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来,锦儿自然明白三分;不知她们姑嫂,因何呕气?便抢着拦住,“二嫂,二嫂,你别走!”她说:“好好的事情,不会弄拧的!你倒说说,是怎么回事?”

“是我多了一句嘴,说昨天和你去看了绅二爷;绣春就疑心绅二爷嫌弃她了,我跟你俩是去求亲的,贬低了她的身分!”

“我也不是说贬低我的身分;我如今还有什么身分好端得起来的?”绣春抢着表白:“我只觉得犯不着去求人!而况,我本来就打算好了的,什么人也不嫁!”

“原来是这么一个误会!二嫂没有错;绣春也没有错,只是性子急了些。话不说不明,锣不打不响;这会儿可以敞开来说了。绣春,你不愿求人,我也不是肯求人的人;昨天是绅二爷托我把二嫂约了去,当面谈你的事。若说她有嫌弃你的心,这话如果让他知道了,可是太伤他的心!”

“是他约了去的?”绣春问道:“二嫂刚才怎么不说?”

“我的姑奶奶!”王二嫂叫屈似的喊了起来,“你还怨我不说,我才说了一句,你就一大顿排揎,都把人吓傻了!还容得我说?”

绣春回想自己刚才的情形,确是过分了些;内心不免咎歉,将头低了下去。看样子误会是消释了,锦儿深怕王二嫂会说气话,让绣春受不了,所以以眼色示意,悄悄说道:“二嫂,我来跟绣春说。”

“本来就该等你来说,就什么事都没有了。喔!”王二嫂突然想起,“锦妹妹,我告诉你,绅二爷来过了!”

“震二爷?”锦儿诧异。

“是不是?”绣春向她嫂子说:“不是我听错,是你说错吧?”

事实上都有责任,一个说得不够清楚,一个听得不够仔细。锦儿自然不明白她们在说些什么,及至问清楚了,不由得有些着急。

原来事情尚未定局。因为曹老太太对绣春不甚关心;对李绅的愿望也看得并不怎么要紧;她所重视的是家规与家声。绣春的新闻,正热哄哄在亲党之间谈论;她觉得已足以损害曹家的家声,所以经过深思熟虑,决定要把这件事冷下来;而不管是将绣春配给李绅,或者是由曹震收房,都是进一步的新闻,越哄越热,更难冷下来了。

好在她有一个很好的藉口:绣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?等她将养好了再说!因此,锦儿为李绅设计的一套话,根本没有机会说;昨夜的宴席上,谁也未提此事,不过震二奶奶利用李绅抵制丈夫,要防他日久泄气,非稳住他不可。所以叮嘱锦儿悄悄告诉李绅:曹老太太已经把绣春许给他了,但这话要等绣春身子复原再宣布;以便喜信一传,跟着就办喜事。

锦儿心里明白,李绅虽有希望,却无把握;曹震虽遇挫折,但他不必也不会就此断念。绣春的归属,尚在未定之天,像今天绣春由听闻一字之差所引起的误会,让曹震知道了,就可能会振振有词地说:绣春一片心都在他身上;说她喜欢绅二爷,那是别有用心的撒谎。不然,怎么一见了绅二爷就把房门关上,不理人家?

看她阴晴不定的脸色,王二嫂和绣春都不免猜疑。不过绣春想到的是自己,以为锦儿跟她同感,这么难看的一副模样,落入他人眼中,是件很窝囊的事;而王二嫂所想到的是李绅,暗中自问:莫非锦儿觉得绣春是把绅二爷给得罪了?

“锦妹妹,”王二嫂问:“昨天晚上是怎么谈的呢?”

“谈得很好哇!”锦儿答说:“老太太也很关心绣春,说是无论如何总要先把身子养好。”

“绅二爷呢?”王二嫂又问:“老太太跟他怎么说?”

这话让锦儿很难回答,实话不能说,假话不知怎么编?只能设法敷衍,“他们是姑姑内侄,亲戚之中,比谁都亲,”她含含糊糊地说:“自然有谈不完的家常。”说着,趁绣春不防,给了她一个眼色。

可惜还是迟了一步;王二嫂已将锦儿不愿她问的一句话问了出来:“我是指绣春的事;老太太跟绅二爷怎么说来着?”

到此地步,锦儿只能硬着头皮说假话:“老太太说了,只等绣春将养好了,她立刻通知绅二爷来迎亲。”

听得这话,王二嫂一颗心才比较踏实。“妹妹,你听见没有?”她看着绣春说:“谁都这么说,养好身子是第一。老古话说的是:‘心广体胖’。你总得把心放宽来。”

“唉!”绣春叹口气,“我心里乱糟糟地!你们不知道那种滋味。”

“其实,你何用如此?”锦儿不假思索地说:“既然你已经打算出家了,应该一切都看得开。”

她是无心的一句话,绣春听来却是一种指责与讥笑——她心里还是撇不开男人!敢情寻死觅活,闹着要出家,都是做作?

意会到此,方寸之间难过极了!“绣春啊,绣春,”她在心里对自己说:“都道你争强好胜,说一不二;原来你也口是心非,惯会作假,你成了什么人了?”

绣春在想:要在他人眼中证明自己是什么人,全看自己的行径。她决不能承认自己“口是心非,惯会作假”;在她看,那是一种最让人瞧不起的人。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种人,唯有坚持原意。

一转念间,自觉解消了难题,心境倏而转为平静,脸孔的颜色也不同了。

这时她才发觉,锦儿与王二嫂都已走了。侧耳细听,并无声息,心里不免奇怪;便下得床来,扶着墙壁,慢慢走到堂屋,才听到王二嫂的卧房中,有锦儿的声音。

等走近了,听得锦儿小声在说:“刚才逼在那个节骨眼上,我不能不说假话。二嫂,这些情形,你都放在肚子里,千万不能让绣春知道。”

绣春一听,心境立刻又不平静了;是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假话?她本无意“听壁脚”;此刻却不能不屏声息气偷听了。

“唉!”是王二嫂叹气,“老太太一向听二奶奶的话;这回怎么倒像是向着二爷呢?”

“也不是向着二爷。”锦儿停了一下说:“这里头拐弯抹角的缘故多得很,一时也说不尽。”

王二嫂没有作声;过了一会,突如其来地说:“喔,锦妹妹,你上次不说有个治孩子溺床的单方?”

话题转变,绣春知道不会再谈她的事了;想到让她们发现她在听壁脚,彼此都会尴尬,因而赶紧又悄悄扶壁而回,到得自己屋子里才透了口气,就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来,回想刚才所听到的话。

话只有三句,贯串起来却有好多的意思;再想一想锦儿在这间屋子里说话的态度,事实更容易明了:震二爷对自己还没有死心,而且曹老太太也已经许了他了,只待她病体复原,便可收房。锦儿所说的“老太太说了,只等绣春将养好了,立刻通知绅二爷来迎亲”,就是不能让她知道的“假话”。

一点不错!绣春心想:怪不得锦儿说什么“已经打算出家了,应该一切都看得开”的话;敢情是暗暗相劝,趁早对绅二爷死了心吧!

可是,绣春又想,何以绅二爷又说曹老太太仍旧把她许了他呢?莫非她嫂子也在说假话?

细细想去又不像。锦儿是当时逼得非说假话不可;她嫂子没来由说这假话,不怕将来拆穿真相,难以交待?

然则还是绅二爷自己来报的喜;就不明白他这个喜信是那里来的?绣春想来想去想得头都痛了,还是不得其解。

嗐!她突然省悟,既然坚持原意要出家了,又管他的话是真是假?这样一想,倒是能把李绅抛开了;但心里空落落地,只觉得说不出来的一种不得劲。

※※※

“绣春,我得走了。”锦儿说道:“你好好养病——。”

“锦儿,”绣春平静而坚定地打断她的话:“我这个病,只有一个地方养得好。”

“什么地方?”

“庵里。”

锦儿楞住了,与王二嫂面面相觑,都不明白绣春的态度,怎么又变了?

“锦儿,你替我费的心,我都知道。不过,我的命不好;只有修修来世。你若真的肯帮我的忙,就跟二奶奶说,赶紧替我找庵。”

“我真不懂,绣春,说得好好的,你怎么又翻了?”锦儿略停一下又说:“我现在跟你说实话吧,有庵二奶奶也不能给你找,老太太根本就不许!”

“喔,”绣春问道:“为什么呢?”

“老太太说了,谁要是有点小小不如意,就闹着要出家,不成话!没那个规矩!”

绣春的脸色发青发白!沉默了好一会说:“这倒也是实话。锦儿,你还有多少实话,一起跟我说了吧!”

这一下是锦儿的脸色变了,“绣春,”她说:“你变了!”

“是的,我变了!从前是在梦里,说的都是梦话;现在梦醒了,自然变过了!”

她那种绝望无告,飘飘荡荡一无着落的声音,听得锦儿痛心不已。不过,她仍旧鼓起劲来说:“绣春,你别这么说!你一定得相信我跟二嫂,事情会弄得很好。”

“我怎么不相信你?可是,锦儿,只怕你自己都没法儿相信你自己!”

话锋如白刃般利,锦儿既痛苦又困惑,不懂她为何一下子变得这样不受劝?心里自亦不无气恼,话不投机,何必再自讨没趣?

于是她站起身来,看都不看绣春,只说:“二嫂,我得走了。”

冷眼旁观的王二嫂,当然也看出来了;绣春的态度自是错了,却不敢责备她,只能背着她向锦儿道歉。

到得院子,她拉住锦儿说:“锦妹妹,你别难过!千不看,万不看,看在她心境不好上头。”

“唉!”锦儿不免有牢骚:“管闲事管得我们姐妹的感情都坏了。‘顶石臼做戏’,我也不知贪图什么?”

“谁教你们像亲姐妹一样呢?锦妹妹,你也要原谅绣春,她是最好强的人,弄成今天这种窝囊的情形!连见人都怕;你想想她心里是怎么一种滋味?”王二嫂紧接着又说:“锦妹妹,这件事你不能不管;救人救澈!如果你撒手不管,不但绣春没有救,连我也不得了!你是心肠最热的人;我可是全副千斤重担要搁在你肩膀上了。这不是我撒赖,实在是只有你锦妹妹才挑得起这副担子!”

解释、诉苦、纠缠带恭维,将锦儿的侠义心肠又激了起来;“我当然要管。可是,”她踌躇着说:“绣春这个样子,我可怎么管呢?”

“这你别管!有我。”王二嫂说:“我这会儿担心的是绅二爷;得要把他稳住才好。”

锦儿沉吟了一会说:“出来一趟不容易;索性我再去看一看绅二爷。”

“那可是再好都没有了。”王二嫂又说:“锦妹妹,如果绅二爷有什么误会,或者不高兴,千万请你说明白。”

锦儿答应着走了。到了李绅所住的那家客栈,特为留意看了看;果然,柜房里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,瓜子脸、薄唇、宽额、一双眼睛极其灵活,透着一脸的精明。

锦儿不认识她,她倒认识锦儿,满脸含笑地起身来招呼:“锦儿姊姊,请坐,请坐!”

“喔,”锦儿问道:“想来你就是魏大姊了!”

“不敢当。”

说着,魏大姊已从柜房里走了出来,蜂腰削肩,体态轻盈;锦儿这才发现,原是个极妖娆的妇人。

“是来看李老爷?”魏大姊问。

“是的。”锦儿找了个很冠冕的理由:“我家老太太派我来传一句话。”

“喔!李老爷出门了。锦儿姊姊,你请里面坐,喝盅热茶;等我来问,李老爷是上那儿去了?”

正谈着,小福儿出现;一见锦儿奔了上来,笑嘻嘻地叫应了,然后说道:“锦儿姊姊,你进来坐;二爷是在逛旧书摊,快回来了。”

“喔,”锦儿问道:“你怎么没有跟了去。”

“就怕你家有人来,特为把我留下来看家。走,走!二爷屋子里暖和。”

于是锦儿转回脸来,向魏大姊笑一笑说道:“多谢你!回头见。”

到了李绅住处,小福儿直接将她带入李绅卧室,只见生着炭炉,上坐一壶热水,“骨嘟嘟”地在冒白汽,靠窗方桌上有一副正在拿“相十副”的牙牌;泡着一杯茶,另外还有一碟子果子干。由于茶也在冒热汽,锦儿便说:“这是你的茶?你倒会享福!”

“闲着没事,学二爷消遣的法子。锦儿姊姊,你请坐这里,舒服一点儿。”

他指的是床前一张铺盖棉垫子的藤椅;锦儿一坐下来立即发现,椅旁有块湖色绸子的手绢,捡起来一看,便知是闺阁中所用,忍不住要问一声。

“喔,”小福儿说:“这必是魏大姊掉在这儿的!”

“魏大姊,就是柜房里的那个魏大姊?”

“就是她。”

“怎么?”锦儿好奇心大起,“怎么到了二爷屋子里来了呢?是二爷找她来的?”

“头一回是二爷找她;第二回是她找二爷。”

“谈些什么呢?”

“头一回;昨天晚上从你家回来,魏大姊还在柜房里结账,二爷就问她绣春姊姊的哥哥家,知道不知道?说姓王,干镳行的。魏大姊说,这容易打听。过了一会就来给二爷回话,坐了好半天才走。”

“谈些什么呢?”

“我不知道。我在外屋打瞌睡;到她走的时候我才醒,都三更天了。”

这么一个妖娆妇人,又是寡妇的身分;半夜三更逗留在男客卧室中,是谈些什么?这不能不让锦儿起疑,决定打听一个明白。

“今天一早,她陪二爷到绣春那儿去了?”

“是的。二爷说要人带路;又得跟绣春姊姊的嫂子打交道,所以特意请她陪了去。”

“去了以后怎样?”

“我不知道,我没有去;二爷留着我看屋子。”

“喔,”锦儿问道:“二爷回来了怎么样?”

“什么怎么样?”

“我是说二爷的心境,是高兴呢,还是不高兴?”

小福儿想了一会才回答:“也不是什么不高兴,是有点扫兴的样子。”

听他这话,锦儿略感宽慰;把话头又接到魏大姊身上,“去是一起去,回来也是一起回来。”她问:“魏大姊把二爷送回来就聊上了?”

“不!”小福儿答道:“先是二爷一个人回来;过了一会,魏大姊来找二爷。”

“来找二爷干什么?”

“我没有太注意,好像是一个劲地劝二爷别生气。”

锦儿紧张了,“二爷生气了吗?”她问。

“我看不出来。”小福儿摇摇头,“二爷自己也说,‘我没有生气’。”

“那——。”

锦儿突然将话顿住。她本来要问:“那么,为什么魏大姊要劝二爷别生气。”刚一开口,突然领悟:这那里是劝人家别生气?明明是在鼓动人家生气!这个什么魏大姊才跟石大妈一样可恶!

“锦儿姊姊,”小福儿问道:“你要说什么?”

锦儿知道小福儿秉性憨厚,只是有点戆;像这种事,跟他说了就会出麻烦,所以改口答道:“那么,她什么时候去的呢?”

“直到伙计来催,说有人等她结账她才走。临走,还给二爷飞眼儿。”小福儿龇一龇牙说:“这娘们,有点邪!”

“你别瞎说!”锦儿笑着呵斥:“当心二爷听见了,骂你。”

小福儿笑笑不以为意,但一转眼间,只见他一脸的顽皮,尽皆收起;锦儿不免奇怪,掉头一看,方始明白,原来李绅回来了。

他穿一件鼻烟色的宁绸灰鼠袍子,玄色团花贡缎马褂,戴一顶红结子的软缎摺帽;左手袖口挽起一截,手里抓着一部旧书;右手盘弄着两枚核桃,一路“嘎啦、嘎啦”地响;一路潇潇洒洒地走了进来。

“二爷,”小福儿迎上去通报:“锦儿姊姊在屋里。”

“喔,”李绅抬眼看见站在那里,微笑目迎的锦儿,用随便而亲切的声音说:“什么时候来的?”

“来了一会儿。”

“请坐!”他将手中的一部“板桥杂记”放在桌上,自己也坐了下来,口中问说:“有事吗?”

“听说绅二爷今儿上午,到绣春那里去了?”

“是的。”李绅向小福儿说:“打盆水来我洗手。”

这是将小福儿支使开,好方便锦儿讲话;她领会得这层意思,所以等小福儿走远了,方始问道:“怎么样,见着了没有?”

“见着了。”李绅点点头。

“说话了?”

“没有。”李绅摇头,“恐怕也没有什么好说的!”

“咦!”锦儿很认真地质问:“绅二爷怎么说这话?”

李绅的神色也很凝重,“锦儿,”他说:“你知道的,人各有志,不能相强!绣春先以为你们家二爷去看她,所以开了房门;一看是我,知道弄错了,立刻又把房门关上。说实话,她这一关门,我的心可是凉透了。”

没有想到他会把这件事看得如此严重!锦儿楞住了;好半晌才省悟,自己的这种态度只有使误会加深,应该赶快解释。

于是她说:“绅二爷,我没有料到你是这么个想法!不过也不能怪你;你想的是在情理之中。倒是绣春的想法,说起来似乎不大合情理。”

“她怎么想来着?”

“二爷,”锦儿问道:“绣春你是见着了?”

“不错。可只是看到一眼。”

“这一眼,把她的脸看清楚了没有?”

“大致清楚。”

“那么,我请问二爷,绣春是不是很难看,脸上又瘦又黄,头发又枯又稀?”

“那是病容嘛!”

“不管病容不病容,我只请绅二爷说心里的话,这么一张脸是不是很难看?”

李绅点点头说:“好看总谈不到!”

“那就是了!绣春的嫂子有点大舌头,绅震不大分得清楚;绣春也只当我家的震二爷来了,要躲躲不掉,起了个笨念头,要拿她那张难看的脸把我家二爷吓回去。谁知道开出门来是你绅二爷。”锦儿喘口气又说:“绅二爷,请你倒想想,如果你是绣春,肯不肯把这张脸给你看?为这件事,绣春心里难过得要死,跟她嫂子吵得不可开交,是我去了才劝开的。如今绅二爷你反倒以为她向着我家震二爷,不愿理你绅二爷。这个冤到那儿去喊?”

话风如悬湫倾注,畅顺无比;他在想“女为悦己者容”,所以女子对容貌能否悦人,看得很重;绣春的想法实在比自己的推测,更合情理。不过锦儿楞了一下,却不能使他无疑;震二奶奶调教出来的丫头,说话行事,都高人一等,安知不是她随机应变,临时编出来这么一套理由。

但不管怎样,总是宁可信其有,不必信其无的说法,所以神色便不同了,歉意地说道:“照你这么说,倒是我错怪了她!”

“也不能怪你。”锦儿不敢用得理不让人的态度,心平气和地说:“换了谁,都是绅二爷你这么想,那知道另有说法。不然,怎么叫情呢?”

“不错,不错!”这句话说得李绅心服,“情到深处便成痴,旁人不易了解。”他又笑道:“锦儿,真看不出,你论情之一字,居然是这么透澈。”

锦儿脸一红,“我也是胡说的。”她将话题扯了开去:“绅二爷,我倒要问,当时你是不是很生气?”

“不!”李绅重重地回答:“我是泄气,不是生气。你知道的,生气跟泄气不同。”

照此看来,魏大姊明明是在挑拨李绅跟绣春的感情。她这是为了什么呢?锦儿渴望了解;但要问的话,到了口边又硬咽回去,因为这一问出来,不言可知是小福儿搬弄口舌。李绅一怒,说不定会鸡毛掸子抽他一顿。

于是她撇开魏大姊,从正面问道:“绅二爷,误会大概是解释清楚了;你是不是还觉得泄气呢?”

“不,不!怎么会?”

“那么,绅二爷你预备怎么办呢?”

“全听你的!”李绅盘算了一下说:“我还可以待个五六天,你看,能不能跟她见一面?”

“见面就不必了!倒是绅二爷有什么可以表情达意的东西,不妨给她见一面。”

“我送过她一个‘刚卯’,我的心意都寄托在那上面。若说眼前,我只望她早占勿药。”李绅怕锦儿听不懂这句成语,又说:“只望她早早复原;要表达这番情意,只有一个办法,但怕太俗气。”

“不管它!请先说了,咱们再看。”

“病要好得快,自然要请最好的大夫,服最好的药;非钱不办!我送她点钱,行不行?”

“这也没有什么不行!不过不是送她钱;是绅二爷你留下的安家银子。”