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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二更时分,听得叩门声响;绣春立刻精神一振,“锦儿回来了!”她说。
王二嫂起身就走,开门出去,果然是锦儿;不但人回来了,还带来一个大包袱,一个网篮。
“可回来了!”王二嫂一面接东西,一面如释重负地说:“绣春不知道念叨了多少遍。”
“差点不能来!”
“怎么呢?”
“回头再谈。”锦儿说:“二嫂子,你借两吊钱给我。”
“有,有!”
王二嫂去取了两吊钱,让锦儿打发了车夫跟护送的一个打杂的小伙子,关上大门,回到绣春屋里。
“大家都问你的好。我还替你带了好些东西来。”
接着,便打开网篮,一一交代,不但“主子”,凡是跟绣春谈得来的,几乎都有馈赠;其中有个扁扁的红木盒子,抽开屉板,里面有本红丝线装订的册子,与十来块不同形状的红木板。王二嫂不知是何物,绣春却识得。
“怎么会有一副七巧板?”
“不是七巧板,比七巧板的花样来得多,这叫‘益智图’”。锦儿将那个本子递给绣春:“你知道是谁送你的?”
“谁?”绣春想不起来,“谁会送我这个玩意。”
“芹官。”锦儿说道:“芹官还说,你还欠他一个‘镳袋’;问我什么时候能给他。”
原来芹官好动不好静;听说绣春的二哥在镳行里,便吵着要绣春带他来看王二,还要跟王二学保镳。芹官是曹老太太的命根子,谁都不敢跟他出门;怕万一磕磕碰碰摔了跤,谁都担待不起。所以绣春好说歹说地哄他,答应制一个小小的镳袋送他,才能安抚下来。
“这是去苏州以前的话了,他倒还记得!可是,”绣春皱着眉说:“这个愿心怕一时还不能完。”
“这又不是什么太为难的事!”锦儿接口说道:“过两天,等你精神再好一点,让二嫂帮着,一半天就做好了。”
“对了!”绣春点点头:“这件事我就托了二嫂!”接着她将这段情由,说了给王二嫂听。
“这容易。”王二嫂转脸问锦儿:“老太太那天回来?”
“已经在路上了。是坐船;顺路到金山寺烧香,还得几天才能到家。”
“那么——。”
锦儿知道她是问李绅;却不愿回答。因为一提到他,就得谈绣春的终身大事;而觉得此刻不是谈此事适宜的时机。
“锦妹妹,”王二嫂换了个话题:“你刚才说,差点不能回来,是怎么一回事?”
“二奶奶不放我。”锦儿答说:“你想,少了一个绣春,再少一个我,她自然撕掳不开了。”
“二嫂,”绣春忽然插进来说:“我想吃点儿东西。”
“你想吃什么?”王二嫂问。
“不拘什么,带汤的就行。”绣春又说:“只怕锦儿也饿了?”
“对了!倒是有一点儿。”
“好,我一块儿做。”
“不!”锦儿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不想吃汤汤水水的;那天二嫂做的鹅油蓑衣饼,我还想吃一回。”
这可是一样极费手工的点心;但王二嫂无法推辞,点点头说:“你可得有耐性。”
说完,掉身而去。锦儿与绣春相视一笑,莫逆于心。两人是唱惯了的这种双簧;绣春一开口说要吃东西,锦儿便知是调虎离山,所以用蓑衣饼将王二嫂绊在厨房里,好容她们倾谈不传六耳的私话。
“我告诉你吧,还有个人送你东西。”
锦儿从大包袱中取出一个小包袱,在绣春面前的床几上解开来,只见是好些补药,封皮上标著名目:“先天保和丸”、“天王补心丹”之类。另外有两个小盒子,一个蒙着蜀锦,一个饰着西洋丝绒,一望而知是首饰盒子。
“你打开来看!”
绣春先打开锦盒,白绸里子上卧着一副碧玉耳坠,是小小的一个连环,上镶挂耳的金钩;下垂极细的金链,吊着一枚六角长形,上丰下锐的金钢钻,材料形制,精致异常。
有谁会送她这么名贵的一样首饰?绣春心中一震!方欲有言;锦儿在催她看第二个盒子了。
这个盒子里是一只金表,景泰蓝的底面,周围镶珠;揿机纽打开盖子,表面与众不同,一昼夜分成二十四格,正中上下都刻着罗马字“十二”;外圈每两格注明地支,上面的“十二”是午,下面的“十二”是子。
“你把后面的盖子再打开来!”
这一打开,绣春大出意外,原来后盖背面刻得有字:“一日思君十二时!”
“我可不能要‘他’这两样东西!”绣春神色凛然地说;同时将两个盒子向外推一推,很明白的显示,药物照收,首饰不受。
锦儿并无诧异的表情,是猜到绣春会有此表示,但亦没有反应;只说:“他还让我带一句话给你;还教我跪下来罚咒。”
“罚什么咒?”
“他的那句话,只能带给你,再不能跟第二个人说。”
“你罚了咒没有呢?”
“我当然罚了。”锦儿答说:“我本来很不情愿,那有这样子托人捎信的?后来想想,如果我不肯罚咒,他就不会跟我说;我能不知道他要跟你说的是什么话吗?所以我罚了。”
“这句话,”绣春很快地说:“我不要听!”
“听不听在你!”锦儿顺口就说了出来:“他说他要来看你。”
这一下,绣春不但听了,而且要问:“什么时候?”
“他没有说;只说让你知道就好了。”
“你没有问他?”
“问了。”锦儿答说:“他还是不肯说。意思是抽冷子来这么一下,所以自己都不知道时候。”
绣春不作声了。紧皱双眉,心事重重;怔怔地想了一会,突然说道:“锦儿,劳你驾,把二嫂请来。我得挪地方!”
“挪地方!挪到那儿去?”锦儿觉得很不妥,“你别忘了,你还不能劳累;更不能吹风。”
“那,那怎么办呢?”
“你别急!只要你拿定了主意,法子自然会有。”
“我的主意早定了!一了百了!”绣春一下激动了:“锦儿,我今天盘算了一天,我把我心窝子里的话掏给你,我这个人就算疯了!你看,”她伸手到头上,抓住一绺头发,略微一用劲便扯了下来,“头发会掉,皮肤会皱,骨节会痛;我这个人我自己知道,春天还没有过完,已经到了冬天了。我不能害人!锦儿,绅二爷是难得遇见的好人;我打算明天请二嫂到府里跟二奶奶说两件事。第一件,求她替我找个庵,我修修来世;第二件,请她作主,把你许给绅二爷!”
“你疯了!”锦儿脱口喊出来:“你怎么会起这样子的念头?”
两人的心情一变,反是锦儿激动,绣春冷静,“我的念头也不是随便起的,前前后后盘算过,”她说:“只有这样最好!”
“好不好不说,压根儿就办不通。你的事,二爷大致都打听清楚了;跳脚大骂石大妈,说是‘什么石大妈!我入——。’”锦儿脸一红,急忙缩口,“反正那骂人的样子,根本就不像个官宦家的爷儿们,你可想而知,他是怎么心疼你打掉的孩子?听说他已经跟四老爷说过,要把你接回去;说你是宜男之相,他还没有儿子。四老爷说,这件事他作不了主,得等老太太回来再说。二爷已发了话,二奶奶准他娶你,万事皆休;不然要在老太太面前告二奶奶一状。又说:他要打不赢这场官司,把曹字倒过来写。我再告诉你吧,大家都说,二爷这场官司能打赢!三个人抬不过一个理字去,都派二奶奶的不是!”
长长一篇话,说得累了,锦儿坐下来只是张口喘气;绣春却是紧闭着嘴,胸脯起伏,心里乱极了。
“你想想,”锦儿喘息略定,又接着说:“照这样子,你就躲到庵里去,二爷也放不过你。只看他送你的这两样东西,就可以知道,他是真的要你,并非跟二奶奶呕气。”
“唉!”绣春重重地叹口气:“这就逼得我非走那条路不可了!”
一听这话,锦儿大吃一惊;旋即悔悟,不该只顾自己说得痛快,不顾绣春所受的刺激。
如今话已出口,无法掩饰,甚至冲淡都不可能;只有平心静气地商议,才能找出一条不致于将她逼上死路的路来。
于是她说:“绣春,咱们俩谁也别死心眼儿,只当是旁人的事,该怎么着就怎么着。我倒问你,二爷既然这样舍不得你,你倒不妨想一想,就让他把你接回去,行不行?”
“决不行!那一来,我没有好日子过,他也没有好日子过。再说,我这会连府里的人都怕见到,那还有脸回府里去?”
“既然这样,就嫁绅二爷。”
“我刚才说过了,我不能害人。”
“刚才你的话,全是你自己那么想;你的身子一向比谁都壮,只要好好调养,自然会复原,那谈得到春天没有过完,倒已到了冬天的话?”
“你不知道,自病自得知。再说,我的心境不是以前了!”
谈得尚无结论,王二嫂已经将消夜的点心都做好了,绣春的鸡汤笋干米粉;锦儿的蓑衣饼,另外还有一碟酱菜,一碟熏鱼,连同碗筷,做一个大托盘端了出来。
一进门,王二嫂便觉眼睛一亮——床几上的两样首饰未收,而且盒还开着;那副耳环光彩夺目,谁也不能不为它所吸引。锦儿心里在想:瞒不住王二嫂了!即使绣春不愿告诉嫂子,她也不应该再瞒;因为绣春始终存着一个寻死的念头,如果她不把话说清楚,万一出事,岂不担了很大的干系?
“你怕吃不了那么多!”王二嫂向她小姑说:“我舀一碗出来,你就在床上吃吧!”
“嗯,”绣春答说:“多给我一点汤;米粉不必太多。”
“我知道。你先把东西收一收。”
绣春只把药收了起来;拿两件首饰的盒盖合上,再向外推一推。锦儿便取在手中,向王二嫂扬一扬说:“二爷送绣春的;绣春不要。”
说着便帮王二嫂摆好碗筷;等舀了一饭碗的米粉送到床几上,将筷子交到绣春手里,跟王二嫂在方桌前面,相向而坐。王二嫂背对绣春;锦儿可以看到绣春的侧面。
“老不死的石大妈,真是坑死人了!”
锦儿由此开头,将刚才跟绣春的谈话;除了绣春希望她嫁李绅这一段之外,几乎毫无遗漏地都告诉了王二嫂。其间绣春几次侧脸以目示意,锦儿装作不见,把话说完为止。
“真是!没有想到起这么大的风波。”王二嫂说:“二爷真要来了怎么办?”
锦儿还未答话,绣春接口说道:“他真要来了,二嫂,请你跟他说:二爷,你如果要绣春马上死在你面前,你就去看她!”
王二嫂与锦儿面面相觑,都觉得极大的一个麻烦快要临头了。
两人也有同样的想法,如今最要紧的一件事是,要把绣春心中“死”之一念去掉。而比较起来,两人的心境又以王二嫂来得冷静些;因此她的心思就比锦儿来得灵活些,心想,好歹先依着绣春,让她能够安静下来,再作道理,也还不迟。
于是她说:“锦妹妹,我倒觉得我妹妹的办法不错。我去求二奶奶,或者求太太,再不然求老太太,把我妹妹送到清规好的庵堂里去,带发修行。我想二爷总也不好意思到庵堂里去闹吧!”
一面说,一面连连抛过眼色来;王二嫂是背着绣春,脸上表情不怕她会看到,所以暗示既明显又强烈,锦儿自能充分会意。
“那也好!”锦儿故意装作勉强同意:“不知道二奶奶肯不肯?”
“二奶奶没有不肯的道理。”绣春插进来说:“只要你先把话说到,二奶奶自有办法。”
“我老实跟你说,绣春,”锦儿趁机说道:“我也不是反对你住庵堂;只因为那一来,二嫂跟我又不能陪着你,万一你要寻死觅活怎么样?”
“如果能够出家,我又何必一定要死?不如多念几卷经,修修来世。”
“那好!一言为定。”
“但也要快!”王二嫂说:“二爷真的来了,到底是绣春主子家,我也不好说什么没规矩的话。”
“不要紧!二爷明天动身,到镇江去接老太太;回来以后,一时也不会抽得出工夫。反正,我会留心这件事,决不让你们为难就是了。”
“那好!”王二嫂问:“老太太回来,是绅二爷护送?”
锦儿点点头,轻轻答一声:“是。”
“唉!”绣春在那里叹气了。
锦儿跟王二嫂都不作声;但保持沉默,也觉得难过,锦儿便向王二嫂讨教蓑衣饼的做法,彼此谈得很起劲。
“锦儿!”绣春突然一喊;声音很大,仿佛有些忍不住似地,“你请过来,我有话说。”
“你说!”锦儿起身坐到她床沿上。
“你明天一早就回去,跟二奶奶说通了,派人送个信来,请二嫂马上去求她;一说妥了,我后天就搬。”
“我的姑奶奶,”锦儿大摇其头:“那有这么快!就算二奶奶答应了,总还得跟太太回一声;然后要找庵,找到了要跟当家师太商量。不是我说,清规好的当家师太,做事都很仔细的,如果是个丑八怪,她不怕会招惹是非;凭你,她要想想,她是白衣庵,你就是观音菩萨,赛如一块‘活招牌’,不知道会惹多少油头光棍来打主意,只怕从此清规就守不住了!”
“说得一点不错!”王二嫂拍手笑道:“原来锦妹妹的口才也是这么好。”
绣春听她“活招牌”的话说得有趣,不由得冁然一笑——王二嫂与锦儿都觉得她的这个笑容很陌生,也很珍贵。
“不管怎么样,锦儿,你无论如何得替我办到这一点;在老太太到家之前,让我搬到庵里去,越远越好。”
锦儿心里明白,曹老太太到家,一震一绅两“二爷”也就到了南京,她得避开。不过避“二爷”是痛心疾首,真的不愿相见;如果要避李绅,恰好证明她心里还丢不开李绅。
想到这一点,她觉得不妨作一试探,“你是要避开二爷?”她问。
“他也是。”
言为心声,这随口一答,证实了锦儿的猜测不错;而且玩味语气,主要的还是要避开李绅。
既然如此,只好在李绅身上打主意!锦儿在想,恐怕要靠李绅的热情,才能使得绣春那颗冰透了的心回暖。
商量决定了,锦儿这天一回去,就不再给绣春作伴。因为曹老太太回来,府里要忙一阵,震二奶奶不能没有得力帮手;同时,“二爷”如果为绣春惹起风波,锦儿得明助震二奶奶,暗中维护绣春,不能不回府去。
“你只答应我一件事,别再起什么拙心思!绣春,”锦儿提出严重警告:“你若教我在府里担惊受怕,我一辈子不理你。”
“说开了,就是了!我也不能有寻死的瘾。不过,”绣春提出同样严重的条件:“你也得替我办一件事——。”
“找庵!”锦儿抢着说:“我一定替你找。不过你得想一想,在你是大事;在别人看是小事。老太太一回来,上下都会忙得不可开交;一天两天顾不到你的事,也是有的。反正我总摆在心里,就一时不能替你办妥;我也会拦着他们,不会给你添心烦。”
“妹妹,”王二嫂在一旁帮腔:“话说到这样子,也就是了。”
“好吧!”绣春无奈,“你隔一天打发一个人来看看,总不致于不行吧!”
“行!”
于是,绣春一心向往着青灯黄卷的生涯,盼望着锦儿能有好消息带来。到了第三天,锦儿打发人来悄悄唤王二嫂到府中西花园后门相会。
“二嫂,我本来自己想去一趟,怕绣春问我,有些话还不便说。”锦儿说道:“事情闹得很僵!”
原来曹震赶到金山寺侍候曹老太太拈香,一路上已将震二奶奶狠狠告了一状;提出老何作证,说绣春怀的是个双胞胎。孪生有男有女,或者一对之中一男一女,所以只要绣春能安然生产,他得子的希望至少有七成;就算是一双女娃儿,等稍为大一点,在曹老太太面前绕膝承欢,可娱老境,不也是很好的一件事?
曹老太太为他说动了,因而他的要求也被接受了,准他将宜男有征的绣春接回来。并且答应,由她来交代震二奶奶。
“这下,”王二嫂的心,不由得往下一沉,“老太太交代,二奶奶不就非答应不可了吗?”
“你听我说,坏事还不只这个。”锦儿接着又说:“我们这位二爷,脸皮也真厚,居然在路上就跟绅二爷说:绣春是他所爱,君子不夺人所好,请绅二爷成全。绅二爷自然没话说,连得二奶奶也没话说了!”
“二奶奶怎么说?”
“二奶奶说,二爷跟绣春的事,她一点也不知道;石大妈只说会穿珠花,谁知道绣春把她找了来打胎。绣春也从来没有说过,她怀了二爷的种;年前回南京只说月经不调,要在她嫂子那里住几天。再想不到闹出这么一件活把戏!二爷要她,只要绣春自己愿意,她不反对;不过已经许了给绅二爷,而且是绣春自己心甘情愿的,亲戚面上得有一个交代。”
“二爷怎么说呢?他说,跟绅二爷谈妥了?”
“是啊!当然这么说。”
“那,二奶奶没话说了?”
“二奶奶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说话的人;她说——”
震二奶奶说,曹震跟李绅如何说法,她不得而知;不过李绅和绣春说的话,她都知道。震二奶奶说李绅如何尊重绣春,以及绣春如何倾心,原原本本讲了一遍,并且她还有证人,就是锦儿。
“那么你作了证人没有呢?”王二嫂问。
“没有法子!老太太问我,可有这话?我说有的。老太太就说,如果绣春没有这件事,嫁到李家,倒是好事;如今有了这一段,反倒不便给人家了。又问绣春自己的意思怎么样?我说,她想出家。老太太就不高兴了!”
“为什么呢?”
“这——,”锦儿迟疑了一会答说:“老太太的意思是整肃家规。她说:家里丫头、年轻媳妇这么多,一点不如意就闹着要铰头发、当姑子,家都不成一个家了!绣春是她娘老子写了契纸的,不能由着她的性儿爱干什么,就干什么!”
这话在王二嫂听来,自不免刺耳惊心,亦有些恼怒。心境不觉现诸形色;锦儿自然颇为不安。
“二嫂!”她急忙解释:“老太太亦不是生绣春的气,大宅门的规矩,向来这样。人多了,不能不做规矩;是场面上该说的话,那怕二奶奶这么得老太太的宠,照样也得碰钉子。”
听得这话,王二嫂的气顺了些;她想了一下说:“既不准绣春出家,又说嫁到李家不合适,那不就只好让二爷收房了吗?”
“是啊!不过还好;幸而太太说了一句:亲戚还是要紧的,应该当面问一问绅二爷,如果他真的不打算要绣春了,再作道理。”锦儿急转直下地说:“二嫂,我请你来,就是要商量,怎么挽回这件事。不能住庵,不能嫁绅二爷,我看迟早会把绣春逼到死路上去。你说呢!”
“一点不错!”王二嫂感觉事态严重:“这位绅二爷,我虽没有见过,照你们所说,是宁肯自己吃亏的外场人物;既然他已经答应二爷撒手了,话自然不会再改的。”
“正是!今天晚上请他吃饭,老太太就会当面问他;要想法子得快!”
“锦妹妹,”王二嫂无可奈何地说:“这个法子,我可不知道怎么想了。大宅门里的规矩,说实话,我也不大懂;真不知道该怎么办?”
沉吟了好一会,锦儿毅然决然地说:“好吧!我跟你一起去走一趟。”
“到那里?”
“去看绅二爷!”锦儿答道:“我本想让你自己跟绅二爷去商量;看样子其中有些曲折细微的地方,你还弄不清楚,非得我去一趟不可。”
“对了!这非锦妹妹出马不行!我去不去倒无关紧要。”
“不!你不去就变成我多事了。”锦儿站起身来,“你等我一会,我去跟二奶奶回一声,顺便换件衣服。”
说到换衣服,王二嫂也正转到这个念头,看一看身上说:“我这么一件旧棉袄,见生客多寒蠢?我也回家转一转吧!”
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;自己爱漂亮,王二嫂自然也一样,但如让她回了家再来,耽误工夫,且费周折,锦儿想了一下,有了计较。
“我看你身材跟二奶奶差不多;这样吧,我去找一套二奶奶的衣服,你就在这儿换了去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