苦思;毕竟还是锦儿心思灵巧,想得了一个理由,喜孜孜地说道:“绅二爷,我看你要这样说;你说:你原本舍不得绣春,只为给石大妈捎信时,才知道绣春怕是怀了孕;后来又听我家震二爷谈起,才知道绣春怀的是他的孩子。这就舍不得也要舍了。如今听说绣春已经小产,而且住在外面,情形不同,又当别论。”
“是、是、是!”李绅不待她说完,便已笑逐颜开,抱起拳来,大大地作了个揖:“锦儿姊姊,你真高明!教我茅塞顿开。准定照你的说法;而且我要说在前面。”
“对!那就更好了。”
李绅又凝神静思,将这番措词,通前澈后想了一遍;很兴奋地说:“我起码有八成的把握。此刻,咱们得再往下谈。老实说,我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,这一次来毫无预备。回头你家老太太倒是答应了,我赤手空拳,可怎么办这桩喜事啊?”
“绅二爷,你可也别太高兴!这面,里应外合,我家老太太瞧在亲戚的分上,一定会点头;那面,可还不定怎么样呢?”
李绅愕然,“锦儿姊姊,”他问:“你说是那一面?”
“绣春啊!”
了解绣春心理的,自然莫如锦儿。在她看,绣春经此打击,万念俱灰,如今连生趣亦不一定会重生,更莫说婚事!而且,她的性子向来刚强执拗,亦是说了话不愿更改的人;已经表示,只愿出家,永断俗缘,只怕一时还难得挽回她的意志。
“如今最难的是,她那颗心简直凉透了,要让它能够暖过来,只怕得下水磨工夫。”
李绅平静地答说:“我有耐心。”
“行!有绅二爷这句话就行了!”锦儿站起身来说:“绅二爷就对付今晚上这一段儿吧。有话明儿再说。”
“喔,”李绅问道:“能不能让我去看一看绣春?”
“当然!不过也得到明天。明天才有确确实实的好消息带给她。绅二爷想,这话是不是?”
“不错,不错!明天就有好消息了。”
于是李绅让小福儿到魏大姐那里,把王二嫂请了回来。当着人不便细谈;不过她看锦儿与李绅的脸上,都有神采飞扬的喜色,知道谈得很好,也就放心了。
“怎么样?”上了车,王二嫂便问。
“嗐,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,绣春有喜,绅二爷早就知道了。”接着,锦儿将与李绅谈话的经过,都告诉了王二嫂。
“谢天谢地!”王二嫂长长地吁了口气:“真是绝处逢生,又回到原先那条大路上来了。这一回可真得步步小心,再也错不得一点。”
“就是这话啰!”
“那么,锦妹妹,你看我回去该怎么说?”王二嫂说:“绣春一定会问我,不能没有话回答她。”
锦儿沉吟了一会,答说:“你只说找庵的事,差不多了;明儿中午我当面跟她细谈。”
※※※
这是入春以来的第一个好天,金黄色的阳光,布满了西头的粉墙,温暖无风,很像桃红柳绿的艳阳天气。
因此,绣春这天的心情比较开朗;再想到锦儿中午要来,几天蓄积在心里的话,有了倾吐的机会,更觉得精神一振。于是挣扎着起床,起先还有些头晕;及至吃过一碗王二嫂替她煮的鸭粥,似乎长了些气力,便坐到梳妆台前,伸出枯瘦的手去卸镜套。
“算了吧!”王二嫂劝她:“病人不宜照镜子;过几天吧!”
“不碍!”绣春答说:“我知道我已瘦得不成样子了。”
既然她心里有数,就不会为自己的模样吓倒;王二嫂也就不再作声。但是,绣春仍旧吓着了自己;因为她已不认得镜中人——在她看,镜中不是人,是夜叉罗刹,瘦得皮包骨一张脸,黄如蜜蜡,颧骨高耸,配上一头枯黄如败草似的头发,与一嘴白森森的牙齿,自己看着都害怕。
她将眼睛闭了起来,感觉脊梁上在冒冷气;而眼中所见,是枯枝败叶,残荷落花,断垣颓壁,凡是所见过的萧瑟残破的景物,不知怎么,一下子都涌到眼前来了。
突然,她发觉王二嫂在说话,是惊异的声音:“震二爷来了!”
绣春就像被人打倒在地,忽又当头打下来一个霹雳,几乎支持不住。但心里却有清清楚楚的念头:他是来看我的!看二嫂怎么打发他走?
因而极力支撑着,屏声息气,侧耳细听;发觉王二嫂已将他领了进来。果然,听见她在门外说:“妹妹,震二爷来看你了!”
她恨嫂子糊涂!心里一生气,不免冲动;莫非真个要我当面来回绝他?紧接着又想,就凭现在这副模样,他还会来纠缠?索性开了门让他看看,好教他死了心!
于是她答一声:“来了!”然后扶着墙壁,走到门口;双手扒着两扇房门,往里一拉,豁然大开。及至定睛一看,这一惊又远过于发现自己变得像个夜叉;以及初闻“震二爷来了”的声音!
那里是什么“震二爷”?是“绅二爷”!
绣春这一回是真的支持不住了。但是,她还是使尽浑身气力,将两扇房门砰然合上;身子顺势靠在房门背后,双眼一闭,泪珠立即滚滚而出了。
“妹妹,妹妹!”王二嫂在外面喊。
绣春没有理她;王二嫂却还在喊,最后是李绅开口了,“二嫂,”他说:“她心境不好,今天不打搅她了。”
“真是对不起,绅二爷——。”
“绅二爷”三字入耳,绣春恍然大悟;原来是王二嫂口齿不清,“绅”字念得像“震”字。不过,她也深深失悔,总怪自己不够冷静,才会听不清楚。
但怎么忽然会上门?来干什么?是谁把这里的地址告诉了他?必是锦儿!转念到此,绣春真有冤气难伸之感!痛恨锦儿多事,而且鲁莽,难道她就看不出来她这副模样不能见人?这不明明是要她出丑!
房门上又响了;这次是王二嫂自己先开口声明:“妹妹,是我一个人。”
说着,虚掩的房门已被推开;绣春转脸相视,发现王二嫂的表情很奇怪,喜悦与懊恼一起摆在脸上。
“新女婿第一次上门,就碰了你一个大钉子!”
“什么?”绣春问说:“二嫂,你说什么人上门。”
“新女婿啊!绅二爷是特为来报喜的;曹老太太仍旧许了绅二爷,把你配给他。”
听得这句话,绣春摸不着头脑;亦无从辨别心里的感觉,只摇摇头说:“我闹不清是怎么回事?”
“我也闹不清你是怎么回事?”王二嫂说:“既然已经开了门,为什么忽然又关上;倒像存心给人一个过不去似地。”
绣春有些着恼,“谁要跟他过不去?”她说:“都怪你话说得不清楚,明明是绅二爷,怎么说是震二爷?”
“只怕是你听错了!这也不用去说它;我只不明白,何以震二爷就能开门,绅二爷就不见?”
“我自然有我的道理。我要用我这张脸,把震二爷吓回去!告诉他,谢谢他的好意,请他再不要来跟我胡缠了!”
王二嫂爽然若失地说:“原来是这么一个意思:多冤枉!平白无故地把人给得罪了。真冤枉!”
“得罪了谁?绅二爷?”
“不,不——,”王二嫂急忙分辩:“绅二爷倒没有说什么,只说你心境不好,难怪!陪他来的魏大姐似乎很不高兴。”
“魏大姐!谁啊?”
“是绅二爷住的那家客栈的少掌柜;掌柜的大女儿,居孀住在娘家,帮着老子照料买卖。挺能干,挺热心的人。绅二爷想来看你,请她作陪,又请她打听我家的地址;她居然都办到了。”
“原来不是锦儿搞鬼!”
“她捣什么鬼?她为你出的力可大了!一会儿来,你细细问她。妹妹,事情都转好了,只要你自己把心放宽来,好好将养。”
绣春不作声,心里有着一种无可言喻的不安;可是她却辨不出,使她不安的东西是什么?
好久,终于捉摸到了,“唉!”她叹口气,“到底不知道是你说错了,还是我听错了;反正我这副不能见人的模样,偏偏就让他看到了!”
王二嫂当然知道,幼女少妇若说能添得一分妍丽,什么都可牺牲;同样地,自觉丑得不能见人时,不论许她什么好处,都不足以使她露面。绣春此时的心境,她能了解;不过不如绣春看得那么严重,所以仍旧在谈她喜欢谈的事。
“这绅二爷实在是好!我虽只见过两次,看得出来——。”
“两次?”绣春打断她的话问:“除了今天这一次,你多早晚又见过他?”
漏洞被捉出来了,王二嫂也不必抵赖:“昨天!”她说:“跟锦儿一起去的。”
“怎么?非亲非故,二嫂,你是怎么找上门去的呢?”
“现在不成了至亲了吗?”
“那是现在!昨天可不是。”绣春突然起了疑心,神色亦就很不妙了,“现在也不是!人家都嫌弃了,自己找上门去求人家;二嫂,你就不为我留余地,你也得想想二哥的面子啊!”
言语神色,并皆峻厉;王二嫂吓得楞住了。
幸好来了救星,是锦儿。大门未关,她一路喊:“二嫂,二嫂!”一路就走了进来。
但先看到王二嫂面现抑郁,已觉不解;及至进入绣春卧室,发现她面凝寒霜,更惊疑不定了!
“怎么回事?”
“唉!”王二嫂一跺脚说:“好好的事,只怕又要弄拧了!真是,我也受够了!”说着,转身便要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